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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的竹杖

时间:2014-07-29 09:19     来源:未知     作者:施以文    点击:

我们沔阳老家在称谓上有些混淆。不知从哪辈子祖宗开始,习惯性地把父亲叫爷,而把祖父叫爹。我的祖父在我出生前就死了,我喊爹的人实际上是婆婆,婆婆其实应该叫奶奶,这又与公婆产生些许歧义。小时候,弄不明白为什么别人家叫婆婆,而我们家将婆婆喊爹爹。父亲曾作出过很有趣的解释,家里男人少显得势单力薄,到了黑夜,强盗小偷就会无所顾忌地光临,若孙子辈叫喊爹爹,就说明这户人家有几个男人,歹人则不敢轻举妄动。于是,我们家的婆婆由于安保因素被推到了爹爹的位置。

爹爹是个小脚老妇人,若是出生在大户人家定能称作三寸金莲。每当爹爹脱掉鞋袜修理鸡眼的时候,我和弟弟就趴在她身边清点脚指头,从那残疾卷曲、萎缩变形的五趾中寻找哪个是中趾,哪个是小趾,并喋喋不休地追问,为什么要把一双好端端的脚摧残到如此惨状。爹爹说她是母亲在她的泪水和哭嚎声中,强制性地用裹脚布缠扎出来的,理由是大脚女人嫁不出去,我们往往听得云里雾里、心有余悸。小脚的爹爹慈祥可敬,幽默而严厉。记忆最深刻的是她手中的一根竹杖,常用来邀鸡子鸭子,赶猪子狗子,更重要的功能是宣称要用来抽打我们。也许是为了弥补行动缓慢,竹杖作为手臂的延伸,老人家几乎杖不离手,像佘太君手中的龙头拐杖一样。

我的童年好像是在对竹杖的敬畏中长大似的,第一次受到竹杖的直接威胁是在四五岁的时候。那时正值三年自然灾害,大人们天天挖野菜剥树皮充饥,一个个脸色从发黄到发青,饿得皮包骨。米缸里已见底的几粒米特供我们兄弟俩食用。一天晚上,在昏暗的油灯灯光中,爹爹从灶灰中刨出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居然飘扬起一阵异样的香味,我边啃边问是什么东西。爹爹诡异地说:牛屎。不管我如何惊愕疑惑,爹爹不吱声,没有作出任何说明,只是再三强调:千万不要跟外人说起此事,否则就用竹杖抽打。第二天,我把她的嘱咐丢到九霄云外,在小朋友中大肆吹嘘:牛屎烧焦了如何如何好吃,并用亲口尝过的铁的事实与质疑的人争得面红耳赤,还引经据典说,要不怎么有吃牛屎不认堆坨的话呢?有一个大一点的孩子执意要去问爹爹,无奈之下,一群孩子拥簇着我来到我们家。只见爹爹高高举起手中的竹杖,长时间悬在空中,但始终没有落到我的头上,伙伴们吓得四处逃窜。爹爹并没有证实昨晚吃的是不是牛屎,以致于我与小伙伴们的争论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多年后,我才得知那是一块来源不明的豆饼。

有一年,一对喜鹊在我家后院的大桑树上筑了一个巢,爹爹为此异常高兴,成天笑得本来就没门牙的嘴更是合不拢。她跟我说,鸦鹊子登门,就是我们家有福气的吉祥兆头。春天来了,桑枝吐出碧绿的嫩芽,不几天绿葱葱的桑叶覆盖了整个树冠,我天天从桑叶的缝隙中仰望那个鸟巢,终于有一天听到了小鸟的叫声。于是,我下定决心要把小鸟捉下来,但又担心它长大飞了,便从妈妈的鞋篮子里剪了几段索线,爬上大树,把还没长毛的四只小鸟系在树枝上。这个秘密我谁也没告诉,自个儿度日如年地等待着小鸟快快长出羽毛。过了十几天,我再次爬上大树,两只成鸟又像上次一样,在我头顶上盘旋、尖叫、俯冲,耳边一次又一次响起大喜鹊翅膀急速划过空气的嗖嗖声。当我拎着四根索线悬挂着的小鸟溜下树时,爹爹拄着竹杖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丢下小鸟,撒腿就跑,跑出上十步,回头与爹爹对峙,表示认错,要将小鸟放回去。爹爹一边责骂我不该害命,一边拆除小鸟腿上的索线。我看她气消了一大半,畏手畏脚走近一看,立刻惊呆了,由于我把索线紧紧地系在小鸟的大腿上,随着小鸟的迅速成长,索线已深深地嵌进了肌肉里,事实上四只小喜鹊已被我致残了。爹爹心疼万分,遗憾地说它们已无法飞上蓝天。这一次,爹爹的竹杖虽然没有落到我身上,却重重地抽打在我幼小的心灵上,爱物护生的概念从一次过错的教训中,深深地印在我的心间。

远房的一个大哥娶了新媳妇,她从娘家带来甘蔗,种在自留地里,这在村子里算是一件新鲜事。爹爹告诉我们,甘蔗这东西像竹子,竹子空心但它长肉,要长一人多高,等到秋天打霜时就成熟了,从头到尾,一节比一节甜,说得我们口里流涎水,心里暗暗发誓,一定得尝尝这种能嚼出甜水、边吃边吐渣的竹子。我们时时觊觎着那片甘蔗林,好不容易等到它长到与我们一样高,几个小伙伴决定去偷两根。有人站在路口放哨,有人趴在玉米地里接应,我顺着田沟爬到甘蔗地边,——”的一声扳倒一根,随着第二根甘蔗扳断的声响,忽然传来了爹爹的呵斥声。我们拖着带叶的甘蔗,拼命往荷塘边跑。爹爹一双小脚压根儿就追不上我们几个赤脚小子,总是被我们拉开在荷塘的对岸,两圈跑下来,爹爹作罢,拖着竹杖回家去了。我们自知理亏,吓得有点魂不附体,但甘蔗那种未曾品尝过的甜水诱惑太大了,一群野小子互相壮胆,坐在荷塘边的青草坡上,一人分了一节。咬了一口,大失所望,甘蔗并不像爹爹描述的那么甜,而是淡淡的略带酸涩的味道,我们一个个连水带渣吐在草地上。妈妈喊吃饭的时候,我不得不硬着头皮回家去。走到家门口,第一次看到爹爹抡起竹杖实实在在地抽打,她把疯长的南瓜叶子打得一片狼藉。我以为爹爹在生气,让南瓜叶顶替我受罚,低着头向爹爹负荆请罪。没想到她像忘记了偷甘蔗的事一样,嘴里念叨着:不打不开花,不打不结瓜。说来也怪,被爹爹抽打过的那片南瓜地,秋后果然长出了又红又大的南瓜。

第二年,爹爹用几个大南瓜找那位大哥的媳妇换了几根甘蔗种,我们家的自留地里也长出了一蓬蓬挺拔的甘蔗,我经常钻进去,就像钻进一片竹林子。等到秋天打了霜,一天扳断一根,真甜,一节比一节甜。爹爹满口无牙,拄着竹杖看我们吃,笑得非常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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