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冬天的第一场雾，是记忆中最深刻的地方，秋声散尽、白露初临，雾就在极度蓊郁之际怡然地拥覆了万物。

    我的故乡既没有大山，也没有大河，它就是一望无际的江汉平原。每到油菜花开的季节，那连绵起伏的油菜花，勾勒出故乡的一幅精致美景。就这么一个平常的地方，每到冬天，雾却用她洁白无私的拥抱，把整个村落点染成含蓄淡雅的初冬神韵。

    每年的冬天，我都会带着母亲回故乡看父亲。今年正是起雾的时节。老远的，我还看得见老家的房屋，可是慢慢地却被一团雾给笼罩了，这些雾，顽皮得吞噬一切。老家低矮的房屋和那一地葱郁的油菜地，瞬间变成一张白色的帷布。我倒不会因为房屋和田野消失在雾里而恼恨起来。反倒觉得朦胧中的故乡像一幅浓墨重彩的风景画。而母亲却担心我在浓雾里迷失方向，总在提醒我要慢慢行走。父亲住在哥哥、姐姐为他垒砌的小土丘里。父亲的住地不远，但因为这浓雾而变得很遥远了。父亲先于母亲而去，这是我们没有料到的，而母亲在悲痛过后，却坦然接受了。离父亲越近，越能感受那种温暖，小时候，每当起雾的时节，父亲都会送我们去上学，如今，父亲却像荒草一样枯败了。我想，那时候的父亲，在这雾海里他的内心应该是湿润的吧。

    车停在老家的房屋前，我与母亲徒步走向父亲的住地。雾含着江汉平原的气息，重重叠叠铺展在广袤的大地上，在天地浩渺间，只剩我跟母亲向着大雾深处走去。母亲佝偻着背，在前面走着，我紧随其后，生怕在这浓雾里弄丢了母亲，母亲一步三回头，也许她也怕在这浓雾里把我弄丢。父母的情，是人间最温暖的情，为情而牵挂，心中甚为慰藉。有情可依，纵使与雾般朦胧，人生却也如江花四月，温暖地开过。

    雾，越加浓郁起来，吞噬了周遭的一切。望向这没有止境的雾海，视线被完全包裹，泛不起一丝的涟漪。在模糊的视线里，阔别许多年的乡愁像那麻木而沉醉的疼痛，罂粟一样盛开，因寒气的侵袭，遂变得更加剧烈。

    走在浓雾里，路和景物在脚下延伸，回头望却又白茫茫一片。路两旁翠绿似青绒地毯的田野，覆盖着一层洁白薄膜，犹如处子肌肤吹弹可破，深深浅浅的脚印，像神奇的韵笔在洁白的宣纸上点开了柔婉的水彩，熨帖着大地。此时此刻，仿佛置身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孤独宁静紧紧包围，天地间悠悠然然只影随行。

    我在远处看着母亲把脸贴在土丘上与父亲亲切交谈，在雾的朦胧中，父母还是如以前那般恩爱。渐渐地，薄薄的雾气遂开始在她陡峭的屋脊上缓慢流动，像蓬莱仙气，像细水波纹，从高到低，由浓到稀，最后，这彻夜凝聚的浓雾成片成片消散在大地上，凋零的思绪也随即回到充满阳光的世界。母亲的脸开始清晰起来，父亲便也从我眼前消失了。

    我喜欢冬日的雾，尤其喜欢家乡冬日雾起的早晨，因为在这样的雾里，父亲总会牵起我的手。不多会，雾渐渐消失散尽，还了大地的本来面目，我却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或许，故乡贫穷的村落，只有在浓雾装饰下才显得更美丽。

    如今我已人到中年，离开故乡二十多年了，故乡早已物是人非，再次领略了故乡的浓雾，告慰了我长久以来的浓雾情结。然后，故乡的浓雾还是依旧么？

    （通联：掇刀区文广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