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日双城
时间:2015-02-09 09:38 来源:http://paper.jmnews.cn/jmrb/ht 作者:吴银紫 点击:次
他在电话里很大声地说话，我能听到车间的机器声：小吴，有空吗，有空去街上转转。
我愣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接话才好。他是我们公司的生产老总，比我母亲还大3岁，瘦小的个头，花白的头发，常期穿着工作服，平时几乎不在办公室，总是一副来去匆匆的样子。我每次找他签字，两人几乎没什么话，一直感觉他的城府像口深水井，老不见底。他嗫嚅着吐出几个字，明天……我去广州看女儿。我轻声地答应了，好。
因为临近春节，小城到处都是年味，红的广告条幅，各色各样的衣服食品，无处不在的推销喇叭声，熙熙攘攘的人群。老总的话在风里断断续续，他在找孝感麻糖，他说，女儿喜欢吃。他是孝感人，在小城工作了15年，他的女儿想在广州买房，他目前不能退休。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看到他眼角的褶皱里荡出一圈一圈温柔，与平日严谨的样子，判若两人。见我盯着他，老总不好意思，讪讪地停住了说话。不一会儿，他指着我头上的发箍问，在哪买的啊，我给女儿也买一个。
这是个深蓝色的发箍，发箍上有一只镶有银边的同色蝴蝶结，简单而不失俏皮。见我没说话，他赶紧解释，这些年，她一直跟着妈妈。我把他领到“哎呀呀”饰品店。我明显地感觉到，在这个小姑娘来来去去的店子里，他有多局促不安。我拿出发箍，他付账之后逃离似地跑开了，因为腰间盘突出一直不见好，他跑出去的背影步履蹒跚。
这是小城的一条老街，我看着老总站在掉光叶子的杨树下，弓着瘦小的身子，小心翼翼地把发箍放入公文包里，他身后高大斑驳的杨树干像一面沧桑的时光壁，折射出盈盈满满的父爱。这些没有叶的杨树淡淡地立在街道两边，远远看去显得格外整齐，阳光下我看到无尽的延伸，那种美有说不出来的震撼，他在小城，老妻在襄阳，女儿毕业后在广州，尽头深处，是节日喜庆的圆满。
我送老总去火车站，他就带了一套换洗的衣服，其他的都是他女儿爱吃的特产。火车站也在“过年”，候车厅里人满为患，密密麻麻的人群中突然钻出一个老妇人，原来是舅妈。舅妈高兴地跑过来摇晃着我，大声叫道：没料到在这儿碰到你。我指着身后的老总告诉她，送同事呢，他去广州看女儿。
舅妈兴奋地拍着大腿，噼里啪啦地说，顺路呢，我也去广州看孙子。然后，她不由分说，把自己板凳上的东西移开，硬按着老总坐下，一边按一边说：老哥，就坐这。
舅妈是个大嗓门的农妇，性格爽朗，不拘小节，身上穿了一件小花棉袄，大黑脚裤。脚上套的是旧红毛线织成鞋面的自制鞋子。老总呢，今天身着正规西服，提正规公文包和礼品袋。这两老坐在一起，我看着哭笑不得。
舅妈指着刚挪到地上的土鸡蛋、腊鱼和腊肠说得口水横飞，满嘴都是儿子孙子和土菜，她在怀里捣鼓捣鼓着，就拿出一大扎东西，全是她儿子和孙子的照片，她一张一张地拿给老总看，像捧着稀世珍宝。老总也在口袋里摸索着，摸出几张照片来，我探头一看，都是他女儿不同时期的照片。这个时候，我倒成为一个可有可无的外人了，偌大的候车厅里，挤满了这样一拨老人，在节日的时候，赴一场看望儿孙的大戏，每年每个节日都在重复上演。我的父亲也是这其中一员，从没出远门的他，不会说普通话的他，为了孙子，也曾孤胆闯大上海。
狄更斯有一部很好看的小说叫《双城记》，前段时间也热播过一个电视剧叫《双城生活》，他们笔下的双城都住着荡气回肠的爱情，可此刻，我深深地感觉到，我眼前的这两位老人更令我动容，他们的双城里，住着恒古不变对子孙的爱，没有掺杂半丝背叛和欺骗，只有专一和无悔，爱到青丝变白发，爱到白发归尘土。
见我在游离，舅妈叫我赶紧回家，老总也用力点了点头。走出嘈杂的候车厅，小城起风了，吹得我脸颊生痛，回过头一看，两位老人透过玻璃正殷殷向我挥手，一不小心我就泪流满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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