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平凉,已经有些寒意了。九月的我们,马不停蹄地向西,再向西,一路上来不及听一声鸟鸣,来不及看一眼沿途的风景,迫不及待地奔向平凉,奔向虎山墩。这一路风尘,只为了离周培公近一点,再近一点,我们要在这离家乡一千公里的大西北,寻找他的足迹和传说。
虎山位于泾河北岸,远远望去与四周的山截然不同,有卧虎雄睨之势,故名虎山。虎山因为它的地理位置重要,所以自古以来是兵家争夺占领和攻打平凉的制高点。出城往北,考斯特盘山而上,半小时后,汽车停在接近山顶的地方,有独居农家小屋出现在石子路的尽头,红砖红瓦房,一人一狗,看到我们一行下车,屋头的狗一边狂叫一边试图挣脱脖子上的铁链,主人则赶紧跑下来拉开上山的栏杆——显然,虎山墩并没有开发成旅游区,我们此行,可窥原貌,这实在是一件意料之外的幸事。再往上,便是原始风貌的泥土路,拨开沿路的苍松翠柏,一步一步登上虎山墩,放眼望去,陇山绵延起伏、蜿蜒不绝,好似中华之龙图腾巡游至此,一阵风吹过,一只黑色的大鸟腾空而起,扑闪着翅膀飞向天空,我们的视线随着它越过泾河,直抵南岸的古平凉城。
平凉素有“陇上旱码头”之称,是古“丝绸之路”必经重镇,史称“西出长安第一城”。平凉自古为屏障“三秦”、控驭“五原”的重镇,是兵家必争之地和陇东传统的商品集散地。遗憾的是平凉古城墙逐渐消失在城市化的视野中,好在有平凉市方志办老主任魏柏树先生的引导和讲解,我们才知古平凉城就在我们高楼林立的新城中那片绿荫地所在——柳湖公园一带。
作为西北的一个重要城市,平凉古城墙在抵御外族入侵、保障安全方面发挥了重大作用。然而,这一最具说服力的历史见证物,随着城市的改扩建而逐渐被毁,事实上,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城市化建设脚步的加快,消失的何止是古城墙呢?在虎山墩上回望,可清晰地看到对面群山中密集的废弃窑洞,这一“穴居式”民居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四千多年前,可以说是中国西北最具代表性的民居,具有鲜明的地方特色,如今皆已人去窑空,废置、垮塌,等待它们的命运,必将是消失。好在,我们赶在开发或者消失前,来到了这里。
据《平凉市志》载:“平凉城北泾河北岸有虎山,山上有墩,曰虎山墩,相传山上有光如月,故名天台夜月,又名虎山夜月。”然而,330年前,虎山墩的月没有游人眼里的情怀和诗意,它是清冽的,是凄冷的,它刚刚见证了一场惨烈的厮杀。两军伤亡将士的鲜血染红了整个山冈,刚刚夺取虎山墩的清军来不及休整,赶紧架起红衣大炮,居高临下对准平凉城,战火再燃,必定祸及百姓。
关于这段历史,有史记载:“激战半日,高数仞的城北虎墩易手,居高俯瞰城中,军帐民舍尽收眼底,图海便以红衣大炮置虎山墩轰之后派参议道周昌招谕辅臣……”周昌者,周培公也,湖北荆门麻城镇官堰村人,自幼父母双亡。三百多年前,培公从荆门出发,山一程,水一程,颠沛至潼关,风雨中迎图海至平凉,向其进《平凉策》,曰:“关陕天下之脊也,吴逆不从川据陕,而恋栈常、岳间,诚出下策。今辅臣举足轻重,实系天下安危,虽因一时激变通吴、耿二逆,而念国恩,犹盲之不忘乎视、痿之不忘乎起也。倘得能言士谕之,必复降。”图海赏识,依计而行。授培公参议道衔,入平凉城招降王辅臣。培公凭着过人的智慧和勇气,单骑冒矢石,挺身入平凉。此行事关成败与生死,培公深知这是刀头舐血之事,所以对图海说:“往而济,公受其福;往而不济,昌受其祸。”又说:“父亡时,母孙氏剜目破面,触棺尽节而死,未蒙旌表。今情愿为国捐躯,表扬母氏。”前者是担当,是忠义;后者是去功利,是至孝。培公抱着赴死之心进平凉,命运叫他向死而生,最终,平凉之行给他的生命留下了浓墨重彩,他也因此而载入史册。
王辅臣以骁勇善战闻名,有“西路马鹞子”之称,北京的满人都以认识马鹞子为荣。他压根儿不把清兵放在眼里,对十万大军的围困毫无惧色。两虎相斗必有一伤,王辅臣被说降,平凉百姓最终得以逃脱战火涂炭,大清江山得以稳固。培公此举,可谓奇人建奇功。在我们与平凉人闲谈之间,民间也有感恩培公之说。时间是最好的佐证,它告诉我们什么才值得留下,谁值得记起。在百姓心中,培公之功,在苍生。在科举道路上失意的周培公,从荆门走到平凉,从“州卒小吏,旋附显者”到皇帝身边的重要谋臣,花了整整45年。收复平凉后,清康熙帝论功行赏,封其母孙氏为贞烈恭人,加赠夫人衔。其父封赠为朝列大夫,加赠中奉大人衔。康熙皇帝还亲自御笔为孙氏撰写祭文,规定了祭祀规格,命布政司堂上官分守武昌道参政吴毓珍办理。“周昌之母孙氏,著遣官致祭,给银建坊旌表。”今荆门官堰村有周培公父母合葬墓,碑文写的是:大清康熙十六年仲春吉旦,诰赠朝列大夫加赠中奉大人、贞烈恭人加赠夫人,显考(妣)周公讳化龙(龙氏)之墓,承祀孝男布政司昌率孙监贡生家祥(宾、齐、瑞)立。1998年12月9日被列为荆门市级文物保护单位。
因平凉之功,周培公后到山东任职,因与总兵官意见不合,难以继续共事,仅在任三年,便辞官回到荆门家乡。1690年,西北蒙古族首领噶尔丹率众反清。赋闲在家的周培公仍不时关注朝廷政事,闻讯后连忙赶写平叛“条呈”送到京城。1701年,卒于家中。此为闲笔,特定的历史条件和满汉之争成就了培公,也注定了他郁郁不得志的终结,在此不必赘述。从最初研究周培公始,至奔波千里寻迹至平凉虎山墩,山叠山,岭复岭,人在其中,渺小如蚁。触摸着虎山墩上黄土的温度,想到已经随着历史成为记忆的周培公,我用荆门方言吼一声秦腔,苍茫辽阔的群山里,有若隐若现的应和,培公有灵,当能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