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一到年关,炸米花的师傅拖着一个椭圆形的铁罐,沿村吆喝着“炸米花——”各家各户的小孩飞奔而出,或用瓢或用碗装着白生生的大米。只听“砰”的一声后,铁罐后面的米袋打开,白花花的是爆好的米花。那年头,没有钱,多半是用米做兑换,一斤米炸八两的米花,还有二两做了工钱。
再后来不是炸米花,而是炸米泡了。大米放进去,从机器里吐出来的是一条长长的米泡,圆柱形中空,要多长有多长。炸米泡的师傅会均匀地截成胳膊长短,孩子们拿在手里,胡乱舞着像孙悟空的金箍棒。留在记忆里的米泡,甜甜的,脆脆的。别家的孩子经常为母亲不愿意多出几两米而生气,我们的母亲总是尽可能为我们换回更多的米泡。
少年的时候,年味是那烂掉的苹果香味。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农村的孩子根本就吃不上苹果。我们的父亲却是很独到的,每到年关,总会挤出点钱从镇上买回一些处理的苹果,母亲会细心地削掉烂掉的部分,有时剩下的不到三分之一,但浓郁的香味却是我长大后再也无法感受到的。那时,父亲教导我们:孩子们,唯有好好读书才有苹果吃。所以,少年的我读书很勤奋,那是年味的诱惑产生的动力。
青年的时候,年味是母亲餐桌上丰盛的年饭。参加工作了还是单身的年代,确实是美妙的,可以把工资拿回家交到母亲的手里,让她感受我满满的爱和开始收获的幸福。那时的年味,充满了自食其力和学会承担的骄傲。母亲总是说:这酒是丫头买的,这鱼糕是丫头带回来的鱼做的,好大呢,一条有八九斤。
中年的时候,年味是婆婆膝下乖顺的女儿。结婚前,父母就反复教导:女孩子嫁了人首先要孝顺公婆。所以,结婚后把持一个原则,无论公婆说啥绝不顶撞。到了年关,第一个原则是一定要跟公公婆婆一起过年。在20年的婚姻里,只有一年是回去和娘家的兄弟姐妹一起过的,那一年公婆被远在北京的二伯哥接去过年了。第二个原则是帮公婆置办年货。婆婆是勤劳聪慧的,诸如灌香肠摊饺子做糍粑之类的样样都会,我们所谓的置办,除了买料,更多的时候是出资,最偷懒的一种了。我常说:一个六十年代末的媳妇碰到四十年代初的婆婆,其实很享福的。因为从那些艰苦岁月走过来的婆婆,一能吃苦二很知足。我们很少的付出就能让她们感觉到幸福和开心。
年过不惑,才开始自己主持过年。老老少少一大家,婆婆和母亲,都已经七十多岁了。属于她们的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我终于开始执掌厨房的大勺了。
几个老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我一个人在厨房忙碌,一副大包大揽的样子,生怕她们的插手让自己的成果降低了可信度。精雕细琢地把每个菜盘搞得跟艺术品似的,一盘盘摆在厨房的长桌上,色香味地搭配着。
记得第一次主持过年,把长长的菜单列了整整一张纸,结果一疏忽就烧穿了一个蒸锅,还偷偷摸摸藏起来,最终还是没瞒过母亲,被骂“败家娃”。第二次主持过年,买来的十来只昂贵的土鸡,结果却被我腌得咸咸的,用水泡了好几个小时都不解咸,婆婆却说好吃好吃。第三次过年,做了清炖黄鲴鱼汤,公公直夸味道可与餐馆媲美。
年味,变迁着,在我这里,在母亲和婆婆的手里。但有一点永远不会变,那就是合家团圆的幸福和快乐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