其实我是不喜欢油菜花的。我二十岁那年,也是这样一个油菜花盛开的春天,门前堰塘边的杨柳已开始吐芽,父亲地里的油菜花开得正热闹,我那二十二岁的哥哥却再也不会醒来。
青春年少的哥哥,就躺在父亲深爱的那块油菜地南头。那年的油菜花同样黄得耀眼,在我的记忆里却闻不到一丝香味。
我曾无数次劝父亲放弃那块地的耕种,用来植树。顽强又倔强的他始终不肯,依旧坚持耕种两季,每年冬季的油菜是必需要种的,而且一年比一年旺盛。
哥哥坟头有棵杨柳,父亲时常会在劳动的间隙来到树下歇息,他总是沉默着一支接一支地抽着劣质的香烟。我也时常借故给他送去茶水大声喊他,他才肯回过神来。我比谁都能深切地感受到,哥哥是一直藏在父亲心里的。
这几天,荆门的朋友们都在网上纷纷晒出气势磅礴的油菜花海时,我也决定趁着周末回趟老家,看看父亲和他精心种下的油菜。
中午的阳光很好,母亲正在院子里侍弄一群小鸡,父亲还在山坡上忙活。我找到他时,他正在山坡上的那块油菜田忙碌。只见他瘦削的身躯几乎弯成了90度,正小心翼翼地将油菜田边疯长的杂草、荆棘砍倒,并分类放好。为了油菜能正常生长,父亲每年都要进行这道工序。
今年的油菜花比哪一年都开得旺盛。二十年来,他一直隐藏着心底的伤痛,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耕种。什么时候除草、灌溉、施肥,他都把握得极好。作为回报,阳光下的每一棵油菜都是那样的健壮,每一朵花儿都是那样的神彩飞扬。那分明就是父亲的希望和骄傲。
我为父亲递上一杯绿茶,父亲习惯性地来到杨柳树下歇息,习惯性地掏出香烟来抽。我紧挨着他坐下,父亲把哥哥坟头的这棵杨柳照管得极好,粗壮的树干,绿绿的枝条,洒下一地阴凉。
“爸,我发现你的油菜是越种越有水平了。”在一段心照不宣的沉默过后,我先打开了话题。
一听我夸他的油菜,六十五岁的父亲一下子开心得像个天真的孩童,满是皱纹的脸上绽开了油菜花一般的喜悦。
“你妈还埋怨油菜间距太稀了,看到这么大朵的油菜花再不会埋怨我了吧。”父亲像是在自言自语。
“唉,二十年前,我要是像今天一样宽容,不和你哥怄气,你哥是不是不会丢下我们一个人走呢?”短暂的喜悦过后,父亲的目光又是那样的深邃。
我有些惊愕,哥哥走后的二十年来,我是第一次听父亲谈及哥哥,父亲把中年丧子的痛曾经藏得那样深。
哦,父亲,我们都是在岁月的河床上慢慢成长的。我们都没有错,是我那青春年少的哥哥自己放弃了成长的机会。就让时光淡化心底的伤痕,让我陪着你平静而真实地活着,就像你的油菜花快乐健康地生活着,那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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