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老辈人说，黑王寨的水没流出山时是黑的，怎么个黑法，没人描述得清楚，因为谁也不晓得，那个所谓的老辈人究竟是老了多少辈的人。

这据说就有点不靠谱了，不过大老史信这个据说，他曾顺着河边往上清过源头，水是从山寨脚下一个大石岩的黑王潭下涌出来的，也许在暗处呆久了，刚翻出潭时那水还真是墨黑得叫人怕。

大老史不怕，再黑的水终归是水，比起人的心来要纯粹得多，人的心黑起来，水都可以断流的。

大老史的爹曾经当过土匪，这不稀奇，没解放那阵子附近村村寨寨的人，谁没当过几天土匪啊，都是叫苦子逼的呗。

大老史的爹，这土匪当得比较冤，他爹是寨上最出名的猎户，枪法好。

土匪逼他入伙时，有过承诺，只要他负责打人家寨楼上的灯笼，杀人越货的事与他不相干。

他爹只得去了，不然，他老婆就保不住，大老史的娘是方圆百里的美女，能在那个时代不被人欺负，一方面与他爹的枪法有关，另一方面，与土匪的这点瓜葛有关。

满 以为，日子可以安安稳稳地过，偏偏，大老史的娘自己红杏出了墙，居然是跟一个磨豆腐的人好上了，大老史的娘爱吃水豆腐，大老史的爹每打中猎物便让她自己拎 到豆腐坊里换，换的次数多了，二人免不了眉来眼去的，先是大老史的娘吃人家水豆腐，后来就是人家吃大老史娘的水豆腐了。

大老史的爹终于有一天把豆腐郎用枪逼在了山脚下的黑王河边，豆腐郎正淘了黄豆要往寨子走，一抬头，一杆枪顶在额头了。

大老史的爹从嘴里砸出两个字，跪下！

他满以为豆腐郎的双腿比豆腐还软就瘫下去的，偏偏，那豆腐郎居然看都不看他，把豆子上了肩。

大老史的爹咬了咬牙，信不信我先敲瞎你的灯盏！灯盏指人的眼睛，这是土匪的黑话，豆腐郎皱了一下眉，淡淡弹出一句话，咋啦，真把自己当土匪了？

大老史的爹一怔，枪口垂下来，豆腐郎歪了歪头说，没哪个女人愿意跟土匪做媳妇的，担惊受怕一辈子呢！不信你回去问问。

大老史的爹就真问了，大老史的娘说，你放了我们娘儿俩吧，没准能为自己留下个后！那时候大老史已经两岁了。

大老史的爹到底是沾了匪气的人，给了女人两枪托后，一撇身进了山。

大老史就随女人跟了豆腐郎。

解放后，大老史的爹果然挨了枪子，大老史那时已是豆腐郎的儿子了。

人言到底是可畏的，大老史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后，有事没事就玩枪。

娘劝大老史，玩啥不好，玩枪，玩枪是怀抱一只虎呢！

大老史就顶一句，虎毒还不食子呢，没见过逼自己儿子喊仇人爹的！

这话叫豆腐郎听了，豆腐郎摇摇头，叹气说，想为你爹报仇是吧？你动手吧，我不怨你！

大老史那会刚满了十五，大老史说，你养了我，我杀你就畜生不如了，这样吧，你生个儿子，我和他算帐！

豆腐郎却没生下一男半女来，大老史时常在大石潭边想，狗日的豆腐郎，黑心着呢，想要让老子一辈子报不了仇啊，黑王寨的老话，有仇不报枉为人呢！

豆腐郎依然四平八稳地过日子。

四平八稳得让大老史心里发起狠来。

大老史心说哪一天黑王寨的水断了流，看你还四平八稳么？没了水，你做什么豆腐，没了水豆腐，你用什么兑现自己的承诺。

大老史听别人说过，当初爹同意娘跟豆腐郎走时还订了一条，他得保证让娘不管乱世还是升平都有一碗水豆腐，娘天生就是为豆腐活的呢。

豆腐郎是那种一诺千金的男人，没这点娘是看不上他的！

对，让黑王寨的水断流！

大老史想起那个传说来，只要谁能一枪击中黑王潭下的蛟眼，那潭就成了死潭，潭一死，黑王寨的河水不得断流么？

大老史就开始每天晚上带了猎枪去守候，黑王潭下所谓的蛟龙就是寨里人口中的蟒蛇，蟒的眼在夜晚应该会闪光的，这点黑王寨的人确信不疑。

娘阻拦不了大老史，只有每日以泪洗面，豆腐郎每日端来的水豆腐每天都原样端了出去，豆腐郎的眼神开始不四平八稳了。

黑王潭那样凶险的地方，一杆枪是对付不了一条大蟒蛇的。

大老史的牛劲上来了比他爹有过之无不及。

三月三的晚上，终于，让大老史捕捉到对面黑王潭边的石岩上有两点亮光自上而下慢慢游弋着。

啪！一声枪响，亮光应声而灭。

大老史听见黑王潭水咕咚一声响，便乐不可支往家里赶，一回家，娘正给他爹上香呢。

大老史上气不接下气蹿进去，磕了三个头说，爹，我给你报仇了，马上黑王寨的水就要断流了！

断流？他娘一怔。

是啊，我把黑王潭的蛟眼给灭了，大老史很得意地冲娘一抖枪口，娘忽然就变了脸色，站起身子往外冲。

就在晚饭前，豆腐郎拎了两只手电出了门，冲她说，好歹今儿是鬼上山的日子，让大老史满上一回心吧！

能让大老史满心的事，自然是让黑王河的水断流，蛟眼一下子让娘想起了那两只电筒。

娘没能找着豆腐郎，大老史的双膝一软，水豆腐一样瘫了下来，娘的两眼倒是涨得泪腺红肿，可就是断了流样，一滴泪也淌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