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目白纸黑字落下，脑中一副漫画芙蓉般冉冉出水：阳光红润，林中露珠滴答，着短衫的她肩扛一管硕大的竹笛，无所畏惧大踏步地穿行在幽密深远的山林中。

  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那管竹笛。见识这管竹笛之前，我对乐器的认识止于父亲的二胡。大概是一个节日前的文艺汇演，班上的她手握一只小小的竹笛轻巧地踏上舞台。悠扬的笛声征服了在场的所有观众。温暖的初阳，活波的云朵，风涛的山林，欢鸣的小鸟，跳跃的泉水，调皮的松鼠，她把我们带入了一片辽远而生气蓬勃的山林中。一曲终了，同学们仿佛喝醉了烈性酒似地鼓掌。我的手掌不久与鹅掌同色。

  认识了她的笛子和笛音，同时佩服了这个人。对节日过后同学们给她戴上的才女桂冠拥护有加。其实，对于一个农村的孩子置身陌生的城市，就仿佛才睁开眼的孩子看着眼前的世界，一切都是新奇的。我佩服班里会打乒乓球的，会演小品的，会办板报的，会说三句半的，也就是说会玩的各位才女。然而我没有与她们成为朋友的欲望。唯她，我想走近。

  她是被一群人包围着的。起初的我站在外围。不知道从哪一刻起，我挤到了她的身边，也许是她感觉到了我凝望的眼神，或者是她闻到了我们身上相同的山野气味而主动走了过来。直觉她身上散发着一股桀骜不驯的野性，与我骨子里的气味一致。有人说，不要把恋人之间的迷恋当得多么神圣，其实就是两人生物气味大致相同而已。我想，真正的朋友也是气味相投吧，除此以外，还能有什么原因来解释一些社会学无法解释的朋友关系呢？

  我也买了一支不知道音调的竹笛，开始跟她学习吹笛。直到毕业，我也没能吹出一支完整的曲调。但我们的友谊之树却扎根很深了，长成了二十多年后的长青树。顺着蜿蜒的树根摸索下去，我发现它的生长始于一曲清亮的笛音，她的笛音里并没有忧郁忧伤，而是慨然的、开阔的、辽远的。追究根系地逐渐深扎，却是源于笛声引来的充足水分。这些发现皆来自于后来关于笛声的特有意识：与江湖有关。武侠小说里，言情小说里，主人公要是横笛一曲，那么不是身在江湖，也是心在江湖啊。的确，握笛的她最吸引我的、长久吸引我的就是其身上与生俱来的江湖气。我们惯常认为的江湖气就是一股不为世俗所缚的野性，以及无视世俗，排除艰难险阻，为朋友、为公义两肋插刀的豪气。她敢言敢恨敢挺身而出。这样的人如今很少见了，好像西伯利亚的老虎一般稀少，而且还在少下去。这也只有生长于城北山区的她才能如此多年保持这种本色。

  回归于气味相投。这不是个要用身体挡子弹和扑上去肉搏的时代。二十多年流逝的时光里，我们毒瘾似地隔三差五地通电话聊家常侃人生社会，彼此讥嘲打击安慰激励，隔一段时间见面喝酒，她喝白酒，我由原来的喝白酒到现在的喝少量红酒，保证自由尽兴。彼此托付时，一个电话搞定。淘一遍我们交往的点点滴滴，我必须真诚地说，我们俩的相互给予是不对等的天平，作为市一级大医院优秀员工的她那头肯定重得多。“一定要有信心”“那么丑的你我都见了，走出来”。自去年出事以来，她一直语气铿锵地给我灌注着信心和底气，仿佛一根铁铸的拐杖笃地有声。

  “你是文化人，我是粗人，这事交给我好了。”前几天喝酒，不知说到哪里，她擂过来半疼半痒的一拳。

  “那是，你腰比我粗。”两人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