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面教子,背后教妻!
这话在黑王寨传了几千年,可谓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老理了,但轮到四爷这儿,老理儿放不准了。
四爷把它反过来用了一回,当面教妻,背后教子!
妻是老妻,再怎么教也是枉然了,子也不年轻,还能指望他改了本性?一寨人都这么嘀咕的。
但四爷却我行我素。
事不算大,四爷那架势,属于借题发挥呢!事后,被当面教了一通的四姑婆在拜神时头脑才逐渐清醒。清醒完了就忍不住骂了四爷一句,狗日的,老了老了还玩起心眼了。
骂完又觉得不妥,香火还燃着呢,这对神是不大敬的!四姑婆赶忙又一声接一声的连呼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这事要从罪过二字牵涉起。
四姑婆媳妇顶琴,最近迷上了跳舞。跳就跳呗,四姑婆虽然敬神却不封建,儿子二柱在乡彩瓦厂也跳的,只是有一宗,四姑婆不大满意,那就是顶琴跳着跳着,还描眉涂唇上了。
描眉涂唇也不是不行,问题是,顶琴不懂得化妆,把个眉描得像扫把,把个唇涂得像抹了血。
四姑婆没吓着,倒吓着了四爷。
四爷那天下地回来晚了点,正赶上顶琴出门,影影绰绰的灯光下,顶琴咧嘴笑了一下,算是和公公打了招呼。就一下,四爷吓了个趔趄,他以为,四姑婆天天敬鬼敬神的,惹来鬼神上门了。
四爷的以为不无道理,黑王寨做花活的老丁扎出的纸人就这副尊容,脸白白的,眉黑黑的,唇红红的。
一个趔趄没完,顶琴喊了声爹,才让他站稳了一些。站稳了,顶琴也擦肩而过了,四爷望着顶琴的背影发了好一会呆。四姑婆看见了,嗔了他一眼,有你这么看媳妇的吗?也不怕寨子里见了说闲话!
四爷说,多大的闲话?鬼都进家门了,还怕闲话?
鬼,哪来的鬼?四姑婆吓一跳,赶忙用手把眉毛往上搓,这是黑王寨赶鬼的招法。先往上搓两把眉毛,再把衣裳下摆掸几下。
四爷指一下顶琴的背影骂,这样的鬼,你往哪儿赶!
四姑婆一听四爷骂媳妇是鬼,立马双手合十,说,罪过,罪过!
四爷不理她的罪过罪过。进门喝起了闷酒。
闷了半夜,竟闷出一个歪点子来。
第二天,四爷起了个绝早,那天是十五。黑王寨人都知道,初一十五是四姑婆雷打不动的烧香日,而且要到庙里烧的。
四姑婆对上庙,历来很重视,总是把自己收拾得一丝不苟才肯出门。要扯脸,还要拔眉毛,要在头发上擦点茶水。
四爷那会儿假装在门口等四姑婆,以往他也这么等的,没谁在意他跟往日有什么不同。
四爷今天跟往日是不同的,他耳朵支得长长的,听着顶琴房里的动静。
当瓶瓶罐罐的声音响起时,四爷知道顶琴在化妆了,四爷忽然冷不丁吼了四姑婆一嗓子,好了没!
四姑婆没好,四姑婆说正扯脸呢!
四爷嗓门一下子拔高了八度,扯,扯,扯得像个猴子屁股似的,也不嫌臊得慌!
四姑婆平日爱咪口酒,加上山风吹,脸上就红彤彤的。四爷这么骂时,还不忘侧了耳朵,果然,顶琴房里动静小了下去,有粉饼盒盖上的声音传出来。
四姑婆莫名其妙挨了这句吼,火就窜上来了,四姑婆说我这是烧香,不弄齐整怎么见菩萨?
四爷哼一声,脸再齐整有啥用?先给我把家弄齐整了!
四姑婆走出房来,指着四爷说,你给我说清楚,我这家哪点不齐整了?是地上没收拾,是厨房没检点,还是为老的不尊为少的不敬了?
四爷把目光使劲撞向顶琴的房门,说庄户人家,过日子不在脸面上,你敬菩萨,只要干干净净的就成,脸弄得光鲜,菩萨就一定看承啊!
没头没脑说完了,四爷一跺脚,出了门。
剩下四姑婆一人呆在门口,半天摸不着头也摸不着脑。这会儿,顶琴的门开了。
四姑婆觉得没面子,就冲顶琴说,这死老头子,当面教子,背后教妻,也不晓得避一下人!
顶琴红着脸低了头说,娘我陪您烧香去吧!
四姑婆怔了一下,说,烧香是有讲究的,要素面朝天才行!
顶琴扬起脸,说,娘你看这行不?
四姑婆这才发现,顶琴已经悄悄把脸上刚化的妆全洗干净了。
四爷就躲在门口不远处,看着婆媳俩一起出的门,四姑婆手里拎了香和表,顶琴呢,手里拎着一袋化妆品。
四爷明明白白看见,顶琴在走到垃圾堆边时,手一扬把那袋化妆品远远抛了过去。
化妆品的瓶瓶罐罐碎了一地,有好闻的香气四散开来。
四爷背了手走出来,很得意地自言自语了一句说,当面教妻才是正理,背了教,她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