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人饭不说人话的东西，你说说，我们做老的哪点伤着你了？我刚到马麦门外，就听见他爹这样骂他。

马麦是我高中同学，他爹行一辈子医，民间的那种土医生。今年高考落了榜，在外面打工，听说打丢了一只胳膊刚回来，整个黑王寨就出了我跟他两个高中生，他出了事我来看看他，当然应该。

伤没伤着你们心里有数，反正，明天我就走！马麦一摔凳子，踢开了大门。我站在门外，很尴尬，望着他那只空空的袖管发呆，找不出该说的话。

你他妈都折了翅膀还这么硬气？好，只当我当年一把掐死了你，少养一个，照样有人给我养老送终！马麦爹一贯和气的人把狠话砸了出来。

走，别理他，都快成疯狗了！马麦用那只好胳膊拐了我一下，出去转转吧！骂爹是疯狗，在黑王寨是忤逆老人呢！这马麦，莫非受断臂打击心理反常吧！我猜想。找了片竹林，我们坐下，我说，怎么刚落屋又要走呢？养养伤再说吧，也不急于一天两天的。

养伤？马麦冷笑，我要能养伤就好了，你知道从我落屋到今天，有多少人去看我吗？

不知道！我老老实实回答。

全寨子里的人都来过了，只要能挪步能喘气的！奇怪，马麦居然非常刻薄地来了这么一句。

那是好事啊，说明寨子里的人情味浓！我说。

人情味，呵呵！马麦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先说我爹吧！

你爹怎么了？我好奇地问了一句。

我爹一见我，第一句就是，你娃算是废物了，爹白拉你这么大了，养儿子当和尚呢我是，叫你接我手你硬是不接！

那你娘呢？我小心翼翼问了马麦一句，他爹行医没医师证，老被查，希望他读书出来去接手，却弄出这事，说出这话很正常，他娘心细。我娘？马麦冷笑了一声，我娘倒没说我是废人，不过……不过什么？我又问。

马麦咬了咬嘴唇，我娘把我拉到一边说，你哥哥马上就要相亲了，你是不是出去住几天，免得人家女方担心嫁过来还得养个闲人。唉，咋都绕成一个意思了呢？他妈也真是的！我叹口气。

那你哥呢？我急忙插了一句，他哥对他可好了，上高中时经常翻山越岭给他送菜呢。

我哥？马麦不咬嘴唇了，我哥说兄弟一场，做哥的只要有碗干的，就有不会让兄弟喝口稀的！

还是你哥仁义！我一拍巴掌说。

仁义？你听我说完就知道啥叫仁义了！马麦脸色一寒，我哥跟着又来了一句，兄弟，你这条胳膊，我可听说是工伤，厂里赔了不少钱吧？

对啊，工伤，劳动法有规定的，应该赔你一大笔钱的！我为他高兴起来，有了这笔钱，你后半生基本可以衣食无愁的！是吗？马麦淡淡地看了我一眼，钱是赔了不老少，可钱能买来他们对我的伤害吗？

伤害，谁伤害你了！我伸手去摸马麦的脑袋，你没发烧吧！

马麦往后退了一步，我爹我娘还有我哥难道对我没有伤害？

没有啊！我这会是真糊涂了。

马麦愤愤地瞪了我一眼，亏你还准备复读了考大学！

考大学咋啦？我愈发莫名其妙了。

马麦忽然哭了，他说你知道不，从我回来到今天，包括你在内，就没人问我一句疼不疼，你们都是我最亲最亲的人啊！

疼也都过去了啊，还用问吗？我觉得这马麦呀，才出去混了半年时间，未免太矫情了吧！

是的，手臂上的疼都过去了！马麦抖了抖空空的袖管，可我的疼，在心里！

说完这话，马麦掉头就走了，他走的方向，不是回家的路，是寨子唯一向外的出路。

没人送他，他原本说明天走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