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病了。从九月份到现在,母亲持续不断地在医院里进进出出。感冒、腿疼……一波接一波的病痛把她折磨得日夜不能安睡,可是她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们。每次打电话问她还好吗?她总是说:“还是老样子,没有什么,人老了不都是这样?你们安心工作吧。”要不就是:“放心吧!我还动得了。”电话的那头始终是安慰,电话的这头始终是牵挂。
自从父亲去世以后,母亲独居老宅。才开始我带着孩子随她住了几年,后来因孩子上学读书、因工作调动,我渐渐离母亲越来越远,生活的重心由母亲转向孩子;渐渐地由每天在母亲那里吃住到每周回去一次,照顾她;渐渐地母亲习惯了孤寂的晚年生活,而我们也习惯了“探望”母亲。
母亲病了。
母亲的病不同于前几次的病,或胆结石摘除手术,或因心脏病发作住院。这次是因为小小的疏忽:她的脚烫伤后,没及时就医,脚背上大面积溃烂,浮肿的透亮!让人目不忍睹!
我放下手头所有的事儿,特意请假一周回家照顾她。母亲像个孩子一样兴奋。
我每天把孩子送到幼儿园后,买完菜再回乡下,因为距离远每次到家都快九点了,饥肠辘辘的母亲等不及迟到的我给她弄早点,胡乱吃点果腹。我很愧疚!
母亲侍弄了一块菜地,又捉了几只小鸡仔儿,每天像照顾婴儿一样精心呵护着这些毛茸茸的小生命,小鸡们像眷念着妈妈一样紧紧地跟随着母亲。母亲因为1989年春腿疼动过大手术,手术失败后,自此便落下残疾,行动颇为不便。可想而知这些“叽叽叽叽”的毛茸茸的小可爱们在母亲脚下前呼后拥时,她是何等的恐慌——腿脚不听使唤的母亲定然是格外小心翼翼,怕踩着小鸡又怕被小鸡绊倒。
几畦蔬菜,数只小鸡给母亲寂寞的晚年生活带来了很多乐趣。每次回去,她都会絮絮叨叨地给我讲述每只鸡的特点:大公鸡霸道、芦花鸡胆小、小白鸡爱炫耀、大黑鸡生性懒、麻婆鸡好丢蛋等等等等。
我的心底泛起一丝苦涩。
父亲健在时,家里是何等热闹。那是我们都年少,在家读书,下晚自习后,灶膛里总是捂着火,锅里留着饭菜。父亲常说:“过了门吃一盆。你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晚上应该再加一点。”热腾腾的粗茶淡饭格外香甜可口。随着我们的成长,就像房檐下的雏燕,一个个远离父母,每年南归后再次回来的依旧是那两只老燕。
父亲去世了,母亲也年逾七旬,儿女们各自成家,曾经的繁华只剩下落寞。固执的母亲一次次拒绝孩子们的请求,坚持留在老宅,守着家。这是她的家,她的根在北方,可是她的老伴儿依然在这里。“你爸爸迟早要把我带走咧,只要我一眯上眼,他就在我眼前晃动。我到你弟弟那里去,他也跟着去了。”父亲去世14年来,这五千多个日日夜夜母亲从来不曾忘记他。
“快四点啦,你快点收拾收拾走。要不,接娃娃又晚了!”母亲催促我早早动身。
她拄着拐杖,扶着院子门看着我。腿脚实在疼得受不了了,干脆坐在台阶上目送我。
我那白发苍苍的母亲哟!
我的眼里噙满了泪花,竭力忍着。风儿吹过她那稀疏的头顶,几缕白发凌乱地塌在红红的头皮上。
“妈,我走了。”我实在说不出第二句话。
“走吧!走吧!明天晚点儿回来。”母亲叮咛道。
曾经高大健壮的母亲经岁月的洗礼,变得苍老、柔弱却又那么刚毅。
坐在台阶上的母亲在风中期盼明天早早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