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鸟叫，犁耙水响。 　　看到父亲牵了老牛，莫名的躁动与兴奋鼓噪着我的身体。拿了赶牛的鞭子，急急来到浸泡了好几天的冲田边。田里紫云英花开正艳，层层密密挨挨挤挤，几只蜜蜂飞来舞去，忙碌而有节奏。堰塘里偷偷溜出来的几条小鱼儿不安地在其中左冲右突——这哪里是你安身立命的场所，餐桌上的瓷碗注定是你们这些渴望自由不安分生命的最后归宿。 　　下犁了。新鲜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沉睡了整个冬天的松软泥土懒散地四分五裂落在犁过的水沟里。旺盛的紫云英被泥土覆盖，似有不甘。腐烂，化成滋养稻秧的肥料本身就是你生命的使命，不能怪罪父亲不懂得怜花。几只胆大的鸡扑棱着翅膀跳上土疙瘩，啄食被泥土遗弃后裸露的蚯蚓。看，那条鱼儿肚皮朝上，还在挣扎。我顾不上挽起裤管，任凭泥泞溅起脏了衣服，冲过去，小心翼翼地捧起鱼儿。遇到反抗挣扎的鱼儿，甚至会将整个身体扑上去也要擒拿住它。眼尖的父亲突然停下犁，弯下腰敏捷地用中指勾住一条想要逃窜的黄鳝。哞，老水牛回头看一眼快活忙碌的父子俩，心平气和地叫了一声，似乎也被快乐感染。 　　耙田了。即使两腿分开刚好可以站在耙梗上有些费力，但有老牛拖动前行，我也是喜欢的。松软的泥土在耙齿的蹂躏下，散落成细碎的颗粒，经过水的浸染，重新组合成稀烂的泥巴。而那些昨天还艳丽的紫云英，早已不见了尸骨，飞来的蜜蜂只好失望返回。 　　下秧，眼下季节农人最需要投入劳力的工作，在记忆里那么鲜活地存在着，以至于前些天到某村看到田间忙碌的乡亲，那种儿时的冲动油然而生。可说起来，这项看似简单的工作，也是历经了数次变革的。耕田耙田赶耖起沟整平撒种，这些劳作似乎一样不能免，但有一段时间流行下旱秧，颠覆了这个不灭的真理。拖几车沙堆在禾场里，整成一垄一垄，撒上谷种，用篾片撑起骨架，洒水，盖上塑料薄膜，而后每天揭开薄膜洒水，秧苗就在里面生长起来。父亲使唤我拿篾片，拿薄膜，每一次我都是不情不愿，离开了稀软的泥泞，我的注意力只在细软的沙上面。那些细小的颗粒总能如我所愿，抓起一把，捏紧，它就始终在你手心。轻轻一松，它又会如同时光轻松地从指缝中溜走。沙堆、沙洼、沙洞，随心所欲让它变化成不同的模样，很容易就满足幼小的渴望成功的心灵。我不明白鸡为什么喜欢在沙地中觅食，这里面什么也没有啊！可是它们依然认真仔细地用爪子扒开，煞有介事地啄食。这种毫无劳动成果的装模作样让我十分厌恶，少不了对它们恶行相向。禾场里还有黄沙的遗体，下旱秧的做法就已经被乡亲抛弃。这一过程十分短暂。我不责怪乡亲们喜新厌旧的行为，当然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抛弃旱秧，但比较细软的流沙，我更喜欢脚丫子泡在泥土中的感觉。我不得不替乡亲们感谢秧盘子这一伟大发明。就算十二三岁的我已经是插秧高手，受到过许多大人的夸奖，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并且喜欢泥泞浸泡的感觉，但我更加难以忍受插秧的辛苦。有了这一发明，下秧重新回到冲田，重归泥泞，只是在稀烂的泥巴里多了一些有指甲大小窝窝的塑料盘子。等到秧苗成长起来，每一个小窝窝里刚好有五颗左右的谷子成长起来的秧苗，拔起来，带着窝窝里的泥巴，抛在田间，一样旺盛地成活。省了多少劳力啊！抓起一把秧苗，肆意抛向天空，天女散花一般。根上带着泥巴的秧苗有如神兵天降，又像是一个个伞兵，晃悠悠，快活地坠落在稻田里，溅起一朵朵泥花。 　　无论下水秧、旱秧，还是秧盘子秧，每一种耕作的目的都是为了播种希望。乡亲们就这样在年复一年播种希望收获果实的生活中，尝尽人世间的快乐与艰辛，直到如同紫云英化为尘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