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这天,四姑婆居然很难得地出了寨子门,四爷发了一会呆,打从他和四姑婆结婚生子又有了孙子,四姑婆的脚步就很少跨出过寨子门。
四姑婆身上有神,去得最多的地方是庙上,黑王寨的庙早就破得只剩个地名还在那儿了,反不如四姑婆香房里香火鼎盛。
四爷发呆归发呆,手里却没闲着,他正扎扫阳尘的竹扫把。其实也简单,就是砍一根长竹竿,在顶上扎些带叶的竹枝。黑王寨的规矩,腊月二十八这天,要把屋顶上的阳尘给扫干净,来年才能过得清清爽爽的。
人过干净年,屋也要干净年不是!应了那句圣贤话,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四爷只管扫自己的一屋,扫天下,他没那能耐。
四姑婆当然也没。
四姑婆是去寨子口迎陈六的。
她有迎陈六的理由,尽管陈六眼下做了村主任。可村主任咋的,他先得是人,而且这先得是黑王寨的人,是黑王寨的人,四姑婆就有迎他的理由。
理由很简单,陈六这一次,做得有点不满四姑婆的心!
起因在于年底困难户的特困补助上。
别看四姑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广播电视不听不看,但她却百事都通。这一吗,得益于她的幺闺女大凤,大凤在省电视台,多少新闻都是从她那儿出来的;二吗,得益于前来求神的香客,四姑婆稳坐香房不假,却也能秀才不出门,遍知天下事。
比方说这一回,四姑婆跟大凤打电话闲聊,听说省里明明给的特困补助是五个五,到黑王寨却都缩水了。四姑婆有心要问一问陈六,当初大伙选择你当村主任,哪一票人家缩过水,你陈六咋就吃了果子忘了树呢!
为把陈六一把将死,四姑婆在寨子口又把那五个五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五斤鱼,五斤肉,五斤油,五十斤米,五十元钱!四姑婆一边默念一边扳指头数。
一扳,扳出岔来了。
陈六骑着摩托车差一点就和她擦肩而过了,是摩托车后架上托篓里的东西啪地掉了一个出来,才让陈六哧一声刹住了摩托车。
刹住了车,陈六才看见四姑婆来。陈六俯下身子捡起掉在地上的方便袋,问四姑婆,您老做啥呢,这么晚了还在寨门口?
做啥?你心里知道!四姑婆不冷不热回了句。
我知道?陈六怔了一下,这四姑婆一向神神道道的,陈六就笑,我要知道就可以接您的班了!
四姑婆说,别,接我的班你不行,有些东西是能许人,不许神的,你别乱说话。
陈六到底是村主任,听出话头不对了,他挠挠头说,四姑婆,我啥时许过人不兑现了,您老明说啊,举头三尺有神灵呢!
四姑婆就咧开嘴,你要我说的啊!
陈六点点头,嗯,我要您说的!
四姑婆沉下脸来,我可听大凤说了,上面政府发的特困补助是五个五呢,咋到你那儿就缩水了呢!
您说这事呢!陈六呵呵笑了起来,这事啊还真是不能许人也不能许神的!为啥,举头三尺有神灵,你自己也说了的!
四姑婆恼了,人在做,天在看呢!
陈六就叹口气,说,四姑婆您不是不知道,年头为特困户指标一事,寨子里好几户差点因这事红脸。
嗯!四姑婆说我当然知道。
上面就给了那几个指标,僧多粥少,我当时只好硬给了大老吴,时三等几家实在需要照顾的人家,陈六一摊手说。
四姑婆说,那你给了人家就给足数啊,我可听说这两家到现在还没领上任何补助的。
陈六搓手,就为这事,我不专门赶了趟集吗!我把上面送的补助擅自做主,多分了十家日子也有点艰难的人家。
多分了十家?那点东西,怎么够?四姑婆张大嘴。
是不够,我这不是把自家的鸡杀了在凑吗?陈六拍了拍托篓。
四姑婆这才想起,今天一天没听见陈六的鸡叫唤了,陈六养了百十多只鸡,成天像过队伍似的在寨子里乱蹿。
今儿个,扫阳尘的日子呢,你不怕大枝骂?四姑婆知道黑王寨规矩,男人纵有天大的理由,今儿个不扫阳尘都会挨媳妇骂的。
骂就骂吧,我得先把寨里那些困难户心中的阳尘扫干净不是?陈六笑,一个寨子住着,大家都能过个清爽年,总比我一家不扫阳尘强吧!
这孩子!四姑婆笑,差点让四姑婆看走了眼呢。你赶紧回去分吧,我让你四爷一会儿帮你家把阳尘扫一下。
在黑王寨,能让四爷出面扫阳尘的,那可是天大的面子,四爷代表的是四姑婆,四姑婆可是通神的人。
神仙帮你扫阳尘,八辈子也修不来的福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