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向度——从荆门到平凉的一次寻访
时间:2015-11-16 14:44 来源:荆门日报 作者:李诗德 点击:次
编者按：
周培公（1632—1701年），名昌，字培公，湖北荆门麻城镇官堰村人，是康熙帝身边的重要谋臣之一，官至参议道台、山东登莱道、盛京提督。三藩之乱时，曾劝降割据平凉的王辅臣，其著作被收入《介庵草》。
为加大对历史人物周培公的研究力度，按照市委宣传部部署，市文联邀请周培公研究专家、作家、电视专题片摄影师等人，组成考察组，赴陕西省渭南市和甘肃省平凉市等地，实地考察有关周培公平定王辅臣叛乱的史料和遗迹，以期为下一步的深入研究与挖掘利用提供翔实、可信资料。本期刊发的是三位作家在这次考察活动中所写的散文，以飨读者。
这次到西北，是想寻访一位历史人物——周培公。
周培公，有清一代一个普通朝廷官员。官职不高，事迹也不显赫，甚至在清史中找不到有关他的列传，也就是说并非青史留名的大人物。但时隔五百年之后，还能引起人们对他的关注，那一定是这一小人物身上体现着某种高贵品质。历史的选择是极为苛刻的，只有那些为百姓、为民族、为人类作出卓越贡献者，才会在青史中占有一席之地。一个时代，一个地域，需要古代先贤作为楷模，需要优秀的传统文化作为标杆。当我们再度翻开历史时，让我们悔悟不已的是，历史并不缺少可作为典范的哲人与实践者，而缺少的是我们的眼光与发现。从历史向度来看，我们这次的西北之行就具有了一定现实意义。
对历史人物的寻访，好比与古人对话，他要说的都已说过，而我们想有所知的仅只是喋喋不休的自言自语。要拨开历史的枝枝蔓蔓，在茂密的时间的森林中寻找一棵经年古树般的先贤，这不但需要辨别力，而且同样需要耐心与毅力。
驱车西行，我们的第一站——潼关。一个耳熟能详的地名，一个弥漫着狼烟与血腥的关隘。潼关位于陕西省渭南市潼关县北，北临黄河，南踞山腰。《水经注》载：“河在关内南流潼激关山，因谓之潼关。”潼关地处黄河渡口，位居晋、陕、豫三省交会处，扼长安至洛阳驿道要冲，是进出“三秦”的咽喉。潼关作为关中的东大门，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被称为“天下第一关”。康熙年间，三藩之乱兵起。镇守平凉的陕西提督王辅臣，在叛臣吴三桂的诱劝下，发动叛乱，攻城克隘，一路凯歌。几路叛军同时发难，清廷惶惶不可终日。为对付王辅臣，朝廷几度派兵征剿无果，皇帝老儿康熙只好亲自出面，给足条件，委大将军图海以重任，令其领兵西征。兵至潼关，这一战如何打？大将军图海心里没底，正在他愁眉不展的关键时刻，小人物周培公适时上场，献上一计，谓之《平凉策》。《平凉策》在史书里是有记载的，周培公在《平凉策》中，对王辅臣之所以反叛，两军力量的对比，强攻还是说降的可能性，一一道来，分析透彻，并断言，对付王辅臣，以攻心为上，“倘得能言之士谕之，必复降。”《平凉策》以不战而屈人之兵，对平定王辅臣之乱起到了决定性作用。
来到旧时潼关关隘，适逢秋雨纷纷，雾霭沉沉，四下肃穆，铺陈出一派凭吊怀古的意境。遗憾的是地名依旧，而关隘不见。天下第一关的雄姿，在想象的细雨之中隐隐约约，怎么也看不真切。环顾四周，秋风秋雨之中，一丛又一丛新盖的楼房拔地而起，与山比肩，理直气壮地长成一座新城，同时也抹去了不该抹去的历史遗存。我们来到离高速公路不远处的山脚下，抬眼望，半山腰处，有青色砖块垒起的断断续续的城墙，像一段早已模糊的历史。指着一抹断垣残壁，旁边的向导告诉我们，据说这里就是当年图海大军驻扎的地方，也就是传说中“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潼关关隘之处。
当代经济发展过程中对历史文化的淡漠与蔑视，对于古迹的损毁，我们并不感到惊讶，因为不仅仅只一个潼关如此，诸多古代重要关隘，恐怕均难逃脱被毁或者被涂改的厄运。其历史意义不是被消解，便是做成了风马牛不相及的旅游景点。让我们感到疑惑的是，如果说周培公在潼关时，还只是一介草民或者说是无官无职的小吏，那他何以能进入朝廷一品官图海帐下，并与之高谈阔论平凉之策呢？而身居高位、手握重兵的图海又何以能对一个无名小卒言听计从呢？倘若如有些版本的记载中所言，说周培公在潼关时，已是军中幕僚，那他何以从湖北荆门千里迢迢来到潼关？又何以被擢升为幕僚？这段隐秘之路，或可敷衍出更多更精彩的故事。正史无记载，野史多传说，周培公这个人物留给了我们更多的神秘感，留给了我们更加广袤的想象空间。
周培公出生于湖北荆门一个偏远山村，幼时父母双亡。此前，我们曾多次瞻仰过周培公的出生地，一个只有几户人家的村庄，村庄对面是一座小山，有山便 有庙，不管供奉的是谁，照例会有许多香火。村子两侧不远处有两座水库，像两只圆睁的眼睛，漠然地观望着历史风云。遥想五百年前，水库或许只是两口小堰塘，小小的堰塘对于缺水的山里人来说，那就是风水宝地不可或缺的要件。如今，村子里一户人家门前有个冢子，据说是周培公父母合葬墓。冢子的另一边有一块较为完整的石碑，石碑上所刻的碑文，据专家考证，是康熙皇帝为周培公的母亲封赠的内容。御笔所赐，史料上有记载。因周培公劝降王辅臣有功，皇帝得论功行赏，周培公谢绝了所有赏赐，只求皇帝对其母予以封赠。这也是让我们颇为称道的。一个建立了功勋的人，不向皇帝讨要加官进爵，而是为早已尸骨无存的母亲乞求一个毫无实际意义的虚无缥缈的封赠，这不仅仅是周培公对传统孝道的身体力行，更让人看到了一个淡泊利禄、洁身自爱、特立独行的封建官吏形象。
离周培公父母合葬墓不远处，是一条乡村公路，村里老人说，这段公路中间就是周培公的衣冠冢之所在。周培公出生于湖北荆门无疑，但他辞官退隐之后十几年的时间里，是不是隐居荆门，颇有些让人费解。从中国文化传统来看，无论是朝廷官员还是平民百姓，都有落叶归根的情结，如果周培公终老于荆门，那么他何以要在自己的故地搞个衣冠冢呢？周培公生于荆门，死于何地？又葬于何地？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平凉一役，周培公“单骑冒矢石，挺身入平凉城”劝降王辅臣，并获得成功，就足以让他在浩如烟海的青史中有那么一点立锥之地了。
车到平凉，天气晴好。平凉的天比荆门洁净许多，放眼长望，蓝天如洗，几片白云飘浮在上面，有如画中的马儿羊儿在无垠的草地上嬉戏。平凉城的地势，两边高山，中间一条狭长地带。城中街道两旁人行道上，栽花种草，一改人们对西北大漠只有荒芜的印象，尤其是道旁一排排威武雄壮的旱柳，如齐整的队伍昂首而立，让人有一种舒适感、安全感。就因为有了这些柳树，便有了“春风已度玉门关”的诗句。这里不得不一说下这一排排旱柳，内地柳树一到春天，便枝条下垂，婆娑起舞，毫无保留地显露出妩媚与娇艳。旱柳与内地柳截然不同，它的枝叶朝上长着，直插云天，尽显刚毅与坚强。为适应西北干旱少雨的环境，旱柳长出了属于自己的绿色。据传，十九世纪下半叶，左宗棠为收复新疆率湘军来到西北大漠，深感气候干燥，了无生气，而将士们大多又水土不服。为此，他命令军队在行进沿途、宜林地带和近城道旁遍栽杨树、柳树，名曰道柳。其用意是巩固路基，防风固沙，限戎马之足，利行人遮凉。后来人们便将左宗棠和部属所植柳树，称之为“左公柳”。历史上作为政治人物的左宗棠也是个有争议的人物，他万万没有想到，人们对他最没有争议的功绩，竟然是一种树，并以他的名字命名为“左公柳”。可见，对于和平的渴望，无论哪个朝代都是一致的，对改善生存环境做出过贡献的人，无论相隔多少年代都会被人们所称颂。
为寻找图海与王辅臣对阵遗址，平凉地方志办的同志作向导，我们爬上了——虎山墩。虎山墩在平凉城北，高数十仞。当年图海与王辅臣两军对峙于此。虎山墩是平凉城的咽喉要道，两军交战，虎山墩就成为了双方争夺的制高点。站在虎山墩朝下看，整个城市尽收眼底。山腰上一排排保存完好的窑洞诉说着已逝去的生存故事。平凉地方志办的同志告诉我们，早年，平凉人都住在山上窑洞里，山下峡谷地带是牧马放羊的住处，也是两军厮杀的理想战场。
图海兵至平凉，采用周培公的计策，首先宣布：“仁义之师，先招抚，后攻伐，今奉天威讨叛竖，无虑不克。顾城中生灵数十万，覆巢之下，杀戮必多。当体圣主好生之德，俟其向化。”这场一触即发的战争，有了向另一方面扭转的可能。有了劝降计，还得有劝降人，周培公过人之处完全体现在他的身体力行。他早已为《平凉策》拟定了合适人选，这个人就是他自己。他深知，要深入剑拔弩张的敌方阵营去说降所要承担的风险，临行前，他对图海说：“往而济，公受其福；往而不济，昌受其祸。”可见他对此一去也，其难度和艰险程度是有充分考虑的，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气概。能以一己之性命换得兵士与城中几十万人的性命，值得一博。周培公以他过人的胆识和智慧多次往返敌军阵营，说降王辅臣，这一功劳，从国家统一民族团结意义上来说，应属壮举，难能可贵的是他不顾自身安危，挽救了无数生命，这也就是他作为名不见经传的小吏而在时隔五百年之后还被人所记起的原因之所在。
从荆门到潼关再到平凉，倘若骑乘，车马劳顿，不知要走多少时日，有了现代化工具，也就是朝发夕至的事。一路风尘，勿晴勿雨的天，失望与欣喜交替的心情，寻访过程中，周培公的形象在我们脑海中逐渐鲜活起来。古代战争留下的遗迹，大多已被现代化浪潮所淹没，我们更多的是在故纸堆里徜徉。如果在周培公出生地荆门能有一处让人凭吊这位历史人物的景观，且不说会增添这座城市的文化底蕴，至少会让人在与历史对话过程中净化心灵，会让人对传统文化、对历史人物心存敬畏，会让人感恩于我们所处的和谐社会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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