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前两天下了大雨，竹皮河涨了水，先前略带绿色的水，忽得变成浊黄色。一位并不在本城生活的年仅十岁的孩子指着竹皮河里的水，说，这多么像黄河里的水。我亦问，你知道黄河？这位孩子答，长江黄河都是我们的母亲河，人类离不开河流，每一座城市也都会与一条河流有关。我惊讶与他的回答，虽然他个子小小，年龄小小，虽然也知道他亦在两三岁时就识得许多字。但我没有想到他的回答是如此老道而让人感动。
我对他说，这条河流叫竹皮河，是荆门的护城河。小孩子很快问道，是不是河边长着许多竹子？可是，那些竹子都到哪里去了？
如此简单的问题，我却从没有去深究它，好像这条河流就叫竹皮河，人人都这么叫了，所以习惯了也就懒得去追问。小孩子的话语，有时候是容易抵达人的内心，也许是我们这些大人每天想得事太多了，相反却是忽视了。在写这座城市的时候，我的目光总是指向那些或繁华或古老的街道，指向那些名胜古迹，对于这条河流，我几乎将它遗忘。和文明湖里的泉水相比，它实在没有过多的特殊性，和城外的汉江比，它的规模和气势不及十分之一。所以，它平凡普通的模样实在让人忽视。可现在，经这么一个小孩的提醒，我才明白，这条荆门的护城河的重要。它一直守望在这片城池，一直不曾干竭，它奔流而下，直至汇入到汉江。它没有哗啦啦的流水声，它流动时总是不声不响，它也不是清澈见底，它会长出水草，也会因附近居民的干扰而变得零乱，它曾经有野水的那股子野气，它的岸边长着藤蔓和一些茅草，曾经的它就是绕过某个村落的小河流，里面跳动着鱼和虾。
竹皮河岸边确实生长着竹子，就在上游，尽是竹的身影。竹叶随风而漾，随风而歌，随风而舞。竹子是绿色的，水是绿色的，风是绿色的，绿色奔下来，满城也是绿色的。那时的人们，需要砍竹，便来到上游，砍了竹子，只管放到水中，一根根绿色的竹子，便飘浮在水面上，随着水波奔流到城
内。修竹郁郁葱葱，碧水汩汩悠悠，合城尽染。竹子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是有很多用处的，可以做成纳凉的竹椅竹席，连同洗菜淘米的用具，也要
用竹子做成。竹皮河一直就与这座城市息息相连。以前，没有漳河水，这里的居民，尤其是沿河居民，晨起挑的水是竹皮河里的水，再些时分，他们还会端着一盆盆衣物来到这条河里清洗。这条河，一直默默地滋养着荆门这座城市。
许多年前的荆门，是一个极度自然化的城市。那时，属于城区的范围并不大，城墙外，就是一个个村子相连。村民们会在河边种了菜地，这样浇水也比较方便。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荆门和许多个城市一样，容纳了一种特殊身份的人群，他们叫菜农。和真正的农民比起来，他们更接近城市，和城市的商品粮人比起来，他们又是低微的。他们仍是勤劳的，他们靠着竹皮河里的水，将菜园里的菜养得绿灵灵的。
二
对于这条河，存留在我心底的是一段孤独的中学时光。那时，我的学校就在竹皮河边，那时的竹皮河也没有修葺河堤，它的拐角处，往往会有一块平地，平地上的长不会生长的很茂盛，多是地皮草。每到放学时分，我总会跑到这河边坐，静静地看河水流淌。那年，我十四岁生日，我写了一张生日许愿卡，放到河水里。看着这许愿卡在河水里慢慢地流，我的心仿佛也伸到了久远。那时候的我，是极切盼望着长大，而我，亦不知，将来会有什么等着长大后的我。
我喜欢坐在这条河边，因为它会让我想起家乡的小河。那时候的我，并不是属于这座城市的人，这条没有淌着现代城市气息的河流，连同岸边那棵结着紫红色桑果的桑树，都是那么吻合我家乡的小河的装扮。
再度来到这条河流的身边，竟是十年后。十年，足可以让一个人长大尧老去或者改变。
十年，足可以让一座城市发生变化。
河边的草地不见，河边的小池塘不见，河边的桑树不见，河边的芭茅草不见。此际的竹皮河，被修成与城市相吻合的模样和气质。很多存留在记忆中的景和物，都变了模样。在竹皮河的中段，修了一座岛，岛上有空地，有各种造型美丽的植物。而此际，竹皮河的周围已是人口俱增。这些居住在楼房里的市民们，很快从这座岛上找到娱乐休闲的地方。更多时候，会看见那些闲适的人，在岛与河流相交的岸边慢慢散步吹风，尽情享受生活的美好。
也许，可以从一条繁华的街走去上班，但是，又怎么可以比从河边一路走去有味道？行走在竹皮河边，可以感受到第一缕春的气息，看，那些草又开始绿了，探出个小脑袋，好不惹人爱。也许，还会发现一只或是两只野鸭的影。
竹皮河其实是简单的，简单的只有流水和水边的草。水在缓缓地流，草在悄悄地长，悄悄地绿，待到秋风凌凌之时，它们会悄悄地黄。一日，见得几个小孩子在竹皮河边点了火，瞬间火势曼延，将那一片地烧成黑乎乎一片。再看去那河水，仿佛因此而消瘦了许多。
竹皮河里的水，在春天，在夏天，怎么都有些柔美的绿色，可是到了清冷的秋冬，看去，这水也是变得青蓝色，看上去也是庄重而清冷。寒冷时分，还是看到浅水区有居民在洗菜。如果没有看错的话，他们多是菜农。虽然已没有这种身份，但他们仍在靠贩卖菜而生活着，他们的内心深处仍是离不开对这条河的依赖。
几年前，本地作家泉溪曾出过一本小说集——《竹河旧事》。故事是上个世纪的事情，有些风土人情读来，很有些本土的原汁原味。小说里的爱情自然是生动纯朴，就连那些骂人的俗语读来也是倍感亲切。想来，这样的一条河流，缓缓流淌的不只是水，而是一代又一代人和这座城市相连的精彩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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