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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 棕 榈

时间:2005-12-14 00:00     来源:     作者:张德宏    点击:

内容提要 这是一部反映中国援外人员在非洲工作生活的长篇小说。作品以纪实的笔墨,塑造了一群忍辱负重为国争光的中国援外人员形象,展示了他们在异国他乡孤独、无奈的情感生活和隐秘的内心世界,在人性与人情方面有较深的开掘。读者可以从这部作品中领略到具有非洲特色的自然风光与风土人情,感受到不同文化不同观念的碰撞。黑人姑娘对中国青年的执着爱恋和一腔痴情,更是令人叹惋不已……  

第一章

一 “爸爸!” 小张在菜地指挥工人们播种,听到叫声抬起头,面前站着一个混血儿。微卷的黑发,淡黄色的皮肤,黑色的眼珠,看模样不过五六岁。 “带我去中国好吗?”小孩望着小张。 “你是谁呀?”小张问他。 “我是中国人的儿子,我叫亚非。”小孩叉着腰,神气地答。 中国人的儿子?小张盯着小孩,越看越觉得他是一个中国种。谁是他的父亲呢?来这儿援外的中国人,哪个敢违反纪律在非洲播下自己的种子? “谁是你的爸爸?”小张拉过小孩,抚摩着他的头问。 “我的爸爸是中国人,中国人都是我的爸爸。”小孩靠在小张的膝上说。 “还记得你爸爸长相么?” “记得,跟你一模一样。” 小张推开小孩: “你莫瞎说啊,我还没结婚哩!” 小孩愣愣地望着他: “结婚?什么叫结婚?” “嗨!”小张搓着手,不知怎么解释才好。有顷,他从兜里掏出几枚硬币:“拿去买东西吃,乖啊!” 小孩不接硬币: “带我去中国好吗?” 小张摇摇头: “我刚来这儿哩,二年之后再说吧!” “为什么你们都这么说呀?因为我生得不像中国人么?” “不不,你像,你太像中国人了。能告诉我你的妈妈是谁吗?” “我的妈妈在那儿!”小孩伸手指去。 顺着他的手指,小张看见了一个正在买菜的黑人妇女。她约摸20来岁,适中的身材,瓜籽形的脸上漾着笑意。 小张牵着小孩走过去: “这是您的孩子?” “你好!”妇女用生硬的中国话作答,“我的孩子最喜欢中国人,看见中国人特别亲。他没给您添麻烦吧?” “没有,请原谅我不能满足他的要求,我不能带他去中国……”小张摊着手说。 “亚非,你不该向叔叔提这个要求。你的爸爸都不能带你去中国,叔叔怎么可以带你去中国呢?” “你不是说我的爸爸是中国人吗?”亚非仰起头。 “你的爸爸是中国人,可并不是所有的中国人都是你的爸爸呀!听话,让叔叔工作,咱们走吧!”妇女牵着儿子的手。 “我不,我不!我要跟爸爸在一起,我要跟中国人在一起!”亚非叫着,挣扎着。 “亚非!”妇女严厉地瞪着儿子。“你再不听话妈妈不要你了。” 亚非听了这话,乖乖地垂下头,随母亲离开菜地。 “跟叔叔说再见!”妇女低声道。 “叔叔再见!”亚非向小张招了招手。 这是谁的孩子呢?小张很是纳闷。回住地的路上,他正好遇上文德海,他想老文肯定知道,便迫不及待地问: “你知道那个叫亚非的混血儿么?” “我怎么不知道,典型的中国种!” “是谁在这儿播的种?” “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挺同情那个孩子的。” “那你就收他做干儿子得了!” “开什么玩笑,我婚都没有结收什么干儿子!” “你同情总得有行动嘛!” “你真不知道他的父亲是谁?” “我只晓得他母亲是个黑女人。你少操这份闲心吧,反正他不是我们的儿子。” 他是谁的儿子呢?这个问题困扰小张好久好久。

二 小丁像一尾扳籽的鱼在浴缸中剧烈颤动。 那个部位坚挺如槟榔树,在热雾中刚劲地摇晃。 小丁握着树杆急速上下滑动,血液潮水般一阵阵冲上头顶。 又是一阵剧烈的颤抖之后,一注白色的汗液箭一般射出。 “啊!”小丁轻轻呻吟一声,身子软绵绵地瘫下去。 出国半年来,小丁最怕的是夜晚,身子一上床,心就闷得慌。玉兰、玉兰!小丁几乎每晚每晚嚼槟榔果一般回味那个分手之夜缠绵滋味。玉兰紧紧地搂着他,泪水六月雨一般“叭嗒叭嗒”地滴在胸脯上,久久不干。 “我不要你走,我不让你走,你走了我就死了算了……”玉兰哀怨地一遍又一遍念叨。 小丁也紧紧地搂着爱妻,哄孩子似地说: “听话,啊!我也舍不得你,恨不得用荷包把你装起走。可有什么办法呢?组织上决定了,咱得服从。你也知道,能有这次出国援外的机会不容易,好多人争都争不到哩!不说光荣,也不说出去开眼界,单讲实惠,每月拿双份工资,去也值哩!咱这个小家缺什么?钱。结婚拉了一屁股债,拿什么还?听话,我是为咱们这个小家出国去的,是为你将来不受穷不受苦出国去的,懂不懂?” 玉兰在丈夫怀里安静下来,母猫一般有滋有味地舔他的胸脯。舔到乳部,她一口衔住那颗并不水灵的黑葡萄吮吸,直吮得他全身打疟疾一般乱颤。她那摄魂夺魄的纤手不失时机地在那爱物上抚摩,他被撩得不能自持,一个驴打滚翻身上去……这一夜,小夫妻没有睡意,一次又一次地重复这个常做常新的功课。 爱妻送他上车时没有哭,眼神里充满湿柔亦充满期待。小丁在这一刻才知道爱妻是一个坚强的女性。 “咚!咚!咚!”老付敲着浴室的门叫,“小丁!小丁!” “什么事啊”?小丁一个激凌坐起来。 “你洗了个把钟头,是不是被热气熏闭了气呀?”老付跟小丁住一个寝室,俩人亲热得如兄弟,说话很随变的。 “好了好了,我马上来。”小丁起身用毛巾擦着水淋淋的头。 “新闻马上开始了。”老付说完离去。 小丁搬着靠背椅出来时,收音机的台尚未调好,组长老李丢出一句笑话: “小丁,是不是又在寡妇洗澡啊?” 众人哄地一笑,小丁难为情地答: “这鬼地方把人憋死!” 老李举起手中半截香烟在空中晃晃,很宽容地说: “年轻人嘛,自娱自乐是正常的。我们也年轻过,不要不好意思。” 新闻开始了,全场顿时鸦雀无声。熟悉的母语给每个人心里带来亲切也带来暖流。远离祖国,大家只有通过收音机才能及时了解那方古老的土地上的新信息。 “赛福!赛福(长官)!”一个黑工人叫着奔跑而来,打破了神圣的宁静。 老付暴跳如雷: “你个骡日的屋里失了火?”好在他是用汉语骂的,黑工人听不懂。 黑工人紧张地望着老付: “桑巴赛福翻了车!” “在哪里?”老李霍地一下站起。 “从依古毕回来的路上”黑工人答。 老李迅速穿好披着的工作服,对大家一挥手: “走,快去救人!” 老付站起来边穿衣服边骂: “个骡日的翻车也不认个时候!” 有人关了收音机。老李吩咐: “带上钢绳撬杠,还有急救药和纱布!” 老李带人赶到翻车现场时,桑巴已被当地黑人从车内抬出来了。他黑熊一般的身子蜷缩成一团,面部一片血红,老李打着电筒走上前: “桑巴先生,不要紧吧?” 桑巴睁开眼睛,一把抓住老李的手: “李先生救我!中国朋友快救我!” 老付走过来: “个骡日的没断气嘛!” 老李一挥手: “快用你的车把他送到医院!” 老付指挥黑人们七手八脚将桑巴抬上车,驾车送桑巴去医院。 桑巴的车翻在路旁排水沟里,车头撞得变了形。 老李指挥大家拉的拉,撬的撬,总算把车拖上来。 小丁拉开车门坐上驾驶室,鼓捣了好一会车也没反应。老李心疼得直跺脚: “这可是农技组唯一的宝贝车啊!” 不是老李小家子气,这辆车买回还未满月。总部见农技组每次跑首都没辆像样的车,就特批了一辆菲亚特。这辆意大利产的小车老李没坐几天,桑巴去省城办事找老李借它。老李是个爱面子的人,怕车差了掉农技组底子,二话没说把车借给了桑巴。没想到桑巴办完事回来闭口不提还车的事,菲亚特变成了他的坐骑。为了顾全大局,老李怎么也拿不下面子向桑巴讨车。这辆宝贝车就这样毁在桑巴手里了,老李怎不心疼? 桑巴的驾驶技术平平,却喜欢出风头亲自开车。他又好酒,酒后驾车不要他的命?老李当着黑人们的面尽量装着没事儿似的,他知道此时最需要的是冷静。 老李他们刚把菲亚特拖回组里,老付就从医院回来了: “个骡日的装蒜,浑身上下都检查了,没事。” 老李拍拍老付的肩: “好人做到底,应该陪他办住院手续。” “我才没那个耐心哩!大夫说不用住院,他个骡日的诞皮赖脸要住,还不是怕我们农技组的钱无处花!”老付愤愤然。 “桑巴今天怎么跑到依古毕去了?”小丁知道桑巴一般是不愿到下面乡镇去的。 “依古毕有他的相好,晚上灌多了马尿!”老付说。 老李忙挥手道: “今晚都辛苦了,早点休息吧!”

三 桑巴并不真想住院,老付一走,他就叫了辆的士回了家。所谓家,也就是他在基围市的住处。这是一栋两层小别墅,座落在椰林中。他真正的家在远离本市一百多公里的班顿省城,妻子儿女都在那里。从内心讲,桑巴极不情愿来这里工作。搞农业是个苦差事。当初上大学时他根本没把心思放在学业上。同班同学大多数不在意考试及不及格,因为花钱便可买到分数。毕业证书不用说了,买通校方唾手可得。拿到文凭后各奔东西,经商的经商,出国的出国,有的甚至到部落去给酋长当助手(待遇相当高)。只有极少数人服从政府分配,干起了生疏的专业。桑巴的父亲是个小商人,拿不出多少钱为儿子打通关节。纵然是一千个不愿意,桑巴也只有认命,以农技师的身份来到基围市。与中国人合作,平心而论并不麻烦。中国人对人彬彬有礼,处事相当谨慎,对黑人十分尊重。但中国人也有令人难以接受的性格:办事太认真,干工作不要命。桑巴不想真心诚意与中国人合作,更深一层的原因是巴望早点离开基围市回省城去。他暗想:如果我与中国人合作愉快合作成功,上司肯定不会变动我的工作岗位。桑巴一直希望中国人向上面汇报他的不合作不称职,遗憾的是中国人太宽容太大度,每次上司来他们都夸桑巴工作出色,说双方合作十分愉快。桑巴实在搞不懂,这些黄皮肤黑眼睛的东方人怎么回事?明明不好说好,合作不愉快非要说愉快,这不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么? 简单洗毕,桑巴躺在床上点燃一支飞马牌香烟。这烟是老李送的,正宗的中国货,抽起来比雪茄柔和。桑巴是下午到依古毕的,玛丽尔在那里等他。这个女高中肄业生身材高挑长相出众,很性感也很会撩男人,每次与她在一起,桑巴都有一种魂不守舍的感觉。这女人有一般女人不具备的本事,她随时都可以点燃男人的欲火与激情,并让你尝过她一次后回味无穷,再一次又一次地来吃这株回头草。 玛丽尔的酒量也惊人,常常饮两瓶威士忌后谈笑自若,面不改色心不跳。桑巴虽然好酒,却远不是她的对手,经常饮到一半便败下阵来。酒后玛丽尔是一团火,桑巴却是棉条。干完那事他极少留宿依古毕,他怕那滚烫的火把棉条烧成灰烬。 鬼使神差,今晚竟把车开进了排水沟。撞坏了农技组的车,上司知道了肯定会处罚。如果受到处罚,前途自然会更加暗淡。桑巴掐熄烟,两眼无神地望着惨白的吊灯。有顷,他突然坐起身子:我何不抢在中国人前面向上司汇报呢?为了不受处罚,为了自己的前途,他决定改变事实真相。 桑巴坐在写字台前,抽出笔写道: “尊敬的长官,我忍着剧痛向您汇报我的不幸。今天下午我到依古毕乡查看水稻生长情况,返回基围市途中汽车刹车突然失灵,连车带人掉进二米多深的排水沟。耶酥保佑,我保住了性命,只是头部受了伤。刹车为什么突然失灵?其实这是一定会发生的事。前两天我就发现刹车有问题,请求中国朋友换一辆,他们推说车辆紧张,没给我换。也不怪中国朋友,他们十来个人只有6辆车,也实在是忙。我想将就用吧,没想到这么快就出了事。唉!只怪我倒霉。说到与中方合作,我不好多说。由于多种原因,我在农技组未起到应该起到的作用,我扮演的是一个多余的角色。我常常惭愧不安,为我的无能与软弱。我现在唯一的请求是,给我处分,因为我未尽职尽责。我请求免去我现在的职务,让我回家反省。关于农技组的情况,中国朋友会详细汇报的,他们也比我擅长汇报,在此部下不再赘述……” 写罢这段文字,桑巴也长长地舒了口气。明天省里官员来基围市农技组视察工作,他打算将这封信,面呈省里来的官员,到时候自己的责任将会大大减轻,中国人的话也将会大打折扣。

四 “嘀铃铃!”闹钟把小张从梦中唤醒。 不用开灯,小张知道该起床了。他套上衣裤,打开灯,时针指向5时。从铁丝上扯下毛巾,到窗台上拿起牙膏牙刷,去厨房洗漱。为省电厨房的灯泡只有15瓦。电压低,光线极暗。小张将毛巾搭在水龙头上,放水刷牙漱口。洗完后,打湿毛巾擦脸。毛巾触到面部,忽然感觉有东西在咬,面皮生疼。展开毛巾到灯亮处一看,上面蠕动着黑乎乎的蚂蚁。蚁齿锋利,蚁身瘦长,一个个张牙舞爪,凶相毕露。再瞧水管,上面缠着一层“蚁绳”。雨季要到了!小张心里想着,抓一把盐洒在毛巾上,黑蚂蚁纷纷坠落池中。 接下来是小张每日清晨必干的本职工作:做早点。和面做馒头,升火煮稀饭、牛奶。面是细白的精粉,掺进发酵粉揉匀,用微型轧面机轧两次,再揉拢卷成圆筒,切成寸长小段。面段放入蒸茏中停一刻钟缓缓劲才能上锅蒸,否则面未发开,蒸出来是死面疙瘩。小张的早点拿手活是做馒头。他做的馒头白嫩松软,口感极佳。小丁不只一次夸奖: “小张做的馒头像新媳妇的奶子!” 一位西班牙教师到农枝组作客,吃了小张做的馒头问: “这是中国面包吗?” 翻译大刘答: “对!对!” 西班牙教师品着“中国面包”连连称赞: “赛扁!赛扁(好,真好!)”临走时还要求带上一袋, 煮稀饭不能急,得用文火慢慢熬。小张用钢筋锅盛上三成绿豆、大米,再注入七成水,放液化气灶上熬。也就一个来小时,稀饭煮得不稠不水,汤汁浓浓的,香味扑鼻。煮牛奶简单得多,先用开水冲匀奶粉,再加糖加热即成。 中国人吃早点光有干的稀的还不成,须有菜。农技组通常的早点菜是泡萝卜,炸花生米,煎荷包蛋等。小张做泡菜不在行,总把菜泡臭。 他扬长避短,干脆现炒。用榨菜炒肉丝,青椒炒鸡蛋,萝卜丁炒豆豉……忙乎了一个多小时,一切就绪。 近7时,大家陆续起床。锻练的锻练,洗漱的洗漱。老付洗漱完毕,第一要去的地方是厕所,一蹲就是近半小时。他有痔疮,排泄困难,大家都体谅。一栋房子只一个厕所,谁要是憋不住就到屋后的树林中去临时方便。 老李早晨喜欢在榕树下打太极拳。客观地讲他对太极拳并不在行,只不过是运动运动,活泛活泛身子。正是老李这一活泛,让当地黑人不敢对他等闲视之。他们背地里议论:李先生为什么当农技组的赛福?因为他功夫不估(非常厉害)哩!黑人们是从香港李小龙的功夫片中知道中国功夫的。他们只知形式而不知内容,以为摆摆架式的人都会武功。黑人们的错觉给中国农技人员带来的好处是不用担心受到当地人的欺负。不论走到哪里,只要虚晃几招,土著黑人便会敬畏有加。 小丁昨晚睡得挺香。一是泄了那份负担,二是忙活救桑巴累得够呛。醒来一看,已是早晨8点缺一刻。匆匆起床洗漱,又匆匆进餐厅。 “小丁,昨晚上又回国与新媳妇睡了个好觉吧?”大刘喝着稀饭打趣。 小丁反唇相讥: “你才回去与老婆睡了觉哩!” 大刘放下碗说: “我跟你不同,人老血气衰,屙尿打湿鞋,心有余而力不足,睡女人是你们年轻人的活,不要不好意思嘛!” 老付跟小丁住一室,自然要帮小丁: “个骡日的你才三十多岁,就年老血气衰?我今年四十大几,只要有现成的还敢往上爬哩!”话音未落,餐厅一片笑声。 大刘敲着碗: “你是你,我是我,一个人的能力有大小嘛!” 老付不依不饶: “个骡日的只要有这点精神嘛!” 小丁怕二人较起真来没完没了,忙打圆场: “都是图嘴头子快活,打住打住,填肚皮子是大事。” 老李虽然表面上一直不声不响地吃着,但心里却想着接待省里官员的事。对方前两天就通知了,估计来的官员职位不低。按惯例,陪同检查工作是第一道程序,汇报工作必不可少,宴请则是高潮。今天的接待并不麻烦,麻烦的是桑巴昨晚翻车受伤,不知能否照常上班。如果桑巴不能参加今天的接待,省里官员问起来将难以回答。如实回答,对桑巴不利;不如实回答,对农技组不利。老李出国前是一个公社的党委书记,多年的基层工作练就了他应付复杂事务的本领。待早点吃完,主意已经拿定。 早餐后照例要集中开个短会,布置当天的工作。老李扫视一眼大家,有条不紊地安排: “各基地负责各基地工作,省里官员来视察,不论到哪里要如实汇报热情接待,不得出半点纰漏。我和大刘全程陪同,文德海同志负责文字材料,12点钟之前,送到会议室 。生活接待方面小张多费点心,原则上还是既丰盛够吃又不浪费,既有中餐特色又让客人吃的满意。出于双方合作与友谊考虑,请大家不要在省里官员面前涉及桑巴翻车的话题……” “要是对方问起来呢?”老付问。 “是啊,不如实讲明恐怕对我们不利。”文德海说。 老李挥挥手: “一切由我应付,重申一遍,任何人都不得向对方官员反映桑巴的问题,这是纪律。” 会议结束后,各自分头行动。 文德海走近老李悄声提醒: “小心桑巴参我们一本啊!” “他凭什么参我们一本?”老李盯着文德海。 文德海在国内是一个农业局的办公室主任,头脑运转快,看问题比一般人复杂: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呀!” 老李点燃烟,抽了两口: “我们待他不薄,他不至于恶人先告状吧!” “我担心桑巴害怕上司处罚,把翻车责任推给我们,如果他先参了我们一本,到时候我们想解释也难解释清楚。”文德海说。 “你的想法是?” “我建议把事情真相告诉省里官员。” “我考虑考虑吧。”老李进屋去换衣服。 上午9时,省里官员到达农技组。老李带人早迎候在门前,一见客人,立即大步跨上前: “欢迎欢迎!” 对方将为首的官员介绍给老李: “这位是蒙多尔省长!” 蒙多尔身材魁梧,光头,似赳赳武夫。他紧握着老李的手: “中国朋友辛苦了!” 老李使劲摇着对方的手: “欢迎省长先生视察我们农技组!” 老李在国内也是见过世面的,此时在蒙多尔面前显得不卑不亢。 蒙多尔与大家一一握手后,环视四周: “桑巴公民呢?” 老李不慌不忙答道: “桑巴先生昨晚工作很晚才休息,呆会儿来陪省长先生午餐。” 蒙多尔笑道: “桑巴公民很敬业嘛!走,到各基地看看去!” 文德海站在一旁,暗暗佩服老李,一件大事被他轻描淡写地遮掩过去了。 老李和大刘坐上车。陪蒙多尔去看水稻种植基地。

五 罗瓦基地是农技组指导开发的最大的水稻种植基地,面积近百亩。这里左靠丛林,右临河流,土地肥沃,水源丰富。秧苗正壮,放眼望去,一派碧绿。清风徐来,绿浪翻滚,清香扑鼻。负责罗瓦基地技术指导的老付向蒙多尔介绍了这里的生产情况,蒙多尔抚摸着没膝的秧苗连声夸: “赛扁!赛扁!” 老李介绍: “中国水稻很适应这里的土壤气候,亩产超过千斤哩!” 蒙多尔问: “是什么品种?” 老李答: “丰收4号。” “在中国,这是最好的稻种吗?” “目前是。”老李望着秧苗,心里涌起一股自豪。丰收4号是他出国时点的品种,种植这个品种他有把握——他负责的那个公社以产丰收4号闻名全省。 蒙多尔又问: “在中国,这种水稻亩产多少?” 老李如实回答: “最多800斤吧!” “为什么?” “因为土质原因,我们的农田已经耕种了几千年了!”老李躬身抓起一把土,“这里是肥沃的处女地啊……” 蒙多尔听了大刘的翻译,似乎明白了: “哦,几千年,太悠久了!李先生,您选择这个地方是明智的,在这块处女地上您可以大显身手!” 老李一听,禁不住“呵呵”大笑。他不笑别的,只因国内同事在信中也说他在黑非洲开垦处女地,而“处女地”又含有另一层意思。 蒙多尔又问了几个黑人劳动情况,回答令他满意。离开罗瓦基地时,蒙多尔对黑人们说: “多向中国朋友学习,让水稻在这里永远扎根!……” 看完罗瓦基地,蒙多尔马不停蹄地来到农技组稻米加工厂。加工厂也就是两排房子,东边一排是厂房,西边一排是仓库。厂房机声隆隆,黑工人们熟练地操作机器,雪白的大米哗哗流淌。仓库中堆齐屋梁的是稻谷,有水稻也有旱稻。大米是很少入库的,因为购米的车辆排成长龙,每天供不应求。 蒙多尔双手提起一袋大米: “有50多公斤吧?” 负责稻米加厂管理工作的小丁答: “每袋60公斤。” 老李在一旁暗暗吃惊,这黑汉子的劲真大,120斤重的麻袋提起来不费吹灰之力。 蒙多尔走到机器前双手接过一把大米,放到鼻前嗅着: “哇,真香啊!” 小丁向蒙多尔介绍了加工厂的生产情况,捎带讲了扩大生产规模的设想。蒙多尔一个劲地点头: “赛扁!赛扁!” 中午近12时半,蒙多尔才回到农技组驻地。汇报座谈是没有时间了,文德海把材料直接送到了餐厅。 小张早准备好了饭菜,十菜一汤,全是中式风味。宾主刚落座,桑巴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对蒙多尔深深鞠一躬: “赛福,巴赫洞(对不起)!” 蒙多尔盯着桑巴缠着纱布的脑袋: “桑巴公民,你怎么了?” 桑巴望望老李,低声道: “昨晚……昨晚摔了一跤……” “到医院看了吗?要不要紧?”蒙多尔问。 “看了,医生说不要紧。”桑巴拘谨地回答。 老李示意桑巴入座,桑巴挨着蒙多尔坐下。 老李问蒙多尔: “省长先生用什么酒?” 蒙多尔摇摇头: “我不饮酒,谢谢!” 桑巴劝道: “中国白酒味道不错,您尝尝!” 老李让小张打开一瓶红星牌二锅头,给客人斟上。 蒙多尔尝了一口,辣得直叫唤: “哇呀,太厉害了,我享受不了!” 桑巴将蒙多尔的酒倒入自己杯中: “您不习惯,还是用葡萄酒吧!” 小张给蒙多尔换上一杯红葡萄酒。 蒙多尔举起酒杯: “感谢中国朋友对我们的无私援助!” 老李举起半杯白开水(他从不用酒陪客): “感谢贵方支持与合作!” 象征性地饮过之后,便是吃菜。 蒙多尔品尝了一片鱼糕,夸道: “中国菜名不虚传!色鲜味美,太好了!” 老李谦虚地: “招待不周,请多包涵。”说着不停地给客人奉菜。 桑巴独自饮着二锅头,一言不发。 蒙多尔对中国似乎略知一二: “北京烤鸭,味道赛扁?” 望着蒙多尔翘起的拇指,老李热情邀请: “欢迎省长先生到中国作客!” “我一定去。我听总统介绍过,北京是个美丽而神秘的古都,那里有辉煌的宫殿,有雄伟的长城,还有迷宫一样的胡同……”蒙多尔兴致勃勃。 桑巴讨好地望着蒙多尔: “您可要带上我,北京的白酒才是酒!” 蒙多尔笑道: “你去也不一定顶得住,听说茅台可以点燃呢!” 这餐饭吃到下午快两点钟才结束。饭毕,蒙多尔急于赶回省里,老李不好挽留,让小丁送来两袋优质大米,塞进蒙多尔的后车箱中。 蒙多尔自然感谢不尽,握着老李手说: “中国朋友在这里工作成绩显著,我一定向上级如实汇报。……” 蒙多尔上车时,桑巴殷勤地上去: “我送送您。” 蒙多尔点点头: “上车吧。” 眼看桑巴上了车,文德海扯扯老李的衣角: “他上去干什么?” 老李只当没听见,向蒙多尔挥手送行。 车开走后,老付忍不住骂道: “个骡日的,又要环事!” 老李回过头,狠劲抽一口烟: “不要把人家的想得那坏嘛!我不负人,人不负我。我们应该大度些……” 文德海脸上浮出一丝苦笑。 小丁无奈地摇摇头: “但愿人不负我。” 下午天气酷热难当,照例大家都不上班。黑工人们也高兴半天歇息,一天工资照拿。 小丁拿出象棋,在榕树下与文德海捉对厮杀,农技组的人几乎都会几招,真正入门并能对阵的只有他俩。小丁的风格是大刀阔斧,文德海则是谨慎小心,一刚一柔,难分伯仲。好在纯属消磨时间,不带任何刺激,输赢一笑了之。 老付会木匠手艺,尤其擅长雕刻。此时他正全神贯注制作麻将牌,将铁木条截成小方块,用砂纸细心打磨。他计划在一月内完工,为农技组业余生活增添新内容。136张牌看似简单,制作起来却不容易。全靠手工,麻烦可想而知。老付乐此不疲,与其说是显示手艺,不如说是打发时间。 小张喜欢看书,可惜组里中文书少得可怜。从总部借回来的几本小说都被翻破了封皮,此时他再次打开《林海雪原》。这部小说小张上小学时就开始读,读到现在至少有20遍了,许多细节都背得出来。他最爱看杨子荣上威虎山那一段,紧张、刺激、有趣。 老李坐在寝室里写汇报材料,他的文字功夫不错,每次到总部汇报,材料都搞得无懈可击,并且生动鲜活,常受总部领导肯定。此次材料自然是关于蒙多尔来农技组视察的情况汇报。老李认为省长乘兴而来,满意而归,农技组为中国争了光。 大刘伏在桌上翻译一份文件,由于外文底子不厚实,他不得不时时借助辞典。一本32开的《法汉词典》,已被他翻卷了角。 守夜人金小乃下午上班的第一件事是给笼中的一对猴子打扫卫生,他提着一铁桶水,先冲洗笼子,然后用拖把细细擦。猴子早已习惯打扫,双双缩在一隅,眼睛随金小乃的拖把移动。打扫完卫生,金小乃去厨房后面的小棚内摊开铺盖,整整一个夜晚他将时眠时醒,注视农技组住地周围的动静,确保中国人安然无事。

六 又一个早晨来临。浓雾锁天,丛林迷蒙。阔大的香蕉叶片滚动着珍珠般的雾滴,狭长尖细的棕榈叶轻轻摇曳。独木舟在河里悄然划行,舟上的黑人如木雕棱角分明,却又不声不响。一群白鹤在河畔的密林中翩然飞起,翅膀扇起缕缕雾丝…… 小丁特喜欢这里的早晨,满眼皆绿,四处生机。站在河边,令他想起家乡。家乡也有条河,地图上叫汉江,当地人叫襄河。襄河比眼前这条河宽,也比眼前这条河清,襄河两岸有宽宽的河滩,金黄金黄,如铺开的毛毯。河滩与河岸交接处是防浪林,茂密的杨柳如绿色长城。夏日,成群的野鸭,河鸥从远处飞来,给襄河增添勃勃生机。白天,它们在河里觅食,嬉戏;夜里,它们栖息在防浪林中,和平共处。 眼前的这条河水流湍急,似一个匆匆赶路的人。河水黑乎乎的,像黑人的皮肤。刚来时以为这是一条被污染的河,时间长了,才知道河水来自肥沃的森林,林中腐烂的植物的汁液渗入河水,改变了河水纯净的颜色。肥水养草,河中漂浮看茂盛的水葫芦与其他水草。 “梅西丁(丁先生),绷若(早上好)!”一个黑女人顶着塑料桶款款走入小丁的视线。 “绷若,玛莎!”小丁友好地回答。 玛莎是农技组的邻居,她的草屋离这儿不过200米。每天早晨她到河边去顶水,农技组门前是必经之地。 小丁对玛莎有一种复杂的感情,他清楚地记得刚到这儿的一天早晨,也像现在这样在河边看风景。正欣赏着薄雾中翻飞的鹤群,突听得河水“啪啪”地响。循声望去,河水中一个女人在洗澡,她双手拍着赤裸的上身。小丁赶紧转过身,心里一阵乱蹦乱跳。然而身后的声音却不息不停,一阵欢似一阵,似在挑逗又似在召唤。小丁终于忍不住又回过头,这一回头竟让目光不再走神。女人全身裸着,一对丰乳饱满如成熟的椰子。女人显然知道有人在看她,不停地在河水中变换角度,尽力做出风情万种。女人洗完澡,不慌不忙穿上衣服,顶一桶水回家。经过小丁面前,她嫣然一笑,笑得小丁更加想入非非。又一天傍晚,小丁到河边钓鱼,女人幽灵一般出现他身边。在与她攀谈中,小丁知道了她的名字叫玛莎。玛莎同大多数黑人妇女一样,开朗大方,有着火辣辣的情感。她蹲在小丁身边,说着说着话身子就偎了过来,小丁赶紧收起钓竿回住地。出国时专门学习了外事纪律,其中最重要的一条便是不准与外国人恋爱。小丁怕犯纪律,连恋爱都不准还准其他?玛莎当然不知道中国人有这方面的纪律,只要有机会,她都要接近小丁。小丁从她的眼神中读得出来,这女人很喜欢他。 玛莎顶着水桶回来的时候,上身换了件白色的短袖衫,领口很开,乳沟外露。下面围着一方蓝色的布,布下是光洁圆润的小腿。她一步三摇地走过来,笑着对小丁说: “梅西丁,昨晚睡得可好?” 小丁也笑望着这女人: “谢谢,很好。” “没想玛达姆(女人)?” “没有。”小丁违心地答。 “哈哈哈哈!梅西丁阳萎!”玛莎大笑而去。 阳萎?小丁楞了楞,随即笑了两声。他心想,要是我阳萎了,全世界男人都他妈的阳萎了!若不是要给中国人挣面子,你们八个十个黑女人我都可以消灭掉…… 早餐后,小张带着黑工人们去砍柴。组里除了液化气灶,还有砖砌的土灶,主要燃料是木柴。做饭、煮面条、蒸菜、蒸馒头,都是用土灶,每月至少要烧两卡车木柴。木柴森林里遍地都是,但需自己去砍。 坐在卡车里,望着车窗外的山丘,小张心情特别舒畅。这里极少见到大山,也看不到大平原,只有馒头似的小山丘。植被特厚,四处皆是茂密的草木。原先印象中非洲到处都是大象、斑马、野牛、狮子什么的,来非洲后才知道珍稀动物在这里也珍稀,珍稀得跟在故乡一样不见踪影。在森林中,能见到的多半是不知名的小鸟,地上最多的是蜥蜴。 森林是被大火烧过的。黑人们习惯刀耕火种,经常放火与森林争夺地盘。森林可以暂时伤元气,但绝不会窒息甚至死去。被烧死的树木不屈地挺立,不死的根部几场大雨后又顽强地吐出绿叶。 小张对植物并不陌生,他常常翻那些有关植物的书籍。他不只一次请黑人向导带自己去未破砍坏的原始森林,欣赏在故乡看不到的树种。成片成片的擅香树,笔直、高大、挺拔。生机盎然的是黑心树,怎么砍也砍不死,越砍越发。关于黑心树有个故事,一个姑娘爱上了一个小伙子,俩人山盟海誓白头到老。结婚不到三年,小伙子变了心,姑娘伤心透顶念起咒语,把小伙子咒成了一棵树。姑娘每日拿刀砍他,我叫你变心我叫你变心……小伙子悔恨不及,只有不断长出新枝让姑娘天天解恨。这姑娘其实太爱这个伙子了,爱到极点才是恨。在这里,一个男人可以娶许多女人,小伙子另寻新欢算不得错的。在森林中最让人刮目相看的当是箭毒木,合抱粗的树身,几间屋大的树冠,树叶密不透风。箭毒木毒性特大,见血封喉。据说一个男人被老虎追急,爬上一棵大树。虎在树下守着,只等这男人饿坏掉下来成为佳肴。男人不蠢,决意做一回英雄,他折断树枝做武器,跳下树与虎拼杀,结果令他惊讶,树枝仅戳伤了虎皮虎就大吼一声倒地,不一时气绝。从那时起,人们知道了箭毒木。有森林杀手之称的榕树在森林中最猖獗,根须伸到哪里哪里就是它的王国,它缠上哪棵树,树必被缠死。榕树种类不少,常见的是大叶榕和小叶榕,农技组门前的那株树是大叶榕。棕榈是这里的大家族,浩浩荡荡有排山倒海之势。棕榈叶子如凤尾,在风中跃跃欲飞。果实似橄榄,红中透黑,黑人们拿这榨油,味道可口。香蕉、木瓜、芒果、椰子在这里数不胜数,黑人们一年两季(旱季雨季)不愁饿肚子。故乡要是有这多树种该多好啊——小张常想。他的故乡在鄂西一个小县,多少年滥砍滥伐那里的山坡已是少见树木多见荒草。 “咚!咚!”四周传来工人们砍树的声音。 砍树少不了力气,烧死的树木质地坚硬,砍倒它并非易事,黑工人高擎利斧,一个个酷似李逵。斧子口窄但极锋利,每一斧下去都咬木头。一棵大树砍倒最少也得半个小时,黑工人们赤裸着的胸脯上淌着小溪般的汗流。 黑工人们是快乐的,天生无忧无虑,干活时哼着小调。有时激越,有时舒缓。小张想起了家乡的打硪号子,那声音高吭嘹亮。冬季的堤边或是塘边,男人们高举起石硪,唱着代代相传的老歌谣。石硪夯着土基,发出沉闷的叹息。若是有陌生的女人路过,亢奋的男人们就会即兴而歌: “嘿…… 越压吔,越扬(痒)哎—— 越快活吔! 越压越扬(痒)哎—— 越快活! 不压吔不扬(痒)哎, 白呀么白在世上活……” 也就三四个小时,砍倒的树木足足装满两大卡车。小张坐进驾驶室,带着工人们返回住地。 车子途经一片密林时,工人们发出“啊啊”的叫声。小张举目望去,原来是一只公猴在树上追逐一只母猴,“吱吱”的叫声不知是欢乐还是痛苦。

七 文德海文质彬彬,写字清秀工整,没事时他喜欢写写画画,每天都坚持记日记,此时他伏在桌上记着当天的所见所闻 “×月×日,晴。上午到养猪场,安排工人给猪配种。母猪肥大,公猪瘦小,怎么爬也爬不上去,急得哼哼乱叫。母猪体谅它,前腿跪下,公猪虽瘦小,东西却很大,上去弄得母猪直叫。几分钟完事,皆大欢喜。下午到镇上办事,遇一警察调戏女人。警察蹭着女人身子:‘玛达姆困不困?’女人不恼:‘困,拿钱来!’警察问:‘多少钱?’女人伸出一只手:‘500元!’警察耸耸肩:‘把慢也(没办法)!’女人轻蔑地哼一声,甩着肥臀离去。这地方有奶便是娘,有钱就是爹……” 大刘除翻译一些公文,偶尔也译译文学作品。他不知从那里弄来一本法文诗集,试着把它译成中文。把外文诗译成中文诗,最难的是用词准确并押韵,为此大刘绞尽脑汁。这是一首题为《故乡》的诗,大刘译出颇为满意。 “小河  一根不断的琴弦 日夜铮铮有声 大山  男人坚强的骨骼 一肩扛着黑夜一肩挑起黎明 花开花落,四季如春 月儿升起的时候 青鸟驮来梦中情人……” 老付笑大刘迂腐,译这些东西能管肚子圆还是能让身上暖?大刘说你不懂它的价值,这是精神食粮哩!老付笑了,个骡日的这里连物质食粮都缺得要命,还要什么精神食粮?人不吃饭要饿死,人不吃诗无所谓哩!大刘懒得跟他争论。他心里清楚,老付的实用主义也错不到哪里去。 老李正在起草开垦新基地的报告。扩大水稻种植面积,推广种植技术,让大米早日代替木薯和玉米成为黑人的主食,这是老李和大家的心愿。老李对粮食有特殊的感情,他认为粮食就是生命。他清楚地记得三年自然灾害过粮食关时的情景,家里能吃的东西都吃光了,大家就去剥树皮。有的把糠磨细炕成饼,吃进去容易拉出来难,得用竹签子一点点掏,掏得人哭爹喊娘。一个粮食关过下来,全村人都走了形。老祖母就是那时饿死的,死时张着口,似在喊饿。狗日的粮食,害人的粮食,亲爱的粮食,救命的粮食,叫人恨不够爱不够的粮食啊!来非洲的目的便是多种粮食,让那些瘪肚子的黑人告别饥饿。老李不相信土地长不出粮食,每看到电视里播放的一些地方五谷不生的镜头,他就骂人:个杂日的都长了懒筋,只有人懒哪有地懒!这里是种稻的好地方,土地肥沃,水源充足,气候温暖。过去没种水稻,除了技术原因,还有其他因素,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懒惰,老李觉得黑人们不如故乡父老乡亲们勤劳。黑人们贪玩,成天无所事事,干工作不够认真负责,得有人监督管理。跟黑人打交道半年来,老李最头疼的不是开垦基地,也不是技术问题,而是黑人难盘。他们像顽皮贪玩的孩子,稍稍放松管束就会闹出麻烦。上月加工厂机器检修,小丁回住地取配件,仅仅离开了一个小时,一台打米机的配件就不见了。后经追查,是两个黑工人把配件拆去卖了。他们的理由“正当”又简单:“没钱买酒喝。当官的可以贪污,当工人的为什么不可以卖机器?”“改变土地容易,改变人难”!——老李时常对同事们感叹。 “老李,桑巴个骡日的来了!”老付敲门叫。 老李起身打开门: “在哪里?” 老付答: “我叫他在树下等哩!” 老李搁下笔,迅速穿好衣服: “叫小张砌杯茶,不要冷落了人家。” 桑巴坐在榕树下的石凳上,悠闲地抽着又黑又粗的雪茄。看到老李走过来,他站起身: “李先生,打扰了!” 老李示意桑巴坐下: “朋友,我随时欢迎你!” 俩人面对面坐着,小张送上茶水。 桑巴呷了口茶,对老李说: “我明天到首都去。” “哦?”老李望着对方。 “总部让我去一趟。”桑巴补充道。 老李心里“格登”了一下,脸上尽力保持着平静: “去开会吗?” “我不知道,可能是有什么重要事吧!”桑巴翘起腿又立即放下腿。 老李凭直觉知道桑巴这次去总部与农技组有关,但此时不便多问,他努力挤出笑来: “总部召见是好事啊!说不定上面要提拔你了……” 桑巴毫不掩饰内心的得意,直截提出要求: “请李先生给我派个车。” 尽管心里已有准备,但老李脸上还是掠过一丝不快,这家伙也太张狂了!但仅仅是一瞬间,老李立马恢复了笑容: “可以!” “谢谢,我明天在家里等着。”桑巴起身告辞。 桑巴走后,老李心神不定地回到屋内,叫来文德海、老付、小丁等人合计。 桑巴去的总部自然不是中国农技组总部。中国农技组来后,为了方便工作也是为了对等,对方也成立了相应的机构。对方的总部与我方的总部对口合作,共同负责农业开发事宜。一般情况下,对方总部是不会一竿子捅到底,叫下面一个小组的农技师去首都的。即便是让下面的农技师去,也会事先让中方知道。这次农技组未得到丝毫信息,对方显然有意避开中方。 “桑巴此次去总部十有八九是为翻车的事,个骡日的肯定告了我们的状……”老付开门见山。 文德海沉默片刻,缓缓而言: “我们在原则上没有挑剔的地方,他怎么告也告不倒我们。在具体问题上嘛,要做文章也可做得很复杂,复杂得叫我们被动,被动得违心地向对方道歉……” 老李做了多年的领导工作,自然掂得出文德海话中的份量: “都是自家人,你把话挑明些!” 文德海索性放开讲: “桑巴肯定向省长打了小报告,省长给总部递了信。翻车虽不是原则问题,但却牵涉到双方合作与相互尊重,上面一旦偏听偏信追究下来,我们就麻烦了。” “没这么严重吧?”老李吐着烟。 小丁是清楚桑巴的反复无常的,他与桑巴在一起时有一层隔膜,三句话讲完就感到无话可说。此时虽然心里同意老付和文德海的分析,却又怕损了老李的面子,口头上只得做和事佬: “桑巴去总部兴许是为别的事呢?我们不能多虑,当然也不能掉以轻心。” 老付是个直性子: “个骡日的我一来就看出他不是个好东西。想想看,他不打小报告总部怎么会点名要他去?我建议马上派人去总部,把事情说清楚,争取主动。” 文德海自然是同意老付的建议: “我们不能太老实,太善良,太宽容。最好提前行动,抢在桑巴前面。” “要是像在国内一样有电话电报联系也好,偏偏这鬼地方什么都没有,真他妈原始落后!” 老李深思片刻,说: “总部没通知我们,贸然闯去不好吧?再说,身正不怕影子歪,他能把我们怎样?” 文德海焦急地: “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嘛!” 老付也急了: “我们总是把事情朝好处想,到时候悔都悔不及!” 老李极了解这些同事的性格,也明白他们此时的心情。他来回踱了几步,表态道: “我们问心无愧,让他去吧!他们总部也许会相信他的鬼话,我们总部再糊涂也不会糊涂到不相信自己人。” “如果我们总部追查这件事呢?”文德海问。 老李掐熄烟, “我们如实反映情况!” 老付望着老李: “个骡日的,我就担心中国人整中国人!” 文德海叹了一口气: “整起来措手不及,整起来无处喊冤啊!” “要相信上级,相信领导。”老李严肃地说。 “我去叫黑工人们写几份证明材料,到时候更有说服力些。”老付说。 老李连连摆手: “搞不得,千万搞不得!弄得不好人家以为我们在整桑巴的黑材料。” 小丁接道: “黑工人们也不一定肯出面作这个证,哪有胳膊肘子往外拐的?” “不一定哩!”老付摇着头说。 文德海点着头: “我们不找黑工人,到时候让上面和对方去找他们证实情况还好些。” 老付想想大家说得也有理: “个骡日的我总以为在国内,这脑袋瓜子一直没转过弯来哩!” “跟老外打交道,我们这里都得多根筋!”老李指着头。  

第二章

小丁上班的时候,玛莎在米厂门前拦住他: “梅西丁,早上好!” “早上好,玛莎!”小丁大方地跟她握手。玛莎握着小丁的手转动眼珠: “梅西丁,我请您帮我!” 小丁:“你说吧,只要我能办。” 玛莎松开手: “我的弟弟想到米厂做工。” 小丁笑了: “这事我可以作主,你叫他明天来吧!” 玛莎又抓住小丁的手: “麦儿西不估(非常感谢)!” 小丁问: “他叫什么名字?” 玛莎答: “伊农达!” 第二天上午,玛莎将伊农达领到米厂,小伙子挺壮实也挺精明,小丁让他到加工车间上班。玛莎自然连声道谢,走时对小丁又多眨了几眼。雨季来临的时候,第一季稻谷已入库了。翻耕过的稻田又蓄满水,准备插二季秧。老李坐着一辆土黄色的帆布棚北京吉普,每天穿梭似地奔跑于几个基地之间。他对每个基地了如指掌,哪里什么时候需要稻种,哪里什么时候需要化肥,哪儿工具缺乏,哪儿劳力不够,老李心里都有数。这天中午,老李和老付从罗瓦基地回驻地,半途遇上了大暴雨。雨来得快,下得也猛,好似桶倒瓢泼。吉普车在沙道上摇摇晃晃。开着开着,车子突然熄了火。黑人司机鼓捣了几下,摇摇头: “把慢也 !” “个骡日的坏的真是时候!”老付瞪了司机一眼,狠狠地拍了一下扶手。黑人司机欲开门下车检查,老李止住他: “西多炎(公民),不用急,抽根烟。” 黑人司机受宠若惊地接过烟,点燃: “麦儿西,麦西不估!”(谢谢,非常感谢!)车窗外雨水铺天盖地,车窗内老李默默无语。他知道这雨下不了多长时间,老家有句话叫着:“六月的天孩子的脸”,用来形容非洲这热带雨林气候的天气恰如其分。老付闭目养神,不一会发出时急时缓的鼾声。也就半个多小时,暴雨偃旗息鼓。黑人司机下去掀起吉普盖壳,查看一遍后重新坐进驾驶室,轻轻一踏,车子竞又启动了。回到住地,中饭时间早过。小张重开炉灶,热好饭菜。老李和老付坐到桌前,狼吞虎咽。待他们吃完饭走出餐厅,外面已是云开雾散,晴空丽日。老李正打算小憩片刻,两辆小汽车鸣笛驰进住地。老李忙上前迎接,总部领导跨下车来,面带微笑向老李挥手。从另一辆车上下来三位黑人。老李看得清楚,一个是对方总部头儿,一个是头儿的秘书,还有一个是桑巴。两个总部的“一号”同时到农技组,这是第一次。老李心里忐忑不安,表面上仍热情地说: “欢迎领导前来指导工作!” 细心的文德海已经看出,对方三人表情严肃,桑巴故作镇静,象征性的握手时,明显地感觉到他手心的汗水。总部领导稍坐片刻,对老李说:“带我们去转转吧!” 其时已是下午,到远处去转显然不可能了,只能就近。蔬菜基地自然是必看的地方。这个基地是台湾农垦队建的,大陆农技人员未来之前,他们已在这里经营了许多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恢复在联合国的席位后,这个国家为了证明自己承认一个中国的立场,驱逐了台湾农垦队,请中国农技组接管农垦队留下来的所有项目。在蔬菜基地工作的黑工人,大多已掌握蔬菜栽培种植技术。他们对黄瓜、西红柿、四季豆、苋菜、辣椒、球白等品种情有独钟,这些菜的种子都是从中国运来的。菜地也种一些当地的品种,如毕罗罗、大耳朵等。毕罗罗和大耳朵都是叶菜,前者据说可以补血,后者能够养颜。在这里长得最快的是苋菜,种子撒下去不几天,满地便是一片碧绿。有趣的是当地黑工人不爱吃苋菜叶,专爱吃苋菜茎,由此苋菜大都长到尺来深才卖。看着满园瓜果蔬菜,总部领导始终面带微笑。在一片青红相间的菜地前,对方总部头儿停下脚步。他弯腰抚着一个硕大的西红柿,问看守菜地的黑工人: “味道怎么样?” 黑工人点头答: “好,好极了!” 总部领导朝老李递个眼色,老李上前摘下西红柿递给对方总部头儿: “请带回去作个纪念,这西红柿都是贵国公民种的!” “谢谢!”头儿接过西红柿装进了兜里。看罢菜地,又看农机修理厂。厂房不大,一排百来平米的平房。车间里装有两台车床,中国造的。总部领导和对方总部头儿一块来这儿还是第一次,黑工人启动车床,表演性地车了两个机器小零件,动作熟练到位,双方上司都挺满意。老李介绍: “这些工人接受能力相当强,不到半年时间就掌握了车床操作技术。” 黑工人对他们总部头儿说: “中国朋友很好,给我们带来了先进的机器和先进的技术!” 总部头儿握着黑工人的手: “虚心向中国朋友学习!” 黑工人点着头: “我们早就拜中国朋友为师了!” 老李笑道: “互相学习,互相学习!” 看完菜地和加工厂,天色已晚。回到住地吃过饭,桑巴带对方总部头儿到市里住旅馆。送走他们之后,总部领导对老李说: “晚上开个会吧!” 老李叫文德海马上去通知,自己给总部领导沏了一杯茶: “我们做得不够的地方,请领导批评。” 总部领导严肃地望着老李: “这回事情挺麻烦,大使馆党委要我们一定要处理好。你们未能保障合作者的安全,这不是一般的问题。老李呀,我看你做工作蛮细心的,这回是怎么整的嘛!” 老李内疚地说:“此事我负主要责任。” 总部领导摆摆手: “老李同志呀,这不是你负得了的责任。涉外关系敏感得很,动不动就牵扯到两国友谊与合作,还涉及到我们国家的形象。” 老李有些紧张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我先了解一下再说吧!实话实说,桑巴翻车受伤是怎么回事?”总部领导问。 “这事我说出来不大好,您还是听听大家的反映吧,组里的同志们都清楚。” “你呀你呀,有时候也太那个了。” 大家来到会议室,一个个正襟危坐。出国以来,组里还是第一次开这么严肃的会议。总部领导走进会议时笑到: “放松点放松点,该抽烟抽烟,该喝茶请喝茶,一家人莫搞得那么紧张。” 老李带头点燃烟: “总部领导来看望我们,大家应该像平时一样无拘无束。” 气氛顿时活跃起来。老付望着老李: “有什么好消息?快跟大家讲讲!” 小丁剥了一个香蕉送到领导面前: “我们在这里欠亲哩,领导来了就像来了屋里人!” 文德海本已拔出钢笔准备作记录,见总部领导津津有味地吃香蕉,便对大刘开玩笑: “你今晚尽可以张开两只耳朵听,这会不用翻译。” 领导吃完香蕉,擦了擦嘴,轻轻咳嗽一声,会议正式开始。老李简要地讲了总部领导此次下来的目的,让大家如实反映情况。总部领导摊开笔记本: “希望大家如实反映情况,不要有什么顾虑。” 大家本来对桑巴就讨厌,一听说如实反映,心里那股火就窜了起来,一个个争先恐后发言,会场气氛相当热烈。总部领导快速记录着,不时询问有关细节。听完情况汇报,总部领导合上笔记本: “大家能积极反映情况,很好。桑巴翻车事故真相我们还将继续调查,核实。在此我强调一点:在事关原则问题上,我们不能含糊,更不能让步。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中国人最讲认真二字。”他喝了口茶,放缓语气,“当然,友谊也是要讲的,我们不远万里来这里,简单地看是援助人家,深层地讲是传播友谊。我希望通过这个事情再次引起大家高度重视,我们应该做增进友谊、友好合作的表率。在有些时候有些问题上,我们该高姿态的还是要高姿态,该委屈的还是要委屈,顾全大局嘛!一句话管总,我们不是来争强抖狠的,我们是来帮助人家发展的。” 大家静静地听着,记着。 “明天对方合作者和我一起组织有关知情人员座谈了解情况,农技组可派一至二名同志参加。”总部领导侧过脸对老李说:“抓紧准备一份文字材料,我带回去交给大使馆党委。” “我们已经准备了。”文德海答。 “散会后马上拿来,请领导先审阅审阅,提出修改意见,并完善后再报上去。”老李说。总部领导点点头: “文字东西慎重些好,最后再强调一下。不管这个事情怎么处理,也不管桑巴态度如何,我们要一如既往地与对方友好合作,一如既往地热情工作。” 散会后,老李在文德海和大刘房间加了个铺,让总部领导住进了自己的寝室。农技组除了老李一人往的是单间外,其余都是两人或三人合住。每次总部来人,都在农技组住宿,老李的单间寝室实际上是组里的接待室。文德海送罢材料回来,见老李躺在床上不停地抽烟,便知道他心里不舒服。 “明天的座谈很关键哩!”文德海轻声说。大刘合上手中的法文书: “他们不至于颠倒黑白吧?” “难说。桑巴花几个钱请一二个人替他说话,我们也奈何不了他。”文德海脱鞋上床。 “事实总是事实,他们要是睁到眼睛说瞎话,我们也可以上告。”大刘手指敲着书本。 “唉,再怎么告我们也是外人,他们会扳着指头朝外撇?”文德海直摇头。老本坐起来熄了烟: “你们看明天谁参加座谈会合适?” “我建议派老付和小丁,那晚出事时他们都到了现场,还是老付把桑巴送到医院去的。”大刘说。文德海点着头: “我看他们两个可以,一粗一细,搭配蛮好。” “小丁是没有问题的。老付性子急,我担心他到时忍不住发脾气骂人。”老李说。 “是要有人唱黑脸有人唱红脸哩!要是都斯斯文文,人家不说我们中国人阳萎?”大刘丢下书。 “有我们总部的领导在场,老付会把握好分寸的。”文德海补充。 “好吧,明天就派老付和小丁参加座谈会。”老李打了一个呵欠,“当断不断,自招其乱,只怪我当时心太软。” “你也是从大局考虑,怕影响双方关系嘛。”文德海安慰道。

二座谈会的地点放在对方办公的小楼内,这显然是桑巴的主意。为了避嫌,我方也同意了对方的安排。参加座谈会的人员都是经过筛选的,多半是黑工人。我方只有4人;总部领导、翻译、老付、小丁。桑巴和老李都回避了这个会议。座谈会由对方总部头儿主持: “各位先生,各位公民,我和中国朋友一道来基围市看望大家,你们在这儿工作辛苦了!我们来这里已经看到,你们的工作是令人满意的。今天请大家来座谈,其目的是为了全面地了解农枝组工作与合作情况,请你们将你们知道的情况如实告诉我们。另外,我们还想知道前些时桑巴公民翻车事故的真相,请你们支持我们的工作。” 黑工人们很少参加这样的会,一个个不知如何开口。会场沉默了片刻,对方总部办公室主任金满嘎抬起头来: “请允许我先发言。”他翻开记事本,“我个人认为我们和中国朋友的合作是卓有成效的,我们农技组的工作是出色的。成绩明摆着,不用我一一列举。这里我想如实汇报一下桑巴赛福翻车的情况……”说到这里,他瞥了一眼老付和小丁,掏出手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不用紧张,尽管说。”对方总部头儿对金满嘎说。 “那天桑巴赛福到依古毕查看水稻生长情况,一直工作到很晚才从乡下回来。由于天黑路滑,再加上汽车刹车突然失灵,桑巴赛福半路上不幸翻车受伤……” “个骡日的!”老付忍不住蹦出一句。小丁拐了拐老付示意他冷静。金满嘎看了老付一眼,低下了头。 “接着说,接着说!”对方总部头儿的秘书催促金满嘎。金满嘎抬起头望着中方总部领导: “我可以继续讲吗?” 总部领导和蔼地说: “没关系,请继续讲。” “桑巴赛福受伤后被当地公民救起,因为抢救及时才脱离了生命危险。这件事在座的工人们都清楚。大家都可以作证。”金满嘎向两个黑工人使了使眼色。两个黑工人唯唯诺诺地点着头: “是这样。” “我们证明!” 对方总部头儿盯着金满嘎: “你认为桑巴公民翻车受伤的主要原因是什么?” “这个,应该是刹车失灵吧!”金满嘎又拿起手巾擦额头。老付又忍不住“哼”了一声。脸上露出不满的神色。对方总部头儿显然看到了老付的表情,笑着问他: “这位先生有什么看法?” “我认为金满嘎先生说的主要原因不对!”老付冷冷地说。 “不对?您用什么来证明您的观点?”对方总部儿问老付。 “很简单,汽车刹车根本没有失灵。”老付压住火气。“桑巴先生出事的当晚,我们赶到现场施救,丁先生对那辆车进行了检查,他最有发言权!” 对方总部头儿望着小丁: “丁先生,请讲!” “谢谢!”小丁彬彬有礼地向对方点点头,“桑巴先生那晚开的是菲亚特,事故现场认真检查了的,汽车一切正常,刹车没有失灵。” “您认为桑巴先生翻车的原因是……?”对方总部头儿盯着小丁。 “我认为主要原因是操作不当。” “操作不当?” “对!桑巴先生本来就不怎么熟悉驾车,那天又是酒后驾车。” “那天晚上他喝了酒?”对方总部头儿的秘书问金满嘎。 “没……没有啊!桑巴赛福下乡检查水稻生长情况怎么会喝酒呢?”金满嘎答。 “金满嘎先生,你当晚不在现场,怎么知道桑巴先生没喝酒?”小丁问。金满嘎不敢正视小丁,小声道: “桑巴赛福告诉我他没喝酒。” “个骡日的是我把他送到医院去的,当时他在我车上酒气熏天,怎么会没喝酒?”老付大声说。总部领导看了看老付: “在关键问题上可要实事求是啊!” “我用这个脑袋作证,桑巴那天确实喝了酒,喝多了酒!”老付说。 “哦,是这样。”对方总部头儿微微点了点头。“那么,桑巴公民下乡检查水稻生长情况怎么会喝酒呢?我们农技组明文规定,工作时间不允许喝酒,他应该遵守纪律呀!” “据我们所知,桑巴先生那天到依古毕根本不是检查水稻生长情况,而是去会一个朋友。”小丁笑道。 “丁先生,您可要尊重事实啊!”金满嘎冒出一句。 “正是尊重事实,我才如实反映情况。金满嘎先生,你是知道的,桑巴先生下乡一般都是随我们中国农技组去的,他从不单独下去。这次到依古毕,绝对不会是检查水稻生长情况,而是去会玛丽尔!”小丁肯定地说。 “玛丽尔是谁?”对方总部头儿问。 “哦,此事不属于我们合作范围,我们不便发表意见。因为涉及到桑巴先生翻车事故真相,我们才不得不说。贵方只要到依古毕去了解一下。就会清楚真实情况。”小丁说。 “这个桑巴!”对方总部头儿似乎明白了什么,凝着眉说。 “赛福,桑巴赛福真的是下乡检查水稻生长情况,我们都可以为他作证!”金满嘎急了。 “你们用什么作证?”老付瞪着眼睛,“你没跟他去依古毕,你怎么断定他是去检查工作?” 金满嘎斜了老付一眼: “付先生也没去依古毕,怎么断定桑巴赛福不是去检查工作?” “个骡日的他懂什么水稻种植技术!”老付拍着桌子说。 “老付同志!”总部领导严肃地望着老付,“有话好好说嘛!”他对翻译说,“这句话不要翻译过去,会伤感情的。你就说付先生讲凡事经过调查就会弄清楚的。” 这时对方总部头儿的秘书又问: “桑巴公民是否请示换一辆安全系数较高的车?” 小丁答: “他开的这辆菲亚特是我们农技组唯一的一辆新车,要讲安全系数,再没有第二辆比它更高了。我们李组长坐的还是北京吉普,已经大修过一次。” 座谈会开到这儿该结束了,对方总部头儿请我方总部领导讲话。总部领导友好地望着黑工人: “谢谢朋友们支持我们的工作。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最珍贵的是友谊,中国人最珍视友谊。我希望在今后的工作中我们更加友好合作,让友谊开花结果……” 座谈会结束后,双方负责人商定:继续调查并核实有关情况,待掌握全面情况后再上报。为了不影响工作和双方的合作,有必要先让桑巴与老李当面沟通一次。下午,桑巴与老李面对面沟通,桑巴本来就理屈,加之双方总部负责人对事实真相已大致清楚,故而有些惶恐不安。老李几次请他先谈,他都摇着头说: “您请吧,我听。” 老李只得唱独角戏。他说回顾过去的工作,总体上看双方合作很愉快桑巴先生很支持我们,帮助我们做了许多有益的工作…… 老李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在骂自己:整个儿阳萎!被人捅了暗刀子,还要夸人家是好人,还要称赞人家够朋友,算什么男人!心里骂归骂,口里还得说。不这样说体现不出中国人的大度与高姿态,不这样说化解不了双方的矛盾、得不到对方的谅解。当然,许多话是说给对方总部头儿听的,老李要给对方造成一个好印象:基围市农技组没有矛盾,双方合作得很好。既然没有矛盾,既然合作很好,那么桑巴翻车事故就纯属偶然没必要小题大做了。桑巴听了老李的话,心里暗暗叫苦。他想三年五载我是回不了班顿省城了,李先生啊,你干嘛不要求换一个合作者呢?老李表示今后一定要更加搞好关系,一定要更加友好合作,一定要争取更大的成绩。自然,说这些话的时候,老李有演戏的感觉。对方总部头儿频频点头,他对老李的话是满意的。从依古毕调查回来,总部领导浓眉紧紧锁。调查结果可想而知,当地人不愿作证,桑巴去依古毕究竟干什么没有定论。没有定论也就说不出谁是谁非,双方总部负责人决定回首都商议后再拿出处理意见。

三回首都的先一天晚上,总部领导与小组全体工作人员座谈。榕树下,十来把藤椅围成一圈,总部领导跟大家闲聊了一阵才切入正题。 “同志们,这次来基围市,我感到很被动。不是大家的工作没做好,而是对方合作者无中生有告了我们一状。不论从哪个角度讲,我都相信你们反映的情况是真实的,诚实是我们中国人做人的最基本的原则。但是,在没有足够的证据的情况下,我又不能明显地站在这一边,那样会授人以柄。尤其是在处理这件事的时候,我如果明确表态,人家就会说我偏袒自家人。原因我不说你们都知道,这是在国外,这件事涉及到我们和对方的关系。怎么处理这件事我现在心里也没有底,有一点请大家相信,我会尽力维护中国人的名誉及利益。” 起风了,树叶沙沙作响,四周一片静寂。 “尽管现在还没处理意见,但我要给同志们打个预防针,一定要处理好跟合作者的关系。我们不远万里到这儿来的目的是什么?单单是推广水稻种植技术吗?仅仅是帮助人家发展农业吗?如果就事论事看问题,是。如果站在政治高度看问题,又不是。同志们知道,在国际大舞台上,我们中国既是大国又是小国,所谓大国,无非是地大物博,人口众多。所谓小国,也就是经济落后,缺乏实力,说不起话,撑不直腰。我们要想在这个世界上站得住脚,就得广交朋友,争取大多数人的同情和支持。亚非拉的人口占全世界的大多数,而且绝大多数国家跟中国一样处于发展阶段,同属第三世界。联合亚非拉,争取亚非拉,建立强有力的统一战线,是我们生存和发展的需要,是中国在国际事务中发挥作用的需要。中国恢复联合国的席位证明,亚非拉国家的力量是巨大的,是不容忽视的。所以说,我们来这里不单单是种水稻搞农援,我们是国家派出的友好使者,我们是来交朋友搞友谊的。我们的国家并不富裕,却拿出这么多的钱无偿援助许多国家。如果算经济帐,肯定是划不来的。我们要算政治帐,同情支持我们的人越多,我们就越有资格在世界上说话,美苏两个超级大国就越不敢轻视我们。从政治角度看,我们绝对不会亏本。为了国家和民族的利益,希望同志们顾全大局,忍辱负重,尽力与合作者搞好关系。一句话,国家利益民族利益高于一切,我们任何时候都要无条件地服从这个利益!” 停了一会,总部领导拍着藤椅扶手说: “我就说这些吧,座谈会不能搞一言堂,大家都发表意见。” 老李心里是有准备的,轻声道: “总部领导的话对我启发很大,平时我们确实很少从政治高度看问题。今后我们一定更加注意跟合作者搞好关系,不给总部添乱,不给中国人抹黑。” 文德海和大刘也接着表态,表示要尽最大努力做好本职工作,与合作者建立真正的友谊。老付是个直肠子,坦率地说: “我们都想跟桑巴搞好关系,可是这个人太二黄。我建议总部出面交涉一下,要求对方换一个新的合作者。不然的话,下一次还不知又会出现什么新的麻烦。” “我同意老付的意见!”小丁说。总部领导轻轻摇着蒲扇,语调平和地说: “换掉桑巴并不难,关键问题是换一个新合作者来会不会比桑巴好?再出现新的矛盾新的问题怎么办?” 大家一时语塞。总部领导接着说: “我们对桑巴这个人还不够了解,任何人都有长处和短处,他的长处有哪些?我们能不能利用他的长处开展工作?我们现在在国外工作,凡事都要多动脑子,凡事都要耐心细心。这是工作性质工作对象决定的,搞得不好就影响我们中国人的形象。跟大家说句实话,我来了这么长时间都还没适应过来哩!现在还在慢慢适应,我就不相信我们进入不了角色。” “是难得适应,蛮简单的事情在这里硬是复杂得要命,我们计划扩建米厂,老李找桑巴商量了几次都商量不拢,个骡日的脑壳里硬是像缺根筋!在我们看来,工厂加工不过来就应该增添设备,扩大生产量对我们对顾客都有利,桑巴不晓得为么事要横场子!”老付把蒲扇摇得啪啪响。总部领导笑道: “我们中国不是有句老话么?‘猴子不上树,多敲几遍锣。’做工作是需要耐心的,一次不行,二次,三次不行四次。还有,策略也是极重要的,比如说把加工厂的效益与他自身利益挂钩,给他点承诺,他会不会增加兴趣和积极性?” “我还没考虑到这一点哩!”老李说。 “据我了解,他们是很现实的。跟他们讲奉献一般是很难讲通的。”总部领导停下扇子,“都用要求我们的标准来要求人家,人家不买帐,我们也会吃亏不讨好。” 小丁又谈了办养牛场的事。组里根据市场需求,计划办一个养牛场,因桑巴不表态,计划一直搁着。这件事本来该老李讲的,老李担心讲出来有为自己开脱之嫌,故而让老付小丁他们谈。关于办养牛场的事,总部领导观点更明确: “看准了的事情,只要是对双方有利的事情,可以大胆地干。我们要求大家尊重对方意见,并不是要大家什么事情都让别人牵着鼻子走。在工作中,我们还是要有点主动性。” “我们怕哩!怕做错事情挨批,怕一不小心犯错误。”文德海说。 “怕什么?只要不是为我们个人,不是为了少数几个人的利益,犯了错误我在总部给你们撑着!”总部领导的话音刚落,榕树下响起了一片掌声。

四总部领导和对方总部头儿一行走后,农技组复归平静。老李带着文德海和大刘每天四处奔波,寻找合适的牧场。这天他们来到吉布提乡,一眼就看中了一块天然牧场。这是一座馒头形的山,山上铺满翠绿的青草。山脚下是一汪湖水,那水清澈见底。湖边有一片不小的树林,高大的树木撑起浓浓的绿荫。有草有水有荫,在这里养牛实在是再好不过了。三人下车徒步上山。满山无一块石头,也没有一棵大树,踏在松软的草地上,如同踩在羊毛地毯上。大刘疑惑不解地: “这座山有些巧哩,怎么只长草不长树?” 老李望了望四周,只见邻近几座山上都有树木。他蹲下身子看了看土色,说: “这座山不是不长树,是因为树被烧光了砍光了。” 文德海是赞同老李的判断的: “土都是黑的哩!好多年前这里是茂盛的森林,再后来森林变成了黑人们的木薯地和玉米地。” “为什么现在又不种木薯和玉米了呢?”大刘问。 “黑人们极少在一块地上连续耕种许多年。他们开辟出一块土地后,耕种三五年就会转移,让耕种过的土地休息。”文德海答。老李接着说: “黑人的头脑不笨,懂得土地也需要歇歇气的道理。撂荒表面上看是荒废了土地,实际上是让土地休养生息。我们国家人多地少,很难让土地喘气哩!” 不知不觉间,三人登上了山顶。山顶竟然是平地,平地上青草没膝。站在山顶上放眼望去,湖水、树林及黑人们居住的茅屋尽收眼底。老李掏出烟: “你们看牛场办多大规模好?” 文德海用长刀指着草地说: “按面积算,养一二百头不算多。” 大刘想了想,建议道: “毕竟是新项目,我们还没得把握。我建议先养几十头试试,如果顺利,再扩大规模。” 老李捻着烟: “来个折中吧,先养一百头!在这里养牛虽然没有经验,但把握还是有的,我们那个公社办过养牛场,懂得一些道道。” 三人正说着,几个黑人汉子奔上山来。为首的壮汉对老李他们叽哩咕噜一番,大刘翻译道: “他们的酋长请我们去做客。” 老李看了看文德海: “你看呢?” “该不是鸿门宴吧?” 老李说: “我们又没伤害他们,怎么会是鸿门宴?” 大刘说: “按这里风俗,不接受人家邀请是不信任人家。” “去吧!我们还没正儿八经地到当地居民家里做过客哩!”老李满面笑容地对黑人壮汉说,“谢谢邀请,请带路。” 三人随黑人汉子们下山。绕过湖边树林,一个村落出现在大家眼前。一栋栋茅屋门前,站着男女老少。黑人们用新奇的目光注视着三个中国人。胆大点的孩子叫着: “西内瓦!(中国人朋友)” 老李不时向居民们挥挥手,黑人们也向他挥手。壮汉把老李他们领到一栋宽大的草屋前。屋内走出一个头发花白、身材瘦小的长者,他将右手贴在胸前,躬身道: “欢迎你们,尊贵的远方客人。” 壮汉介绍: “这是我们尊敬的酋长。” 老李躬身还礼: “尊敬的酋长您好!” 酋长与三人一一握手后,请他们进屋。屋内宽敞凉爽。屋子中央并排放着两张条桌,桌上是木瓜、椰子、香蕉和面包之类的食物。酋长请老李他们入座: “中国朋友是光临本部落的最尊贵的客人,请享用我们为你们特意准备的食物。” “谢谢!”老李带头入座。 “上酒!”酋长吩咐。黑人姑娘抱来酒葫芦,给每个人面前的木碗里倒满酒。酋长端起酒碗: “请!” 老李端起酒碗,一股酸味扑鼻而来。他望着酋长,不敢贸然饮酒。酋长一口喝尽酒,笑看着老李。老李咬咬牙,学着酋长的样子一饮而尽。饮罢方知这酒似国内的米酒,甘甜绵软满口生香。见文德海和大刘盯着自己,老李竖起大姆指: “赛扁赛扁!” 文德海和大刘也放心地端起碗一饮而尽。酋长高兴地拍着手: “朋友!朋友!上酒,再上酒!” 黑人姑娘给每个碗里续满酒。老李回敬酋长: “尊敬的酋长,感谢您的盛情款待!” 酋长欠欠身子,与老李一饮而尽。老李觉得奇怪,两碗下肚一点反应也没有,这是什么酒?酋长似乎看透了老李的疑惑,笑着介绍: “这是马拉福,从棕榈树上采下来的马拉福。您看,西多炎正在树上取酒哩!” 顺着酋长的手指望去,门外不远处挺立着几株高大的棕榈树。黑人汉子灵巧地攀援上树,至树颈部时,他拔出插在那里的铁嘴葫芦,将葫芦里的白色汁液倒入随身挂着的塑料壶中。 “我们部落从不到外面买酒,马拉福是最好的酒,饮多少都不会醉。”酋长又端起碗。老李明白了,碗中的酒其实只是一种饮料。这个部落是聪明的部落,发现了“马拉福”并用它代替酒,那就减少了许多纷争和麻烦。酒是可以添乱的,嗜酒的民族多半是喜欢争斗不循规矩的民族。酋长让姑娘们切开木瓜剥开香蕉送到客人面前,大家边吃边聊。酋长和善地问老李: “中国朋友到这里来,有需要本部落尽力的事么?” 老李心想,在这里办牛场还真需要本地人支持哩。他掏出飞马香烟敬给酋长,酋长接过并不点燃,只放在鼻前闻着。看得出来,他是喜欢香烟的香味的。老李点燃香烟,谈了在这儿办养牛场的打算。酋长一听大惊失色: “牛可凶猛了,连老虎狮子都不怕,你们敢养?” 老李笑着解释: “我们养的是被驯化了的牛,很温顺的。” 酋长又问: “养牛干什么?” 老李答: “食肉呀,牛肉是上好的食品,味道不错的。” 酋长摇着头: “中国朋友厉害!厉害!” 文德海尽力打消酋长的顾虑: “在我们中国农村,几乎家家户户都养牛。” “中国朋友胆子大,胆子大!”酋长不知是称赞还是害怕。 “我们到这儿办养牛场,还要请您多多支持。”老李说。酋长问: “能保证部落所有人的安全吗?” “您放心,我们保证。” “那好,你们需要我们做什么,我们一定尽力!”酋长重新端起酒碗。离开部落时已近黄昏,村子里的人站在大路两旁送老李一行。车子驶出好远,老李回头看见酋长还站在棕榈树下向他们招手。 “没来非洲之前以为黑人野蛮,来之后才知道黑人这么友好这么善良……”文德海深有感触地说。 “不知怎么回事,看到酋长,我就想起了我的老爹。”大刘说。 “下回来一定带上相机,我们跟酋长合个影。” 回到住地天已黑了好一会了,老付小丁他们都站在门口焦急地等。看到三人平安归来,老付嚷道: “我还以为你们被黑女人抢去了哩,快把人急死!” 小丁说: “谁都可以丢,就是不能丢老李,老李丢了我们就散箍了!” 老李拍着老付的肩: “今天是差点做了人家部落的女婿哩!” 进屋后文德海把情况一说,大家都很高兴。只有老付骂了一句: “个骡日的桑巴肯定又是‘弄弄弄(不或否定的意思)’!” 小丁说: “总部领导不是说了么,猴子不上树,多敲几遍锣。” 第二天上午老李约见桑巴,开门见山地谈了办养牛场的事,桑巴心不在焉地听着,显然不感兴趣。 “牛场办起来后,效益也有你一份。”老李抛出这句话,看对方如何反应。桑巴眨眨眼睛,望着老李: “李先生的意思是……?” 老李明确表态: “只要你大力支持,牛场的利润可以提一些给你!” “给我个人?”桑巴明显来了兴趣。 “对,给你个人。”老李点着头。 “给我多少呢?”桑巴问。老李心里早盘算好了,牛场只要办得顺利,每年送三五头牛也不算什么。按这里的市场价,也不过一万来元。老李伸出巴掌正反晃了晃; “每年一万元怎么样?” 桑巴连声道: “行啊行啊!” 桑巴每月工资才2000元,这一下子多了五个月收入,他怎不高兴? “那办养牛场的事我们就定了?” “定了定了!李先生,您需要我干什么,尽管吩咐。” 老李笑着站起来: “你不反对我很满意了,具体事怎么能让你办呢?” 桑巴也笑笑: “中国朋友有本事,想干什么都干得好。” 临走时,桑巴突然问老李: “一万元什么时候给我呢?” 老李听了心里极不是滋味,但口里还是和和气气地: “牛场办起来后一准兑现,请放心。” “我放心,放心!” 送走桑巴,文德海摇着头: “势利鬼!” 老李说: “总部领导看得准,他们都很现实的。” 剩下来的事情就是买牛了。老李计划买一部分种牛渐渐繁殖,同时也买一批牛仔喂养。他到总部开会摸过信息,邻省就有比利时人办的养牛场。他决定去那儿一趟,一是考察一下人家养牛的情况,二是商议买牛的事宜。

五混血儿亚非跟他母亲隔十天半月来菜地一次,每次来他都缠着小张不肯离去。如果是在国内,小张真想收下这孩子做义子。看他那乖巧样,只要注重教育培养,长大后必定有大出息。小张不知在哪本书上看到过种说法,混血儿的智商高。不同的血统融合在一起。结果是优势互补。亚非的母亲每次买的菜都很少,有时是几条黄瓜几个西红柿,有时是一小捆苋菜或是两棵球白。买这么少的菜自然是自家吃的。小张几次要送她一些菜,这女人坚持不要。她说亚非的父亲讲过,中国人的规矩是不能随便要人的东西。小张几次张口想问她亚非的父亲是谁,都没有勇气问出来。女人似乎明白他的心思,总是避开有关孩子的话题。买完菜从不在菜地多停留,带着亚非离去时留给小张浅浅的一笑。黑人技术员见小张呆呆地望着远去的母子俩,笑着起来。 “梅西张,你喜欢那个孩子?” “我喜欢,怎么了?”小张收回目光。 “您要真喜欢就应该掏钱供他上学念书啊!” “为什么?” “这孩子聪明伶俐,就是没钱上学。” “你怎么知道他没钱上学?” “我家离他们家很近,我知道他的家底。” “是吗?你怎么不早说呢?你一定知道亚非的父亲是谁!”小张盯着黑人技术员。 “嘿嘿,梅西张,请原谅,我只知道亚非的父亲是中国人,但不知道究竟是谁。”黑人技术员神秘地笑了笑,拿着工具回到菜地。小张心想,不论怎么说亚非也是中国人的血脉,我们不能看着不管。他决定向老李反映这个问题,建议组里拿钱资助亚非上学念书。这天下班回到住地,小张把心里想法跟老李讲了讲,老李笑道: “这事我作不了主,要征求大家的意见哩!” 小张不解地问: “这点事还需要征求大家意见?” “这不是小事,拿钱资助当地孩子上学念书,咱们农技组还没得先例哩!” “为了亚非,我建议破例一次。” “这不是一次的问题。要么不管,要管就管到底。你想想看,我们能管到底么?” 小张还是想说什么,老李伸手止住了他: “我们管不来,也不能管!” “可他是我们中国人的血脉呀!”小张说。 “你怎么知道他是中国人的血脉?就因为他是黑头发黄皮肤?日本人朝鲜人东南亚人跟我们都是一个样哩,你可别乱认亲!”老李笑道。 “我怎么没想到这关键的一点呢?”小张挠着头说。“说不定他真是冒牌货哩!” “还有更关键的呢!就算他真是中国人的血脉我们也不能管,我们中国人最讲道德和形象,怎么会在这里瞎搞?管了亚非,不等于承认我们在这里瞎搞吗?在这里瞎搞中国人还有什么形象还有什么威信?”老李严肃地说。 “我明白了。”小张觉得自己头脑太简单了,“今后我得离他远一点。” “那也没必要,适当送点东西,同情同情还是可以的,掌握好度就行了。”老李拍着小张的肩说。

六又到了信使队送信来的时间,农技组派小丁去总部取信。小丁背上一大包同事们写给国内的信件,来到基围机场。机场不大,既无候机室也无安检处,就只有那么两条跑道。通往跑道的入口横着一根木头横杆,禁止机动车辆入内。乘飞机的人也不多,出出进进的也不过几十个人。小丁是第一次到这儿坐飞机,以为到时会有人领他登机的,故而背着包站在入口处等候。等了好一会,没有一个工作人员来理他。 “西内瓦,您怎么不上机?飞机快要起飞了!”路过机场外的一个黑人喊道。小丁急忙绕过横杆跑进去,匆匆登上飞机。守在舱门口的黑人空姐一边查看机票一边笑容可掬地对小丁说: “西内瓦,您可真沉得住气啊!” 小丁喘着气说: “我以为您会去请我哩!” 空姐“咯咯”笑道: “下次吧,下次我一定去请您!” 小丁对空姐道声谢,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刚系上安全带,飞机就起飞了。差点误机了!小丁心想,要是误了送信和取信的时间,大家不骂死自己才怪哩!这是一架小型客机,总共只有二三十位乘客。除了小丁,全是黑人。挨着小丁坐的是个衣着整洁的中年黑人男子,小丁入座时他礼貌地站起来,友好地跟小丁打招呼。飞机起飞之后,黑人男子跟小丁攀谈起来。小丁是出国之后临时抱佛脚学的外语,只会简单的对话。 “先生做什么工作?”黑人男子问。 “稻米加工,我是基围市农技组的工作人员。”小丁答。 “到我们这儿来的西内瓦都是农业专家吗?” “应该说都是农业技术员吧!” “您认为我们的农业有发展前途吗?” “有啊!”小丁简要地举例证明,“这里耕地很多、土质很好,气候适宜,水源丰富……” 黑人男子点了点头: “您说的这些只能证明种水稻有优势。据我所知,种水稻很复杂,我们的公民只习惯简单的耕作,不大适应水稻种植。” 小丁重新打量了一下黑人男子,他觉得这人有脑子,不像一般的黑人。这时候空姐分送食品来了,小丁接过自己那份食品招呼黑人男子: “填饱肚子是最重要的事,贵国公民会适应水稻种植的。” 黑人男人微笑道: “中国朋友有信心,我们应该更有信心!” 小丁问黑人男子在哪儿工作,对方说了个陌生的地名便示意用餐。食品是牛肉空心粉和面包。小丁只吃了空心粉,将面包让给了黑人男子。用完餐不一会儿,飞机到了首都上空。机窗外阴沉沉的,着陆后才知道天正下着雨。跟黑人男子握手告别后,小丁夹在人群中走出机场。机场门口,停着各式各样的车辆,其中多是“搭客西”(的士)。小丁一出来,司机们就围上来抢客。从机场到总部少说也有20公里。“搭客西”是唯一的交通工具。小丁跟黑人司机们讨价还价,最后以50元的价格谈拢了一辆丰田牌小车。司机是个黑人姑娘,一头卷发烫得蓬蓬松松的,穿一身牛仔服,显得精神而又干练。她把小丁的包锁进后箱,请小丁上车。小丁上车后,她又拉客人去了。小丁无可奈何,后悔不该让她把包锁进后箱。想坐别的车已不可能,只好坐着干等。过了一会,女司机又拉来两位客人。小丁坐在后座,同座的是一个怪味刺鼻的黑胖女人。小丁不高兴地给女司机提意见: “您不守信用!说好了送我一个人,怎么又带别人?” 女司机连声说“对不起”,把车开得飞快。车到总部门口时,女司机打开后箱拎出包递给小丁,笑着解释: “一天拉不到几趟客,请原谅。” 小丁本想少给她10元钱,一见女司机满脸灿烂的笑,心里那丝不高兴也就消失了。他递上一张50元的钞票: “希望下次您能单独送我。” 女司机是见过世面的,接过钞票用手指弹了弹,对小丁抛个媚眼: “只要先生愿意,什么时候我都可以单独送您,别忘了我的车号哟!” 女司机驾车离去的时候,还对小丁挥了挥手,甜甜的道了声“拜拜。” 小丁心里嘀咕:钱已到了手,你当然要拜拜啦!下次见到我,你不一定认识哩!总部院内大树参天,绿草遍布。两幢红顶房子在绿丛中分外醒目,那是总部的办公地和宿舍楼。刚到这个国家时,小丁和组里其他同志第一站就是在这儿落的脚,在这里住了一个星期,才下到农技组去。总部办公室主任谢小冬跟小丁是同乡,到国外来才攀上的。小丁进来时他正埋头整理文件,口里哼着《小城故事多》。 “谢主任!”小丁很亲热地叫道。谢小冬停下手中的事,抬起头: “哟,小丁,回来了!” 一声“回来了”就给人回家的感觉,小丁上前握着谢小冬的手: “还好吧?” “好好好!你们在下面辛苦了!坐,坐,我给你泡茶。”谢小冬拍着小丁的肩说。 “自家人不必客气。”小丁取下包,“信到了么?” “上午刚到,你来的正是时候。”谢小冬泡了一杯绿茶端过来。小丁急着要看国内来信: “快把我们组里的信给我!” “急什么呀,信在经济参赞处,张翻译和司机去拿还没回来!先喝茶。” “我以为拿回来了哩!唉,二个月才通一封信,急死人呐!”小丁端起茶杯。信使队是外交部下属的一个服务机构,专门为我国援外人员和驻外机构传递信件及有关资料。他们每月到这个国家一次,带来国内的信件资料,再带走援外人员寄回国内的信件资料。一般来讲,小丁他们收到亲人来信是在一月之后,而国内亲人收到他们的回信则又在下一月之后。 “想妻子了?”谢小冬问。 “不想是假的,想也是白想。”小丁实话实说。 “小丁啊,我们哪个不跟你一样?算了算了,不扯这些,我告诉你一件事!”谢小冬打开文件柜,抽出一份文件。 “什么事?”小丁搁下茶杯。 “你们组被通报批评了!”谢小冬递过来文件。 “我们被通报批评了?”小丁接过文件,楞楞地望着谢小冬。 “为桑巴翻车受伤的事。” 小丁看着文件心里冒出一股无名火: “我们错在哪里?我们错在哪里嘛!” “小老乡你莫激动,权当它是张白纸。总部领导了解情况,多次说我方没有责任,可上面硬要我们多作自我检查,主动承担责任。他们生怕影响双方合作关系,生怕影响中国人形象,唉!” “我不明白,中国人大老远地来这里拼死拼活地卖命不说,为什么还要忍气吞声委曲求全!” 谢小冬苦笑道: “要面子呗!把这份文件带回去,告诉李组长,把肚量放大些把心放宽些。” “能放大放宽吗?妈的桑巴,告阴状整老子们,有他好果子吃!”小丁气呼呼地说。 “嘘!小声点,小老乡。忍得一时之气,免得百日之忧。走,我带你去休息。”谢小冬抓起一串钥匙。刚出办公室,张翻译和司机回来了。小丁随他们返回办公室,在一大堆信件中挑出自己和同事们的信。走进谢小冬为他安排的房间,小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看信。此次他共收到6封信,一封信是妻子玉兰来的,一封是乡下老家来的,另外4封信是单位同事和朋友们来的。小丁先拆开妻子的信,读着那熟悉的字迹: “亲爱的智云,你好吗?我日日夜夜都在想你,盼你,恨不得长上翅膀飞到你身边!在一起时不觉得什么,分开了才知道夫妻在一起是多么幸福多么甜蜜。看到鸟儿成双成对,我就嫉妒得要命,我怎么不如鸟儿呢?…… 从你寄回来的照片看,你又黑又瘦,可见工作很累很苦,你可要保重身体呀!我什么都不要,什么钱啦、物资呀,我都不要,我只要你,只要你快快回到我的身边。听人说非洲疟疾厉害得很,人染上会致命,你可要千万千万小心,千万不要让蚊子叮着,一发现叮了就赶紧吃药,最管用的是奎宁——我问了当大夫的表哥的。他说一定要及时吃药,否则就会高烧昏迷。非洲太阳特毒,出门时要记住戴太阳镜和草帽,晒黑了不要紧,晒环了身子可是大事。你在国外健康我就高兴,你平安无事是我最大的幸福!我一切都好,你放心。你不要七想八想,我是什么人你应该知道呀!你要放心你的妻,她心中只有你一个人,这一生都只给一个人。我每晚都抱着你的照片睡觉……” 读到这里,小丁下身一热。信的结尾处是: “亲你,使劲地亲你——我最爱最爱的丈夫!你忠诚的玉兰 ×年×月×日” 小丁捧着信,闭上眼睛,心里热乎乎的。玉兰在医院当护士,人长得像天使一般可爱。她活泼开朗,嗓子不错,唱起歌来很是那么回事,医院搞文艺活动总少不了她。小丁担心她在家里熬不住,在信中少不得旁敲侧击或明示暗示。玉兰回信中最后一段话实在令他感动,小丁怪自己多心多虑,玉兰是多么纯洁多么忠诚呀! “喂,开晚饭了小老乡!”谢小冬推门进来。 “我还没看完信呢!”小丁准备拆第二封信。 “信又跑不了,急什么!走,晚上我陪你喝两杯!”谢小冬不由分说,拉起小丁就走。去餐厅路上,小丁遇上了总部领导,总部领导紧紧地握着他的手: “什么什么回来的?组里都好吧?” 小丁回答之后,总部领导对谢小冬说: “你替我好生招待招待小丁,晚上经济参赞处放电影,一定要带他去看看。” 谢小冬答: “一定,一定。” 总部餐厅比下面组里餐厅大得多,一次能摆七八桌。菜一律用盆子盛着,荤素十来种,自己去挑,吃多少挑多少。谢小冬和小丁挑了四盘菜,拿了一瓶二锅头,俩人坐在一起饮了起来。小丁跟谢小冬很谈得来,第一次见面时俩人聊了大半夜毫无倦意。第二次边聊边喝酒,俩人喝了一瓶白酒四瓶啤酒。这是第三次,两杯酒下肚又打开了话匣子。谢小冬是作为文秘人员派出国的,对农业技术方面不大懂。他说很想到下面去看看,老窝在总部难受。小丁说如果有空下去的话先到我们基围市去,我们那里什么都有,包你玩得开心。谢小冬说我不是图玩,是想了解了解这黑非洲的实际情况,比如说土著黑人的生存状态啦,地域风情和文化啦等等。小丁说那更好,我们那里很有代表性,随时欢迎你去!” 谢小冬说我想多搜集些素材,将来回国后写一部小说。小丁说写小说别忘了把小老乡写进去,让我也风光风光…… 俩人喝着聊着,一瓶酒不知不觉见了底。意犹未尽,谢小冬正要去拿酒,张翻译叫道: “看电影的抓紧到院内上车!” 小丁对谢小冬说: “我好久没看电影了,就喝到这里吧!” 谢小冬知道下面农技组文化生活贫乏,不仅看不到电影,连电视也没有。小丁难得到总部来一趟,这场电影是不应该错过的。他将剩下来的菜合到一个盘中: “看完电影回来我们再喝,菜和酒我提到你房里去!” “不用不用,我已经吃好喝好了。” “到总部来就跟回到家一样,随便点好。我送你上车去看电影。”谢小冬站起来。 “你不去看电影?”小丁问。 “我们经常看。今晚还有个材料要搞,不陪你了。”谢小冬说。小丁和大家乘车来到经济参赞处。长方形的会议室里已架好放映机,墙上挂着银幕。小放映机转动起来,银幕上现出片名:《冰山上的来客》。虽然是部黑白老片子,小丁还是兴趣盎然。他瞧了瞧左右,大家也都聚精会神地看着电影。在异国他乡,一部普通的汉语电影片也能给人带来精神上的慰藉哩!看完电影回到住处,小丁接着看信。单位同事和朋友们的来信内容大都是问候和鼓励,只有一封信谈到了国内政治动向,说×××可能接替×××,文革已全盘否定,毛主席的功过要重新评价等等。小丁看到这些一笑,心想这些事与我们小人物无关,管它呢!小丁将看过的信放到一起,最后拆开乡下老家的来信。信是大妹写的。先是说父母及全家人都很好,叫大哥在国外不要挂念。接着介绍责任田到户情况,家里分了四五亩水田和旱田,日子还过得去。信的最后一段话小丁看着看着傻了: “大哥,有件事大嫂不许我们跟你说,她怕你知道了心里承受不了。我和父母亲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告诉你为好:大嫂她流产了。她是坐公共汽车被挤掉的,一个人不知偷偷地哭了好多回,老是说对不住你。大哥你要坚强些,父母亲叫你不要太伤心难过,孩子掉了也没办法,大人还是要保重身体……” 小丁拿着信,呆了好一会才醒过神来。两行热泪止不住夺眶而出。 “我要给你生个胖儿子,等你回来时他会叫爸爸了!”出国后收到玉兰写给他的第一封信,他高兴得一整夜没睡着觉,玉兰怀上了孩子,自己要做父亲了!一想到回国时能听到一声甜甜的“爸爸”,浑身上下都来了精神。万万没有想到,命运跟自己和玉兰开了个玩笑,美好的等待、期盼一下子像肥皂泡破灭了…… 小丁擦了把泪水,重新拿起妻子的来信。信中每个字都如他熟悉的那双眼睛,“眼睛”似乎在问:你怨我么?小丁轻轻抚着信纸,心里说:我怎么能怨你呢?要怨只能怨我没能照顾你。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你一个人在家里承受了这么大的痛苦!我没有尽到丈夫的责任,我实在是不配做父亲啊!谢小冬敲着门: “小老乡,你休息了吗?” 小丁赶紧擦干泪水,将信收起来: “还没啦,请进!” 谢小冬提着酒菜进来: “材料搞定了,我们接着喝酒。” 小丁说: “你太客气了,我肚子饱饱的,喝不下去。” 谢小冬盯着小丁看了又看: “是不是家里来信说了什么?” 小丁忙摇头: “不是不是。” “家里都好吗?” “都很好。” “那就听我的,喝!”谢小冬把酒菜放在桌子上,摆开杯筷。 小丁不想让别人替自己难过,更怕拂了人家的一片好心。他强咽下泪水,举起酒杯。

第三章

老李和大刘清早出发,坐着刚修好的菲亚特去邻省。 公路不甚宽,路况较好,路面铺了柏油,车速能跑到80码以上。公路上车辆很少,几乎见不到行人。路两旁多是森林河流,偶尔可以看到零零星星的茅屋和村庄。 老李望着车窗外叹道: “这里人真少啊!人口密度只怕不及我们国家一半。” “从乡村情况看,这里人口远远少于我们乡村人口。但他们总人口并不少,绝大多数人口都集中在城市。我看了一份资料,上面说这里乡村人口只占全国人口的百分之四十。”大刘说:“这里的人口分布恰恰与我们国家相反。” “多好的自然资源呐,可惜没有被开发利用。”老李指着浩瀚的森林说。 大刘笑笑: “这就是人家的宝哩!开发利用是好事也是环事,有些东西一旦被破坏就永远修复不了啦。” “合理开发利用嘛!像我们国家大办钢铁那样搞当然不行。我估摸着这些森林被开发利用只是迟早的事……” “现在他们正忙着开矿挖铜哩!等铜挖完了看白人们对木材感不感兴趣。” 俩人谈着讲着,不知不觉到了中午。 黑人司机将车停在树荫下,大刘取出小张为他们准备的午餐。每人一瓶啤酒,半只卤鸡、两个面包,还有袋装榨菜和嫩黄瓜。 老李和同事们在这里从不上黑人和白人开的酒店或餐馆,出门都是自带食品。一方面是节约资金,另一方面也是从卫生和安全考虑。 三人刚吃了一半,不知从哪里跑出来几个骨瘦如柴的孩子。他们光着身子,瞪着大眼定定地望着三个大人。 黑人司机赶他们: “嗄多纳!(到一边去)” 孩子们走了几步,仍回头看着食品。 老李把自己的面包递给他们: “吃吧,吃吧!” 大一点的孩子怯生生地走过来,接过面包就跑。小一点的孩子伸出手,可怜兮兮地望着这边。大刘只好把自己的面包也给了他们。黑人司机从驾驶室里摸出几支烤熟的玉米棒子丢过去,孩子们捡起玉米棒子一哄而散。黑人司机对老李说: “这里吃不饱饭的人多得很,您照顾不了的。我们快吃了上路吧!” 老李和大刘刚上车,果然又来了一群孩子。他们伸着手叫着: “西内瓦!西内瓦!” 黑人司机启动车。 老李问大刘: “还有什么吃的东西?” 大刘摆摆头: “只带了一餐吃的东西。” “给点钱他们吧,怪可怜的。”老李说。 大刘从包中掏出一把硬币丢到车窗外。 孩子们似乎对硬币不感兴趣。他们呆呆地望着,直到汽车离开了,才弯下身去拾那些硬币。 汽车重新在公路上急驰。 老李闭上眼睛,想靠在座位上休息一会。可他怎么也睡不着,眼中老是那些孩子在晃动。 大刘担心司机疲劳走神,东一句西一句地跟他聊着。 到达邻省时,已是傍晚。下车一打听,去养牛场还有百来里路。老李决定在省城住一晚第二天再去养牛场。 说是省城,其实还不及国内一个普通县城大。二三条街道,几十幢房子,人口稀少。这里没有中国委派的专家组更没有华侨,老李一行三人只好住进一家白人开的旅店。老李和大刘合住一间房,黑人司机独住一间房。进了房间老李一看,只有一张大床。他笑着问大刘: “我们俩挤一张床上不挤出一身痱子呀?” 大刘说, “要节约么,我们还不如黑人司机哩。” “能不能换个双人间?” “这里旅馆都是单人间,不兴两个男人住一起的。” “为什么呢?” “两个男人住一起是同性恋。” “哈,哈!”老李笑起来,“外国人就是名堂多,哪来这多这恋那恋!” 俩人正说着,黑人司机敲门进来。他是知道中国人的习俗的,出门办事男性同伴大都同住一室。他指着床对大刘说: “这床可以分开的。” “可以分开?”老李喜出望外。 黑人司机拨开床头机关,床徐徐分开,眨眼间一张大床就成了两张单人床。 “嘿,还蛮先进啊!”大刘说。 黑人司机介绍:设计这样的床是为了夫妻方便,想在一起睡时合拢,想单独睡时分开。 老李谢罢黑人司机,回头对大刘说: “老外会想心思,尤其是在生活享受上会动脑筋,我们回去后也照着做张这样的床!” “我们要是做这样的床老婆不骂死!她会说你嫌弃她,说你人在屋里心在外面,说不睡在一张床上就是分居……”大刘直摇头。 “也是哩!我和我那口子结婚几十年都是睡在一张床上,分开是不习惯。” “这床只能放在旅馆里,我们可以建议国内旅馆试用它。”大刘坐在床上试了试。“不错,挺软和的。” 这时床头电话响了,大刘抓起话筒一听,连声说:“弄弄弄”。 老李问: “谁打来的?” 大刘笑着答: “旅馆特殊服务部,问我们晚上要不要小姐陪。” “妈的老外什么生意都做!晚上我们可要把门关紧点。”老李解开衬衣,从胸前抓出一把汗来。 晚餐很简单,他们在街上随便买了几块面包和几瓶汽水就对付了。 晚上睡觉时床头电话又响了,大刘一接,仍是问要不要小姐陪,大刘不耐烦地答: “不是说过了不要吗?我们中国人不兴这样,请不要再打扰了!” 电话里传出女人的笑声: “中国人不爱女人吗?” 大刘搁下电话骂道: “骚婆娘!” 老李抽着烟笑了: “人家靠骚吃饭哩!” 大刘躺下去: “问得巧,中国人爱不爱女人。中国人又不是神仙,神仙也还爱女人哩!” “他们都知道我们对那事不感兴趣。” “不是不感兴趣,是有纪律约束。” “纪律只是一个方面,主要的还是良心在起作用,如果在这里乱来,怎么对得起老婆孩子亲人?”老李熄掉烟。 “话是这么说,但这人是活物,饿了就得吃饭,渴了就得喝水,生理上的需求不满足哪行?我们是自己苦自己,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哩!”大刘直率地说。 “伙计,你要是实在熬不住,想做什么你做去,我只当不知道。”老李故意逗大刘。 大刘被逗得笑起来。 “我还不是图嘴皮子快活,哪敢真做!把别的不说,中国人这张脸还是要顾的……” 天刚蒙蒙亮时老李就起床了,洗漱完毕,他叫醒大刘: “我们早点动身吧!” 大刘昨晚睡得较晚,倦意未消地坐起来: “我还在做梦哩!” “把梦留着回去做吧,争取今天把事办妥。”老李收拾着床铺。 大刘打着呵欠,拨黑人司机房间的电话。司机在电话里说早醒了,随时可以动身。 离开旅店时天已大亮,三人正准备出大门,保安拦住了黑人司机。 “请结清帐再走。” 老李对大刘说: “昨晚我们不是都付了款么?” 大刘问保安: “付什么帐?” 保安答: “对不起,他的特殊服务费没有结清。” 黑人司机摊开双手: “我没带那么多钱呀!” 大刘沉下脸: “你倒挺会享受的呀!” 老李怕司机出不了旅店,给大刘使了个眼色,问: “差多少钱?” 大刘译过去,保安答: “100元。” “替他付了吧!”老李说。 大刘打开钱夹,抽出一张百元钞递给保安。保安道了声谢,弯腰放行。 汽车上路后司机嘀咕道: “说好了优惠100元的,真不讲信用。” 大刘问他: “你付了多少钱?” “150元。”司机答。 “真正是二百五!”老李用汉语骂道。 “你快活我们出钱,会享福啊!”大刘揶揄道。 “巴赫洞赛福!我本来不打算要特殊服务的,可她们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打……” 大刘说: “总不是看人家漂亮!” “弄弄!她进来没开灯,长得是什么模样我都不知道。”黑人司机一本正经地说。 老李担心他开车走神,对大刘说: “别逗他了,安全第一。告诉他,今后跟我们在一起注意点,下不为例!” 大刘把意思翻译过去,黑人司机连声道: “过来!过来!(知道)”

二 汽车走了一个多小时,进入了一个小盆地,盆地中央的草地上,牛群在闲适地吃草。盆地左侧的山丘上,有几栋欧式建筑。老李一看,知道养牛场到了。 他们径直上山,来到老板办公楼前。 老板看到来了两个东方人,主动迎了出来。 大刘向对方自我介绍: “我们是中国农业技术专家组的,这位是李先生。” “您好,李先生!”老板彬彬有礼地伸出手,“我是这儿的主人,欢迎你们的光临!” 办公楼前是一排橡皮树,阔大的树叶遮住了东边射过来的阳光。橡皮树下,摆放着藤椅和茶几,白人老板将老李一行带到这儿,黑人女仆端来水果和饮料。 坐在这儿俯瞰盆地,绿草如碧水,牛群若游鱼。 老李佩服白人老板的眼力,选中了这块再理想不过的天然牧场。 白人老板客气地询问: “中国朋友光临敝处,有需要我尽力的事情吗?” 老李直率地答: “我们来参观学习,同时想购买一批牛和牛仔。” “参观学习?”白人老板摆着手,“弄弄,我这里没什么可参观学习的。” 大刘明白他的意思,对老李解释: “老外怕别人把他的经验掏走了,所以比较忌讳人家来参观学习。” 老李觉得好笑,我是跟你谦虚哩,你倒当了真,他笑笑: “您误会了,我们来只是想跟贵方做生意。” 白人老板高兴地点着头: “我愿意跟中国朋友合作,中国人最讲信用。不知贵方需要多少头牛?” 老李讲了数字,白人老板喜形于色: “行啊!我这牛场可以满足贵方需要。”停了一下,他似乎感觉不对劲,“贵方一下子买这么多头牛?” 老李回答: “我们准备办养牛场。” 大刘望着老李: “不能把底细告诉他吧?” 老李把握十足地说: “你照直翻。” 果然,大刘刚翻译完老李的意思,白人老板的脸就阴了下来。 “您不用担心我们冲击你们的市场。”老李说。 “为什么?”白人老板问。 “第一,我们不在一个省,基围市离这儿有近千里路程;第二,首都市场每年需要上万吨牛肉,再办十个您这样的养牛场也满足不了它的需求;第三,这个国家每年要进口大量的牛肉,牛肉在这里是需大于供。我们办养牛场绝对不会影响您的生意。”老李侃侃而谈。 白人老板脸色缓和了许多: “您能保证贵方的牛肉将来不进入本省市场么?” “这一点请绝对放心。您应该清楚,从千里之外运牛肉到这儿来争夺市场是多么不划算!”老李真诚地说。 白人老板伸过手来: “朋友,您真聪明!我愿意跟中国人合作。” 接下来白人老板领着老李他们去看牛,牧场上全是清一色的黄牛,约有五六百头,牛都长得膘肥体壮。 老李发现草场的四周围着铁丝网,不解地问: “牛会跑掉吗?” “弄,那是防野兽和盗贼的。” 老李顿时明白了铁丝网的用途,防兽是假,防盗才是真。因为当地人不以偷盗为耻,为生活所迫,只要不杀人越货干什么都可以。 看罢牛场,双方商定付款和交货时间。老李抬腕看看表,才上午八点多,于是决定马上返程。 白人老板也不挽留,只叮嘱按时成交。

三 小丁无心在首都逗留,第二天上午就请张翻译去机场帮自己订了返回基围市的机票。按常规来总部取信的人一般在首都呆个把星期。逛一逛大街商场,看一看稀奇古怪,游一游名胜风景,从某种意义上讲,到总部取信等于休假。谢小冬不知小丁为何急于回农技组,一个劲地挽留。小丁以组里工作紧张为由,决意提前回基围市。 总部领导得知小丁要提前回农技组,以为是为通报批评的事,亲自找他谈话: “为了大局,为了工作,有时我们难免要受些冤枉气吃些委屈亏。你和基围市农技组的同志们应该胸怀宽阔些,不要在意这次通报批评。” 小丁平静地说: “您放心,我们经受得住这次考验。” 总部领导满意地点着头: “为什么不在这儿多休息两天呢?” “组里确实忙,我来之后,米厂还是别人顶的班哩!”小丁回答。 “那我就不留你了,回去问同志们好。”总部领导握着小丁的手说。 下午四时许,小丁将写给国内的回信交给谢小冬: “麻烦你转交给信使队,欢迎你随时去基围市。” 谢小冬说: “我送你去机场吧!” “不用不用,司机送我去就行了。”小丁不想影响人家的工作。 信使队在这个国家一般是停留三天。令小丁略感心安的是玉兰很快会收到信使队带回去的信件,很快会看到他含泪的安慰。他在信中说: “属于我们的永远属于我们,别伤心爱妻,两年时间一晃就会过去,坚持吧!待到回国团聚时,我们再将损失夺回来!” 去机场的路上,天空又阴沉下来。 飞机起飞不久,雨水在机窗外瀑布般降落。

四 老付已经刻完了36张万字牌。他做事喜欢先难后易,麻将牌中笔画最复杂的当数万字牌。从一到九,缺一不可,发财笔画多,但只有四张,至多半天可以完成。接下来他要刻条字,第一张自然是幺鸡。老付拿笔在木块上左勾右勒,怎么也画不出幺鸡的形状。 文德海走过来笑道: “你画的那是什么幺鸡,完全几撮卵毛嘛!” 老付苦笑道: “个骡日的看起来蛮简单,搞起来怪复杂哩!” “我来试试!”文德海说。他接过笔先在木块上勾了一个“飞”字,然后将“飞”一番描绘,不一刻,一只像模像样的飞鸟呈现在眼前。 老付张大眼睛望着文德海叫道: “个骡日的你还有几把刷子呀!” “没你个骡日的刷子多!”文德海搁下笔。 小张看书看累了,来看老付刻麻将牌,老付的工具其实简单得很,是用铁钉锤成的小雕刻刀,别看老付平时粗手大脚,此时他捏着小雕刻刀得心应手运用自如。小张看着看着,不由联想到了庖丁解牛的故事。 文德海走到窗前,望着阴暗的天空说: “不知老李、大刘他们路上顺不顺利?今天都第二天了!” 老付停下手中的活计: “不会出问题吧?” “我担心车子出毛病,刚修好跑那远的路程,坏了连个修的地方都找不到。”文德海忧心忡忡。 小张故作轻松地说: “好人自有上天保佑,相信李组长和大刘会一帆风顺。” 这时豆大的雨点敲击着屋顶,铁皮屋顶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不一会,每天一场的暴雨如马群奔腾而来,哗哗的流水声淹没了方才的声音。雨帘中,只见院子里的大榕树枝叶狂舞,似一只展翅欲飞的巨鸟。 也就半个多小时,风停雨住。太阳从西边云层中探出头,微笑着张望这个刚被雨水洗涤过的世界。 晚餐刚要开始,小丁从机场坐的士回来了。大家喜出望外,围着小丁拿信。一小时之后,才又三三两两地汇集到餐厅吃饭。 “喂,家里都好吧?” “老婆寄照片来了没有?” “单位有什么好消息呀?” “你儿子成绩又上升了吧?” …… 大家边吃边讲,这顿晚餐比平时延长了二个小时。吃罢晚饭,各自回房写回信。 夜晚十点多钟,老李和大刘赶回了住地。 听到汽车喇叭声,文德海披衣出门,一见老李大刘惊喜地嚷道: “终于回来了!” 老李疲惫地点点头。 “快叫小张弄饭,肚皮都贴到背脊上了!” 大伙闻声走出房间,倒水的倒水,拿水果的拿水果。 小张点燃煤气灶,很快弄好了饭菜。 老李和大刘端起碗狼吞虎咽。 “怎么饿成这样子?”老付笑着问。 大刘吞进一大口饭: “为了赶路,一天没进食哩!” 文德海问: “司机坚持得住?” 老李停下筷子: “他有办法,买了一大砣木薯粑粑,边开边吃,那东西又饱肚子又禁饿。” “应该买点东西吃的,饿坏了身子不得了!”小丁说。 “哪个不想买东西吃?身上的钱都把给那些小老黑了,”大刘说。 老李边吃边讲一路所见所闻,大家听了无不摇头,黑人们实在太贫穷太落后了。 老李吃饱饭才突然想起问小丁: “你怎么不在总部多玩几天?” 小丁答: “大家都忙,早点回来安心。” “总部领导有什么指示?” 小丁看了众人一眼,对老李说: “到你寝室谈吧。” 俩人来到寝室,小丁将通报批评的文件递给老李。 老李一看,脸色煞白: “岂有此理!” 小丁将总部领导的话转达给老李,老李“哼”了一声骂道: “狗日的桑巴,拿你当人你偏要做鬼!” “要马上告诉大家么?”小丁问。 “你没对任何人讲通报批评的事吧?” “没有。” “暂时不要告诉大家,今晚都需要好生休息,你睡去吧!”老李拍拍小丁的肩。 回到房间,老付拿出一张照片: “你看我这儿子的苕相!” 小丁接过照片,上面并排站着一对青年男女。男的英俊,女的端庄,俩人挨得拢拢的。 老付指着女青年介绍: “未来的儿媳妇,你帮助参考参考!” 小丁笑着说: “该你当公爹的把关哩!” “旁观者清嘛!”老信端详着照片说。 小丁知道老付心里美滋滋的,夸道: “你儿子有眼力,他这女朋友跟他简直就是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 老付果然道出了心里话: “我也是觉得他们俩蛮般配哩!” 看完照片,老付问: “总部有什么新消息?” “没有。”小丁答。 “你屋里来信没事吧?” “没……没事,都挺好的。” “我怎么觉得你这次拿信回来有点不对劲。”老付收起照片,“有什么事可别瞒着我啊!” “没事,真的没什么事,早点睡吧!”小丁说着,放下了蚊帐。 深夜,老付听到小丁在梦中喊: “玉兰!玉兰……掉了你该告诉我呀!” “小丁,小丁!”老付忙叫醒小丁。 “嗯,什么事呀?”小丁从梦中醒来问。 “你在说梦话哩!” “我都说了些什么?”小丁坐起来。 “你一劲地喊你爱人的名字,还说什么掉了她该告诉你……” “真的?……”小丁坐着发呆。 “我们在一起都这么长时间了,你还信不过我?家里出了什么事?”老付也坐起来。 “没出什么事。”小丁摆摆头。 “哎呀,你在梦里都说出来了,还瞒我!” 小丁鼻子一酸,带着哭声说: “孩子掉了……” “孩子掉了?”老付听了心里一震。刚才小丁在梦中说“掉了”,他还以为是掉了什么东西,根本没想到会是孩子掉了。 “上公共车挤掉的,玉兰瞒着我,是我大妹写信告诉我的……”小丁伤心地说。 “唉!”老付同情的叹了一口气,“怪可惜的,车上那些人也他妈的太缺德,看见孕妇还挤什么?” “不怪人家,只怪我们没福气。” “你要把心放宽些老弟!现在我们在国外,急也是干急。”老付下床倒了杯水递给小丁。 “我知道的。就是这心里总觉得对不住玉兰,也对不住孩子……” “你不也是为了工作为了国家吗?等回国了再好好补偿玉兰妹子吧!朝明天看,往好处想,眼前最重要的是保重身子,千万莫搞出病来。”老付宽慰小丁。 小丁喝了口水: “这事你知道就行了,不要告诉其他同志。” 老付说: “你心里有事,瞒得住大家的眼睛?” “我会打起精神工作的,付大哥你放心。大家在这里本来工作压力就大,再让他们为我的事操心,我这心里越发不安哩!” “行,我替你保密。睡吧,一夜不眠,十天不全哩!”老付躺下去。 小丁哪里睡得着?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天快亮才迷糊了一会儿。

五 老李昨晚也是很晚才入睡。他在反复考虑如何传达通报批评的事,因为事情涉及到组里的全面工作,更涉及到今后跟桑巴的合作共事。别看通报批评只是一纸文件,对于荣誉感和自尊心极强的援外人员来讲,这是一次不小的打击哩!考虑再三,老李决定暂时只在党内通通气,今后对桑巴采取什么态度,老李心里也有了数。 这天是星期天,吃过早饭,老李把党员们召集起来开会。不出老李所料,他刚把通报批评的事一说,会议室就炸了锅。 老付第一个开炮: “个骡日的还有没有什么是非曲直?凭什么通报批评我们?搞烦了收拾东西回国去!” 大刘说: “他翻了车找中国人,我们车子万一出了事找谁去,我们到这里来不光只对合作项目负责,还要对桑巴的安全负责,天大的怪事!” “我个人认为这个通报批评我们无论如何不能接受。我建议集体上书总部甚至到大使馆,我们没错就是没错!”文德海也动了气。 小丁将总部领导的话复述了一遍,说: “我听总部办公室谢主任讲,这次通报批评我们,是使馆经济参赞处压的,总部也是不情愿的。” “妈的,我说过的,中国人就会整中国人。” “他们坐在上面不问青红皂白,想批谁就批谁,我们再拼死拼活干下去有什么意思?” “我不信没有讲公道的地方,写信到国内告他们!……” …… 老李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他完全能理解大家的心情。离妻别子,背井离乡,万里迢迢来到黑非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中国人挣个脸么?辛辛苦苦干事,兢兢业业工作,换来的却是一纸通报批评。谁受得了这无端的冤枉和委屈? 待大家怨气吐得差不多了,老李才开口: “跟大家说句实话,我在国内当了那多年的党委书记,从来没受过什么处分,我负责的公社也从来没被上级通报批评过。依我在国内的性格,这次我非要找上面讨个说法不可,道理很简单——我们没有错。当时总部领导曾叮嘱我作好思想准备,说桑巴翻车的事不大可能按我们的思维去处理,我口里是答应了的,但心里怎么也没料到上面会通报批评我们。我想至多是给我个人什么批评处分,那样我绝无怨言,因为免得大家都背过。现在全组挨批评,我这当组长的等于挨了嘴巴,挨了嘴巴是什么滋味在座的都清楚。”说到这儿,老李又点燃了烟。 “我昨晚上翻来覆去考虑了大半夜,下一步我们怎么办?卷起铺盖回国?恐怕说不过去。国家规定时间是二年,二年不到回去等于当逃兵,我们怎么可能是逃兵?当了逃兵回去怎么向亲人交代?卷起铺盖回国是不可能的。我又想,我们一起到总部去提意见,到大使馆去讨说法。细细琢磨,似乎也不妥当,不就是受了冤枉和委屈吗?在国内谁敢说一生不受冤枉委屈?文革十年蒙冤受屈的人该有多少?挺过来了就是胜利。何况我们现在身在国外,环境比国内更复杂。提意见讨说法也不是完全不可以,只是还要讲究策略方法。我还想过,从现在起我们再不下力工作了,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二年混到期了回国,他桑巴做得初一我们就做得十五嘛。我们凭什么在这里卖命?权衡利弊,这样做也不恰当。国家派我们来,是指望我们在这里做点事,树一树形象,争一争光。我们如果在这里闹情绪,磨洋工,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日盼夜想我们的亲人?对不起啊!”说到这里,老李拿烟的手颤抖了几下。 “左思右想,我个人觉得我们现在唯一的上策仍然是一个字:忍。当初出国时我们都做好了思想准备的,准备来吃千辛万苦的,准备把这百把斤丢在非洲的。既然有这种准备,忍一忍又算什么呢?就是舂铁,我们也要把这二年舂过去!不说顾全大局,也要顾全我们的名声,我们都是党员,其他同志都看着我们哩!”老李讲完,继续大口大口地抽烟。 听了老李这番话,大家相互望了望,心里平静多了。 文德海是党支部内的组织委员,照例要先表态的: “刚才我是有些激动了,我赞成老李的意见,把这口闲气吞了,忍得一时之气免得百日之忧。” 大刘是宣传委员,接着说: “说归说,做归做,组织原则组织纪律我们肯定是要服从和遵守的。我同意李组长的观点,忍辱负重,顾全大局,继续做好我们的工作。” “工作肯定是要搞的,只是这忍有一定限度,我们再不能吃哑巴亏!”老付说。 小丁说: “这次主要吃的是桑巴的亏,今后我们要多防他点。” 老李苦笑道: “在桑巴这个问题上我要负主要责任。请同志们相信,我会吃一堑长一智的。” 会议开了一上午,党支部内基本上形成了一致的意见:放下思想包袱,一如既往做好农技组各项工作;继续跟桑巴友好合作,处理好彼此关系;以基围市农技组党支部的名义,向大使馆党委书面报告桑巴翻车的真实情况。 吃中餐时,老李吩咐小张: “国内来了信,开瓶白酒庆贺庆贺!” 大家楞了一下,立即明白了老李的意思。 小丁称肠胃不舒服,滴酒未沾。

六 雨季漫长而顽强。上午大都是阳光灿烂,晴空万里,一到午后,乌云魔鬼一般突然来临,把个天空罩得严严实实,狂风呼啸,草木震颤。一道闪电,数声惊雷,空中顿时如天河决堤,千万道瀑布直扑大地。 小张午睡后起床来到厨房为大家准备晚餐,到灶前点火时,一个声音吓了他一跳: “梅西张!” 小张回头望去,只见一个湿淋淋的少女缩在柴棚下,这少女他是认得的,家住在后坡,叫伊斯梅尔。 “伊斯梅尔,你怎么在这儿?” “我到这儿躲躲雨,行吗?” “你可真会找地方啊!”小张笑了。 伊斯梅尔扯了扯紧贴在身上的围布。 “只有这儿最安全嘛!该死的大雨,把我浑身都浇透了,你瞧,从里到外都是湿的。” 伊梅尔说着掀起花格短衫,露出棕黑色的肚皮。 小张心里一颤,随手取下搭在肩头的毛巾扔过去: “快擦擦吧!” “谢谢!”伊斯梅尔接着毛巾,解开短衫擦了起来。 小张弯腰点火,灶前的木柴却没有了。他到柴棚取木柴,伊斯梅尔正解开围布,用毛巾擦着修长的双腿。他只好站在柴棚前。 “梅西张,你站在那儿干什么呀?”伊斯梅尔笑着问。 “我要取木柴……” “那就进来拿呀!” “你在这个,”小张用手比划着,“我不方便。” “梅西张,你们中国人什么都好,就是太保守了,我擦我的,你拿你的,怕什么!” 小张只得走进柴棚,他抱起木柴匆匆忙忙出去时,伊斯梅突然轻声叫了一声: “呀!” 小张停下脚步; “伊斯梅尔,怎么啦?” 伊斯梅尔捂着胸说: “你的木柴划着我了!啊,好疼……” “对不起,我不小心,不要紧吧?” “啊,都流血了!”伊斯梅尔嘟着嘴说。 小张放下木柴,上前问: “伤在哪儿,要不要擦药?” “在这儿,你看!”伊斯梅尔说着,突然松开胸前的双手,短衫一下子敞开,拱出一对丰乳。 小张急忙后退: “伊斯梅尔,这样不好,这样不好……” 伊斯梅尔“嘻嘻”笑道: “我又不会吃了你!别人出钱我还不给他看哩!” 柴棚外的雨仍在下着。 小张重新抱起木柴来到灶前,划了好几根火柴才点燃火。 伊斯梅尔来到灶门口: “我帮你添柴好吗?”她已扣好了短衫。 小张望着这少女火辣竦的双眼,咬了咬牙说: “谢谢你,不用。雨一停,你赶快回家去!” “为什么?”伊斯梅尔不高兴地问。 “这是中国人生活的地方。” “中国人生活的地方我就不能来吗?” “不是不能来,这里都是男人。” “都是男人我来不正好吗?” “不好!我们中国人不需要女人!” “中国人不需要女人?”伊斯梅尔瞪大两眼,“中国人不需要女人怎么会有后代?” 小张楞住了,他张了张嘴,解释道: “伊斯梅尔,我是说中国人在这儿不需要女人。” “为什么呢?” “不为什么,反正我们不需要女人。”小张撇下伊斯梅尔,走进厨房。他心里很烦,不想跟这个黑人少女细细讨论“为什么”。 淘米,做饭,切菜,配菜,忙了一会,小张到灶前去添柴。灶前码放着一小堆木柴,伊斯梅尔已不见踪影。小张探头向外望去,雨已停了,几大团薄云碎絮一般随风散去,阳光探照灯似的从西边射过来,铁皮瓦溅起一片眩目的金光。 小张不由自主地来到柴棚,目光在伊斯梅尔站过的地方搜寻着。地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滩水印。小张来到水印边,似乎又嗅到了伊斯梅尔身上散发的香皂味,这儿的女人们有个习惯,洗浴后爱用香皂涂抹皮肤,不知道是为了保洁,还是为了防晒。蓦地,小张两眼一亮,水印旁边的一块木柴上躺着一枚黑色的发夹,发夹光洁柔润,手感极好。小张抚摩着它,心想,这就是留下来的伊斯梅尔了。正把玩着,厨房里传来小丁的叫声: “小张,饭糊了!” 小张吓了一跳,忙将发夹装进兜里,跑到灶门口退柴。 还好,锅里的米饭刚刚糊了锅巴。 小丁看着小张手忙脚乱的样子,笑道: “今天怎么走神了?” “木柴被雨淋湿了,半天点不燃,点燃了又旺得很,退迟了几分钟。”小张掩饰道。 小丁来拿菜刀削菠萝。两个菠萝金黄金黄,散发着扑鼻的香味,这是上午一个黑人送来的,他说他的菠萝园丰收了,请中国朋友尝尝鲜。小丁削菠萝很有一手,他先旋去皮,然后斜着挖掉毛眼,削出来的菠萝肉厚且无半点杂质。 “杀猪宰羊,厨子先尝,来一块!”小丁挑了一块菠萝递给小张。 小张尝了一口,叫道: “好甜啊!”

七 桑巴好长时间没来农技组喝酒了。通报批评的事他是知道的,这样的结果多少让他失望。当初写那封信的目的,主要是想推卸自己的责任和争取早点回省城。没想到事与愿违。他不大懂中国人的通报批评,只知道老李他们确实冤枉,而这冤枉又是自己给他们造成的。一个伤害了朋友的人,怎么还好意思到被伤害的朋友那里喝酒?有几次,桑巴想跟老李讲清自己的真实目的,可话到口边又咽回去了。他怕讲了结果更糟。不仅得不到中国人原谅,而且更难回省城。虽然老李他们没当面指责他,但桑巴心里清楚,中国人不怪他是假的。他佩服中国人的涵养,被人告了阴状背了冤枉还平平静静地跟没事一样。要是换了本地黑人,不动拳头才怪哩! 这天下午,室外大雨如注。桑巴搂着玛丽尔躺在床上闭目胡思乱想,刚才俩个还在云山雨海,颠鸾倒凤。 “这么快就睡了吗?”玛丽尔拍着桑巴肥硕的臀部。 “没有。有你在我怀里,怎么睡得着?” “亲爱的,你不会抱着我又在想别的女人吧?”玛丽尔在桑巴怀里蠕动着。 “想是想,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桑巴睁开眼睛。 玛丽尔“咯咯”地笑了: “你这家伙外强中干哩!” 玛丽尔到这儿有几天了,被桑巴养在屋里,他需要她满足自己的肉体,她也需要他充实自己的钱包。在这里,一个男人养多少女人都是合法的。没有谁来追究,只要你有钱。 桑巴抚摩着玛丽尔的头,一语双关地: “我都快被你榨干了!” “我榨得干你么?你的油水足着哩!” “唉!你这妖魔,你这摄魂夺魄的女妖魔!” “哈哈!”玛丽尔笑得浑身直颤,“我就是要吸你的血吃你的肉!”玛丽尔说罢真的一口咬住桑巴的肩头。 桑巴并未感到疼,却夸张地叫唤: “哎哟,咬死我了,亲爱的!” 玛丽尔松开口,突然想起了什么,从桑巴怀中坐起: “哎,你不是答应我带我去中国人那里吃中餐吗,什么时候去呀?” 桑巴叹了口气: “过些时再说吧。” “不,我要你今天就带我去。”玛丽尔撒娇。 “今天不行。”桑巴抓住玛丽尔的手。 “为什么呀?” “你不知道,我和他们……” “你和他们怎么啦?你不是说中国人对你很热情友好吗?” “他们是对我很热情友好,可是我……怎么跟你说呢?我对他们有点不够朋友。”桑巴的手在玛丽尔身上游弋,眼睛却望着窗外的雨柱和摇曳的棕榈枝。 玛丽尔愈加不明白了: “你对中国人不够朋友?” 桑巴从窗外收回目光,盯着怀中的女人, “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可别到处乱嚷嚷!” “什么大不了的事呀!这么神秘兮兮的。” 玛丽尔不高兴地背过身去。 桑巴扳过玛丽尔的身子: “我的小宝贝,中国人是总统请来的!我对他们不友好,那不是对总统不尊敬么?对总统不尊敬,我的一切都完了!” 玛丽尔用手指点着桑巴的额头说: “你呀就喜欢神经紧张,中国人是中国人,总统是总统,两码子事!说了半天,你还没说怎么对中国人不够朋友哩!” 桑巴把写信的事讲了一遍。 玛丽尔听了嚷道: “看不出来,你这个人还很阴毒啊!” 桑巴忙辩解: “我并没有想整中国人,只是早点离开这鬼地方。” 玛丽尔坐起来。 “是不是也包括早日甩掉我?” “不不不,我走到哪儿都会带着你的,你是我的心肝宝贝。” “骗人,依你对中国人的态度,你会真心对我,我告诉你,我可不是随便让人玩玩的女人!” “我知道,我知道小宝贝!” “知道就好!”玛丽尔复躺下。 桑巴点上一支烟: “给出出主意吧,怎么跟中国人解除误会。” 玛丽尔从桑巴手中抽出烟,自己吸了两口: “你还是多跟他们合作的好,不要添乱。你不是说人家到这儿来是援助我们吗?既然是为我们做事,你干吗不合作?我看中国人在这里做事很卖力的,他们对我们黑人也友好,不像那些白人瞧不起我们。” “这些我都知道的,我主要是不想呆在这里,恨不得明天就回省城。”桑巴说。 “越是这样越要跟中国人搞好关系,中国人一句话可以让你长期留在这里也可以叫你明天就走。”玛丽尔把烟塞给桑巴。 “为什么?”桑巴问。 “你不是说中国人是总统请来的么?总统请来的客人说话会没份量?” 桑巴拍了玛丽尔屁股一下: “亲爱的,你不只是漂亮,还有脑筋哩!” “你敢打我!”玛丽尔翻身跨在桑巴身上,轻轻地颠着屁股。 桑巴搔着玛丽尔的胳肢窝: 宝贝!我恨死你了宝贝! 玛丽尔“咯咯”笑了不停,两人在床上滚作一团。

八 早晨起床时,小丁感觉头有些昏,伸手摸了摸,才发现很烫,凭过去的经验,他想这是感冒了。这地方昼热夜凉,温度反差较大,稍不留神便会患上感冒,小丁从抽屉中取出常备的药片,吞了几粒头痛片。早餐时一点胃口也没有,只喝了一小碗稀饭。 老付见小丁吃这么一点点,问: “不舒服啊?” “头有些烧,不想吃。”小丁答。 老付摸了摸小丁的额头: “烧得不轻哩,吃药,快吃药!” “吃了的,估计过不了好一会烧就会退的。” 老李走过来问: “吃的什么药?” “可能感冒了,我吃了几粒头痛片。” “只怕要吃两片奎宁,小心是疟疾。”老李提醒。 “是感冒,我自己清楚的。”小丁提起包,去加工厂上班。 老付也要去罗瓦基地,夹着包跟在小丁后面: “干脆上午在屋里歇着,让别人去顶顶班。” 大刘说: “我上午没事,可以去顶一顶。” 小丁说: “这么一点小毛病,没事的。”说完强打起精神去了米厂。 老李望着小丁的背景对大刘说: “呆会去加工厂看看他,中午最好给他打一针,如果是感冒很快会好的,就怕是疟疾,非洲疟疾要人命哩!” “好,我去把针头煮一煮。”大刘答。 农技组没有医生,但配有常用药品和注射器。一般的病都是在组里吃吃药打打针,只有病重的时候才到当地医院去治疗。大家到这儿来后都比较注意身体,还没有谁生过病。大刘临出国时学了点简单的注射方法,出国后一直没用上。 近10点钟时,大刘到米厂看小丁。小丁伏在办公桌上,脸色通红,呼吸急促。大刘近前关切地问: “感觉怎么样?” 小丁费力地抬起头: “浑身没劲,头昏得要命。” 大刘伸手试了试小丁的头温,只觉得烫手,他一把扶起小丁: “快回去休息!” 这时候文德海来了,他对小丁说: “我在这儿照护,你放心。” 一回到住处,小丁就瘫在了沙发上。大刘拿来早准备好的药水和注射器: “我给你打一针,好得快些。” 小丁从小到大,极少打针,见到针头心里就发怵: “还是吃药吧,我怕疼。” “长疼不如短疼,打针的效果来得快些。”大刘劝道。 小丁摇摇头,躺在沙发上直喘粗气。 大刘倒来一杯开水: “小丁,你放心,我负责把针打好。” 小丁仍是摇头。 “吃药,我吃药片……” 老李上午没走远,在附近转了转就回来了。他见小丁躺在沙发上,忙过来问: “病得不轻吧?打针了没有?” 大刘无可奈何地答: “小丁怕疼哩!” “不打针怎么会好呢?让大刘给你打一针。”老李抚着小丁的头说。 小丁闭着眼睛不作声。 老李见小丁不表态,又道: “不打针也行,我们送你到医院去。” 小丁一听说上医院,忙说; “不去医院,就在这儿吃药……打针……”小丁曾送黑工人去过医院,那里的怪味实在难闻。再加上医生和病人都是黑人,小丁觉得自己的病到那种环境下只会加重不会减轻。 老李对大刘一笑: “小丁同意了,你可要用点心打哟!” 大刘很在行地划开药瓶,把药水吸进针管。然后用蘸着酒精的棉签给小丁消毒,小丁趴在沙发上,棉签刚接触到臀部他就直哆嗦: “大刘手下留情啊!” 老李按着小丁的裤带: “别紧张,放松放松!” 大刘记着护士们教的方法,进针要快,推药要慢,他一手轻轻按着消过毒的那块皮肤,一手迅速地将针头打进去。就在针头扎进去的时候,小丁尖叫了一声。 大刘吓了一跳,推针管的手一抖,针头弯了!大刘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脸都白了。 老李见状,忙按住小丁的双腿: “别动别动!大刘,你当医生生可不能怯场啊!” 大刘听了老李的话,稳了稳神:  “小丁别紧张,为了治病,你忍着点。”说着迅速换掉针头,趁小丁稍稍放松时再次注射。这一次很成功,药水点滴未漏。 老李用棉签按着针口,哄孩子似地: “打完了打完了,小丁配合得很好!” 大刘长出一口气,收拾着东西说: “小丁呀小丁,你那一声尖叫把人的魂都快骇掉了。” 小丁艰难地翻过身,有气无力地说: “大刘你得亏手下留情,针头差点扎进骨头了!” 大刘只得陪笑脸: “这次手重了点,下次一定轻些。” 老李问: “刚才打的是什么药水?” 大刘回答: “治重感冒的药水。” “应该打一针治疟疾的药水的。”老李说。 “再来一针?”大刘征求小丁意见。 小丁紧张地直摇头。 “让我睡一会吧。” 老李说: “那就吃两片奎宁吧。” 大刘给小丁喂了药片,跟老李一道把小丁扶到床上。看到小丁睡着了,俩人才轻轻退了出来。 老李坐在沙发上点燃一支烟递给大刘: “你放松放松。” 大刘不好意思地接过烟: “第一次给人打针,没经验。” “第二次就好了,组里什么都不怕,就怕害病,有你这个兼职医生,我们好歹有个依靠。”老李抽着烟说。 大刘听出了老李话中的信任和期望,说: “我争取提高吧!” 快吃中饭的时候,老李到厨房对小张说: “小丁病了,给他搞点好吃的。” 小张正在合面,搓着手上的面粉说: “我正准备给他包点饺子哩!” “好,想得周到。”老李点头赞许。 小丁一直迷迷糊糊,几次好像坐在飞机上,跟大家神侃海聊,即将到达地方是北京,回到了北京就是回到了家,心里怎不高兴。一睁眼,原来还在国外,心里不由凉了半截。再闭上眼睛,看见一个人走过来。是玉兰,忧怨地盯着他: “你生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小丁想说什么,心里却堵得慌,什么也说不出来。他上前抓住妻子的手,玉兰一抽手,转身走了。他赶上去拉住她,她转过身嫣然一笑: “梅西丁,你拉我干什么?” 小丁望去,分明拉的是黑女人玛莎。 “小丁,吃点东西吧!大刘端来热气腾腾的水饺。” 小丁睁开无神的眼睛,摆摆头, “不想吃。” “人是铁,饭是钢,不吃怎么行?”大刘用钢勺挑起一个水饺,吹了吹,送到小丁口边。 小丁勉强张开口,接了这个水饺,只吃了一口,便觉得恶心,哇地一下吐了出来。 “小丁,你怎么了,”大刘抚着小丁问,在大刘的印象中,一般的感冒尽管厌食,但不至于厌到这程度。 小丁偏过头: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一接触食物就翻胃。” “坚持吃点吧,”大刘又要喂他。 小丁摆了摆,泪水盈盈地: “实在吃不下去,别为我操心了大刘。” 大刘只得放下钢勺,同情地叹了一口气。 “我,我只怕回不去了……”小丁突然冒出这句话。 大刘沉下脸: “别瞎说!” 老李走进来见水饺没动,问大刘: “怎么没动?” “一沾就吐,病得不轻啊!”大刘说。 老李摸了摸小丁的头, “烧得厉害,还是送医院吧!” 小丁听了强睁开眼: “不去,就在屋里吃药……” 老李在床前走了两步,果断地: “上医院,先把病情检查出来再说。” 大刘叫来几个人,把小丁抬上车。 医院虽不大,但设备还是挺齐全的。黑人医生问了病情,吩咐护士抽血化验。小丁歪在老李怀里,口里一个劲地念着“回去”。老李心情沉重地拍着小丁: “看了病我们就回去,啊?!” 此时此刻,老李突然感觉到肩上的担子好重好沉。作为组长,不仅仅要对工作负责,还要对全组人员的生命负责。来时多少人,回去也应该是多少人,少一个都无法向国家交代。平时自己怎么没叮嘱大家注意预防呢?有病早治,无病早防,这是在国内妇孺皆知的道理啊!想到这里,老李不由得一阵阵自责。 化验结果出来了,黑人医生告诉大刘: “丁先生患了疟疾。” 老李听了心里一颤,果然不出所料,得赶紧治疗,他问医生: “有特效药吗?” 黑人医生答: “有进口药,奎宁马克斯。” “快给他注射!”老李大声道。 黑人医生拿起笔: “这种药很贵的,一千元一支。” 大刘只翻译了一半,老李不耐烦地挥挥手: “叫他少罗嗦,马上开三支,赶紧注射!” 小丁昏睡着,在老李怀中一阵阵打颤。 药开来了,护士取来注射器。大刘看了看针头,那针头又粗又大,他问护士: “没有小一点的吗?” 护士耸耸肩: “对不起,都是这样的。” 大刘望着老李,老李也没办法。俩人帮小丁解开裤带,扒开裤子。 黑人护士动作虽然轻快,怎奈针头粗大,一针下去,小丁疼得浑身发抖。他没有叫喊,把嘴唇咬出了两个血印。

第四章

一小丁蹲在地上,独自下着象棋,生病一个星期了,整日呆在住地闷得慌。打过针的地方隐隐作痛,不知是药水的作用还是心里反应。自己跟自己走棋,走来走去都是捉迷藏。黑方红方都熟悉对方思路、战术,难攻亦难守。一盘棋下好半天,也看不出输赢。小张从自由市场购物回来,给小丁带回两个大红苹果: “尝尝吧,这是我们国家产的。” 小丁望着苹果惊喜地: “我们国家产的?” “包装箱上写的中国烟台。”小张说。 “烟台苹果?”小丁接过苹果,放到鼻前闻了闻,点头道:“是烟台苹果,它的香味我闻得出来!” “我拿刀来给你削皮。”小张欲去拿水果刀。小丁止住小张: “不用不用,我吃苹果从来不削皮。” 小张笑了: “从农村出来的人都是这样,我吃苹果也不喜欢削皮。” “来,我们二一添作五!”小丁递给小张一个苹果。小张连连摆手: “你是病号,这是特意给你买的!” “尝尝国内的特产吧,看它还是不是那个味?”小丁把苹果塞到小张手里。小张只得接了苹果。小丁轻轻咬了一口苹果: “真甜啊!” 小张也咬了一口,慢慢咀嚼着: “还是那么甜,还是那么香!” “我告诉你我第一次吃苹果时的笑话。”小丁突然停止咀嚼,微笑着望着小张。 “还记得第一次吃苹果的笑话?” “记得,永远记得,那是我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吧,一天下午我挑柴禾到小街上去卖,一担柴卖了八毛钱。我揣着钱走进供销社,准备买一个笔记本。还没走到文具柜,就看到食品柜上堆着又红又大的果子。我从未见过这么大的果子,就上前好奇地问:‘这是什么东西?’售货员告诉我:‘苹果。’我拿起一个闻了闻,好香啊!‘要不要?’售货员问。我捏着八毛钱问:‘多少钱一斤?’售货员回答:‘三毛’。我说称一个吧,我只有一毛钱。售货员望我笑了笑:‘行,给你称一个。’他拿起一个苹果放进秤盘,一称,三两多一点,收了我一毛钱。付完钱走出供销社,我实在忍受不住苹果的诱惑,轻轻啃了一口。哇,真甜啊。啃了一口就忍不住啃第二口,不一会,一个苹果被我啃得只剩下了一半。这时候,我突然问自己:妈妈吃过苹果没有?我反复回忆,印象中妈妈也没吃过苹果。既然苹果这么好吃,也应该让妈妈尝尝,剩下的一半就给妈妈留着吧。于是把剩下的半个苹果装进了裤兜里,准备带回家给妈妈吃。可是走着走着,苹果的香味老往鼻子里钻。我从裤兜里把它拿出来,闻了又闻,摸了又摸,口水止不住一个劲地往外冒。不知不觉,我把苹果又送到了口中。等到再想让妈妈尝尝苹果时,一个苹果早已吞到了肚子里。回到家里我把七毛钱交给妈妈,妈妈问:‘怎么没买东西吃呀?’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说:‘买了,买了一个苹果,本来想带点回来让您尝一尝的,半路上忍不住吃光了。’妈妈问:‘苹果好吃吗?’我点头。妈妈又问:‘苹果香吗?’我又点头。妈妈捧着我的脸,轻轻闻了闻我呼出的气,笑道:‘嗯,是香哩!赶明儿家里日子好过了,我给你买好多好多苹果……’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脸红,那时候怎么那么嘴馋呢?” “一样,我们一样!”小张笑道;“我记得小时候最盼望的是家里来客人,来了客人就有肉吃。我们老家一年到头只杀一头猪,一头猪一管就是一年,不来客人是绝不会动它的。我最喜欢吃的是肥膘肉,越肥越好,一咬一口油,那滋味,嗨!……” 俩人说着讲着,两个苹果很快没踪影了。这时老李从工地回来,摸了摸小丁的头,问: “今天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好多了!”小丁答。 “今天是哪方赢了?”老李盯着棋盘。 “平棋,又是平棋。”小丁笑了。 “小张啊,我看你应该学会走象棋,学会了好陪小丁走几步。”老李拍拍小张。 “我只晓得车走直,马行日,其他什么都不晓得。”小张说。 “所以才叫你学嘛!”老李摆着棋子。 “行吧,我拜小丁为师。” 小丁嘿嘿笑道: “我都是半瓢水哩!互学,互学。” 中午休息后,老付又开始制作麻将的活路。所有的牌都已雕刻完毕,剩下的工序就是打磨了。他握着一张砂纸,在木块上磨来磨去,桌上布满了白色的粉尘。文德海用软笔蘸着油漆,分别给牌涂上不同的颜色。大红色的万字跟绿色的条子摆在一起,显得十分醒目。筒子的主色调也是红色,但因为兑了黑色,除了八筒尽是一片枣红,给人一种沉稳的感觉。大刘背完新的单词走出来,看到老付和文德海一丝不苟的样子,忍不住调侃: “打算用麻将填肚子啊?” 老付答: “用它煮汤给你喝!” 大刘一笑: “费了这么多功夫,还是留着自己煮汤喝吧!听说幺鸡味道最好,还能补你雀雀……” “个骡日的……”老付抬起头想骂大刘,大刘已经踱到门外去了。文德海不急不恼地对老付说: “伙什,别跟他较真。等这牌一做起,咱们玩得他心里痒痒的,到时候他想加入还来不及哩!” “最好不要他参加,个骡日的脑袋瓜子灵活得要命,他一参加我们肯定输得脱裤子……” 吃晚饭时,小丁感觉到了饭菜的香味。他来到厨房,深情地嗅着一星期没沾的米饭和红烧肉、烧鱼块: “哇!好香啊!” 小张拿出一只碗,特意给小丁选了几种菜: “想吃东西就好,想吃东西就好啊!” 老李敲着碗说: “今晚再加两个菜,庆祝小丁度过了出国以来最艰难的日子!” 小张从冰柜里取出几听沙丁鱼罐头: “刚买回来的,下酒最好!” 小丁望着大家,眼睛不觉湿润了。

二雨季结束的时候,老李和大刘从邻省把80头牛运到吉布提乡养牛场。原来计划买100头牛,白人老板因扩建养牛场而减少了20头。老李考虑到双方初次合作,加之对方同意在价格上再作一些让步,也就作罢。运牛的车辆到达养牛场时,已近黄昏,部落酋长带着男女老少站在远处观望,大刘指挥黑工人们搭好木板,打开栅栏,将牛赶下卡车。一天一夜的车上颠簸,那些牛已呈疲倦状态。下车后它们在草地上懒惰地一卧,就近啃食着青草。牧场的四周早已围好了木栅栏和铁丝网,栅栏足有一人多高,全是用碗口粗的木头做成。牧牛工人的住处建在山顶上,房子自然是木头平房。工人在山顶上只须打开门窗,便可看到牛群及牧场动静。安顿好牛群,老李松了一口气,点燃烟对大刘道: “总算又迈出了一步。” “心想事成。”大刘说。 “今晚看来是赶不回去了,就在这儿安营扎寨吧!”老李实在是感到累了。大刘点头道; “反正行李带着,在这儿住一晚也好。” 借黑工人搬行李的空档,老李和大刘走向观望的人群,向酋长表示问候和谢意。酋长握着老李的手久久不放,嘴里不停地咕噜着。大刘翻译道: “他说中国朋友胆子真大,一次敢养这么多牛。” 老李笑道: “这不算多,我们在中国办过上千头的养牛场哩!” 大刘把这话一译过去,酋长叫了一声,又叽哩咕噜一番,大刘对老李说: “酋长说为了庆贺我们在这儿办养牛场,今晚要举行篝火晚会,请我们务必参加。” 老李爽快地: “好啊!感谢酋长的盛情!不过要告诉酋长,晚餐由我们提供,请他务心赏光。” 酋长愉快地接受了老李的邀请。晚餐也就是罐头食品、面包和啤酒汽水之类,全是从住地带来的。借用湖边的一栋草房子,宾主围着条桌坐定,黑工人们端上食品和酒水。酋长瞧着眼前的各种中国食品,一个劲地致谢: “梅西不估!梅西不估!” 老李挑了几样食品送到酋长面前: “请品尝!” 酋长只是象征性地尝尝,尝罢将食品赐给随行的侍女和仆人,轮到饮酒时,他谢绝了啤酒,选择了汽水。老李举杯道: “为我们的友谊干杯!” 酋长笑容可掬地: “干杯!” 老李一口将杯中啤酒喝清,向酋长亮了亮杯底。酋长也一口喝尽杯中汽水,学老李亮亮杯底。就在亮杯底的时候,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嗝,杯子从手中滑落在条桌上。大刘眼疾手快,一把抢住了杯子。酋长抱歉地对老李连声道: “巴赫洞!巴赫洞!” 老李摆着手笑道: “没关系,没关系,我们中国有句老话,磁器落地,顺心顺意!” 大刘把意思翻译过去,酋长禁不住笑了起来。 “中国朋友真把我们黑人当朋友,今天我破例一次!”说完他吩咐侍女斟上一杯啤酒,举起杯:“李先生,刘先生,我敬你们一杯!” 老李连忙站起: “不敢当不敢当,该我们敬酋长!……” 天黑定时,酋长令人擂响长鼓。鼓身瘦长鼓面金黄。擂鼓的黑人不用捶,全靠手掌拍击鼓面。鼓声雄浑有力,节奏感极强。鼓声一响,四周燃起一堆堆篝火,黑人们发出欢快的叫声。接下来便是纵情歌舞,篝火映照着一群群快乐的身影。黑人们是无拘无束的,男女老少聚集在一起,摇臀,转腹,舞姿洒脱自如。酋长邀老李和大刘加入跳舞的人群,大刘替老李也替自己婉言谢绝: “非常感谢,我们不擅长跳舞。” 酋长也不勉强,谢过老李的晚宴,带着侍女加入载歌载舞的人群。看到酋长跳起民族舞蹈,人群爆发出一阵阵欢呼声。鼓声愈加雄壮,篝火愈烧愈旺。受眼前气氛感染,老李只觉得精神十足,浑身是劲。他问大刘: “如果这是在中国,你会不会去跳?” 大刘笑着回答: “当然要跳,跳不好混场子也要跳!” “我心里想法也跟你一样。可惜这不是在中国,这是在非洲,我们怕掉底子哩!”老李说。 “跟黑人们比,我觉得我们中国人太约束自己了,太不会放松自己了。”大刘感慨地摇着头。 “各有各的活法。说不定有一天我们中国人比他们更自由自在哩!”老李哩说着,手指不由自主地随着鼓点敲击着桌面。篝火晚会一直持续到半夜才结束。酋长意犹未尽地邀请老李和大刘: “明晚继续举办篝火晚会,请中国朋友继续观赏。” 老李谢道: “这儿有我们的牛场,我们会经常来的,谢谢酋长!” 在临时铺就的地铺上,老李和大刘各躺一头,东一句西一句地聊着。 “真没想到,到国外来会睡地铺。” “在国内的同事们肯定以为我们在这享清福哩!” ……

三从养牛场回来的第二天,老李约桑巴商谈扩建稻米加工厂事宜。 “桑巴先生,你知道的,稻米加工厂已不能满足消费者需求,扩建势在必行。” “李先生,我赞成贵方思路。” “那好,我们马上着手扩建工作。” “很好,不知道这次扩建能给我带来什么利益?” 老李已是见怪不怪,笑着递上一支烟: “跟办养牛场一样。” 桑巴接过烟。 “梅西不估,梅西不估!” 桑巴这些时烦恼不少,妻子抱怨他一连几个月未捎钱回去,玛丽尔则怀疑他另有所爱,不愿再跟他缠绵欢娱。老李大致谈了扩建加工厂的方案,桑巴连连点头: “赛扁!赛扁!” 扩建工程由小丁具体负责。他选择的地方是紧靠加工厂的那片荒地,这儿可以就近架线接电,用水也方便。动工这一天,老李特意请基围市市长来参加开工仪式。每逢这类活动,市长是很乐意参加的。一方面可以证明基围市是个开放的城市。任何外来投资者在这里都能受到市府的礼遇和重视,另一方面也可以向上面展示基围市经济发展的新成绩,扩建稻米加工厂本身说明这里的农业生产与加工前景可观哩!仪式进行到挖土奠基时,市长举起锃亮的铁锹在空中挥舞了几下,然后学着中国人握揪的姿式,轻轻铲起一片浮土,在黑工人们的欢呼声中,市长振臂高呼道: “特哈瓦依!特哈瓦依!(劳动或工作)” 黑工人们也高声应和: “特哈瓦依!特哈瓦依!” 在整个开工仪式中,桑巴一言未发,只是跟在市长身后跑跑腿。他清楚自己不是主角,更清楚今天真正的主角是中国人。老李从始到终脸上挂着笑,他仿佛从这刚刚动工的土地上看到了崭新的厂房和机器,看到了一袋袋洁白的大米。挖土时他先朝手心里吐了吐涎水,接下来握紧锹柄,深深地挖起一锹土,又熟练地将土抛向一边。扩建工程进展十分顺利,也就十来天时间,土建工程大致就绪。设备即将运到,安装有农技组技术员负责,自然不成问题。这天下午收工回来,小丁哼着家乡的小调: “正月子飘来是新年,奴的干哥呀我把你欠。手捧新鞋子不知给谁穿,望得双眼泪涟涟……” 大刘拦住小丁: “你还有心唱歌,人家把你告了!” “哪个把我告了?我又没犯法。”小丁停住脚。大刘举起一张纸: “这是法院下的传票,下星期开庭。” 小丁一下子懵了: “开庭?开什么庭?伙计你莫吓我啊!” 大刘摇着那张纸说: “住在加工厂旁边的那个葡萄牙商人告你施工损坏了他的院墙,要求我们赔偿损失!” 小丁楞了片刻,骂道: “他个龟孙子把我们当苕盘啊,我们的工地隔他院墙几丈远,什么时候动了他半块砖?” “话不由你说,人家有证据哩!” “证据?什么证据?” “他提供了一张院墙裂口的照片。” “晓得他院墙几时破的口子!真他妈肚子疼怪屁眼子……” 大刘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 “大家要怪你屁眼子有什么办法!快到李组长屋里去,他要了解情况。” 小丁走进屋时,老李正翻来覆去看那张照片。见小丁进来,他指了指椅子,什么话都没有说。小丁那里坐得住?屁股沾了沾椅子就迫及待地把头伸过去: “哪里有什么裂口?” “这里是有一道裂口哩!”老李指着照片的右方说。 “不像是裂口,好像是一根藤子。”小丁摇了摇头。老李丢下照片: “施工时一没动大型设备二没用炸药爆破,怎么会损坏他的院墙呢?你仔细想想,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小丁抠了抠头,答: “我怎么也想不出哪里出了问题。工地离他院墙几丈远,我们怎么可能会损坏他的东西嘛!” “你不要急,好生想一想。人家敢到法院告我们,一定是有他的理由的。”老李取出一支烟,熟练地在桌上敲着。 “施工绝对没有问题。未必问题出在工人身上?” “工人身上?你说具体些!”老李准备点烟的手停在胸前。 “休息时工人们都喜欢到院墙边乘凉,那里有几人高的芒果树,现在果子金黄金黄。”小丁望着照片说,“昨天一个黑工人还送给我一个芒果,足足有半斤多重……” 小丁正讲着,小张在外面喊: “开饭啦!” 老李对小丁一挥手。 “先吃饭!” 吃完饭,小丁尾随老李走出餐厅,老李点燃烟说: “今晚好生休息吧!明天上午我跟你到工地去看看。” 小丁不好再说什么,回屋躺在床上凝眉苦想。老付吃完饭回来,揩着嘴问小丁: “你没得罪人家吧?” “没有啊!”小丁坐起来。 “据我了解,白人老板一般不会跟我们胡搅蛮缠。如果你没得罪人家,那就是施工中确实存在问题。”老付说完,笑着安慰小丁。“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官司打到最后,无非是我们蚀点财而已!快洗澡去,洗完了听国内新闻。” “我们的财也不是好蚀的!他个龟孙子要是诬告我们中国人,我不得饶他的……”小丁跳下床,狠狠扯下铁丝上的毛巾。

四老李带着大刘来到稻米加工厂扩建工地。先看了看施工情况,接着由小丁领路去看照片上的那段院墙。 “我早上一来就看了的,这里是有一道裂缝,但不像是新裂的。”小丁指着院墙说。老李近前,只见院墙下面光溜溜的,草已被工人们坐死。紧靠芒果树的那块院墙有一道筷子粗的裂缝,有几根植物的触须从缝中探出来,这说明这缝裂了有段时间了。裂缝旁边,有攀爬过的痕迹。有几块砖明显松动过,砖面被磨得平平的。站在这院墙上,可以轻而易举地爬上芒果树,摘下那些香甜的果子。老李问大刘 “看出什么问题没有?” 大刘摇了摇头: “我看不出他这院墙跟我们工地有什么利害关系。” “隔这远,我们怎么可能会影响到他什么呢?”小丁说。 “有影响哩!”老李语气很肯定。“你们看,这地方被他们爬得光溜溜的,多半是我们的工人上去摘了芒果的。” “摘他几个芒果算什么呢?不摘还不是烂掉了,白人老板又不吃这东西。”小丁望了望芒果,那树上的芒果有青有黄,累累果实压得枝头弯弯的。 “白人老板并不是吝惜几个芒果,他在乎的是私人领地和利益。你翻越了他的院墙,动了他院内树上的果子,等于是侵犯了他的领地和利益。他告我们,多半是这个原因。”老李分析道。大刘听了老李的分析,觉得很有道理,但还是有些不解: “他告我们的理由只是说损坏了院墙啊!” 老李摆摆手: “那只是借口,他不好说工人们摘了果子。” 小丁望着老李: “这么说我们真要承担责任了?” “是我们的责任当然归我们承担。小丁,从今天起,你要跟工人们讲清楚,再不要扒人家的院墙,爬人家的果树。如果有人不听,就扣他的工资!”老李严肃地说。小丁点着头: “都怪我太大意了,平时对工人们管得不严。” 大刘拍拍小丁的肩。 “是得细些哩,在这里不比在国内。” “这事我们比较被动,如果真的去打官司我们不一定赢。”老李习惯地掏出烟。 “我到时候去法院讲明情况!我们中国人又没有去侵犯他的利益!我们至多负管理不严的责任。”小丁有些不服气。大刘说: “管理不严责任也不轻啊老弟!依我看,这事最好大事化小。” 老李点了点头: “大刘说的对,小丁你按计划抓紧施工,扩建工程争取早些完工。不要因为这事影响了进度。打官司的事怎么处理,我们再好好研究研究,你不要有思想负担。” 小丁说: “工程你放心,我会抓紧的。” “那我们先回去了!”大刘跟老李返回住地。路上,大刘问老李: “情况基本上已搞清楚,是不是马上准备答辩材料?” 老李止住脚步: “答辩?你还真准备上法庭?” “人家告我们呀!法院传票也来了,不上法庭只怕不由我们。” 老李盯着大刘: “跟他们打官司我们中国人的脸往哪儿搁?让小丁去坐被告席不是打我们的嘴巴?这官司绝对不能去打,我们必须做工作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能了当然好,就怕法律上说不过去。” “我们这脑筋要灵活些,只要多转几个弯,问题总会有办法解决的。老李吸了口烟,法律在这里值几个钱?难说。我们已经吃了些亏了,再不能迂腐老实讨亏吃了!” 大刘想想也是,说: “不做打官司的准备也行,我们可以上下疏通疏通,看情况再说。” 老李点头道: “我就是这个意思哩!回去后把桑巴找来,老文,你,我们一起好好商量商量。” “桑巴?” “他熟悉情况。再说这事涉及到我们共同的利益,他应该站在农技组这一边的。”老李对大刘说。桑巴其实比老李知道得还早些,他对白人老板告中国人的事根本没有意。在这里动不动打官司非常普遍。至于谁胜谁负,也常常没有结果。当大刘把他请到中国人的住处时,他说的第一句话是: “李先生,你们害怕打官司?” 老李听了摆摆头: “我们不是害怕打官司,我们是不想跟别人发生磨擦,尽量集中时间和精力干自己的事。” 桑巴听了老李的话,摊开手掌: “你们不想打官司,白人老板喜欢打官司。他有的是时间和精力。” 文德海知道桑巴罗嗦起来没有完,单刀直入地问他: “你看这个问题怎么解决好?” 大刘补上一句: “他告的是农技组,也就是告的我们。”大刘特别强调“我们”二字。桑巴连声道: “我知道我知道。如果要我拿建议,我认为找白人老板私了就行了。” “私了?怎么私了?”老李问。 “向他道歉,再送他一些大米。”桑巴说。 “又道歉又送大米?我们不成了龟孙子了!”老李对大刘说,“私了太掉中国人价,问他还有其他办法没有?” 大刘问桑巴: “如果不私了,再采取什么办法解决好?” 桑巴晃着脑袋: “那就不理他!” 文德海指着传票问: “法院那边呢?” “拖,一个劲地往后拖!”桑巴笑道。老李递给桑巴一支烟: “拖到最后的结果会是什么?” 桑巴接过烟: “不了了之。” 老李望着文德海: “你看他说的办法如何?” 文德海摇了摇头。 “只怕没这么简单,这里的法院未必是聋子的耳朵?” “大刘你的意见呢?” “我看还是跟法院接触一下好。”大刘看了一眼桑巴,“拖到最后总要给人家一个话,不说尊重法律,起码也要尊重办案的人吧?” 老李思考了一会,作出决定: “明天我们去找市长和法院院长,一是讲明情况,二是争取不开庭,三是寻求解决问题的途径。请桑巴先生跟我们一道去,有些话桑巴先生讲更有说服力些。” 大刘把老李的决定翻译过去,桑巴道: “我去不方便吧?” 老李知道桑巴又犯老毛病了,不软不硬地说: “你不去也行,米厂的效益与你不相干了!” 桑巴一听急了: “我去我去!至于我去了管不管用不敢说。” 李老打量着桑巴: “这就对了。你去就成,管不管用你不用多虑。” 商量完事情,老李留桑巴吃饭,桑巴破例谢绝: “谢谢!这顿饭留着下次我带个朋友来吃吧!” “行啊!随时欢迎你和你的朋友光临。”老李起身送桑巴。“明天在市长和院长面前,还望你多为农技组说话。” “您放心,我是农技组的一员哩!”桑巴很真诚地说。临出门时,桑巴突然嘿嘿一笑: “李先生,你的飞马香烟味道真好!” 老李也笑了笑,对大刘道: “我抽屉里还剩半条,你拿来送他吧。” 大刘很快把烟拿来: “桑巴先生,这是我们李组长剩下的最后半条烟,送给你了他就断粮了!” 桑巴接过烟: “梅西不估梅西不估!我有了好烟一定给李先生送来。” “谢谢!”老李握了握桑巴的手。送走桑巴,文德梅说: “明天空手去不好吧?” 老李想了想,说: “每人送点大米如何?” 大刘笑了笑: “我们也只有这东西值钱。” 文德海问: “送多少呢?我去叫小丁准备。” 老李喝了口茶: “市长5袋,院长3袋怎么样?” 文德海听了笑道: “法院院长蛮关键哩!不如也送5袋。” 大刘也表示赞同: “是的,两袋米不算什么,但他要计较起来就麻烦了。” “行,都送5袋。”老李说,“我主要是考虑市长这一边,他们是很讲究级别的;市长要是知道我们把法院院长和他同等对待,也会不高兴的。” 文德海一听,觉得老李考虑问题又深一层,于是建议: “给市长在加点东西,譬如说我们的酒什么的,以示区别和尊重。” “那就给市长另送四瓶二锅头吧!”老李采纳了文德海的建议。大刘又提出一个问题: “10袋米不少哩,小车怎么装呀?即便是装得下,目标也太大……” 老李似乎早考虑到了这个问题: “不用提米去,送条子就行了。” 所谓条子就是提货的便条。大米紧张时,农技组采取控购办法,限量出售大米。遇到特殊情况,由组长开便条特批。特殊情况自然也包括赠送。文德海掀起衬衣扇着风: “送条子好,让他们自己到加工厂提货。这样我们省了送礼的麻烦,他们也避了受贿的嫌疑。” 这时候小丁下班回来了。听说组里要专门为告状的事跑市政府和法院,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对大家说: “我给组里添麻烦了。” 文德海安慰道: “有些事情是我们料不到的,这事不能全怪你。” 老李递给小丁一瓶汽水: “我们老家里有句话:要是早知道会洒尿就睡筲箕了。这次拿几袋米挨个教训,没有什么值不得的。” “我是觉得蛮丢中国人的面子。”小丁说。 “丢什么面子?我们是在为他们办事哩!那个白人老板其实是个苕,明知中国人到这里来是为这里人办事,他还跟中国较真!”大刘说。老李摇了摇头: “他末必知道我们是无偿援助。在他们这些白人老板眼里,到这里来不赚钱才是大苕哩!”

第二天上午,桑巴领着他们来到市长办公室。市长正在跟一位混血儿女秘书谈笑风生,俩人极亲热。见老李他们来了,市长起身大声道: “你们好,中国朋友!” “您好,市长先生!”老李上前跟市长握手。这时女秘书也对老李他们甜甜地笑了笑,轻轻退出市长办公室。 “欢迎你们光临市政府,有什么事需要我尽力吗?”市长握着老李的手摇着。老李笑道: “我们中国有句俗话,叫着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们今天来,是给市长先生添麻烦来了。” 市长也笑了: “中国朋友不用客气,有什么事尽管讲。” 老李示意桑巴讲。桑巴掏出法院的传票及相关资料,向市长讲了白人老板起诉中国人的情况。市长听了敛起笑容,要过传票和资料看了看,脸色阴沉下来: “把扁(不好或很坏)!这个白人老板把扁!他敢跟中国朋友打官司,我就叫他在本市做不成生意。” 老李忙说: “感谢市长先生主持公道,我们来就是想请教您,这事怎么处理为好。” 市长拿起传票晃了晃: “麻烦的是法院受理了这件事,难办呐!” 文德海插上一句: “只要您说句话,法院还不好办?” “您不知道,法院不买我的帐哩!再说我们市政府也不好去干预法院办案。”市长摊开双手说。 “市长先生,中国朋友是总统请来的,他们在这里帮我们发展农业,为我们做事,我们不能让他们受白人老板的气啊!”桑巴掏出飞马烟,抽出一支递给市长。市长接过烟点点头: “我知道的。中国朋友,你们的要求是……?” 老李答: “我们正忙着扩建加工厂,没时间跟他打官司。实际上也用不着为这点事去打官司,不就是工人摘了他树上的几个果子吗?我们付他果子钱。” “弄弄!我们的工人摘了人家的果子怎么能要中国朋友付钱呢?请市长先生跟法院打打招呼,小事化了。”桑巴直截地说。市长狡黠地眨眨眼: “桑巴先生,你是知道的,这个招呼可不是那么容易打的哟!” 桑巴心领神会: “知道知道,中国朋友是最讲感情最重义气的!”说完望着老李一笑。老李自然心里明白,示意大刘送上礼物。大刘从包里拎出四瓶二锅头: “这是我们北京名酒,皇帝都喜欢喝的!” 市长接过酒: “哇,皇帝喝的酒!” 大刘又递上条子: “还有5袋大米给您放在加工厂,您随时可以去取。” 市长不接条子: “酒可以收,这5袋大米我不敢要,要了就是受贿。” 老李早有思想准备,笑道: “您要是受贿者我们不成了行贿者了?这5袋大米是市长先生应该得到的劳动报酬。” “劳动报酬?”市长不解地望着老李。 “稻米加工厂扩建工程开工时,您去挖了第一锹土,应该得到报酬吧?这次又要为农技组去办事,也应该得到报酬对不对?我们中国人讲的就是有劳动就有报酬。” “哈哈哈!”市长开心地笑了,他收下条子,“中国朋友重感情,是我们的真正朋友。法院那边我一定打招呼,请你们放心。” “那我们就谢谢市长先生了。”老李告辞。走出市政府,文德海问桑巴: “市长的话在法院不会不起作用吧?” 桑巴答: “起作用的,法院有好多事要找市政府才能办哩!” 文德海靠近老李: “幸亏我们有备而来。这天下的菩萨都一个样,拜他要烧香哩!” 老李笑笑: “不烧不灵嘛!至少烧比不烧好,烧多比烧少好。” 来到法院,院长出门事去了。老李问桑巴可否找副院长或庭长交涉交涉,桑巴摇着头说没用。一行人只好暂时打道回府。

六赤道阳光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从早到晚火辣辣。刚升出地平线时,它是柔和妩媚的,一丝一丝的玫瑰色,一点一点洒在棕榈树梢,那一尾尾叶片渐渐由暗变亮,亮得有如金色的凤翅。整个上午,阳光也是朴实敦厚的。不论谁都可以接近它,它也不会给谁带来伤害。只有到了正午,它才像一只充足了气的红气球,悬在当空发出刺眼的光,散发着灼人的热。小丁头戴草帽,在工地上来回转动。工人们是听话的,就是做事不怎么认真,需要时时检查。看到他们多毛的胸脯滚动着汗珠,小丁就想起了自己的父亲。父亲也爱打赤抱(光着上身)耕田,一耕就是一上午。中午就在田头吃饭,小丁拎着瓦罐给父亲送饭,父亲接瓦罐时胸前总是湿漉漉的一片,汗水是劳动的标志,收获是汗水的果实。多少年来,小丁对这个道理深信不疑。 “歇一会吧!”小丁对黑人技术员招招手。黑人技术员吹了一声口哨,工人们停下手中活儿,有的奔向河边,有的奔向荫凉处。小丁擦了把汗,走向仓库。 “啊!啊!工人的叫声吸引了小丁的目光。他抬眼望去,只见伊农达和一个工人争着爬白人老板的院墙,先爬上去的被后边的人扯了下来,俩人扭成一团。小丁心里窜起一股无名火,几步跨过去吼道: “干什么?” 伊农达站起来,望着小丁顽皮地笑。 “不是不让你们爬这院墙?为什么又来爬?今天的工资没了!”小丁板着脸。 “赛福,我们……饿……”一个黑工人说。 “那芒果烂掉太可惜了,摘下来我们也可以填肚子啊!”伊农达说。 “不行!白人老板正在为这事跟我们打官司,你们要真是我们中国人的朋友,就再不要来这儿爬院墙!”小丁不是不同情这些工人,为了避免麻烦,他不得不狠心说出这句话。伊农达收起笑容,怯怯地望着小丁: “巴赫洞,梅西丁!” 收工回住地的途中,小丁又遇上玛莎去河边洗衣,这女人越放荡了,轻轻笑一声胸前便颤动着诱惑。 “梅西丁,怎么不高兴?”玛莎问。 “我高兴啊!”小丁口里说着,目光仍停留在女人的胸前。玛莎妩媚一笑: “伊农达给你添麻烦了吗?” 小丁连连摆手: “没有啊!” 玛莎走近小丁: “为什么不给我一个笑容呢?” “嘿嘿!”小丁挤出笑。玛莎善解人意地耸耸肩: “嘿嘿,好勉强啊!梅西丁,需要我帮你洗衣服吗?” 小丁瞧了瞧身上灰色的工作服,有几处明显有汗渍。从小到大,他最不爱洗衣服,衣服脏了总是丢在一边,不是父母洗就是妻子洗。出国后被迫自己洗衣服,但一月也只有那么几次。如果是在国内家中,他肯定会毫不犹豫脱下衣服让亲人去洗。此时则不能,如果让这个黑女人给自己洗衣服,将给自己带来洗不清的猜疑和麻烦。 “谢谢你玛莎。”小丁闪身让过玛莎。玛莎经过小丁时,有意擦了他一下,不是用臂,而是用她那弹性十足的臀部。小丁双腿一麻,以至于一路上迈步毫无知觉——确切地说是像一片叶子在飘。这女人,这非洲女人,这妖魔一样的女人!回到住地,他仍在心里念叨。老付以为小丁仍在为打官司的事心神不定,剥了一个香蕉递给他: “兄弟,莫把那点事放在心上。” 小丁忙说: “没有啊,我没把那她放在心上。” “个骡日的,他是吃饱了没事做!” “她……?”小丁怔怔地望着老付。 “他不是吃饱了没事做,会为那点事跟我们打官司?”老付道。小丁这才明白老付的意思,吃了一口香蕉平静地说: “我才不在乎他们打官司哩!” 老付拍拍小丁的肩膀: “这我就放心了。” 吃晚饭的时候,大家自然要围绕打官司的话题边吃边谈。大刘讲了找市长的情况,文德海补充了个别细节。老付听到桑巴这次表现不错主动为中国人说话时,用筷子敲着磁碗大声道: “个骡日的还是有良心的嘛!” 老李咽下一口饭: “人总是发展变化的,桑巴本质上是好的。” 文德海停下筷子: “他建议我们请法院院长吃顿饭,我说这时不太合适,等以后有机会再说。不管桑巴的建议对不对,他的出发点是好的,想帮我们早点了结这件事。” “就是就是,今天白天没找到法院院长,桑巴说晚上要到院长家里哩!”大刘说。小丁低头吃着,听着,他觉得自己不便插嘴。 “喂,来点汤!”小张端来一盆热腾腾的鸡蛋蕃茄汤搁在餐桌上,特意把汤勺先递给小丁,小丁特爱喝鸡蛋汤,他接过汤勺舀了半碗,轻轻喝了一口; “好鲜!哎,大家都尝尝,小张的汤越做越好喝了!” 老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对大家说: “吃饭,喝汤,忙了一天喂饱肚子是大事!” 众人不再谈论打官司的事,一心一意吃饭。饭后,小丁让老付先洗澡,自己搬了把靠背藤椅来到榕树下。刚坐下,文德走过来: “心里还不舒服啊?” 小丁摇摇头。 “没有啊!我估计国内的信这两天又要来了……” “想爱人了?” “哪能不想呢?” “不只是你想,我们都一样哩!”文德海走近树杆,抚摸着树皮,“我那口子最会疼人,每次下班回家她都把饭菜准备得好好的,从不让我动手。” “我还没见过嫂子的照片哩!”小丁说。 “长得拿不出手,她的照片我从不给人家看。”文德海笑道。 “你是金屋藏娇,怕我们看到了嫂子的花容玉貌哩!”小丁不信。 “你不相信算了!我那口子丑是丑一点,但心美。唉,可惜给人看的是外表,心灵不能给人看。”文德海叹道。小丁站起来走近文德海: “论年龄你是老大哥,论资历你比我深得多,我想请教你,这找爱人是要外表美呢还是要心灵美?” 文德海不假思索地答: “当然是要心灵美!” “那你为什么不把嫂子的照片给我们看呢?” “我不是说了吗?拿不出手。” “看来要心灵美是假的,要外表美才是真的。”小丁走回藤椅处。文德海盯着小丁: “你小子不要激我,我不会上你的当的。” 小丁摆摆手: “不给我们看算了!在这里你可以把她藏着掖着,回国后还能把个大活人藏着掖着?到时候我非去看看不可!” 文德海忍不住笑了。 “到时候让你看个够!实话告诉你,我那口子是个妇女干部,比我大两岁,我入党都是她介绍的。在她面前,我永远都是下级。” “是吗?难怪你说她心灵美哩!” “我说她心灵美不是指这些,以后有机会我慢慢跟你讲。这人啦,在一起不觉得,分开了才知道在一起多好啊!”文德海感慨地说。小丁正想说什么,见大家搬着椅子三三两两地出来了,只好对文德海点了下头: “该听新闻了。”

七桑巴在酒巴喝完酒时已是晚上九时,结账时女招待缠着他要小费,他捏了一下女招待的屁股: “跟我走,要多少小费都行!” 女招待解了白色围裙,挽起桑巴的胳膊就走。走出酒吧,桑巴猛地想起今晚还要去找法院院长,忙对女招待说: “我还要去办事哩,对不起。” 女招待蛇一般缠住他不放。 “不是你要我眼你走的么?今晚我哪里也不去了。” 桑巴掏了掏口袋,只有几个硬币。他知道打发不了这个女人,只得先把她带回家。一进屋子,女招待就嗲声嗲气嚷: “好热啊!”随即脱去长裙。桑巴抽着烟从卫生间出来,目光一下子被女招待锁住了。这女人相貌虽不出众,却有一副迷人的身材。高挑,匀称,乳峰耸立,臀部滚圆,秀腿修长。脱掉长裙后的女人只剩下乳罩和三角裤,站在那里一个劲地向他抛媚眼。玛丽尔赌气回依古毕后,桑巴有些日子没沾女人了,此时浑身燥热,扑上去一把抱住了女招待。女招待轻轻叫唤着,撩得桑巴迫不及待。上床时她突然捉住桑巴的手问: “多少钱?” 桑巴楞了楞: “你要多少钱?” 女招待吐出三个字: “二百元!” 桑巴摆摆头: “太贵了!” “我可不是一般的女人!”女招待说着坐起来,“你嫌贵我这就走。”口里说着,手却抚着桑巴的尘根。桑巴欲火攻心,一把扯掉女人的三角裤。 “不……不……”女招待故意挣扎着。 “给你二百元还不行吗?”桑巴压了上去。 “嘻嘻,我就知道你是老板,不在乎这点小钱……”女人抚着桑巴的胸毛说。完事后女人伸出手: “拿钱来!” 桑巴捏着票子不由有些心疼,就这么一会功夫,二百元完了! “怎么,变卦了?”女人搂着他的脖子。桑巴淫笑道: “今晚你就在这里过夜吧!” 女人说: “我还要到酒巴去做事哩!” 桑巴说: “那可不行,今晚你要为我服务。” 女人说: “服务可以,得加钱。” 桑巴说: “说好的二百元,一分都不能加。” “我说的是服务一次。” “一次就是一夜。” “一次不是一夜。”          “你开始并没有讲清楚。” “哪有这便宜的事?” “你不满足我的要求,这钱一分不给!”桑巴把票子塞到枕头下。女招待横了桑巴一眼,无可奈何地: “算我今晚倒霉!” “嘻嘻,我舍不得你走哩!”桑巴把女人揽入怀中。   

第五章

一早晨一上班,老李他们就到法院来了,院长是个瘦小的中年人,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老李讲明来意,院长一声不哼地翻着卷宗。桑巴忍不住说: “市长对这件事很关心哩!中国朋友到这儿来不是经商赚钱,而是帮我们发展农业,白人老板找他们的岔子等于是找我们政府的岔子。” 院长合上卷宗不冷不热地问桑巴: “西多炎,你是干什么的?” “我?”桑巴没料到法院院长突然问这个问题,他楞了一下,马上中气十足地回答:“我是农技师,受政府委派与中国朋友合作。” 院长点着头: “你知道自己的身份就好。白人老板告的是中国人,你最好不要说话,你应该避嫌!” “避嫌?我有什么嫌可避?”桑巴不满地嚷道。院长不理桑巴,目光转向老李: “中国朋友,感情代替不了法律,这件事我们只能按程序办。” 文德海冷着脸问: “怎样按程序办?” 院长答: “开庭。” “如果我们不出庭呢?”文德海又问。法院院长瞧了瞧文德海,问老李: “对不起,你们谁是负责人?” “是我。”老李回答。 “那么,只有您才有资格代表中国朋友跟我对话。”院长的脸上好不容易流露出一丝笑意。老李望了望文德海和大刘,挺直腰杆: “院长先生,我们尊重贵国的法律,也自觉维护法律的尊严。但白人有兴趣跟我们玩法律游戏,我们就陪他玩一玩,没什么可怕的。” 院长盯着老李: “游戏?打官司怎么会是游戏?” 老李不慌不忙地答: “他告我们施工损坏了他的院墙,我们的工地离他的院墙相距甚远,怎么可能碰他的院墙呢?他告我们,无非是想敲诈我们一点钱财。打官司重的是事实和证据,他违背事实真相,提供虚假证据,首先就是无视法律尊严,把官司当游戏。” 桑巴听了连连点头: “李先生说的对!” 院长咳了一声,对老李道: “请继续讲。” “我们本不想陪白人老板玩这次游戏,但出于对法院的尊重,我们又不得不上这儿来。在这里我只想提醒院长先生,这场官司如果真打起来,结果不论输赢,都是贵地政府丢面子。”老李说。 “为什么呢?”院长问。 “很简单,我们和贵地政府是一家,我们的建设项目也就是贵地政府的建设项目,白人老板跟我们打官司也就是跟贵地政府打官司。让一个白人老板无中生有地来跟政府玩法律游戏,政府的权威何在?尊严何在?” 院长低下头翻了翻卷宗,站起身来对老李说: “中国朋友,我将认真考虑您的意见。” 这时一个工作人员匆匆进来: “院长,市长约见。” 院长跟老李握了握手: “我得赶到市政府去,再见!” 回来的路上,文德海说: “这个院长有点不好缠!” “跟市长都没费这多口舌。”大刘说。老李点燃烟: “只要不把我们推到被告席上,多费点口舌也值得,我估计市长约见他就是为这事,只要市长发话,他会向着我们的。” 文德海突然想起: “桑巴昨晚上怎么没找院长?” 大刘答: “早上我问了他的,他说晚上院长不见人。” “到底是晚上没见到院长的人还是院长晚上不见客人?”文德海觉得桑巴的话语意不明。 “我分析是后一种意思。”大刘说。 “我估计他昨天晚上酒喝多了,根本没去!”文德海说。老李吐着烟: “他即使去了也没得用,你们看院长对他的态度!” 桑巴的车就跟在后面,此时他肚子里窝着一股火,为院长瞧不起他。不就是个院长么?还不知道花多少钱买的哩!进农技组住地,桑巴破例先跳下车,上前给老李打开车门: “李先生,真对不起!” 老李笑着递给桑巴一支烟: “你已经尽力了!” 桑巴双手接过烟: “法院院长把扁!” 文德海跨下车,走过来: “桑巴先生,院长好像很向着白人老板哩!” “弄弄!他是故意在你们面前拿架子,其实他对中国朋友印象很好,就怕你们瞧不起他。” “什么意思呀?”老李问。桑巴搓搓手,说: “打官司的事应该先去找他法院院长,你们先去找了市长,他能没有想法?” 老李看了文德海一眼: “有道理呀!” 文德海对桑巴说: “你应该提建议的,我们不熟悉情况。” 桑巴摊摊手说: “我也是事后才想到的。” “这事已经这样了,你看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做?”老李问。桑巴说: “市长发了话,一般问题不大。我们该送的礼,还是应该早点送去。” “那就今晚把东西送到他手里去。”文德海说。 “行啊!晚上大刘跟桑巴一块去,我们就不出面了。”老李用汉语对文德海说。大刘把老李的意思跟桑巴一说,桑巴直摇头: “我可以给刘先生领路,我不进院长的屋子。他瞧不起人,我讨厌他……” 老李上前拍拍桑巴: “顾全大局嘛!这件事办妥了我请你喝酒!” 桑巴听了耸耸肩: “李先生发了话,我也没办法。” 晚上几点多钟,大刘回来了。 “怎么样?”老李问, “事情蛮复杂,院长不收东西,说一定要按程序办。”大刘无可奈何地说。 “到底是哪个地方出了问题呢?”老李捏着烟问。文德海琢磨了一会,分析道: “是不是白人老板买通了他?” “他不敢收白人老板的钱吧,吃了人家的嘴软,拿了人家的手短,今后怎么办案?”老李说。 “据我所知,他们是不会顾忌这些的,只管收钱。办案么,随意性远远超过法律条文。”文德海说。 “他总不至于把市长的话当耳边风吧?”大刘说。 “难说,我们虽是市长的朋友,但跟他并不沾亲带故,在这件事上院长可以听市长的也可以不听市长的。”文德海说。老李咬了咬牙: “我就不信他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文德海问: “下一步怎么办?” “我晚上考虑考虑,明天再说吧!”

二早晨起床后,老李照例要到大榕树下打太极拳。刚刚做完一套动作,文德海披衣出来了。 “这么早啊?”老李停下来。 “昨晚上总睡不着。”文德海说。老李笑了笑: “我倒是睡的蛮香哩!” “哦?你肯定是成竹在胸胜券在握了!”文德海走近老李。 “我们老家有句老话,叫着一行服一行,锅巴服米汤。法院院长可以不买我们的帐,他敢不买省长的账么?”老李披上衣服。 “你的意思是去找省长?” “对,找蒙代尔!不是我们不尊重本市官员,而是他们不给我们面子。” “蒙代尔会出面吗?” “我相信会。省长不比市长和法院院长,他懂得从全局看问题,他知道中国人被白人老板告上法庭将会造成什么后果!” 文德海想想也是,点头道: “我同意你的看法。什么时候动身?” “吃过早饭我就动身,争取下午赶回来。”老李果断地说。 “我陪你去吧?” “你在家里守城,大刘跟我去就行了。”老李进屋去洗漱。早饭后,老李和大刘上车出发。去省城自然不会空着手的,他们带了两袋精制大米和一箱红葡萄酒。老李大刘出发不久,桑巴来了。文德海看他急匆匆的样子,知道又有什么麻烦事找上门来了。他握了握对方的手,问: “桑巴先生,什么事这么急呀?” “文先生,法院院长把扁!他通知我们后天上午出庭!”桑巴递上法院公文。文德海接过公文: “不用急,我们出庭就是了。” “出庭?”桑巴呆望着文德海。文德海笑笑: “中国人光明正大,什么都不怕!” 桑巴不便多说,只好也随着文德海笑了笑: “中国朋友有办法对付白人老板,我相信官司会打赢的。” “谢谢!”文德海拍了拍桑巴的肩。口里虽这么说,从上午到下午文德海都忐忑不安。如果省长不出面怎么办?真让中国人出庭,官司结果会怎么样?万一败诉,小组今后在这里如何开展工作?小丁从黑工人那里了解到,白人老板告中国人根本不是什么损坏了他的院墙侵犯了他的私人利益,而是害怕米厂扩建后夺了他的生意。白人老板在基围市也建了一家大米加工厂,规模跟农技组的大米加工厂差不多,由于没有政府支持和水稻种植基地,他的大米加工厂生意一直红火不起来。晚上刚听完新闻,老李和大刘回来了。 “怎么样啊?”文德海迫不及待地问。 “妥了,办妥了!”老李声音里满是喜悦,“省长给基围市下了死命令,谁敢叫中国人出庭就撤谁的职!” “省长还说了,白人老板告中国人纯属无理取闹,他指示基围市法院不予受理。”大刘补充道。大家一听,都松了一口气。进屋的时候文德海提醒老李: “又要去总部取信了哩!” 老李拍了下头: “这几天忙昏了头差点忘了这件大事。老付这次你去吧!” “我那基地上的稻谷这些时忙着收割,还是派其他同志去吧!”老付说。文德海劝老付: “到基围市来后你还没去过总部哩!你放心去吧,我到基地上给你顶段时间班。” “我也可以去顶几天,情况我们都熟悉的。”大刘说。老付摇着头: “你们再熟悉也没有我熟悉,还是等忙完了这阵子再说吧!” 老李见老付态度坚决,说: “迟两天去拿信也行,两天之后老付你就莫推了!”

三老付还没来得及动身,谢小东来了。这次信使队早到了几天,总部领导为了让大家及时看到亲人的来信,就让谢小东把信件送到了基围市。跟谢小东一同来的还有一位中年人,体态略胖,鼻梁上架一副眼镜,有几分教授风度。谢小东向大家介绍:“这位是华翻译,他在国内是一所大学外语系的副教授。总部考虑基围市农技组工作量大,特地派华翻译来充实力量。” 老李自然是打心里高兴,一把握住华翻译的手说: “欢迎欢迎!我们缺的就是教授啊!” 华翻译矜持地点点头: “我不懂农业,来向大家学习。” 小丁忙着张罗床铺,谢小东说: “小老乡,我跟你睡一起就行了,别麻烦。” “那怎么行,你到这儿来是客人哩!”小丁不答应。老李发话道: “还是让谢主任到我屋里睡吧,每次总部来人都是这样安排的。” 谢小东说: “都是自家人不必讲客气的,我就睡小老乡的屋里。” 出国后只要碰到中国人都喊老乡,何况小丁和谢小冬是地地道道的小老乡,常言道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在这异域他乡,不知有多少家乡话要说哩!老李很了解谢小东的心情,对小丁说: “既然谢主任想跟你在一起拉拉家常话,你就在房里搁个铺吧!华翻译是要长住沙家浜的,我们另作安排。” “你们先看信吧,我跟华翻译到门前河边走走,坐了大半天的车,这筋骨该活动活动了!”谢小东说着走出屋子。 “我陪你们走走!”老李说。华翻译扶了扶眼镜: “你要陪我们,我们反而受拘束。” 谢小东也示意老李留步: “让我们随便走走吧,在总部看不到这好的景致哩!” 老李只得点点头送二位出去。小丁搁好铺,将自己的铺盖挪到铺上,然后把床上换上干净的垫单和毛巾被。在老家,让床是一种风俗,以示对客人的尊敬。谢小东初次来这儿,他要让小老乡感觉到家乡的温暖。一切张罗就绪,小丁打开新来的信。这次一共只有4封,他寻来寻去,就是寻不到玉兰的字迹。拆开信,大都是谈国内变化和单位近况,没有一丁点涉及玉兰的信息。也难怪,写信人不是单位领导就是同事和一般朋友,他们怎会深入到自己的家庭呢?小丁索然无味地搁下信,两眼失神地望着天花板。这时正巧有一只蜘蛛在上面爬着,它吐着的丝又细又长。你吐的是相思还是情思?小丁呆望着蜘蛛,胡思乱想。老李每次来信都有十多封。其中县委和公社的领导与同事来信占大半,内容无非是国内形势大好,你在国外放心,多为祖国争光云云。只有一封信让老李激动,妻子用她那鸡爪般的字迹告诉他:儿子考上了名牌大学。知子莫如父,老李清楚儿子为了考上心中的大学付出了多大代价。 “妈的有种!”老李点燃烟,提起笔。他想给儿子写几句话,鼓励鼓励。好一会,半个字也没写出来。说什么好呢?还是什么都不说的好,一切尽在不言中。老付从基地回来得较晚,吉普车颠进住地时日已偏西。车刚停下,大刘叫道: “你老婆来信了!” “个骡日的一口白话!”老付不信。小丁在屋内喊: “是来信了!” 老付三步并作两步奔进屋,桌上果真躺着妻子的来信。他一把撕开,只看了一半就骂起来: “个骡日的还有没有我这个老子?” 小丁不解地问: “出了什么事呀?” “那个臭小子不等我回去就办了婚事!” “这是天大的喜事嘛!” “我知道这是大喜事!可是,我这当老子的不在家呀!” 小丁给老付倒了一杯汽水: “是儿子接媳妇还是你结媳妇呀?”老付把汽水一饮而尽:“当然是儿子接媳妇呐!” “这不就得了,等着回家抱孙子吧!” “兄弟,你会宽我的心。不过我还是要写信骂他小杂种,娶了媳妇敢忘了爹老子敲断他的腿子!”老付开心地笑起来。文德海看了信喜忧参办。喜的是局里来信告诉他提了一级工资,忧的是副局长人选没有他。正闷着头喝茶,老李来了: “有什么好消息呀?” 文德海勉强挤出笑:“又提了一级工资 。” “好哇,提工资最实在。”老李说。 “唉!再实在也没有人家副局长人选实在。”文德海到底忍不住发出了牢骚。老李在官场上已呆了这么多年,一听这话就明白了。他踱了几步,安慰到: “只要圆满完成这援外任务,还怕回去没有你的位置?” “我是不服气。上面总强调提拔干部要讲四化,为什么要用那些一化都不化的人呢?” 老李笑笑: “说句不该说的话,阴阳先生把地看真了瞎眼睛哩!” “是这个理。老李,我这个人存不住话,牢骚发了也就发了,我不会影响工作情绪的。”文德海真诚地说。老李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文德海的肩。谢小东和华翻译沿着河岸走着,俩人都觉得惬意极了。一丛丛水草,一簇簇浪花,给人回归大自然的感觉。 “哎,你敢不敢游泳?”华翻译突然问。谢小东知道华翻译书呆子气又犯了: “在这里游,我不敢。” “怕什么,我游给你看!”华翻译说着就脱衣服。 “老华!这河里有鳄鱼哩,你要是被它拖去了我怎么向总部领导交待?” “真的?”华翻译不敢脱衣服了。谢小东怕这个书呆子又冒出什么怪念头,回转身: “估计他们把信看得差不多了,咱们去关心关心有什么好消息。”这河里有没有鳄鱼,谢小东并不知道。他只是想吓唬吓唬这个书呆子,没想到这一招还真管用。他们回到住处时,小张已经准备好了丰盛的晚餐。老李将二人领进餐厅,谢小东进屋叹道: “西餐桌子啊!比我们总部还有情调。” 今天的菜肴全部用盆子装着,总共十来样。小张最得意的菜是薰鱼、烩鱼丸、蒸鱼糕、滑鱼片、外加烤鸡和炸猪排。还特地擀了面条,包了水饺。不用说,小张已从小丁口中知道谢小东是小丁的小老乡,小老乡来了也就是亲戚来了。每个人拣自己喜欢的菜肴装入盘或碗,酒水也是各取所需。小丁启开一瓶二锅头,给谢小冬斟满一玻璃盏: “好不容易下来一趟,今晚我们喝个痛快!” “总部领导专门交代了的,叫我在外面少喝酒。”谢小东说着就要往小丁的盏子里匀酒。老李止住谢小东:“在我这里怎么是在外面?明明在屋里嘛!你放心喝。” 文德海和大刘也举杯劝: “一路上辛苦了,喝点酒解乏。” “欢迎谢主任光临我们小组!” 谢小东知道再说任何理由也是多余,只得端起满荡荡的酒盏。华翻译最多只能喝半瓶啤酒。他举起啤酒杯: “我这个人不喜欢讲客气,你们也不要讲客气。你们喝你们的,我喝我的,互不干扰。” 谢小东咽下一口酒说:“老华能喝多少喝多少,我们都不要勉强他。老华,我们先一起敬小组的同志们一口,大家在这里辛苦了!” “感谢谢主任!”老李带头站起来。一盏子酒喝完后,小丁接着斟酒,谢小冬捂着盏子说: “咱们事先说好,最多只加半盏子。” 小丁不答应: “你怕我们这里没得酒?” “来时总部领导确实反复交代了的,酒不能多喝。”谢小冬说。老李发话道: “行,小丁只给谢主任加半盏子。” 小丁点着头:“既然组长点了头,那就只好主随客便了。” 谢小东这才松开手:“总部最近就喝酒的问题作了规定,不论任何场合,饮酒一律只饮五成,任何人都不得过量。” “喝酒都要受限制呀?”有人问。 “不限制不行哩,有些同志喝酒不节制醉了出我们中国人的丑。”华翻译解释。谢小冬呷了一口酒接着说: “马多里特小组的老蔡喝多了酒,把合作者骂得狗血淋头,人家告到总部,老蔡挨了处分。上星期总部有两个同志酒后下象棋。下着下着竟打起来了。招来黑人围观。在国外酒少喝为好,咱们中国人最注意形象。” 老李敲着杯子说: “酒是个好东西也是个坏东西,不喝由你,喝进去就要由它。它在你肚子里大闹天宫,你想奈何它也奈何不了哩!我们赞成总部的规定,今后喝酒都要适量。” 文德海马上表态: “今后不陪客我不喝酒,喝酒保证不超过一杯。” 大刘笑笑: “我对酒没多深的感情,跟它打脱离都可以。” 小丁咬咬牙说: “只要工作需要,把酒戒掉都可以!” 谢小冬连连摆手: “戒酒大可不必,在这里工作辛苦,生活单调,适量喝点酒是有好处的。来,小老乡,我们两个酒麻木再意思一下!” 一句话把大家都逗笑了。小丁举起杯跟谢小冬碰了碰: “我们那地方盛产酒仙,为酒仙之乡干杯!” 晚上听完新闻,开始放电影。放映机和影片都是谢小冬从总部带来的。银幕在榕树下一挂,住地门前便成了露天影院。谢小冬一边操作放映机一边教小丁如何摆弄,小丁一一记在心里。这是8. 75毫米的机子,操作起来并不难,就是换片子稍稍麻烦点。农技组还是第一次放电影。住地四周的黑人都来了,把个院子塞得满满荡荡。第一部影片是《神秘的大佛》。虽然是汉语片,但黑人们还是看懂了影片的大意,不时为精彩的打斗场面而喝彩。第二部影片是《小花》,黑人们照样兴趣很浓,看得全神贯注。在这里看国产影片,所有中国人都感到亲切。老李开始边抽烟边看电影。后来竟忘了抽烟,两眼一直盯在银幕上。文德海容易进戏,看到“妹妹找哥泪花流”时,也情不自禁地掉下眼泪。大刘和华翻译本来是准备给黑人们翻译一下剧情的,但电影一开始他们也跟黑人一样被吸引了,根本顾不上去翻译。老付是个喜形于色的人,看到精彩处就拍巴掌叫“骡日的”,看到恼火时也骂“骡日的。”小丁坐在老付旁边,不时提醒他小声些。《小花》中的大部分镜头是在小张工作的古城一带拍摄的。当影片中出现熟悉的护城河,古城墙及古城中那些房屋、街道时,小张仿佛又回到了古城,心中涌动着一股热潮。他迫不及待地向同事们介绍:这就是我们古城的城墙,有上千年的历史;这是…… 放完两部影片,黑人们意犹未尽,纷纷围着大刘打听: “梅西刘,明天晚上还放电影吗?” 大刘望着老李,老李说: “告诉他们,只要喜欢看,今后我们会经常放中国电影。” 大刘把老李的话一翻译,黑人们全都吹呼起来。老李对谢小冬说: “谢主任,感谢你为我们做了件大好事!” 谢小冬笑了: “你是逼我留下放映机哩!” 文德海在一旁插话: “在最基层放中国电影宣传中国,总部肯定会大力支持的!” 谢小冬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你们真厉害,我回去做工作吧。” 睡觉时,小丁很想再跟谢小冬聊一聊。谢小冬上床后说了一声: “好累呀!” 小丁也就咽下话,躺下。老付对谢小冬不太熟悉,也不好开口。不大一会,他就发出均匀的鼾声。

四早晨醒来时天刚刚亮。谢小冬睁眼一看,一缕曙光射在窗前,像故乡土布一般铺过来。再看看小丁和老付,俩人已不见踪影。他穿衣走出屋子,只见俩人在大榕树下伸臂踢腿。隐约可闻对话声: “昨天晚上我打鼾了吧?” “有一点,和风细雨。” “不会吧,我要么不打,打就打得天翻地覆。我老婆说我打鼾时像火车从她身上辗过一样。久而久之,习惯了。” “好早啊!”谢小冬走出来。 “呃,怎么不多躺一会呢?”小丁问。 “睡够了,早上空气真好啊!”谢小冬走到大榕树下。老李从河边回来: “谢主任,是不是不太适应这里的环境啊?” “适应适应,我确实睡好了。” 老付笑笑: “在我的鼾声中能入睡,是大福大贵之人。” 早饭后,谢小冬说想看看小丁工作的地方。老李出于礼节,说我陪你看。谢小冬摆摆手: “把我当总部领导啊?给我和小老乡一点自由吧!” 老李见谢小冬没有客套的意思,顺水推舟地: “那就不要怪我们失礼了啊!” “你这样的‘失礼’我绝对赞成。”谢小冬换上工作服,跟小丁去加工厂。扩建工程已近尾声,机器安装到位,只是线路尚未接通。工人们紧张地忙碌着,一个个兢兢业业。 “小老乡,这工厂规模不小哩!” “中等哩,只要加工得过来我们就满足了。” “什么时候投入生产?”  “这个周末,你在这里多呆两天就可以为我们剪彩。” “剪彩我不够格,为小老乡鼓掌我倒可以。” 俩人正谈着,一个白人走过来: “西内瓦,我抗议!” 谢小冬是懂一点本地语言的,他凝着眉: “抗议什么?” 白人答: “你们侵犯我的利益!” 小丁心中有数: “侵犯了你什么利益呀?” “我的稻米加工厂没了生意。”白人答。 “你早干什么去了?”小丁挺挺胸脯,“我们未来之前你就在这里做生意,我们来了之后你仍在这里做生意,为什么现在没了生意呢?” “都是你们挤的!” “错了先生,我们从未挤过你,是你自己挤自己。当地人心里有数,他们知道谁是他们的朋友,谁在真正为他们办事。” “我佩服你们的能力和眼光,但有一点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做不赚钱的生意呢?” “你会明白的,只要你从金钱的泥淖里跳出来,只要你设身处地的为黑人们想想!”小丁说完陪谢小冬继续参观工厂。 “此人是谁?”谢小冬问小丁。 “一个铜臭味十足的商人,一个殖民主义的忠实信徒。前不久告我们侵犯了他的利益,法院没有受理。”小丁答。 “小老乡,我不来不知道下面工作的艰辛和复杂,你要多给我介绍情况。” 从加工厂出来,谢小冬信步走进菜地。小张在菜地架起喷水机,高射机关枪一般射着水花。个字形的藤架下,吊着四季豆和黄瓜。当地人不喜欢吃豇豆,却爱吃四季豆。黄瓜也是走俏的蔬菜,多半生吃。小张带着谢小冬边转边介绍: “这些菜的种籽大部是从国内运来的。这里一没有种籽销售,二也培养不出好种籽。” “为什么培育不出好种籽呢?” “我也说不清楚。我试验了的,培育来培育去,结果总是不理想。” “这就怪了,不都土里长出来的东西么?” “我想是不是与土壤有关系?”小张抓起一把土,捏了捏。 “不可能吧,是不是与气候有关?你都是在什么时候培育的?” “雨季。”小张答。  “雨季雨水多,不适宜培育种籽。不妨换个季节试试。”谢小冬说。 “我对这行不懂,是在边摸索边干。”小张实话实说。 “都一样。我们中国人最可贵的精神就是不怕困难,越是不懂的东西越要弄懂,越是不会的东西越要学会。”谢小冬顺手操起铁锹,跟黑工人一起熟练地翻地。

五华翻译对自然景色极感兴趣。他指着一株扇形植物问大刘: “这是什么树啊?” “旅人蕉。”大刘答。 “旅人蕉?好有趣味的名字,是不是有什么典故?”华翻译拂着旅人蕉光洁的叶片。大刘自然知道旅人蕉的故事: “据说是长途跋涉者在戈壁滩干渴难耐,四处找水找不到,绝望之时顺手扯起身旁一株植物,植物的叶片竟滴出清凉之水,救得旅人一命,从此它便被人们称作旅人蕉树。” 华翻译掐断一片叶子,果真有线一般的水流淌出。伸出舌尖尝尝,这水清甜可口。 “这地方真是无奇不有啊!”华翻译赞叹不已。在一大片棕榈林前,华翻译叉腰而立: “好气派的方阵!在这儿照张相,寄回国去不把同事们都羡慕死!” 大刘介绍: “我们把这些树叫作黑棕榈,因为它的叶子绿得发黑,它的树杆也是黑的。当地人用它的果子榨油,棕榈油炒出来的菜不变味不变色。它的叶子可以盖屋,三五年不腐。” 华翻译叹道: “可惜生错了地方,要是生在我们家乡,一棵树不知值多少钱!” 大刘抚摩着棕榈树杆: “据我所知,我国广东、广西、云南、海南等地也有棕榈树。” “我们中原一带难见此树,气候决定物种哩!”华翻译扶着眼镜说。这时一个黑人妇女头顶一筐香蕉走过来: “西内瓦,买香蕉吗?” 华翻译见这个黑女人丰乳肥臀,笑问: “怎么卖呀?” “一元钱两个。”黑人妇女从头上举下筐子,“我这香蕉很甜的,不信您尝尝。” 华翻译拿起一个香蕉: “这香蕉怎么是扁的呀?” 大刘介绍: “这是巴蕉,这里香蕉种类很多,有羊角蕉、糯米蕉、红蕉等十多样。” “人工培育的吗?”华翻译还没听说过香蕉有这么多品种。 “我问过当地的黑人,他们说都是野生的。” 华翻译“啧啧”不已: “大自然真是了不得!”说话间随手剥开香蕉,咬了一口,真的像密一般甜。见大刘站在一旁不动手,华翻译问:“你怎么不尝尝呀?味道不错的!” “吃了就要买她的,是这里的规矩。”大刘笑道。 “真的?早知道有这个规矩我就不动手了。”华翻译拿着半截香蕉不知如何是好。黑人妇女很大方地对华翻译说: “吃吧吃吧,没关系的。” 华翻译望着大刘: “她真的白让我吃?” 大刘觉得华翻译书呆子气十足,解围道: “我们经常买她的香蕉,尝她一根香蕉也不要紧。” 华翻译这才放心吃那半截香蕉。大刘跟黑人妇女谈价: “这一筐香蕉都卖给我们要多少钱?” “梅西刘要买我还能多要钱?照老价,60元我送上门去。”黑人妇女显然不是第一次跟中国人做生意。 “50元,你愿意就把它送到我们住的地方去。”大刘很认真地说。黑人妇女摇着头: “太少了梅西刘。” 华翻译问大刘: “吃了她一个,非得买一筐啊?” 大刘说: “组里好些日子没买水果了,这香蕉不错,买回去大家尝尝。” 华翻译听了这话,心里就有几分不安,觉得自己初来乍到太有点随便了。黑人妇女把身子靠近大刘: “再加5元好么?我从山里摘回来不容易哩!只加5元,我把它送到你们住地去。” 大刘掏出钱: “5元钱算给你的辛劳费,送去吧!” “谢谢刘先生!”黑人妇女接过钱,顶上香蕉朝中国人的住地走去。望着她的背影,华翻译嘀咕道: “这女人!” 看看时间还早,大刘建议华翻译去看看养猪场。养猪场建在离河不远的山脚下,猪圈是一排窄长的铁皮瓦房。大刘带着华翻译来到猪场的时候,两个黑工人不知到哪儿去了,猪在圈内不停地叫唤。华翻译走近半人高的砖墙,一头猪陡地竖起身来,一对前蹄差点搭在他身上。华翻译连连后退,对大刘说: “这猪饿急了,快给它喂食!” 大刘看了看饲料池,里面装着半池细糠拌着青菜的饲料。两人把饲料装进铁桶,分头喂猪。饲料还未倒进猪槽,猪们就吼叫着涌上来争抢,一个个赛似饿虎。半池饲料喂得差不多了,猪圈内才平静下来。看着埋头吃食的猪,华翻译心疼地说: “人畜一样,一餐都饿不得的。” 大刘弯下腰摸了摸一头白猪的背,猪的背脊骨窄如刀口。他皱起眉头,拍了拍手: “饲养员偷懒,我们太相信他们了!” “我们没派专人管理?” “组里人手少,工作重点都是在各个基地上,再说为这几十头猪专门派一个人来管理也没必要。平时我们是谁有空谁来看看。”大刘说。 “我跟老李说一下,我来管这个养猪场。”华翻译扶了扶眼镜。大刘用惊讶的目光扫视着华翻译。 “你来管养猪场?” “怎么,我不行?” “我不是说你不行,我是说哪有让教授养猪的事?” 华翻译笑道: “大刘同志啊,你莫把教授看得太神了!教授既然能跟大家一样吃猪肉,为什么不能跟大家一样养猪?再说在这国外,我们都是一样的,谁也比谁高明不了好多。” 大刘不由得对眼前的这个教授产生了敬意: “难得你这么想,老李同不同意你来管养猪场,我不敢说。但我可以主动要求,如果让你来管猪场,那就不如让我来管。” 华翻译望着大刘。 “为什么呢?” 大刘答: “第一,你的外语水平比我高,翻译能力比我强,应该担任组里的首席翻译,第二,我在国内养过猪,有这方面的经验。”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黑工人从树林里钻了出来。大刘朝黑工人吼道: “蒙嘎,你干什么去了。” “我上山挖木薯去了。” “为什么不喂猪?” “我这就喂,我这就喂。”蒙嘎提起铁桶。华翻译止住他: “刚才我们已经喂过了。” “还有一个饲养员呢?”大刘问。 “他……他昨晚喝醉了……”蒙嘎局促不安地搓着手。 “我们出钱请你们来喂猪,你们就这样工作?我看你们可以回家了!”大刘瞪着蒙嘎说。蒙嘎躬着身说: “对不起,对不起,以后我们一定好好工作。” 大刘还要说什么,华翻译用眼神止住了他。 “黑人跟孩子一样,需要正确管理和引导哩!”回住地的路上,华翻译不无感慨地说:“长期的殖民主义统治,奴化了他们的思想,麻木了他们的灵魂,他们已经习惯了依赖,习惯了被人左右,缺乏独立自主,缺乏勤劳创造……” 大刘听了这番话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觉得华翻译的话有几分道理,但也有片面性。平时组里的同事们一般都不议论这些敏感的问题,大家的愿望只有一个,用实际行动为黑人们多解决一些实际问题。当天晚上,华翻译真的跟老李说了自己想管养猪场的想法,老李正忙着近段时间工作汇报,微笑着对华翻译说: “等送走谢主任后再说吧!”

六谢小冬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看了农技组的所有基地,每到一处,他都详细询问,认真记录,给人的印象不是总部官员,倒像是报社记者。到养牛场是老李和大刘陪他去的,车子刚驰入牛场,当地黑人们就吹呼起来: “西内瓦日!西内瓦日!” 老李一行向黑人们挥着手,大刘向谢小冬解释: “西内瓦日是中国朋友的意思,这里的黑人对我们极其友好。” 牛群在山间吃草,老李带谢小冬来到山上,指着牛群,介绍道; “这些牛是我们从邻省买来的,我们计划在一二年内把总量扩大一到两倍。” 谢小冬看着毛色发亮的牛夸道: “这些牛养得不错!” “我们跑了好多地方才选中这里,你看这草多嫩多茂盛!吃饱了山脚下就是水,喝足了水就躺在草地上晒太阳。牛过的是神仙日子啊!”大刘望着牛群。 “这牛场确实选得好,在我们中国农技组,你们是第一个办养牛场的,我看这经验值得推广。”谢小冬说着掏出笔记本。老李忙摆手说: “我们也只是想试验试验而已,哪有什么经验值得推广。” “你们在人手少,条件艰苦的情况下想方设法开辟新项目,给其他小组带了个好头。我要是不把详细情况带回去,就枉来基围市一趟了。”谢小冬真诚地说。老李说: “出来一趟不容易,我们不尽力把工作搞好,对不起国家哩!” 山岗上,几个黑工人早已等候在那里,老李把他们一一介绍给谢小冬,大刘也向工人们介绍谢小冬的身份。双方握手问候毕,谢小冬向工人们询问牛场情况,大刘给他们翻译。老李独自走到一旁,眺望酋长的村落。那里,依然是绿树掩映,湖水环绕。如果不是酋长的支持,这个养牛场是很难建起来的。好些时没见到老酋长了,今天应该去看望看望他才是。谢小冬问毕牛场的情况,满意地对大刘说: “依靠当地人办牛场,发挥自然环境优势,这应该算作你们独创的一条经验。” “我们的想法是:通过办这个养牛场带动这里的畜牧业,将来我们离开了,当地人仍然能办养牛场。”大刘说。谢小冬点点头。 “你们想到点子上去了!我们农技组在这里的主要任务就是办示范项目,教当地人生产技术和管理方法。” 老李走过来, “情况了解得差不多了吧?” 谢小冬点着头答: “我想到的都问了,收获不小啊!” 老李对大刘说; “关于养牛的情况,我们还可以搞个文字材料给谢主任带回去,好些时没见到老酋长了,我们去看看他吧!” 大刘连声说好,谢小冬自然也想一睹部落酋长的尊容,抬起腿道: “我一直想看看部落酋长是个什么模样,机会难得,可惜我没带上相机。” 酋长早已得到消息,率领着村民们在村头迎候,一见到老李,他就高兴地拍着手叫道: “朋友!朋友!” 老李握着酋长的手, “老朋友,这些时可好啊?” 酋长舞了几下身子: “您瞧,我健康得像头虎哩!” 老李把谢小冬介绍给酋长,酋长躬身致意: “欢迎您光临本部落!” 谢小冬也躬了躬身子: “见到您我很荣幸!” 望着这个精神矍铄的老人,谢小冬第一个感觉便是仿佛面对着一尊铜雕。老人不论是面部轮廓还是手臂双腿,都是示出刚毅和苍劲。酋长热情邀请老李一行到家中作客。老李来时是有准备的,给酋长带了两件国产罐头,一件鸡,一件鱼,酋长极高兴地收下礼物,拉着老李的手说: “朋友。感谢您珍贵的馈赠,我拿什么回赠您呢?” “您早已馈赠过了!”老李笑道。 “早已馈赠过了?我没馈赠什么给您呀!”酋长疑惑地望着老李。老李摇了摇酋长的手: “您支持我们办起了养牛场,这是最好的馈赠。” 酋长呵呵笑道: “朋友,原来您指的是这个。” 宾主坐定,侍者拎上硕大的椰子,砍开椰壳,倒出白色的汁液。谢小冬喝了一口,觉得这椰子汁跟家乡的酒糟水很相似。老李端起椰子汁对谢小冬说: “你不是想了解部落的情况么?这是个好机会哩!” 谢小冬笑望着酋长。 “对不起,我可以问几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酋长爽地点着头。 “您的部落一直生活在这里吗?”谢小冬之所以首先问这个问题,是因为不少人说非洲的部落是不断移动的。大刘把意思一译过去,酋长就连连摇头: “弄弄,我们部落最早在刚果河边,因为跟白人发生冲突,四十年前才迁移到这里来。” 谢小冬看过一些有关这个国家的历史资料,知道酋长说的白人就是比利时人,当年比利时人把这块土地变成他们的殖民地时,曾用刀枪镇压过不少土著黑人。 “如果没有冲突和其他原因,这里的部落会不会迁徙?”谢小冬又问。 “弄弄!”酋长仍然连连摇头,“我们部落一般是不迁徙的,我们黑人是最恋故土的。比如说我们在这里生活了四十年,这里就是我们永远的家,如果有人让我们搬走,那是不行的,除非他的刀枪打败我们的弓箭和大刀……” 谢小冬点着头,又问: “请问部落内部是怎样分工的?” “分工?”酋长笑道,“我们没有严格的分工,传统习惯是男人打猎,女人种地。现在打猎少了,男的大都在家里闲着,女的仍然下地干活,女的种粮食养活男人。” 老李不解地问酋长: “男人为什么不种地呢?” 酋长答: “种地一直是女人干的事呀!” 谢小冬跟老李相视一笑,说: “这倒是很有趣的现象啊!中国自古是男耕女织,这里却是女耕男闲。” 接下来酋长回答了解小冬的提的关于部落经济来源,物资分配以及婚烟制度等问题,出乎意料的是,酋长几乎没有什么忌讳,回答问题也相当直率。谢小冬意犹未尽,端起椰汁敬酋长: “听说非洲鼓很独特,您的部落是否有这种鼓?” 酋长笑笑,吩咐侍者出去,不一会,一个身材高大的黑人汉子夹着一个半人高的长鼓走进来,对酋长恭恭敬敬地施礼道: “仆人遵命来到。” 酋长扬起手臂: “我们尊贵的客人想欣赏你的鼓声,使出你的技艺吧!” “明白!”黑人汉子双腿夹着鼓,手掌落下,鼓声响起。 “咚!咚!咚咚!咚咚!……”雄浑激越的声音撞击着人的心灵,沸腾着人的血液。谢小冬仿佛看到成群的斑马在原野上奔跑,又好似听到惊雷滚过长空。 “哦吔!哦吔吔!”屋外的人群欢叫着,情不自禁地随着鼓声舞起来,那舞姿极富特色,臀部如车轮旋转,腰肢像树枝摇动。酋长起身邀请老李一行: “请尊贵的朋友与我们同舞!” 老李连连摆手: “不会,不会。谢谢!” 酋长走过来: “老朋友别客气,请!” 老李望着谢小冬: “要出洋相哩!” 谢小冬也不会跳舞,此时却来了跳舞的激情: “我们来个滥竽充数吧!” 三人随酋长走出屋子,加入跳舞的人群。 “哦也!哦也也!”人群爆出更热烈欢快的叫声。开始三个人觉得身子无所适从,手脚笨拙得滑稽可笑,奇怪的是一会儿后都无师自通地踏着鼓点,整个身子灵活自如地舞动起来。几个黑人少女涌上前来,围着三个中国人边歌边舞。有几次,谢小冬感觉到了她们皮肤的柔嫩,从她们迷人的眼神中看到了野性与激情……

七亚非在母亲面前欢快地蹦跳着,口里唱着当地儿歌。小张对这孩子打心里喜欢,上前抱起他: “今天怎么这么高兴呀?” 亚非歪着头答: “爸爸来信了!” 小张楞了楞,问亚非的母亲: “真的?” 女人笑笑: “小孩子的话,您别当真,那是我哄他的!” 小张抚着亚非的头: “来信了好,好!今天要什么菜呢?西红柿?还是黄瓜?” 女人答: “还是先看看再说吧,亚非喜欢到这儿来。” 小张放下亚非: “好,快跟妈妈去挑吧!” 女人带着孩子走了几步,回头对小张说: “梅西张,谢谢你!亚非会记得你的。”  

第六章

亚非和他母亲好长时间没来菜地了。这天卖完菜,小张和黑人技术员坐在地头歇息,他打听道: “这些日子怎么没看见亚非?” 黑人技术员惊讶地望着小张: “您不知道啊?亚非被他父亲接走了!” “被他父亲接走了?他父亲是谁?” “他父亲是中国台湾人,当年在这儿种过菜。” “哦。”小张终于知道了亚非是谁的种,“他父亲把他接到台湾去了?” “弄弄,他父亲现在在首都经商。” “他母亲也去首都了吗?” 黑人技术员点着头: “一块儿去了,那个中国台湾人很重感情哩!不像那些欧洲人,玩了我们的姐妹撒手不管。” 亚非的结局虽然有点出乎小张的意料之外,但还是让他感到满意。他在心里暗暗赞叹,这个台湾人有种,敢作敢为,重情重义,是条汉子哩! “梅西张,你想女人么?想的话我给你介绍一个。”黑人技术员笑道。 “我不想!我们不会在这里找女人!”小张口里虽这么说,心里却在想,我们哪敢在这里找女人啊! “为什么呢?” “因为我们要忙工作啊,快干活去吧!”小张说出这句话,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大米加工厂扩建工程如期完工。新安装的打米机都是从国内运来的最先进的设备,它们的加工量是原来老机器的二倍。开机的这一天,市长特地来祝贺。老李和谢小冬陪着他走进厂房,看着一排锃亮的机器,市长满意地竖起姆指夸道: “赛扁!赛扁!” 老李向市长介绍了新机器的功能,市长上前抚摩着打米机赞叹: “贵国把最先进的机器提供给我们,你们的援助是真诚无私的!” “我们是朋友和兄弟嘛!”老李说。 “对,我们是朋友和兄弟!”市长拍着老李的肩,“什么时候开机呀?” “等您开电闸哩!请。”老李指着电闸道。市长望着老李和谢小冬直摆手: “弄弄!还是请中国朋友开闸才好。” “那我们就一块儿打开电闸吧!”老李说。 “行啊!”市长点头。老李请谢小冬一块陪市长去开电闸,谢小冬举起相机说: “你去就行了,我给你们拍照。” 小丁领着市长和老李来到电闸前,两只手捏住闸炳,市长和老李同时念道: “恩、堆、秃瓦(即一二三)!” 电闸合上的一刹那,满屋响起热烈的掌声。谢小冬及时按下快门,相机记录下热烈的场面。打米机欢快地叫起来,黑工人们熟练地操作着,雪白的大米散发出淡淡的香味。市长伸手接过一把大米: “好米啊!李先生,我们基围市出产的大米在全国是第一流的!” 老李随口道: “这是市长先生领导得好!” 市长笑得合不拢嘴: “哪里哪里,是中国朋友工作得好!” 这时候桑巴凑上来说: “都好都好!” 市长望着桑巴: “怎么才来呀?” 老李知道桑巴有睡早床的习惯,忙替他遮掩道: “桑巴先生昨晚加班,很晚才回去休息”。桑巴也连连点头: “对,对不起市长大人,我应该早点来参加开机仪式!” “你看看咱们中国朋友在这儿工作多敬业呀!”市长说。 “是的是的,我应该向李先生他们学习。”桑巴搓着手说。走出厂房,市长握着老李的手: “李先生,我代表全体市民感谢你们!农技组有什么事随时可以找我!” 老李握着市长的手说: “谢谢,非常感谢!” 送走市长,老李对桑巴说: “今天新厂开工,我们庆贺一下好不好?” 桑巴点着头: “好!好!” 老李邀请桑巴: “中午请到我们住地喝酒。” 桑巴更是连连点头: “好的,好的!” 大刘和华翻译都参加了开机仪式。回住地路上,华翻译对大刘说: “你的水平担任小组首席翻译绰绰有余。我其实只适合干文字翻译,口头能力很差,像今天市长说的一些话,我就感到困难,不知该如何译。” 大刘知道华翻译是在鼓励自己,忙说: “您太自谦了,我知道您的功力,以后您多指点我才是。” “我说的是实话,口译需要的是思维敏捷和对日常生活用语的熟悉,我两样都缺,今后我打算边养猪边译些感兴趣的书籍。”华翻译取下眼镜,掏出手帕擦拭着镜片。 “为什么非要养猪呢?组里还有许多事可以做嘛!”大刘说。 “养猪好,猪是好东西。”华翻译说。

二吃中饭的时候,桑巴带着玛丽尔来了,他向老李等人介绍: “这是我的朋友玛丽尔,她听说中国菜是世界上最好吃的菜,今天特意来品尝品尝。” 玛丽尔今天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足蹬红色高跟凉鞋,拉直的头发束着黄色的丝巾,脸上略施了些白粉。她落落大方地向老李伸出手: “您好!梅西李。” 老李尽管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还是礼貌地伸出手道: “您好,玛丽尔小姐!” 玛丽尔握着老李的手不放: “没有得到您的邀请我就冒昧地来了,不知中国朋友欢不欢迎?” “欢迎,欢迎啊!”老李使劲抽回手。玛丽尔“咯咯”地笑着,与谢小冬握手: “这位先生好帅啊!” 谢小冬来这个国家后还是第一次听到一个异国女性这样夸赞自己,他爽朗地笑着: “谢谢您的夸奖小姐!您才是女性中百里挑一的美人。” 玛丽尔握着谢小冬的手,笑得双乳直颤: “哦,先生真会说话,桑巴,你可从来没这么赞美过我!” 桑巴笑了笑: “玛丽尔,你美不美还用我说吗?” 文德海、大刘、华翻译等都跟玛丽尔礼节性的握手。轮到小张跟她握手时,玛丽尔近乎夸张地耸耸肩: “玻弟(小孩)!” 小张是懂不少当地日常用语的,听了玛丽尔的话,他心里很不高兴。但出于礼貌脸上还是堆着笑: “我是大小伙子!” 玛丽尔紧捏着小张的手说: “是吗?我怎么越看越觉得您像玻弟呢?哦,玻弟,您的皮肤好白呀!” 小张挣脱手哭笑不得地: “谢谢您,请用餐吧,大米饭比我更白呢!” 众人忍不住都笑了。老李示意桑巴玛丽尔进餐厅。餐桌上早已摆好各种菜肴。玛丽尔一见,叫道: “哇!中国菜好漂亮啊!” 老李说: “请坐!小姐,您先不要夸奖,品尝后再发言。” 桑巴让玛丽尔坐在老李身边,自己挨着谢小冬坐下。小张启开二锅头,问玛丽尔: “来一点吗小姐?” 玛丽尔早听桑巴夸过中国白酒,笑问: “中国白酒?” 老李回答: “对,正宗的中国白酒。” “好的,请给我半杯。”所谓半杯,也就是半玻璃盏。桑巴对小张说: “玛丽尔酒量不估(很大)。” 小张明白桑巴的意思,给玛丽尔斟了一满杯,玛丽尔也没有拒绝。斟完酒,老李举起杯: “今天新米厂开机,我们感谢桑巴先生对扩建工程的大力支持!” 桑巴端着酒杯笑道: “感谢中国朋友对我们的大力援助!” 宾主碰杯,喝酒。玛丽尔喝了一口,叫道: “啊,好辣呀!” 文德海说: “中国白酒入口时是有点儿辣,喝进去很快就变得香甜了,您再尝尝。” 桑巴对玛丽尔说: “你不是最喜欢劲大的酒吗?中国白酒应该最适合你。” 玛丽尔又喝了一口酒,抿了抿: “不错,真的很香很甜。” 老李给玛丽尔夹了两样菜: “先用点菜再喝。” 玛丽尔拣起一片鱼糕好奇地问: “这叫什么?” 小张回答: “鱼糕。主要原料是鱼肉,叫吃鱼不见鱼。” 玛丽尔吃了一口,连连点头: “味道真好,又嫩又鲜!” 老李又给她夹了两片: “那就多吃点。” 桑巴举起酒杯: “李先生,好久没在一起喝酒了,我敬你一杯!” 老李忙说: “先敬总部来的领导!” 桑巴对谢小冬说: “我听李先生的,先敬谢先生!” 谢小冬不好拒绝,举起酒杯道: “这杯酒我敬你们二位,为二位成功合作干杯!” 三人举杯碰了一下,各自喝了一大口,谢小冬吃了口菜,又举起杯敬玛丽尔: “欢迎您到这儿来跟我们共进午餐!祝小姐永远年轻漂亮!” 玛丽尔举杯: “谢谢!”玛丽尔喝了一大口,她已不觉得这酒辣口了。酒过三巡之后,老李切入正题: “桑巴先生,米厂扩建了,下一步我们计划扩大稻谷生产基地,你看如何呀?” 桑巴正喝在兴头上,不假思索地说: “我完全赞成!” 老李举起杯: “来,我们干一杯,感谢你的支持!” 桑巴举起杯说: “李先生的决策是不会错的,我听你的!” 一直埋头吃菜的华翻译抬起头来: “桑巴先生的话太绝对了,任何人都有对的时候和错的时候。” 老李听了一楞,口里圆道: “对对,不要什么都听我的,有些事桑巴先生要有自己的主张。” 桑巴放下酒杯说: “我相信李先生的决策不会错,李先生到这儿来后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对我们有利的……” 玛丽尔插上一句: “中国朋友是总统请来的,总统对中国朋友办事都是放心的!” 华翻译抬起头又想说什么,谢小冬端起酒杯止住了他: “老华,明天我就要回总部去了,我们碰一下,祝你在这里一切顺利。” 老翻译说: “你知道我是不喝酒的,还是不碰了吧。” 这时玛丽尔异常活跃地站起来: “我跟在座的所有中国朋友干杯!我爱中国白酒,我爱中国菜!”玛丽尔举起酒杯,逐个地碰杯喝酒,且一口半杯。大家都被玛丽尔的酒量吓住了,只是礼节性地沾了沾酒,不敢真喝。玛丽尔见状大笑: “中国朋友不够意思,不讲礼节……” 文德海见这女人张狂得不得了,拿起酒瓶对玛丽尔说: “我们都把杯子斟满了,一口喝清!” “赛扁!”玛丽尔把杯子搁在文德海面前。文德斟满两杯酒,率先端起自己的杯子: “请!” “干杯!”玛丽尔吐出生硬的汉语单词。她还真有量,跟文德海一样一口喝尽了一玻璃盏白酒。大刘一想到桑巴告阴状,心里就不舒服,他决定给点颜色这女人瞧瞧,中国人可不是孬种!他给玛丽尔斟上酒: “小姐海量,我也敬您一杯!” 桑巴来不及制止,玛丽尔又把一杯白酒倒入了口中。桑巴陪着笑脸说: “玛丽尔,请不要再喝了,中国白酒不是啤酒,也不是威士忌。” 玛丽尔偏着头: “中国白酒够味,我今天要喝个够!” 老李乘玛丽尔闹酒的间隙对谢小冬说: “华翻译在这里请总部领导放心,我们会照顾好他的。” 谢小冬说: “我回去一定向总部领导转达你的意思。” 华翻译却笑道: “老李呀!你看我需要照顾么?” 三人正说着话,玛丽尔突然格格大笑起来。只见她摇摇晃晃走近桑巴: “亲爱的,我们还没干杯呢!” 桑巴捂着酒杯: “玛丽尔,你不能喝了!” 老李示意小张斟酒,小张拿起酒瓶: “她再喝就要发酒疯了!” “人家杯子空了,你不斟酒她以为我们小气舍不得。”大刘说。小张给玛丽尔斟酒,玛丽尔仍是笑个不停: “玻弟,亲爱的玻弟,我跟他干完就跟你干!”说着就在小张脸了亲了一口。小张的脸一下子红得像猪肝,急忙回到座上。大家望着小张禁不住笑了。桑巴拿过玛丽尔手中的酒杯: “玛丽尔,你今天喝得太多了!” 玛丽尔一把抓过酒杯: “你才喝多了哩!咱俩喝了这一杯,看谁醉了!” 桑巴看着老李: “李先生,真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玛丽尔小姐第一回到咱们这儿来作客,让她尽兴的好。”老李很大度地说。桑巴无可奈何,只得跟玛丽尔碰了碰杯。玛丽尔举起怀,一仰脖子喝清了杯中酒。桑巴让玛丽尔回到座上,玛丽尔却搂住桑巴的脖子不放: “亲亲我,亲爱的……” 桑巴扳开玛丽尔的手: “玛丽尔,你干什么呀?在中国朋友这里做客,要懂礼貌!” 玛丽尔浪笑道: “中国朋友不亲嘴吗?你假正经!” 桑巴起身对老李说: “失陪了李先生,我先送她回去。” 桑巴搀着玛丽尔离开餐桌,玛丽尔挣扎着嚷道: “我没醉,我还没跟玻弟干杯呢!” “啪!”华翻译摔掉杯子:“成何体统!” 谢小冬了解华翻译的性格,起身走向他: “老华,你怎么了?!” 桑巴楞了楞,不由分说将玛丽尔拉出餐厅。玛丽尔在餐厅外又哭又笑: “玻弟,干杯!干杯……” 餐厅寂静片刻,老李开口了: “吃,接着吃呀!” 谢小冬搁下筷子: “老华,你不该摔杯子。” “什么玩艺嘛!”华翻译丢下筷子。 “这是外交场合。”谢小冬说。 “算了算了。”老李打着圆场,“今天米厂开机,大喜事,我们不要因一个女人扫兴。” 小张给华翻译舀了一碗汤: “您消消气,跟他们当不得真的。” 华翻译起身离去: “我天生不会逢场作戏!” 这餐饭这么一搅,大家都兴味索然。恰在这时,老付和小丁回来了。 “回来得正好,我们刚吃了一半,小张,快给他们斟酒。”老李吩咐。老付坐下用衣衫扇着风: “个骡日的快热死了!” 小丁发现气氛不对,问谢小冬: “怎么了?” 谢小冬举起杯子。 “你辛苦了,我们喝一口。” 小丁跟谢小冬碰了碰杯: “辛苦什么呀,今天忙得高兴。” “把信写好,明天我带回总部。” “放心,信早写好了,再忙也不会耽误写信的。”小丁喝了一口酒,“你回总部后,再给我们捎几部新片子来,免得我们晚上闷得慌。” “我一定办到。”谢小冬也喝了一大口。晚上放电影,谢小冬和老李没看电影,两人在房内喝茶聊天。聊天一阵,谢小冬说: “老李,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请讲。”老李抽着烟。 “老华到这儿来,是因为他在总部犯了错误。” “什么错误?” “他卷入了黑人内部的纠纷。总部的黑人本来就分几派,我们从不倾向哪一边,他却表态支持一派。人家总部告到了我们总部,总部为了平息事端,才把老华调到基围市来。” “我说呢,这么个教授级的人物,总部怎么舍得给我们。”老李弹了弹烟灰。 “其实老华是个直肠子,书读多了有些迂腐,当不得真的。”谢小冬说。 “我也感觉到了。”老李又抽了一口烟,“怎么安排他的工作呢?” “总部领导说了,随便安排他干什么都行。让他援外期满了回国。”谢小冬呷了一口茶轻声道。 “他跟我提过想养猪。” “那就满足他的要求嘛!” “我怕黑人笑话我们中国人。” “对黑人就说他是养猪专家得了。” “也只好这样了。”

三小张一晚上尽做梦,先是来到奇花怒放的地方,满眼彩蝶纷飞。伸手抓蝶,怎么也抓不住。花香袭人,如饮美酒,半醉半醒。追蝶穿过草地,穿过花丛,来到森林,蝶坠落于地,小张扑上去,却是一个窈窕女子。女了嬉笑着,滚动着,片刻间一丝不挂,裸露出迷人的胴体。小张搂着女子,忘情地吻着,欲火中烧……醒来时,他才知道又做了个美梦,短裤一片湿糊糊的。 “妈的玛丽尔,总有一天我要叫你狗日的认得我!”小张上卫生间更换裤头,他把梦怪罪于玛丽尔那一吻。小丁跟谢小冬聊到很晚才睡。刚睡了一会,小丁觉得尿憋得不舒服,起身上卫生间。进去时,小张刚褪下裤衩,小丁笑问: “半夜在这里搞什么鬼呀?” 小张吓了一跳,见是小丁,才红着脸说: “换短裤哩!” 小丁追问: “为什么要换呢?” 小张骂道: “狗日的明知故问,你未必没跑过马?” 小丁一点都不恼,轻轻拍了小张屁股一巴掌: “会跑马了就成熟了,小心在这里犯错误哟!” “你管好自己吧!”小张换上干净裤头回寝室。小丁对着马桶站了好一会,尘根涨得硬梆梆的,却挤不出一滴尿来。送走谢小冬后的当天上午,老李和华翻译坐在大榕树下谈话。 “你到这儿来有个把星期了,对组里工作有什么建议吗?”老李很真诚地问。华翻译正了正眼镜: “暂时还没有。” “有没有什么要求呢?”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想喂猪。” “你真的想去喂猪?” “你不相信我?” “不是不相信,我是觉得你去喂猪太可惜,你那一肚子学问到这儿来浪费了……” “那有什么,学问本来就不值钱。” 这样谈下去也没多大实际意义,老李干脆把话挑明了: “我是个粗人,喜欢直来直去,今后在一起还请你多包函。养猪场就交给你了,有什么困难随时可以提出来,我们出来一次不容易,相信大家会相处得很好,也会把自己的事做好的。” “谢谢你的信任,我什么时候去接手?”华翻译站起来。 “你不用急,明天上午去吧。” “那我看书去了。”华翻译不等老李开口,转身回寝室去了。老李望着他的背影,直摇头。文德海回来见老李独自坐在树下,上前问: “又在思考什么问题呀?” 老李指着水泥凳说: “坐,坐!我在想华翻译怎么跟大家相处哩!” 文德海坐下: “他真想去喂猪?” 老李点燃烟: “嗯,一个教授怎么会对养猪感兴趣呢?” 文德海抹了一把汗: “也许他对猪有特殊的感情吧!”文德海取下背在肩上的军用水壶,摇了摇: “水喝光了,今天上午好热。” “赶快进去喝点汽水,擦把汗。”老李说。 “哎!”文德海站起来,扯扯裤腿,离开大树。老李在树下踱着步,突听河上传来一阵轰鸣声。抬头一看,一艘轮船从下游驶过来。河面上顿时波涛汹涌,水花簇拥。轮船的甲板上,站着一群白人男女,他们悠闲地观赏着两岸的景色,指指点点地谈论着什么。这里的一切对他们来说显然是神秘而有趣的。刚来这儿时一位黑人曾告诉老李,这条河可以通往首都。未修公路时,基围市的货物都是用轮船运出去的,外面的客商,旅人也是从水路进入这里。公路修通后,河上已不如昔日热闹,但每半月仍有一次班船往返。船上仍满载着客货。轮船隆隆地向上游码头驶去,躁动的河水复归平静。停泊在岸过的独木舟鱼一般游出,赤膊汉子们摇着木桨,唱着粗犷的歌曲。 “蛮有诗情画意哩!”大刘不知什么时候也来到了大树下。 “我怎么看不出来呢?”老李笑问。 “它能吸引你的目光,就因为它有诗情画意。”大刘指着河水说,“那流动的不是河水是风景,一处一个样。” 老李笑着丢掉烟蒂: “你们知识分子眼睛就是怪,看什么都不一样。我呢,怎么看它都是一条河,一条可以行船的水路。我想它有一天也许可以帮我们做一点事。” 大刘疑惑地: “它帮我们做事?” “不相信?你就看吧!” “未必它能帮我们运东西?”大刘猜道。 “怎么不能?”老李反问。 “我们有汽车嘛!” “汽车运不过来呢?” “等到汽车运不过来时,我们只怕已回国了啊!”大刘哈哈一笑。老李说: “我不这样看,回国还早哩,如果我们再加把劲。多开辟几个水稻生产基地,扩大种植面积,那时候稻谷和大米真的要用船往外运!” “如果真能这样,那当然不枉来这里一趟!我这个人的毛病就是容易满足,没有你的目标大,也没有你的眼光远……”大刘坦诚地说。老李挥手打断了大刘: “又不是开生活会,当这么大的真干什么!我们不都是没事闲聊嘛,想只是想,成不成最终要靠事实说话。” 大刘笑了笑: “那是那是。” “如果开辟新的稻谷生产基地,你看我们最大的问题是什么?”老李问。大刘想了想,答: “人手恐怕不够,我们现在一个人管一个地方都有些紧张,如果再增加新地方,只怕顾不过来。” “我也担心这个问题。如果我们把老基地交给黑人管呢?” “交给黑人管?他们连自己都管不了还能管一个基地?”大刘直摇头。 “黑人中大多数还是对工作认真负责的,我看可以让他们试一试。如果他们能把老基地管理好,我们就可以腾出手来开辟新基地了。”老李掐熄烟,“当然,我们也不是完全放手不管,还是要定期检查,督促。” “试一试吧,反正将来还是要归他们管理的,我们不能在这里呆一辈子。”大刘说。二人正说话,天上下起了雨。旱季雨少,已有十来天没见雨了。老李伸手接着雨点: “总算把你盼来了,菜地的那些菜快干死了哩!” “快进屋吧,这雨不小哩!”大刘拉着老李离开大榕树。各基地的人陆陆续续回来了。大家取下草帽水壶,坐在走廊上看雨闲聊。老付说: “这雨下得好,我那基地的棚子里挤满了人,这时候肯定有几对码起来了!” 有人问: “你怎么晓得人家码起来了?” “我在那里时他们都不顾忌,何况我不在那里!” “老黑有个怪毛病,一下雨那玩艺就挺起来了!”又有人说。 “这有什么怪的,淫雨淫雨,雨天就是做淫事的时候。”有人笑道。老付抬杠道: “做不成呢?” “做不成就口淫嘛!” “怎么个口淫?” “我们这不是在口淫么?” 小张站在餐厅门口叫: “你们不饿么?” 小丁说: “口淫的不饿继续在此口淫,饿了的吃饭去!” 众人哄地一笑,纷纷起身涌向餐厅。

四星期天休息。老付的麻将牌已制作好。吃过早饭,文德海就提议试打。老李本想上午到附近基地转转的,老付扯住他说: “下雨天到处都是稀泥,就在屋里与民同乐吧!” 老李只好坐上桌。大刘自然是要陪的,他连牌都码不好,文德海不厌其烦地一次次教他。输赢也不讲惩罚和奖励,纯粹是好玩。老付手气特好,一条龙,清一色,七对,频频和牌。老李打了几圈一盘都未和,骂道: “什么臭牌呀!” 老付笑咪咪地夸: “好牌,全是好牌!” 文德海说: “这牌是你养的儿,你当然要夸它好啦!” 大刘也附合道: “它们都认得老子,一个劲地朝老付怀里拱……” 四人笑着玩着,小张好奇地走过来,指着一张牌问: “这叫什么?” 老付答: “你身上长的。” 小张不解: “我身上哪有这张牌!” 大刘一笑: “它叫雀雀,你没长雀雀?” 大家都笑了,小张以为大刘逗他玩,骂道: “流里流气,你才没长雀雀哩!老文,我知道你不会跟我开玩笑,这张牌真的叫什么?” 文德海一本正经地说: “是叫雀子,有的地方也叫它幺鸡,准确的叫法应该是一条,也就是条子中的第一张牌。” 大刘打出一张雀子对小张说: “你是小老弟,我们怎么会糊你呢?” 老李抓过雀子: “总算开和了,清七对单调雀雀!”说罢摊开牌。 “啧啧!好大的和啊!”文德海羡慕不已。大刘推了小张一下: “去去!就是你在这里打岔,我的雀雀才放出去了。” 小张拍着手笑道: “活该!你的雀雀没得了,当太监去吧!” 小丁从寝室里走来: “小张,我们将几盘去!” 小张说: “我看他们打麻将蛮有趣。” 小丁说: “莫学那玩艺,学会了什么事都不想做。” 老李又和了牌: “一条龙!小张你莫听小丁瞎说,麻将能提高人的智慧呢。” 老付朝小张挥了挥手: “快跟小丁将军去,你一来我就不开和了!” 小张自嘲地: “四个人就有两个人不欢迎我,我何必自讨没趣呢?”说完跟小丁去下象棋。华翻译夹着一本书走出寝室,嘴里咕噜着。大刘一边起牌一边问: “您上哪儿去呀?” “到猪场去。”华翻译径直朝外走去。 “今天就不用去了,让工人们喂吧。”大刘劝道。 “我不放心,怕他们不管猪。”华翻译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老华,挺敬业的呢!”文德海说。老李掏出烟: “真是难为他了!” 小丁跟小张在榕树下摆开棋,没走几步,玛莎顶着塑料桶款款走过来: “梅西丁,忙什么呢?” 小丁抬起头: “你好玛莎,我们下棋玩玩。” 玛莎拾级而上,来到石桌旁: “这是什么棋呀?” “中国象棋,第一次见到?”小丁已经闻到了玛莎身上的香皂味。 “哦,中国象棋。梅西丁,能教我吗?”玛莎搁下塑料桶,蹲在一旁。小张望了这女人一眼,只见她双眼盯着小丁一眨不眨。小丁故作镇静地捏着棋子: “你学不了的,这中国象棋很难走……” 玛莎伸手促住小丁的手: “你教我嘛!” 小丁的手一阵颤抖: “快松开,我们中国人不许这样!” 小张忍不住笑了: “你就教她走几步嘛!” 小丁一听笑着对玛莎说: “张先生象棋比我走得好,快让她教你。” 玛莎一听斜过身来: “张先生,你教我好吗?” 小张连连摆手: “我不会,丁先生会……” 小丁向玛莎使使眼色,玛莎挨着小张: “张先生年轻头脑灵活,教教我嘛!” 小张光着的臂膀被玛莎光滑的臂膀磨擦着,心里一阵阵蹦跳。棋怎么走的,自己都不知道。 “将!”小丁叫道:小张定神一看,老帅已动弹不得了。玛莎笑着摇摇小张的肩: “张先生,怎么了?” 小张拨开玛莎的手: “走开!”说着重新摆棋,“再来!” 小丁笑着对玛莎说: “快去顶水吧,张先生下棋最怕女人看。” 玛莎妩媚一笑,顶着桶离去。 “你怎么使美人计?!”小张不满地说。 “你自己经不住诱惑嘛!”小丁撩小张。 “哪个经不住诱惑?” “经得住怎么输了?” “输赢乃兵家常事,哎,这女人挺性感的,你跟她亲了嘴没有?”小张跳出马。 “哪敢啊!”小丁出车。 “亲了又没人找你麻烦,说实话。” “你小子审我呀!亲绝对不敢,我怕那又黑又厚的嘴唇有病菌。” “摸了没有呢?”小张口里说着,又跳了一步马,下一步就卧槽。 “你小子人小鬼大,摸了又怎样?”小丁心里有数,将自己的马跳到了象角。 “摸了就完了,将!”小张单马卧槽。 “落子不悔哟!”小丁说。 “不悔!” “吃!”小丁用象角的马吃掉卧槽马。 “哎,不算不算!”小张欲悔。 “晚了!”小丁握住棋子不放。小张情知不是对手,推棋认输。 “摸也摸了,赢也赢了,你行!” 小丁扯住小张的手,低声道: “小兄弟,玩笑归玩笑,莫乱说啊!” “知道,不过你可要注意点,千万别弄假成真。出来一次不容易,为这点事坏了名声划不来。”小张收拾棋盘。 “还用你提醒?我心里有谱,怎么,不下了?” “我要备饭去了,”小张起身离去。小丁拿着象棋准备回寝室,一阵尖叫声吓了他一跳。他停下脚四处看了看,最终把目光停在了猴笼里。发情的大母猴撕扯着小公猴,小公猴挣扎着,哀叫着,腿部鲜血淋漓。 “骚货!”小丁走近猴笼,用木棍捣母猴。那母猴抓住木棍,对小丁呲牙咧嘴。 “梅西丁,玩猴啊?”玛莎顶水返回。小丁表情复杂地丢掉木棍: “这母猴欠揍哩!” “为什么呀?”玛莎睁着大眼问。 “母猴欺负小猴。” “嘻嘻,梅西丁,你应该给它找个大点的伴。它想伴想得要命哩!”玛莎抛下一串笑顶水而去。小丁被这笑声弄得心里痒痒的,楞了一会,对那母猴猴吼道: “老实呆着!骚货!” 吃中饭的时候,大刘公布了麻将战果。和牌最多的是老付和老李,文德海与大刘是输家。 “又没带刺激,你们怎么是输家?”小张不解地问大刘。大刘说: “记了分的,我们两个各负一百多分。” 小张不以为然地: “一没讲钱二没讲东西,赢多少输多少都是虚的。” “不能这样看,我们是为荣誉而战哩!”老付挑了一大碗鱼,来到餐桌前:“钱和物算什么?荣誉才是最宝贵的!” “吃这么多鱼呀!”大刘知道老付爱吃鱼,故意笑他。 “打麻将赢了,我奖励自己!”老付津津有味地吃着鱼。 “你怎么不吃你的荣誉去?”大刘将老付一军。老付吐出鱼刺: “荣誉吃得的?它是鸡母,留到下蛋的!” 老李笑了笑: “只怕它是鸡公下不了蛋啰!” 文德海挑战地: “老付,午休后我们再战!” 老付不屑一顾地: “总不是手下败将,我还寒你?” 大刘已没有信心: “换将换将,下午小丁上吧!” 小丁连连摆手: “你们玩你们玩,下午我到加工厂转转。” 老李喝了口汤: “找机会再玩吧,下午我也想出去转转。” 小张提议: “天晴了,下午我们干脆到对岸教堂去照相!” “我同意!”大刘举起手。 “要得!”文德海也表了态。老李搁下汤碗: “是该照张相寄回去了,要不然家里人都不记得我们了!”

五午休起床,大家换上干净衣服上车出发。星期天黑人司机一般不上班,中国人出门都是自己开车。出国后,纯大多数人都学会了开车,有些人在国内就会。今天出门大家分乘二辆车,由文德海和大刘驾驶。两人开车都很稳,不论好路坏路都缓缓而行。也就二十多分钟时间,二辆车由河的上游过桥,驰到了教堂前。教堂座落在棕榈林中,哥特式的建筑庄严肃穆。院落里绿草茵茵,奇葩争艳。几株苍劲的铁树舒展着墨绿的枝叶,有一株铁树的树冠托着一簇黄色的花。 “真是个好去处啊!”文德海跳下车。老李环顾四周,也禁不住叹道: “要是能在这里养老就好了!” 小张打开120海欧牌照相机给大家拍照。教堂不用说是主景,大家纷纷以它为背景留影。取景框中,红色的教堂在绿树的衬托下分外醒目。可惜只有黑白胶卷,不能拍下这里的色彩。 “华翻译,上啊!”小丁见华翻译站在一旁不动,叫他。 “照这玩艺有什么意思!”华翻译不动。小张调了调焦距: “你想照什么?” “我照这林子。”华翻译站在棕榈林前说。 “行!”小张把镜头对准棕榈林,“嗯,风景确实不错,注意喽!”随即按下了快门。接下来有的照铁树,有的照鲜花,有的照果子,大家高兴得像孩子似的。正玩得高兴,一个白人走过来,嘴里叽里咕噜不停。老李问大刘: “他说什么?” 大刘摇摇头: “我没听懂。” 华翻译说: “他说这儿是静地,不宜吵闹和喧哗。” “哦,对不起,我们照完相就走。”老李对白人说。华翻译把老李的话译过去,白人听了摇着头叽里咕噜一番。华翻译把他的话译过来: “很抱歉,这儿是不允许拍照的,请先生们到别处去吧!” 老李还来不及开口,一旁的老付早恼了: “个骡日的什么金鸾宝殿不准我们照!小张,来,再照一张,看他敢把老子的雀雀扳弯!” 华翻译对老李说: “闹不得的,要遵重人家的宗教习俗。” 老李点头道: “我知道的。” 说着转身对大家招招手,“这里该照的都照了,上车吧!” “骡日的也太霸道了,难怪老黑们要赶你们走的。”老付被小张拉上了车还气鼓鼓的。华翻译又跟白人咕噜了一番才上车。车子离开时,白人友好地向华翻译挥了挥手。 “你跟他解释了吗?”老李问华翻译。 “解释了,我说我们很欣赏这里的景色,想把带回去作永久的纪念。不知者不为罪,请多多包涵。” “他怎么说?”文德海问。 “他说欢迎下次再来。” “怎么又欢迎我们再来呢?”小丁问。 “欢迎我们去给教堂捐资嘛!”华翻译笑了。 “哦,难怪他今天不欢迎我们的,没给他们表示一下。”文德海恍然大悟。 “看来是这么回事。老华,他说的是什么语?”老李把头扭向后座。 “西班牙语。”华翻译靠在后座上答。老李“哦”了一声,心想你这个老夫子还真有几下子,是个宝贝哩!要不是有个懂西班牙语的,今天我们还不知怎么收场哩!车路过桥上的时候,大刘在前面停住了车。 “在这儿照几张吧!”小张指着桥提议。文德海停下车,大家跳下车来。这是一座很普通的公路桥,水泥钢筋结构,桥两边栏杆上没有任何艺术造型和装饰。但大家还是充满兴趣的走上桥来,伏着栏杆看山看水。山不高,却云雾缭绕,似有仙气笼罩。河不宽,但波涌浪卷,恰如蛟龙出谷。 “这里好像有一股阴气哩!”文德海说。老付拍了拍栏杆: “卵气,给我先照!” 小张对好镜头欲照,镜头中却一片模糊。抬头看人看桥,人和桥分明一清二楚。再照,还是一片模糊。 “照了没有?”老付不耐烦地喊。小张说: “看不清楚景致呢!” 小丁走过来接过相机,对着取景框看了看,觉得奇怪: “怎么看不见东西呀?” 老李在桥上走了一个来回,见时间不早了,对小丁说: “下次再来照吧,该回去了!” 回住地路上,老付忍不住又骂道: “骡日的倒霉,今天尽碰到扫兴的事!” 小张打趣道: “该在屋里打麻将的。” 快到住地时,吉普车突然熄了火。大刘踩了几下油门和离合器,对车上人说: “劳驾各位下车推一把!” 众人无可奈何,只好下去推车。 “一、二、三!”随着最后一声喊,众人使出全身力气。 “日……!”吉普车终于又启动了,轮子溅起一片泥浆。老付看着衣服上的泥浆,跺着脚骂道: “日你娘!” 大刘在驾驶室笑道: “回去日吧,又要下雨了!”

六星期一上午,桑巴来到大米加工厂。小丁虽然不怎么愿意跟他打交道,但面子上还是要顾的。他走出厂房,主动上前打招呼: “桑巴先生,有何贵干啊?” 桑巴扬扬手中的文件: “首都要调大米!” 基围市的大米主要销往首都,调大米是很正常的事。小丁瞥了一眼文件: “调多少?” “500吨!” “什么时间?” “就这个星期。” 小丁一听火了: “这个星期上哪弄500吨大米!你跟李组长说了没有?” 桑巴说: “我怕李先生下乡去了,就直接到加工厂来了。” “李组长今天没下乡,你赶快去向他汇报。桑巴先生,500吨大米不是小事,你应该先请示李组长!”农技组内部有个规定,向外调大米一次超过10吨必须由组长亲自批。小丁让桑巴去找老李,首先是按规定办事,其次也是因为厂里一星期提供不了这多么大米。老李和大刘这时在菜地检查工作。每天上午是菜地售菜最忙的时候。市里各菜场的菜贩云集在这里,小张带着黑工人们在地里忙活着,运菜的运菜,出售的出售,一个个满头大汗。 “叫小张歇一下。”老李对大刘说。大刘向小张示意了一下,小张跑过来: “领导有什么指示?” “歇一下歇一下。让你来管理,你怎么当起了生产队长?”老李递给小张一条毛巾。小张接过毛巾擦着额头上的汗笑道: “中国人不带头怎么行?” “你是将,不是兵!”大刘说,“你的职责是指挥打仗,不是自己去冲锋陷阵。” “像你这样干不把自己累死?”老李心疼地望小张,“要学会指挥他们干!” “唉!这些老黑一下不督着就偷懒,我也是没得办法。” “要想办法。我给你出个主意,把每天的任务交给黑人技术员,把任务与工资挂钩,完成有奖,完不成要罚。你呢,只负责监督和技术指导。”老李说。 “我试试看吧!”小张回到菜地。桑巴匆匆走过来: “李先生!” “什么事这么急呀?”老李伸出手。桑巴跟老李握手后,拿出那张文件递给大刘。大刘看了一遍,告诉老李: “首都给基围市政府发出电令,要这里一星期内提供500吨大米。” “500吨大米?”老李盯着文件。 “市长说中国朋友有办法解决的。”桑巴说。 “只怕问题蛮大,一星期怎么拿得出来?”大刘是清楚加工厂的大米库存和加工量的。 “走,我们到加工厂去!”老李甩开大步朝加工厂走去。三人走进加工厂,小丁蹲在一台机器前修理着机器。 “问题大不大?”老李问。小丁站起来答: “问题不大,马上可以运转。” 小丁拧上镙丝,按动开关,机器转动起来。黑工人倒进稻谷,眨眼间雪白的大米流淌出来。 “现在一天能加工三四十吨大米吧?”老李望着打米机问。 “如果机器不出故障,四十吨没有问题。”小丁答。 “一天四十,六天二百四,一星期只能提供他们要的一半哩!”大刘说。桑巴急了: “不行啊李先生!如果500吨大米不能按时提供,首都都会追查责任的!” “追查责任也是追查你们的责任,我们又生不出500吨大米!”小丁冷笑。老李对小丁说: “我们到仓库看看去。” 仓库里库存的大米也不多,只推了一角。老李摸着麻袋问: “总共有多少?” 小丁翻开帐本看了看: “八吨。前些时都卖空了,这几吨米还是扩建后加工的。” “首都要急调500吨大米,这事我们得想法子落实呢!”老李掏出烟,欲点,想到这是在仓库,又把烟装进了口袋。 “加工量有限,想什么法子呢?”小丁问。 “如果加班的话,每天能不能提高一倍加工量?”大刘问。 “加班不是不可以,就怕机器连续运转受不了。还有,库存的稻谷也不够,总共不到400吨哩!”小丁翻着帐本说。  老李来回踱了几步,对小丁说: “今天先加四个小时班,晚上把数字告诉我。稻谷问题你不管,我们想办法解决。” “那我马上通知工人叫他们下午接着干。”小丁放下帐本。 “告诉他们,加班工资一分不少!”老李说。走出仓库时,老李又特意叮嘱: “从现在起,加工的大米一律库存,暂停销售。” 桑巴跟在老李后面: “李先生,我可以给市长回话了吗?” “明天再说吧!”老李说。

第七章

华翻译到养猪场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扫猪圈。他指挥黑人饲养员撮粪、清渣、整整干了一上午。他对饲养员说: “猪跟人一样,要住干净地方。” 打扫干净猪圈后,黑人饲养员又按华翻译的要求,牵来塑料管给猪洗了个澡,把地面冲得一干二净。那些猪快乐地叫着,在圈内又蹦又跳。 “每天都要这样打扫清洗一次。”华翻译以不容商量的口吻说。 “是!”对这个严肃的中国人,黑人饲养员不敢说半个“弄”字。 养猪场门前长着一丛高大肥硕的香蕉,香蕉丛旁搭着一个磨菇形的草棚。平时,饲养员就在这儿喝酒聊天。华翻译看中了这地方,叫黑人饲养员把棚内打扫干净。棚内有一个圆木墩,墩面有脸盆那么阔。还有两个枯树蔸,已被坐磨得光溜溜的。草棚四周无遮无拦。坐在这里不仅可以看到树木绿草鲜花,而且可以看到河流及河上的船只和渔人。华翻译舒了一口气,心想,怎么现在才到这儿来呢? 歇了一会,华翻译从工作服口袋中掏出一本书和一个日记本。树墩当桌,村蔸为凳,他开始翻译小说。这是一部非洲题材的长篇小说,他在首都买的,花了二十多元。小说中的主人公是个美丽的黑人少女,她向往都市美好的生活从乡村来到都市,都市却毁了她。华翻译极为同情主人公的不幸命运,他想把这部小说介绍给国内读者。依他的外文功底,翻译这本书当不成问题。 中午,大家从各自分管的基地下班回到住地。老李叫大刘把文德海和老付叫到自己寝室,商议大米事宜。 老付是直性子: “一星期内提供500吨大米,这是逼到鸡公下蛋!我看还是量力而行,能提供多少提供多少,不要给我们添些麻烦。” 文德海笑道: “有些事情恐怕由不得我们。人家要么不找我们,找了我们就是有来头的。都说中国人在这里能干,这件事办不到人家怎么想怎么看?我个人认为还是要尽力而为。” “话都好说,关键是要看行动,你看我们一星期之内怎么弄出500吨大米?”老付问文德海。 文德海不慌不忙地掏出记事本翻开: “先说加工厂吧,每天加工量可达到八十吨,再加把劲,九十吨完全没问题,六九五百四,一星期加工500吨绰绰有余。” 大刘说: “小丁说每天加工量是四十吨呢!” “那是用半天计算的,我们下午都是停机休息,如果下午也开机加工量会提高一倍。”文德海答。 “稻谷呢?没有稻谷你再有加工能力也是枉然!”老付说。 文德海看了看记事本: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现在我们库存的稻谷还有480吨,加工500吨大米,尚缺一百多吨稻谷。解决这个问题,我想并不是什么难事。” 老李聚精会神地听着,想知道解决的办法,文德海却打住了。 “怎么解决?你说呀!”老付盯着文德海。 文德海看了老李一眼,合上记事本: “我建议把这个问题交给桑巴解决。” “交给桑巴?”大家都望着文德海。 文德海似乎早就预料到了大家的反应: “桑巴这人缺点是不少,但他有一个优点我们谁都比不上,他熟悉这里,眼下当地人正在收割旱稻,我们可以委派他下乡去收购旱稻。据我掌握的情况,仅依古毕乡就有不少的稻谷。” 老李一怔,复归平静,他虽然知道文德海心细,但没想到文德海掌握着这么多的情况。 “用旱稻充水稻行吗?”老付问。 “他们只说要500吨大米,又没点名非要水稻。”文德海说,“旱稻的米质也不亚于水稻。” “问题是,几天时间收不收得上来那么多稻谷。”大刘有些担心。 “桑巴打头阵,我们也出动,一百多吨稻谷应该收得回来。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最后还是组长拍板决定。”文德海不再作声。 大家都看着老李,老李夹着烟在室内来回走着,好一会突然掐熄烟说: “肚子饿了,先吃饭吧!” 老付看了看表嚷道: “骡日的都一点多了!” 小丁加班到天黑才回到住地。 “怎么样?”大刘迫不及待地问。 “开天辟地,一天搞了80吨!”小丁解开工作服。 “个骡日的真跟你说的差不多哩!”老付对文德海说。 小丁喝了口水说: “但机器连续运转七八个小时受不了,天太热了,机壳都烫手。” 文德海望着老李:“这倒是个实际问题。” 老李想了想,问小丁: “把加工时间变一变行不行?” “怎么变?” “上午加工几个小时,晚上再加工几个小时,中间不是可以休息好几个小时吗?” 文德海点头赞成: “这办法好!如果上午八点开机,加工5个小时就是下午一点钟停机。休息到晚上八点钟再开机,中间整整有七个小时!” “晚上加班四五个小时,黑工人们肯不肯干?”大刘有些顾虑。 “加倍给他工资不就行了!”老付说。 老李掐着指头算了算: “中间停的时间太长了。上午还是按一惯的搞法,工作四个小时。下午四点钟再开始,晚上十点钟停机。这样既保证了工作时间,又照顾了机器和工人。” “这样安排比较合理。”小丁说。 “行,就这样定了!”文德海说。 “这样倒班,小丁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还应该派个人加强力量。”老李摇着蒲扇驱赶蚊子。 “好不容易有个加班的机会,我一个人顶着能行!”小丁说。 文德海拍了拍小丁的肩: “不是一天二天,一个星期哩!这样吧,我那基地近期没什么大事,我到加工厂协助小丁干几天。” 老李摆摆手: “收购稻谷那摊子少不了你呢!” 大刘请战: “我去协助小丁,华翻译就在附近,加工厂也不远,有翻译任务我们都可以兼顾。” “那就辛苦你了!”老李点了头。

早晨刚上班,桑巴就来找老李: “李先生,市长等着我们的消息哩!” 老李故作为难地: “我们很难完成这个任务。” 桑巴一听傻了眼: “我……怎么向上面交代呀?” “你担心什么?这件事又不影响你个人前途!”大刘在一旁笑道。 “弄弄!如果一星期之内不能给首都提供500吨大米,上面不敢找中国朋友,只会追查我的责任。李先生,现在我们合作得好不好,就看这件事办得怎么样了!” “照你这么说,不论从朋友之间感情讲还是从工作角度考虑,这500吨大米一定要提供?”老李明知故问。 “对对!请中国朋友千万想想办法,就算帮我吧!”桑巴恳切地说。 老李心想,你小子也有求我们的时候!当初为什么不长个心眼,跟中国人搞好关系?他皱皱眉: “难呐!这个忙帮不了啊!” 桑巴知道老李在卖关子: “李先生,过去有些事怪我。您放心,以后我会知道好歹的!这事请中国朋友不计前嫌,鼎力相助。”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老李不能不松口: “好吧,看在友好合作的份上,我们帮你。不过,现在库存稻谷不够,只要解决了个问题,我们就可以按时向首都发送大米。” 桑巴松了口气: “怎么解决呢?” “我们希望你能全力配合。”老李说。 “只要我办得到,您尽管吩咐。” “我们想请你到乡下去收购旱稻。” “到乡下收购旱稻?我?” “不只你,还有我们。你不愿意?” “不,不是不愿意。我是说乡下条件太差,住的吃的地方都没有,我大小也是个官员……” “我们都不怕掉价你还怕掉价?这样吧,如果你在乡下住不惯,每天晚上我们派专车把你接回来,当然喽,我们也不会让你白辛苦,已经考虑到了给你奖励。” “怎么奖励呀?” “每收购一吨奖励50元!”老李点燃烟,“你可别小看 50元,一吨50;十吨500,收购100吨就是5000元,这次下乡少说也要收购200吨,一星期你可以挣到上万元哩!” 桑巴两眼放光吞了一大口口水: “李老生,中国朋友说话都是算数的,我愿意全力配合。” “很好,你看收购工作从哪儿着手?” “乡里最关键的是乡长,只要乡长发了话,农民肯定会服从的,我建议请附近各乡乡长吃顿饭,把任务分配给他们,我们到时候只去拖稻谷。” 老李想了想,对大刘说: “他这想法好是好,只怕时间来不及。我看不如换种形式,譬如说登门拜访,顺便意思一下,把事情当场敲定。” 大刘把老李的意思跟桑巴一讲,桑巴说: “也行啊,只要能达到目的。” 文德海从银行取款回来,一见桑巴就打趣道: “什么时候再把你那朋友带来喝酒呀?” “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不会带她来了!”桑巴很亲热地握着文德海的手。 “要带来,一定要带来,我们都想再跟她干杯,特别是玻弟张先生!”文德海笑着说。 老李把安排说了说,问文德海有什么意见。 文德海说: “抓紧时间,我们这就动身。” 文德海叫桑巴上车出发,桑巴却不动身: “市长那儿我还没回话呢!” 老李拍了拍胸: “你放心,市长那儿我去说。” “我还得回去跟玛丽尔打个招呼。” “干脆把她带下乡得了!”文德海笑着说。 出发的时候,老李提醒文德海: “身上带着款子,注意安全!” 文德海点头道: “我会小心的。”

三 菜地一派葱浓。棚架上,坠满了四季豆,黄瓜和豇豆。一畦畦长方形的菜地里,毕罗罗青翠欲滴,尺来深的苋菜鲜嫩肥壮。 小张头戴草帽,足蹬雨鞋,在地里指挥工人们劳动。他按老李说的办法试了试,还真有效。黑人技术员和工人们在菜地里认真地工作着,没有人敢消极怠工,小张自己也轻松了许多,用不着事事动手,忙得团团转。 今天来买菜的大都是些小贩,全是妇女。她们排成长队,井然有序地选购各种蔬菜。在这里购菜是不需要用秤称的,都是讲堆论捆。工人们把蔬菜摆放好,出售时只须点货收钱。 “梅西张!”小张的耳边传来甜甜的叫声。 伊斯梅尔!小张心里怦然一动: “伊斯梅尔!你也来买菜?” 伊斯梅尔莞尔一笑: “不欢迎吗?” “欢迎欢迎!想买什么菜呢?” “你看呢?” “我可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菜啊!” “我喜欢中国菜!”伊斯梅尔大方地说。 “除了毕罗罗和大耳朵菜,这儿都是中国菜,你挑吧!”小张不敢正视这个黑人少女火辣辣的目光,指着一堆堆一捆捆蔬菜说。 “梅西张,我能到菜地工作吗?”伊斯梅尔突然问。 “你到这儿来工作?不行不行,我们这儿的工人都是男的,”其实不只是菜地,几乎所有合作项目和中国人管理的地方都雇请的是男工。 “为什么不要女人呢?” “女人承受不了这么重的体力劳动。”小张随口编道。 伊斯梅尔扬了扬手臂: “我有劲,我承受得了!” “对不起,我不能满足你的要求。” “这么说,我只有当一个卖菜的小贩了?” “卖菜也不错嘛!” “唉,梅西张,你不懂!” “不懂什么?”小张注视着伊斯梅尔。 “你不必懂这个。”伊斯梅尔指了指胸口。 小张心里一热,想起了那枚发夹。 伊斯梅尔松了松围布笑问: “梅西张,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啊,你买多少?我可以优惠。”小张故作镇定。 “给我一捆苋菜吧!不用优惠,以后我每天都要来的。”伊斯梅尔把“每天”说得很重。 小张心里又忍不住一颤,静了静,问: “你不上学了?” 伊斯梅尔摆了摆头: “不上了,上学没意思。” 小张扫了一眼伊斯梅尔隆起的胸脯: “那你就天天来贩菜吧。” “你答应了?”伊斯梅尔欣喜地问。 “我答应什么?不是你自己决定的吗?” “哦,对,对,是我自己决定的……” 一个黑工人走过来领工具,小张向伊斯梅尔说了声“再见”,领着工人去工具棚。 工具棚搭在菜地一个角落,砖墙,铁皮瓦。里面堆放着各种工具和农药。钥匙一直由中国人掌握,黑人只有领工具和农药时才能入内。给工人发毕工具,小张再到菜地时,伊斯梅尔已经没有踪影了。小张在菜地走来走去,好半天才静下心来。

四 华翻译专心致志地译着小说。黑人饲养员轻轻地拌着饲料,生怕发出声响惊动了他。 养猪场静极,数十头猪卧在干净的水泥地上,闭目小憩。 河水无声地流淌着,偶尔有飞鸟掠过河面,叫声清脆悦耳。 “老华,又在做学问啊!”老李独自走来。 华翻译捏着笔抬起头: “李组长来视察工作呀?” 老李示意华翻译继续: “你忙你的,我随便看看。”老李说着走近猪圈。 华翻译正译在兴头上,埋头继续翻译。老李见猪圈打扫得干干净净,心里就有了几分舒畅,再看那些猪长得圆滚滚的,也就越发满意。他翘起大姆指对饲养员夸道: “赛便,赛便。” 饲养员也不客气: “多来拿儿郎!” 老李不明白他们的意思,请华翻译解释。 华翻译又问了饲养员一遍,说: “他们要你多发工资。” “为什么?”老李不知黑人为何提出这个要求。 “因为你称赞他们的工作做得很好啊!”华翻译合上小说。 “夸奖也要钱?看来还不能随便表扬他们。”老李在华翻译对面的树蔸上坐下。 华翻译抓起水壶喝了一口水: “今天怎么有空光临养猪场呢?” “前两天就想来看看的,因为上面有任务,一直脱不了身。”老李瞄了一眼华翻译面前的外文书和日记本,“在这里习惯吗?” “我觉得挺好的。” “翻译什么书呀?” “一本小说。闲着没事,试着译译。” “好看吗?” “还可以吧。” “那你早点翻译出来,让我们都看看。” “你也看小说?”华翻译惊讶地看着老李。 “不相信?不是吹牛,上小学时我就看完了三国水浒西游。”老李得意地说。 华翻译睁大眼睛: “看得懂吗?” “有什么看不懂的?” “看小说跟看戏一样,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什么叫门道?” “怎么说呢?门道就是写书人的功夫吧!” “我又不写书,看他的功夫做什么。” “那你看什么呢?”华翻译愈加不明白了。 “我看故事,看故事中的那些有趣的人和事。”老李实话实说。 “这种看法也是对的,”华翻译口里虽这么说,心里却想:还是看热闹呢! 老李坐了一会,起身道: “这几天大刘在加工厂顶班,如果有外事活动还请你救救急。” “行,我随叫随到。”华翻译很爽快。 老李觉得老华这人其实不难相处。凭他的经验,有学问的人你敬他一寸,他就敬你一尺。反之,你不把他当数。他也不会把你当数。 “猪场工作很有起色,你在国内养过猪吗?” “养过,文革时在养猪场呆过三年,”华翻译平静地说。 “怎么能让你养三年猪呢?”老李不明白。 “那有什么!我的一位同事比我还长,在养猪场呆了八年哩!恢复工作后,他才离开猪场。”动乱时期什么都乱套了,知识分子地位一落千丈,不关进大牢就是万幸,养猪算幸运的。也许是过来人吧。华翻译对眼下的处境很坦然。 “我是个粗人,问一句不该问的话,你在总部为什么要卷入黑人内部的纠纷呢?” “你真相信我会卷入黑人内部的纠纷?”华翻译仍平静地望着老李。 “那,为什么要把你……?” “把我下放到这儿来,是因为我说了句实话,中国自己都穷得叮当,为什么要打肿脸充胖子来援助人家!” 老李望着这个书迂子摆了摆头: “你考虑的太多了!叫你来援外来就是了。管那么多干什么呢?” “我是中国人我怎么能不管中国的事?有句古话,位卑未敢忘忧国。” 知识分子就爱吃咸饭操淡心!老李心里想着,笑笑: “我理解。这样吧,你每天只到猪场来检查一次,就在住地翻译小说。” “那怎么行?我的工作岗位在这里呢!” “你呀,你呀,怎么这么迂呢?”老李站起。 “还是让我在这里吧,这里清静。” “你!”老李觉得这人实在是倔。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华翻译埋头继续译他的小说。

五 文德海和桑巴当日跑了四个乡,这四个乡的乡长本来对中国人就很友好,文德海把情况一讲,他们都表示大力支持。桑巴给每个乡摊了50吨的收购任务,要求三天之内完成。文德海来时带了20万元现金,他跟桑巴商量了一下,给每个乡发了5万元,作为第一批稻谷收购经费。市价每斤稻谷为1元,收购50吨稻谷需要资金10万元,剩下一半资金双方商定拖稻谷时再付。 晚上11时许,文德海赶回住地。老李记挂着收稻谷的事,此时还伏在桌上看基围市地图。地图上,重点产稻乡老组长用红笔画了圈。听到汽车喇叭声,他赶紧走出屋子。走到大门口,文德海已经步上门前的台阶。 “辛苦了,先坐下喝口水。”老李把文德海让进门。 文德海将草帽水壶取下来: “就在这儿汇报吧!” “坐下说坐下说!”老李指了指沙发。 文德海把情况一说,老李如释重负: “好啊,我还担心收不齐呢!” “每个乡给了5万元收购款,我对乡长们讲明了的,其中有1千元是他们个人的辛劳费。” “你好精明!行,人情做了,又不给人留什么把柄。” “我也是临时想的主意,没来得及请示。” “请示什么呀!只要对收购工作有益,今天辛苦了一天,明天在家好生歇歇,我带桑巴下去督促收粮!” “还是我去吧,你在家里坐镇指挥。加工厂那摊子任务不轻呢,也需要你亲自抓。”文德海站起来。 老李也站起来: “也好,我已让人备好了两车麻袋,明天带下乡去,农民只管卖谷,不会管包装。” 文德海打心里佩服老李考虑周到: “我还没想到这个问题哩!” 老李又说: “还有运输工具问题,我们只有四辆卡车,估计拖起粮来不够用。” 文德海想了想: “如果四辆车运不过来,我们租两台车。” “我也是这么想。哎,光顾说事了,还没吃吧,我叫小张给你弄点去!” “路上吃了饼干的,不饿。” “饼干不管用的,还是弄点吃的。”老李准备去叫小张,小张披着衣服来了: “我给老文留了饭菜的,你先洗把脸,我这就去把饭菜热好。” 文德海笑望着小张: “那就麻烦你了!” 老付这些时一直在寻找可以开垦的新地方。 在罗瓦基地南边约四五华里的河谷,他看中了一块平地,这块平地约30亩余亩。平地上长满了杂草和芦苇,没有一棵树木。老付挥动长刀,砍倒了一丛芦苇,抓起一把松软的泥土对同行的黑人技术员说: “这么好的地方怎么能么能它睡懒觉呢?” “对,我们应该唤醒它!” “说干就干,明天就带人来开发!” “今天一回去我就组织劳力。”黑人技术员已熟悉老付的性格,躬身道。 “这些东西先要消灭掉!”老付用刀砍着杂草。 “付先生,对付它们我有办法。”黑人技术员掏出打火机,点燃一丛枯草,不一会儿杂草、芦苇燃了起来,平地上火舌卷动,呼呼有声。 “个骡日的,你们就会放火”老付用汉语骂了一声,退到高坡上。 黑人技术员以为老付在夸奖他,跟在老付后面讨好地说: “这一把火不知要节省好多劳力哩,付先生应该奖我。” 老付正色道: “要是把山烧着了呢?政府要把你关进大牢!我也跟着背黑锅!” “弄弄弄,”黑人技术员笑了,“付先生,烧着了山也不要紧,我们政府鼓励公民们烧荒种地。” 大火烧了一阵,渐渐弱了下去,平地裸露出黑黝黝的肤色。 不远处,河水平静地流动着,在河上低翔的水鸟早已被火吓得无影无踪。 回到组里,老付请示老李: “我发现了一块好地方,想把它开出来。” “哦?在哪里,有多大面积?”老李刚从米厂回来,工作服上沾满了细细的糠粉。 老付把地点和面积一说,老李拍板道: “行,你马上组织工人开发!等忙完了大米的事情,我到那里去看看。 “最好把拖拉机派去支援一下,人工挖太慢了。” “可以!明天就让拖拉机随你去罗瓦。”老李脱下工作服,握在手里用力掸了掸。

六 大刘今天顶的是晚上的班,交班时小丁提醒过他,有几个黑工人手脚不干净,要提防他们愉米。米在这里是紧俏货,偷一麻袋出去可以卖三四百元。大刘不敢大意,眼睛始终盯着那一袋袋大米。 加工厂的工人分着三块,一块操作机器,一块装米过秤打包,还有一块负责搬运。晚上天气凉爽,工人们干得很起劲。 九点多钟,伊农达猴着腰走到大刘面前: “刘先生,我要上厕所。” 大刘摆摆手: “去吧,去吧!” 伊农达出去不久,又有一个工人捂着肚子来请假: “刘先生,我肚子憋得慌!” “我又没禁止你上厕所!” “谢谢!”工人捂着肚子匆匆出去。 大刘望着工人的背影,突然感觉有点不对劲。他握着手电筒跟了出去。那工人未进厕所,闪身进了屋后的树林。 黑暗中传来伊农达的声音: “拿出来了?” “拿出来了!”另一个声音答。 “怎么这么少?” “刘先生盯得紧,不能拿多。” 大刘心中冒火,用电筒照去。 “你们在干什么?” 灯光中,伊农达手中拎着一塑料袋大米。听到大刘一声吼,他吓得双腿发抖,连声道: “对不起赛福!对不起赛福!” 大刘真想上去踹他几脚。但他知道冲动不得,只能压住火气,对伊农达说: “回到车间去。” 伊农达拎着大米,乖乖地跟大刘回到车间。 大刘叫来黑人技术员,指着伊农达问: “你看怎么处理?” 黑人技术员瞪了伊农达一眼吼道: “可耻!你回去休息吧。” 伊农达一听慌了,求情道: “赛福,刘先生,我这是第一次,原谅我吧!” 大刘冷眼望着他。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原谅你不得!” “刘先生,我保证以后不偷了。”伊农达低着头说。 大刘挥了挥手: “你走吧!” “赛福!刘先生,我没有了工作,家里的孩子们就没饭吃了呀!”伊农达哭起来。 大刘心软了,望着黑人技术员。 黑人技术员明白大刘的意思,对伊农达训斥道: “厂里明文规定,偷盗东西一律开除,你明知故犯,自己砸自己的饭碗。” “是,是,我一时糊涂,不该偷米。” “中国朋友大老远地来这儿帮我们生产粮食,还给了我们工作,你对得起他们吗?” “对不起,对不起中国朋友!” “刘先生念你家里还有孩子,暂时不开除你。你要好好工作,将功补过!” “谢谢赛福!谢谢刘先生!”伊农达抹掉眼泪,继续上班。 大刘在车间里来回走动着,他想起了老家人常说的一句话,“抓到了是死的,放了是活的。” 这话自然是针对那手脚不干净的人说的。他知道在这里任何处罚都杜绝不了偷盗,只有倍加小心,尽量减少厂里的损失。 快收班的时候,老李和大丁来接大刘回住地。大刘统计了一下,这5个小时加工大米54吨。小丁欣喜地说: “比我上午还多四吨,大刘你行啊!” 大刘笑道: “我抓了个典型,促动了生产。” 老李问: “抓了个什么典型?” 大刘把偷米的事一说,老李点头道: “你处理得对!” 小丁听了暗暗叫苦,玛莎你个小娘们介绍的好人啊!什么地方不好偷,偷中国人的东西! 回到住地时,小张已煮好了肉丝面条。 大刘吃着面条对小张说: “明晚给我留个面包就行了,你不用陪着加班熬夜,我们早晨可以多睡一会儿,你还要起早床做早点哩!” “没事,一个月又能加几个班熬几个夜呢?” 小张摇着扇子说。

七 星期三的中午,第一批稻谷从乡下运回。文德海押车回到组时,桑巴留在乡下督促收粮。 老李亲自指挥黑工们下车,让文德海回住地洗澡换衣服。文德海用毛巾擦了擦胸前的汗水,对老李说: “我得抓紧去银行取款,下午赶到乡下去。” “款子我已让大刘取好了,下午在家歇歇,明天上午再下去吧。”老李说。 “还是下午随车去的好,收粮正在节骨眼上,松不得劲哩!” “你也是个拼命三郎啊!”老李赞道。 文德海回到住地吃完中饭洗了个澡,把换下来的脏衣服往脸盆里一泡,背着款子又下乡去了。临走时他向老李建议: “最好请两台丰田大卡车,争取明后两天把稻谷全部拖回来。” 老李送文德海上车: “行,明天我就把车派去。” 桑巴这段时干得很卖力。他以依古毕为中心,每天穿梭于几个乡之间,除了经济因素,他还想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的能力,让中国人相信自己。玛丽尔说得在理,要想升官发财,跟中国人合作是关键。中国人在上司面前说句好话,顶自己干多少年哩! 这天下午,桑巴来到波波卡乡督促收粮。收购点设在乡政府,农技组委派的黑人收购员在一棵大树下验粮过秤。农民们排着队来卖谷子,有的顶着筐,有的扛着麻袋,炽烈的阳光下一个个汗流浃背。 “公民,你的动作太慢了!”桑巴走到树下。 收购员不紧不慢地称着粮: “不能快哩,快了称不准。” “这么多粮食你称到何时才称得完?” “没办法,只有我一个人么!” 桑巴横了收购员一眼,走进乡政府。 乡长起身相迎: “桑巴先生抓得好紧啊!” 桑巴皱着眉说: “不抓紧不行,只有二三天时间。这里进度太慢了!” “这可不能怪我们,那么多人来卖谷子,证明本乡发动工作做得很好。”乡长说。 “我不是怪你们,我想跟你商量一下加快进度的办法。”桑巴缓和一下口气。 “您的意思呢?”乡长问。 “你们能不能安排几个人帮助收购?” “你们信得过我们?” “信不过我就不来找你了!” “中国人同意吗?” “这件事我可以代表他们!” “行,我马上安排!” 不到半小时,乡政府门前增加了两台磅秤,乡长指挥工作人员过秤记帐,收购速度一下子快了好几倍。 桑巴满意地对乡长说: “赛扁!收完了粮食我请你喝中国白酒!” 晚上桑巴跟文德海在依古毕乡碰头,他自然要表表功。文德海启开二锅头: “我就知道你干得漂亮,特意带酒来犒劳你!” 桑巴喝了一口酒叹道: “这两天把玛丽尔冷落了!” 文德海呵呵笑了: “回去后你在家里休息两天,把损失补回来!” 桑巴笑了: “这个事补不回来哩!哎,文先生,你们这么长时间不沾女人,怎么熬得住啊?” 文德海吞下一口酒,故作神秘地: “我们有功夫。” “什么功夫?能教我吗?” “那可不行。这种功夫不许外传。” “不教我也好,男人不沾女人亏哩!” “你呀你呀,哈哈哈!”文德海笑着给桑巴斟酒,“你当真相信我们有功夫?实话告诉你,我们跟你一样也想女人。” “那你们怎么熬得住?”桑巴大惑不解。 “我们中国人有一种精神,为了办好一件事,可以牺牲自己许多许多的东西,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不可思议,不可思议!”桑巴直摇头。 “我还可以告诉你,我们中国人的自我克制能力相当强,为了遵守和维护民族的传统道德准则,我们不论在何种环境下都能用克制这个武器战胜自己的各种欲望。其中包括性欲。”文德海的脸上泛着红光。 桑巴茫然地望着眼前的这个中国人:“那不是太压抑自己了吗?压抑自己是多么痛苦的事情!你看我们黑人,想吃就吃,想爱就爱,有什么欲望尽可以去满足,这样多好!” “这只是你的看法,我们觉得成功克制自身各种欲望是一种快乐,人之所以不同于一般动物,就在于他有理想有信念,能克制自己和约束自己。” 桑巴似懂非懂地点着头: “我明白了,你们远离女人,你们熬得住,是因为有精神支撑!” 文德海注视着桑巴: “也可以这么说吧!呃,我们怎么老在讨论问题呀?喝酒,喝酒!” 桑巴很兴奋地举起酒杯: “文先生,你的话让我对你们有了进一步的了解,我敬佩你们!” “谢谢!”文德海举起酒杯跟桑巴碰了碰。 当晚,文德海睡在收购点的茅屋内。没有床,只有一张海绵床垫,是他从组里带来的。躺在床垫上,他能感觉到泥土地面的凉气。四周一片寂静,仿佛置身在深山老林。夜半时分,他突然感到闷得慌。坐起来抓起床头的水壶,咕咕噜噜喝了几大口凉水。他的脑子里总想着桑巴的那句话,“压抑自己是多么痛苦的事情!”为什么是痛苦的?为什么会痛苦?我们在这儿痛苦吗?如果真的痛苦,那么为何要离开妻子和儿女到这黑非洲来呢?这个桑巴,话说得够水平哩!

八 华翻译几乎迷上了养猪场,每天按时去上班,连下午也不休息。除了督促黑人饲养员喂好猪,他主要精力都放在翻译那本小说上。第一章已经译完,主人公从乡村进入了城市,到一个老板家里当了保姆。黑人少女自以为开始了城市新生活,却不知悲剧命运已经降临。 小张下午闲着没事,信步走到养猪场。看到那些圆滚滚的猪,他心里想:有学问的人干什么事都认真负责,养猪都养得这么好哩! 华翻译埋头译他的书,对小张的到来没有任何察觉。小张走到他跟前: “教授在著书立说呀?” 华翻译抬起头,朝对面树蔸努努嘴: “坐!” 小张坐在树蔸上: “猪喂得好哩!” “是么?”华翻译眼睛仍盯着书。 “听说您在翻译一本小说?” “对。” “了不起!我做梦都不敢想。” “这有什么!工作不一样嘛!” “这外语真难学,我到现在还只会一些单词,不懂语法。” “你若肯下功夫,掌握它也不难。”华翻译放下笔。 “您能教我吗?”小张真诚地问: “那有什么问题!每天只用半个小时,保证你半年内跟外国人自由对话。” “真的?那我现在就拜师了!”小张恭恭敬敬鞠了一躬。 “哎,莫这样莫这样!我这个人不喜欢讲虚礼性,只爱来实际的。” “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晚上听完新闻后,你到我寝室里去。白天我忙,没时间教你。” “好,您忙,我要回去做晚饭了。”小张站起来。 “做什么事关键在于持之以恒。”华翻译提起笔。 “您说的对。” 华翻译埋头继续译他的小说。 小张走出养猪场好一会还在想,这么个人怎么到国外养猪来了! 老付带着拖拉机和黑工人开进平地。他向黑人技术员交代了一下,技术员带领工人们去挖水沟,老付自己指挥拖拉机翻耕土地,“突突突”的响声响彻河谷。 快中午的时候,几个当地黑人来到工地,挡住了拖拉机,老付不知他们要干什么,叫黑人技术员上前询问,技术员问了问当地黑人,告诉老付: “他们说这块地是他们的,不许耕种。” “乡长不是说土地都是政府的吗?”老付打算开发新的水稻基地时就问过罗瓦乡乡长。 “土地是政府的,他们说这块地是政府分给他们耕种的。” “个骡日的他们没种嘛!他们不种我们来种也不行?” “他们说种地可以,先得付他们一笔钱。” “要付钱叫他们找乡政府去,继续施工。” 黑人技术员把老付的话传过去,当地黑人仍挡住拖拉机不让动,老付恼了: “把扁!你们再在这儿捣乱我叫乡长把你们关起来!” 当地黑人听了满不在乎: “关起来好!有地方吃饭。” “我们还没见过乡长哩,叫他来吧!” 老付没办法,只得问黑人技术员: “你看怎么办?” “只有暂时停工,请乡长来解决了再说。” “那又拖到什么时候?” “没办法,只能这样付先生!”

九 稻谷于星期四上午全部运回大米加工厂。圆满完成收购任务,桑巴情绪自然特别的好,跟文德海坐车回城的路上,他时而哼着民歌,时而讲着笑话,逗得文德海兴致勃勃。 “你们的婚姻制度与我们不一样哩!”文德海在乡下看到那些富裕的男人有不少的妻子。 “我们是一夫多妻制,只要有钱,一个男人找多少妻子都行。”桑巴回答。 “一个男人找几个妻子怎么生活呢?” “很好生活,一个妻子,一个地方,一个地方,一个家,轮流转,互不干扰。” “一个男人怎么养得活那么多妻子呢?” “弄弄,妻子不要男人养活,她们自己能种地也能做生意,每个月还交钱给男人呢!” “为什么要交钱给男人呢?” “她是男人的女人嘛,她的收入当然应该上交男人!” “如果有女人不愿意呢?” “他的男人就要把她嘎多拿(休掉)!” “女人嫁给了男人,等于成了男人的奴隶,这样不好。”文德海摇着头。 “我们这里一直是这样,改变不了的。文先生,你有几个妻子呀?”桑巴问。 “我们是一夫一制,我自然只有一个啦。” “你们谁养活谁呀?” “谁都不养活谁,我们都工作,自己养活自己。” “你的妻子不交钱给你吗?” “在我们中国,一般都是男人交钱给女人。” “为什么呢?” “因为我们中国的家庭一般都是女人当家。” “女人当家?女人会当家吗?” “中国的女人可会当家了,我的妻子把我的家管理得井井有条!”  “真令人羡慕啊!什么时候,我也去中国找个女人,享受一下东方人的夫妻生活。” 俩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到了大米加工厂,老李早迎候在那里,向他们招着手。 桑巴一下车,老李就拉住他的手: “辛苦!辛苦!特哈瓦依(工作)太扁(很好)!” “谢谢李先生夸奖!文先生工作辛苦。”桑巴知道中国人喜欢谦虚。 文德海跳下车笑着说: “桑巴先生最遗憾的事情是冷落了玛丽尔小姐!” “是吗?回去好好补偿补偿!”老李说。 “弄弄,工作第一,个人第二。”桑巴已掌握了中国人惯用的一些语言,“大米启运后我再回家。玛丽尔理解的,会对我更好的!” 文德海、小丁、大刘等都笑得前仰后合。 老李没有笑,一本正经地伸出大姆指: “好!好!我要把你的表现告诉市长省长,请他们好好奖赏你!” “李先生,您对我太好了!我做得不够,很不够。”桑巴欠身道。 “你已经光荣地完成了任务,现在可以回家去洗个澡,美美地睡一觉了。”老李示意桑巴回去。 “我还能在这儿做点什么吗?” “不需要不需要,你先回去休息,有事我派人去请你。”老李摆了摆手。 “那我就在家里待命。”桑巴上车离去。 加工厂院内,停着四辆丰田大卡车,工人们正往车上装大米。 “什么时候往首都运?”文德海问老李。 “市长上午来催,第一批大米今天下午就启运。”老李望着汽车。 “谁给我们付款呢?” “市长给了我们一份文件。”老李从兜里掏出市长带来的文件,“我让华翻译看了,这是他们农业部的文件,上面说由农业部支付这500吨大米的款子,每斤价格为3元。” “比市场上低1元多哩!”文德海说。 老李收起文件: “按这个价格给我们就行了,农业部得罪不起呀!” “也是得罪不起,我们这一块归他们管呢!他们稍稍开一下绿灯,我们工作就方便得多。” “乡长们有没有什么要求?” “我正要向你汇报,他们要求我们给乡里派水稻推广员,帮助他们推广水稻种植技术。” “我们哪来那么多推广员呀?只怕难以满足他们的要求。”老李苦笑道。 “我有个建议,不知行不行。”文德海说。 “你说说看。” “我们可以办几期水稻种植技术培训班,让各乡派人来参加培训。培训结束后这些学员不都是推广员了吗?” 老李一听,捣了文德海一拳: “伙计,你不是文德海,你是智多星。” 文德海笑着说: “这也不是我的点子,我们在国内不是经常用这种办法推广新技术吗?” “是常用,但在这里情况不同,我根本没想到这一招哩!我看可以试一试,我们都来当师傅,轮流教徒弟。” “翻译可以请老华,他在养猪场闲着也是闲着。”文德海又建议。 “行,培训班一定要请他参加!” 下午三点钟,四车大米装载完毕。大刘押车出发,为防路上发生意外,其余三辆车上都有身强力壮的黑工人跟车。 “早去早回。路上多加小心!”老李对大刘说,“到了首都,及时与总部取得联系。” “我争取明天赶回来。”大刘登上卡车。 送走运米的卡车,老李和文德海回到住地。 文德海洗澡,老李坐在桌前起草培训班教学方案。老付匆匆回来,走进平房骂道: “个骡子的不让种去球,落得轻松自在!” 老李闻声出来: “发生了什么事?” “当地人说那块地是他们的,不给钱不让种!” “是不是他们的呢?” “我打听了的,土地是政府的。乡政府划给他们种,他们懒得种!” “你找了乡长没有?” “乡长也是个二百五,他说应该给当地人一点补偿。我一听就躁了,我们为你们开辟水稻种植基地,凭什么给他们补偿?要补偿也该乡政府补偿!” “莫急莫急,这事急不得。明天上午我们去找市长,把情况问清楚再说。”老李让老付进屋休息。 老李继续起草方案,刚写了几行,养牛场又派人来了,说那里病倒了几头牛,老李急得不行,穿上工作服就要赶去。 文德海拦住老李: “现在赶去天都黑了,不如明天赶早去。” “早点把病情弄清楚好治啊!”老李坚持要去。 “那我给你开车去!”文德海进屋穿好衣服,带上电筒。 他们赶到养牛场时天早已黑定。两人打着电筒走上山来,黑工人领他们去看病牛。草坡上,三四头牛卧在那里,怎么唤也唤不起来。 老李蹲下来先看了看牛的眼睛,接着又扳开牛嘴瞧了瞧,未发现异常现象。 文德海在一旁打着电筒问: “是什么毛病?” “我看不出来,如果是感冒发烧食物中毒什么的,应该有明显症状。”老李拍着手站起来。 两人向黑工人详细询问了近几日牛的情况,最终仍得不出答案。 “看来要请总部专家了。”老李说。 “我明天赶到总部去,”文德海说,“损失几头牛是小事,殃及了整个牛场是大事哩!” “你说得对,事不宜迟,明天就去!”老李拿出几粒药丸交给黑工人,“把它用水化了灌给牛喝。” “这药管用吗?”文德海问。 “它可以清火解热,试试吧!我在国内办牛场时,经常用它救急。” “只要能把它们维持到专家来就有办法了。” 小丁下夜班回来,华翻译独自在院内转悠。 “还没休息呀教授!”小丁打招呼。 “黛丝被强暴了!”华翻译说。 “黛丝是谁?”小丁惊问。 “小说中的主人公,一个单纯天真的乡村少女。” “我以为是谁呢!你呀,真是看戏掉眼泪——替古人担忧。小说都是虚构的,不用当真。” “小说是社会生活的反映,黛丝是黑人少女的典型。” “是典型是典型,早点休息吧教授先生!就算你一夜不睡,又能帮她解决什么问题呢?” “你进去吧,让我一个人呆一会。” “行行,你老人家可不要太痴迷哟!”小丁走进屋子,心里觉得好笑,这老头子有点儿神经兮兮呢!

第八章

一大刘到达首都时已是晚上10点多钟了。见时间已晚,他让司机把车开到总部大院,先在这里休息一夜,明天再到指定地点交货。四辆卡车刚停稳,谢小冬迎了出来: “总部领导估计你们今天要来,等了一整天哩!怎么这时候才到!” “下午三点钟才动身,走得晚了些。”大刘握着谢小冬的手说。 “饿坏了吧,先到厨房吃饭去!” “哎!”大刘吩咐司机带工人们去找地方休息,自己随谢小冬去厨房。吃饭的时候,谢小冬告诉大刘,这次调拨的大米是用于救灾的,首都北边的本巴西省干旱严重,粮食奇缺。 “这次我们拿出了吃奶的力气,好不容易才挑起了调拨500吨大米的重担。” “真是难为你们了!总部没有直接出面,正是因为考虑到你们的困难,给你们留有活动余地。” “我是在想呢,一次调拨这么多大米怎么不见我们总部的东西。”大刘放下筷子。饭后大刘向总部领导汇报了组里近段时间的工作情况,总部领导满意地说: “一星期加工出500吨大米,你们小组战斗力蛮强哩!回去告诉李组长,总部要通报表扬!” 大刘心里热乎乎地: “通报表扬我们不敢想,我们只想把事情做好,用实际行动证明中国人在这儿是在扎扎实实干事。” “嗯,的确是在扎扎实实干事。谢主任上次从基围市回来,已经把你们小组办养牛场的经验弄了份材料,我们准备下发各组。”总部领导望着大刘,“回去还要告诉李组长,人怕出名猪怕壮,今后压力更大,他要有思想准备哟!” “我一定把您的话带到。”压力更大指的是什么呢?大刘不好再问。在总部歇息了一晚,早晨8点谢小冬带着大刘到农业部指定的地点卸货。收货的工作人员9点多钟才来上班。卸完大米,办好手续,已过11点。回到总部吃午饭时,文德海也到了,听说牛生了病,谢小冬忙带文德海去向总部领导汇报。 “养牛场出不得问题!它不光是我们发展养殖的一个典型,还是我们的脸面。养牛场要是出了问题,那个影响我不说你们都知道。”听了文德海的汇报,总部领导皱着眉说: “我们正是考虑到它的重要性,才急着赶来总部汇报请示。”文德海说。 “让老王去基围市,吃完午饭就动身!”总部领导吩咐谢小冬,“你叫老王作好准备,尽可能多带点药。” 谢小冬出去后,总部领导对文德海和大刘说: “事情紧急,我不留你们了。抓紧时间赶回去,转告李组长你们小组近期工作要做到两个确保:确保调拨大米准时运到,确保牛场不出问题!” 文德海说: “您放心,我们一定尽最大努力!” “等等,”文德海和大刘准备告辞时,总部领导叫住他们。他从柜中拿出两条大中华香烟,用报纸包好交给文德海,“这是我前几天在大使馆揩的油水,带回去大家尝尝!” “却之不恭,受之有愧,这怎么好意思呢?”文德海拿着烟笑道。 “你就少给我假客气了,快吃饭去吧!”总部领导把二人送出办公室。

二桑巴和玛丽尔从梦幻酒馆出来,月亮已经升起来了。俩人沿着棕榈林间小径向东而行,玛丽尔的手臂紧紧地缠住桑巴: “亲爱的,我们难道永远这么不明不白地在一起过下去?” “这样不好吗?” “我要嫁人……我要嫁人……”玛丽尔噙着泪水说。 “玛丽尔,你怎么了?现在不愁吃不愁穿,你干吗要嫁人?” “你不是女人,你不懂,女人不嫁人算什么女人?女人一生不成家叫什么女人?你虽然给了我爱,给了我金钱,却没有给我名份,没有给我地位。我再跟着你,也是徒劳无益……”玛丽尔偎在棕榈树杆上,嘤嘤地哭了起来。 “你又喝多了,玛丽尔!”桑巴拉着玛丽尔。玛丽尔挣开桑巴: “我心里明白着呢!桑巴,今晚你得把话说清楚了,到底是要我做你的情人,还是要我做你的妻子?” “这情人跟妻子有多大的区别呢?” “你少耍滑头,情人没名份没地位,谁都知道的!” “做情人怎样做妻子又怎样?” “做情人你每月给我5000元,做妻子我天天伺候你!” 玛丽尔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桑巴想了想,抚着玛丽尔的肩说: “亲爱的,你现在还是不要逼我的好。我还没有能力娶你,暂时不能娶你,请原谅。” “那你找我干什么?呜……”玛丽尔甩开桑巴跑了。 “玛丽尔!”桑巴大声叫着追上去。跑出棕榈林是公路。桑巴停在公路上,不再追那个任性的女人。在一起这么长时间,磕磕碰碰多少次彼此都说不清了,桑巴着实感到有些累了。 “嘀嘀!”一辆吉普车在桑巴跟前停下来,文德海从车上探出头: “桑巴先生,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呀?” “啊,文先生,您下乡才回呀?” “不,我去首都请专家来给牛治病,刚赶回来。” “牛病了?” “是啊,我们以为你知道呢?” “我在家休息没出门。什么时候去养牛场,我跟你们一起去看看。” “明天上午吧,你现在到哪儿去?我们送送你。” “谢谢文先生,不用,我吃了晚饭没事出来走走。” “那就明天见!”文德海挥挥手说。 “明天见!”桑巴也挥挥手。文德海一行回到住地时,老李正站在院子里等他们。车刚停下,老李已跨下台阶迎上来。文德海打开车门: “我们的王专家来了!” 老王走下车: “老李呀,你在这里辛苦啊!” 老李攥住老王的手: “总算把你这个宝贝请来了,颠簸了千把里路,你才真正是辛苦哟!” 大刘提着药箱跨下车: “王大夫说早就想来牛场看看的,这次总算有了机会!” “不是牛病得厉害哪敢惊动大专家呀?”老李挽着老王走上台阶。 “你就别批评我了,怪我呆在总部没下来。这一次呀,我在你们这儿多打扰些日子,一天不把牛治好一天不走!” “我巴不得你长住沙家浜啊!”老李爽朗地笑道。小张正在屋内跟华翻译学外语,听到外面的说话声忙放下书: “老文他们回来了,我弄饭去。” 华翻译说: “弄完饭再背10个单词,明天我要检查的。” 吃饭前,大刘和文德海分别转达了总部领导的意见。老李听了沉默了片刻,说: “两个确保是对我们工作的一次检验和考核呢,我们要用行动拿到合格证书。” “大米运输只要增加车辆应该没有问题”大牛说,“以一天运150吨计算,三天就可运完。” “我已安排好了,又请了10辆车。现在缺的是押运人员,你不能趟趟跟车。” 文德海想了想,问: “能不能请当地警察押运?” 大刘拍着沙发道: “这是个办法,他们押运应该安全可靠。” 老李点了点头: “明天让桑巴去联系一下。” “桑巴说要跟我们去养牛场。”文德海说。 “他可以改天再去嘛,我们这段时间天天都要去的。”老李对大刘说,“明天一上班你就拉住桑巴。” 小张叫大家吃饭,老李问: “准备了酒没有。” “准备了的,王专家来没有酒怎么行?” 老李挽着老王走进餐厅: “我已经吃了饭,只敬你杯酒!” 老王笑着说; “你知道的,敬我也是三杯,不敬我还是三杯,绝不过量的。” 老付陪小丁值夜班,两人坐在车间门口聊着组里近段时间的工作。 “个骡日的这次搞了500吨 ,下次该不会又搞1000吨吧?” “说不准,他们要找我们就得提供。” “那不把人搞脱了皮?我们来是搞技术指导的,又不是来给他们加工大米的!” “李组长说了,只要能给中国人争光,脱层皮也干。” “唉!我是担心吃亏不讨好。” “这样的大事组里会把好关的,我们听从安排就是了。呃,你们上午去找市长,市长怎么说?” “市长说让人先去调查一下,过两天给我们答复。真他妈的急人,开发个新基地这么麻烦!” “当地人要补偿,我们可以变通一下。” “怎么变通?”老付来了兴趣。 “把他们雇请到水稻基地做事,他们有工资拿还会闹事?”小丁似乎早已深思熟虑。 “组里会同意吗?” “怎么不同意?开辟了新基地自然要增加劳动力,雇请谁不都是一样。” “这倒是个办法,下班后我请示一下老李,如果他同意的话,明天我就去跟当地人谈判。” 小丁和老付下班回到住处,老李坐在院子里陪老王歇凉。小丁老付跟老王在总部见过面的,彼此握手问候。寒暄一番后,老付把小丁的建议一说,老李摇着扇子考虑了一会,点头道: “这是个办法,老付你全权办理吧,反正那里是你的窝子,别人也不好插手。” “我也不敢搞独立王国哩!”老付嘿嘿一笑,拉小丁进屋去。 “这些同志都蛮尽职尽责呢!”老王说。 “能被派出来援外的同志都是优秀的。”老李充满自豪地说。

三赶早吃过早餐,老李带老王去养牛场。文德海留在住地,负责组织运输大米。桑巴上班时来到组里,大刘把老李的意思一转告,他连连点头道: “可以,可以,我陪你去警察局。” 两人走后,文德海来到加工厂,指挥工人装车。十多辆车整整装了一上午,捆好最后一辆车的油布时,已是中午12点。大刘和桑巴带来10名警察,他们一个个全副武装。文德海放了心,对大刘说:
“警察局蛮支持嘛!” 大刘凑近文德海: “有条件的,每用一天给警察局10袋大米。” “我说怎么这么爽快呢!叫他们抓紧时间赶路吧!” 大刘吩咐警察们上车出发,车队启动时,大刘对文德海说: “我还是跟一趟好,有我们的人在车上更保险一些,”说完,他也进了驾驶室。文德海上前劝: “有警察押运你就别跟车了,下来吧!” “我熟悉情况,再带他们跑一趟,开车!”大刘一声令下,车队浩浩荡荡出发了。桑巴望着车队叹道: “中国朋友真了不起,一次往首都运这么多的大米……” 文德海拍着桑巴的肩。 “这也有你的功劳!” 老李和老王来到养牛场,老远就看到一大群人围着一起蹦蹦跳跳,铃声鼓声响彻山岗。老李心里“格登”一下,心想不好,几头病牛八成已经死了。走近一看,老酋长带领着部落的一群人在这儿举行什么仪式。一个巫师手执铜铃,围着病牛奔跑着,口中念念有词。老李问黑人饲养员: “他们这是干什么?” “给牛治病。”饲养员答。老李欲上前跟老酋长打招呼。饲养员拦住他: “您千万别上去,小心冲撞了神灵。” “哦吔哦吔!”老酋长振臂一呼,人群狂奔乱跳,呐喊震耳。这时几头病牛似注入了什么妙药,挣扎着站起来。 “哦!哦!”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老酋长用棕榈枝蘸着马拉福,轻轻洒在牛身上。巫师则刺破自己舌尖,将血喷向牛头。约摸十来分钟,人群安静下来,老酋长主动走过来: “朋友,对不起!为了给牛治病,刚才没有跟你招呼呀!” “尊敬的酋长,让您费心了!”老李握着酋长的手说。 “朋友的牛病了,就是我们部落的牲畜病了,我们不能坐视不管啊!” “谢谢,谢谢!” “这位先生是……” “这位是我们请来的兽医专家王先生。” “王先生您好!”酋长伸出手。老王在来牛场的路上已听老李介绍过了。他双手握住酋长的手: “您好,尊敬的酋长。” “刚才我们按本部落的方式给牛治了病,好不好得了就由神灵决定了。朋友,我们告退了,欢迎到本部落作客!”酋长领着人群离去。 “谢谢酋长,谢谢!”老李抱拳相送。老王上前诊断,几头病牛又卧倒在地。 “多善良的部落,多么仁慈的酋长啊!”老李心里念叨着转过身来。老王把几头病牛看了一遍,拍拍手站起来。 “要紧么?”老李问。老王打开药箱: “难说哩!” 老王取出注射器,吸进药水。 “什么病?”老李上前托住药水瓶。 “初步诊断,是病毒感染。” “传染性大不大?” “就目前情况看,有传染性,但不是很大。”老王边说边给病牛注射药水。 “需要隔离吗?” “最好隔离起来。” 老李吩咐黑人饲养员: “马上把这儿圈起来!” 一会儿,几个黑人饲养员扛来木桩和铁丝,在病牛四周忙活起来。给病牛注射完药水,老王又去看其他的牛。老李跟在后面,心里始终悬着。看完牛群,老王满头大汗地坐在山岗上: “李组长。来根烟!” 老李递上烟: “其他的牛没问题吧?” “还好。”老王点燃烟。 “这我就放心了!”老李抽着烟说。歇了口气,老王问: “这牛场是谁选的地方?” “我亲自选的,有什么问题吗?” 老王摆摆头。 “没有选好哩!” “没有选好?……”老李一楞。 “湿气太重。”老王吐出四个字。老李一听,立即感觉到湿气袭人。 “这儿不比国内,严格地说不比你生活的华中地区。这里一年的降雨量是华中地区的好多倍,你应该选择离湖泊森林远一点的地方办养牛场,你知道的,湿气重最容易产生病菌和感染病毒……” “你不说,我还真忽略了这一点。” “还有,我们养的是黄牛而不是水牛,它们最适宜的环境是相对干爽的山地。” “哎呀,当时怎么就没考虑到这些呢!”老李打心里信服老王,“应该请你来把把关的。” “你又抬举我了!我只是谈谈看法而已,也不一定对,牛生病有多方面的原因,譬如说预防也是极重要的。” 老李又是一怔: “我们什么预防工作都没有做哩!” “现在做也不晚啊!”老王讲了一些预防措施,老李一一记在心里。下山的时候,老王又看了看几头病牛,对黑人饲养员吩咐道: “注意观察,准备些干净水和草。” 黑人饲养员答应照办。 “晚上把那些牛赶到山坡上去歇息”老李叮嘱。回住地的路上,老王说: “你们跟当地部落关系处理得很好嘛,酋长亲自带人给牛看病。” “他们对我们中国人很友好。哎,我搞不明白,他们那么一闹几头病牛还真的站起来了,未必真有什么怪术?”老李望着老王。 “哪有什么怪术?牛是被吓起来的!”老王一笑。 “我还以为……哈哈……”

四老付原以为跟当地黑人谈判胜券在握的,没想到当地黑人对到水稻基地做事根本不感兴趣。怎么也不肯接受中国人提出的条件。他们围着老付吵吵嚷嚷,一个劲地要他给钱,给很多很多。老付忍了好一会,终究还是发毛了: “个骡日的我又不会生,从哪里弄很多钱给你们。你们答应我的条件就搞,不答应去球!” 当地黑人只知道老付在发脾气,不懂他说了些什么,一个个面面相觑。老付发泄一通,才知道发也是白发,他叫过黑人技术员: “跟他们讲,我们还有更好的地方,如果他们不答应条件,我们就不要这块地了。” 黑人技术员把老付的意思一说,当地黑人都愣住了。他们清楚,如果中国人不要这块地,他们什么都得不到了。老付向黑人技术员一挥手: “我们走!” 见老付真的要带技术员走,当地黑人们叽哩咕噜起来。一个中年男子走过来叫住老付: “西内瓦,我们可以再谈谈么?” 老付停下来。 “当然可以,说说你们的条件。” “我们接受您的条件。” “早这么说不就行了吗?” “我们还有个小小的要求。” “说吧!” “我们接受雇请,但不到田里做事,只按时到您那儿领取工资。” “不做事还要按时领取工资?你开国际玩笑吧?”老付拂袖而去。晚上听完国内新闻,大家聚在一起讲各基地的新鲜事,老付把他跟当地黑人谈判的事讲了一遍,众人都当笑话听。老王不明白: “他们为什么不愿到田里做事呢?” “个骡日的都甩着手玩惯了,宁可肚子饿也不肯动手做事。”老付把他们看透了。 “又不做事又想拿钱,等于是张口等天上掉馅饼哩!”小张说。 “有些黑人就这么天真。一时改变不了的。”文德海说。老李此时只是考虑一个问题,如何把那快地弄到手并尽快开发出来。跟黑人相处这么久,他清楚黑人的长处和短处,他们很容易打交道。心中想什么口里就说什么,从不转弯抹角;他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从不遮遮掩掩,他们也很容易满足,你只须答应他一点点要求,他就会为你卖力甚至卖命。权衡利弊,老李说还是给当地黑人补偿一点好: “实在不行,我们拿点钱补偿一下也可以。” 老付一听,梗着脖子道: “凭什么给他们补偿,宁可不要那块地!” 老李心平气和地说: “老付同志呀,你算了帐没有?30亩地一年可以产多少稻谷?一亩两季2500斤没得问题吧?三二得六,三五一五,一年7万多斤哩!7万多斤光卖谷就是7万多元,再加工成大米就变成20多万元,一块地等于是一座小金库!现在我们舍点小钱,将来收回一座金库,何乐而不为?” 文德海很赞成老李的想法。 “从长远利益着想,可以满足一下当地黑人的要求。” “补偿多少呢?总不能由他们吧?”老付听老李把帐一算,觉得在理。 “如果再谈一谈,还可以少一些,”文德海跟黑人经常谈价,有些经验,“从低处谈起,慢慢上加,一开始就要把钱袋子捏紧些。” “个骡日的这不成了做生意!”老付咕道。 “该做的生意还是要做哩!”老李使劲摇着扇子,“还是那句老话,只要能给中国人挣脸!” “没想到在下面工作还有这么多学问哩!”老王说。 “哪有什么学问,都是实践逼出来的。”老李深有感触地说。小丁加完最后一个夜班,心里顿觉得轻松极了。回到住地,第一件事是洗澡。泡在浴盆里,躺了一会儿不禁又心猿意马起来。手不自觉地游向那儿,轻轻抚弄,也就那么三五下,它刚劲地挺立起来,不安份地摇曳着,小丁握着它,心里叹道:委屈你了老弟!“老弟”似乎真感到受了莫大的委屈,在他手中一阵颤抖,且淌出了一行“泪水”。小丁克制着自己,一只手不停地往胸脯上浇水,但无济于事,那儿胀得生疼。 “唉,真拿你办法!”小丁最终放纵了自己的手。由它跟“老弟”又做了一次游戏。玉兰此时可能早已进入了梦乡,你在梦中能来非洲和丈夫相会么?丈夫可是日日夜夜盼你从天而降啊!小丁静静躺了一会,站起来用淋浴冲洗软绵绵的身子。热汽蒸腾中,他狠狠地揉搓着自己,他恨自己太缺乏自我克制能力,甚至恨自己的心太脏……

五天刚蒙蒙亮,两个黑人急匆匆来到住地,告诉老李:运大米的车队遭到了抢劫!老李头皮一炸,他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他让文德海叫起华翻译,向黑人详细询问情况。 “车队在什么地方遭抢的?有没有人员伤亡?我们的刘先生呢?”老李一口气问道。 “听说是在达卡被抢劫的,双方都有伤亡,刘先生情况不明。”黑人回答。达卡距首都有100 多公里,是一个地势险要的小山镇。那一带居住着许多少数部族,各部族之间虽然经常发生摩擦,但有时他们也联合行动,抢劫过往车辆上的财物。老李心里一阵紧缩,咬了咬牙: “我们马上赶到达卡去!” 华翻译说: “那不是自投罗网?” “我建议先跟市长联系一下,争取当地政府的支持。”文德海说。 “对,如果当地政府不出面,我们赶去了也无济于事。”小丁说。老李想想也是,吩咐道: “华翻译跟我去市政府,老文你在家调配车辆,随时准备赶到出事地点。” 来到市政府,八点钟未到,市长尚未上班。老李急得在院内是走来走去,忍不住骂道: “真她娘的急死人!” 华翻译劝他: “莫急,急也解决不了问题。” “我怎能不急呢?大刘万一有个好歹,我们怎么向国内交代呀?” “我估计大刘不会有生命危险。”华翻译扶了扶眼镜,“随行的警察会尽全力保护他的,如果大刘出了问题,那就是警察被抢劫者解决了。” “如果真被解决了呢?”老李不能不朝最坏的地方想。 “不可能不可能!他们全副武装,没那么容易被解决。”华翻译口里这么说,心里其实也没底。俩人正说着话。市长匆匆来了。 “朋友,我知道你们会来找我的!”市长握着老李的手说,“发生在达卡的事件我已经知道了,首都已派军队赶到那里,请放心,我们的政府会解决好这件事的。” “我们最担心刘先生的安全。”老李说。 “我们最担心的也是刘先生的安全。我们政府已经作出了决定,不惜一切代价救出刘先生。” “我们想赶到达卡去。” “弄弄弄,在抢劫事件未解决前,请中国朋友不要到那里去,我们要对你们的安全负责。” “我们该怎么办?” “在基围市等候消息。请先回住地去。达卡那边一有结果我会及时转告的,再见!”市长又握了握老李的手,匆匆走进办公楼。老李只得和华翻译打道回府。

六按正常运行,运米的车队本应天黑前到达首都的。走到半途时,一辆车突然抛了锚,修理了近三个小时才重新上路。经过达卡时天已黑了,路过山镇不一会,公路上突然出现了一群手执火把和长矛的人,他们拦住车队,吆喝着要车队留下大米。押运的警察跳下车,鸣枪示警。那些人楞了一会,发出一阵怪叫。眨眼间,公路两旁跳出黑压压的人群,把车队堵得严严实实。仗着人多势众,几个黑人男子强行靠近卡车准备抢粮。大刘担心大米被抢,抱着一丝希望下车跟当地人谈判。没想到刚下去就被那些人架了起来,准备挟持去做人质。警察见状一拥而上,双方发生打斗。混战中,大刘头部受伤,被警察救回车上。抢劫者趁乱割断油布篷的绳索抢米,情急之下警察开枪射击,当场打伤数人。见警察动了真,抢劫的人群才离开卡车。但他们仍挡住车队的去路,吼叫着要大米。大刘捂着流血的伤口,焦急万分,带队的警察安慰他: “刘先生,首都会派军队来接应我们的,只要坚持到天亮就没事了。” “首都不知道这儿发生的事怎么办?”大刘忧心忡忡。 “您不用担心,刚才的枪声就是警报,会有人报告首都的。”警察有把握地说。这一夜双方就这么对峙着。抢劫者不敢靠近车队,车队也不敢贸然前行。天快亮的时候,从首都方向传来隆隆的马达声。围着车队的人群见势不妙,一哄而散。首都派来的军队护着运米车队,继续前行。好险!大刘暗自庆幸保住了一条命。上午10点多钟,市长来到农技组通报情况。 “没事了,没事了!”他紧握着老李的手,“车队已经安全抵达首都。” “我们的刘先生怎么样?”老李问。 “刘先生头部受了点轻伤,正在医院治疗,没有生命危险,请放心。”市长向在场的中国人深深鞠了躬,“我受政府委托向中国朋友致歉,让你们受惊了!” “发生这样的事我们都没有料到,请市长先生不要放在心上。”老李上前扶住市长。 “具体情况刘先生回来会告诉你们的。上级让我向你们转达两点意见:一、大米照运不误;二、为保证中国朋友的安全,押运大米由当地政府全权负责。”市长微笑着说。 “我们尊重贵方的意见,请市长先生放心。”老李表态。 “谢谢!”市长与大家握手告辞。送走市长,老李对大家说: “菩萨保佑,虚惊一场,但愿大刘早日康复!” 老李背上水壶: “个骡日的快把人吓死!” 文德海对老李说: “你在家坐镇吧,怕又有什么新情况。我陪王专家去牛场。” 华翻译也说: “李组长应该在家里指挥。” 老李只好留下: “我就守一天城吧!” 文德海和老王准备动身时,桑巴来了。三人一同上车去养牛场。

七老付到罗瓦基地时,黑人技术员已集合好工人。跟往常一样,老付简单地作了下分工,工人们下地劳动。这时候,几个当地黑人走过来,说他们是村子里派出的代表,想跟中国朋友继续协商开发水稻基地事宜。老付欲擒故纵: “我们不是谈过了吗?你们不让我们去种算了,我们现有的地还种不过来呢!” “我们欢迎中国朋友去种水稻,我们也可以放弃一些要求。”一个黑人说。 “哦?欢迎就好,说一说你们新的条件。”老付席地而坐。另一个黑人说: “我们没饭吃,穷得连种子都买不起,中国朋友能不能接济我们一点?” 个骡日的还是要钱!老付心知肚明: “接济多少呢?” 黑人们相互看了看,一个老者开口道: “中国朋友看着办吧!” 老付未料到一开始就掌握了主动权,他按文德海说的办法开了口: “行,看你们困难,我们给一千元!” 黑人技术员把这个数字一说,当地黑人都摇着头: “太少了!” “一千元作什么用呀?” 老付伸出两个指头: “那就二千吧!” 黑人们依然摇头。老者笑着对老付说: “先生,您把那块地看得太不值钱了!” “你说应该给多少?”老付反问。 “至少应该给我们5000元。” “地并不是你们的,我们到这儿来也不是做生意,为什么要给你们那么多钱呢?”老付口里虽这么说,心里却暗暗高兴。 “你们有钱,应该接济我们一点。我们知道中国朋友乐于助人,不会拒绝我们的。”一个年轻的黑人说。个骡日的给我们戴高帽子呢!老付故作为难地: “5000元太多了,我作不了主,还要请求长官,明天给你们答复吧!” 黑人老者欠身道: “我们等您的回音。” “钱给你们了不会又有别的要求吧?”老付多了个心眼。 “上帝作证,我们绝不会再提新的要求。” 当地黑人走后,老付突然感到他们很悲哀,很可怜。守着那么一块肥沃的土地不肯耕种,却伸手要这么一点“接济”,在中国,在老家,这种做法要遭人唾骂的。而在这里,却极正常极普遍。老付不明白原因何在,只觉得这里的人很怪,怪得不可理喻。大刘在首都医院治了三天就出院了。回基围市的时候,总部领导亲自送他上车,反复叮嘱: “回去告诉大家,在这里不比国内,保存自己是首要的。在紧急时刻,一定要小心机灵些,想方设法保护好自己!” 大刘返回农技组时,给大家带回又一批国内来信,还有杂志和报纸。也就分别了三四天时间,大家都觉得好久没跟大刘见面了。一个个围着他问长问短,把大刘问得恨不能长出几张嘴来回答。 “让大刘歇口气吧!”老李对大家说,“平安归来是天大的喜事,小张,晚上加几个菜,庆贺一下!”  “哎!”小张去厨房准备晚餐。大刘说: “有惊无险,值不得庆贺。” 李老举着半截烟说; “不光是庆贺你平安回来哩!还有我们王专家稳住了牛的病情,老付跟当地黑人谈妥了价钱,加工厂按时完成了加工任务……” 文德海补充: “还有,又收到了国内的来信!” “对对对!国内来了信也是件喜事,大家先看信吧,有什么新鲜事吃饭时都互相通报通报。至于该保密的事情嘛,各自保密好了,互相也不要打听啊!”老李这么一说,大家都会心地笑了。老李拆的第一封信是家中写来的,信中夹着一张妻子的半身照。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不像青年人那么激情浪漫,有的只是理性和实实在在的感情。跟平时一样,妻子衣着朴素,不施粉黛。跟平时不一样的是,她脸上带着笑容,眼神是那样专注和炽热。这是她特意上照相馆照的,也是她特意为远在非洲的丈夫照的。老夫老妻几十年,心有灵犀一点通。看着照片,老李也就看到了妻子的思念、牵挂和企盼。文德海也收到了一张照片,是女儿跟她母亲的合影。女儿已经是初二的学生了,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照片上,她乘巧地偎在母亲的身旁,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望着镜头。母亲的心跟女儿的心自然是相通的,眼神紧跟着女儿的眼神,目光紧随着女儿的目光。信是女儿写的,清秀的钢笔字凝聚着对父亲的深情: “爸爸,我和妈妈天天盼你回家……” 文德海看得心里涩涩的、鼻子酸酸的,他想象得到男人不在家女人有多么苦;父亲不在身边,女儿有多么脆弱。他搁下信,再一次凝视着照片上的妻子和女儿,心里念道:快了,我们一家人很快就要团圆了。一见到玉兰纤细的字迹,小丁的心就怦怦跳了起来。也就隔了一月没有来信,他仿佛觉得玉兰有半个世纪没有跟自己联系了。玉兰在信中倾诉着思念之苦,怨他不该丢下她到国外舒服。她甚至说做梦看到他跟黑女人在一起,那个黑女人那么妖冶那么浪荡,一双眼睛硬是可以勾走男人的魂!难道夫妻之间真的有感应么?她梦中的黑女人怎么酷似玛莎?信尾玉兰解释,上次写的信被邮局打回去了,原因是收信人地址被墨水浸染了,无法辨认。哪是什么墨水?分明是泪水哩!重写了再寄,也就耽误了时间。老付看了家中来信生气地把信摔在桌上: “个骡日的不生伢结什么婚!” 儿子在信中谈结婚花了不少钱,为了不增添家中负担,他们省吃俭用精打细算地过日子,并打算二年之内不要孩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老付恨不得揍那臭小子一顿。华翻译的家信是总部转来的,老伴劝他注重身体,少说话多干事。 “废话!”华翻译把信丢进纸篓。“多干事怎么保重身体?”他的小说又译完了一章,女主人公因生活所迫不得不委身于色狼。他是真心喜欢上了猪场那个环境,坐在茅棚中感觉特别的好,每天翻译出来的文字令他特别的满意。

八老王也就用了一个星期时间,把几头病牛治得康复如初。在他的指导下,牛全部被迁到高坡处,实行圈养。 500吨大米按时运到首都,加工厂又恢复了平常秩序。小丁让工人们停下部分机器检修,剩余的部分机器继续加工,保证本市大米供给。老王回总部时,老李拿出一条大中华: “辛苦了这些时,我们实在不知怎么谢你!” 老王伸手接过香烟闻了闻: “不愧是名牌,香死人哩!按我们老家风俗,礼物是不能转赠的,这烟是总部领导奖给你们的,我不能要也要不得!”说完把烟塞到了老李手中。老李的手僵住了: “哪有这种风俗?” “留着大家抽吧!你先别觉得心里过意不去,烟我不要,有一样东西我还是要讨的。”老王眨着眼睛。 “什么东西!” “你桌上的那个烟灰缸!” “不就是一个木头雕的玩艺嘛,你不嫌它粗糙就拿去吧!” “我要的就是这个玩艺,我看中的就是这个粗糙!”老王拿起木雕烟灰缸,“你看,这木雕造形多有非洲特色,于粗糙中见原始古朴,这是无价之宝啊!” “任你说得天花乱坠,也不过是一个烟缸。” “它是烟缸,又不是烟缸。你注意装饰烟缸的半身人物坐像没有?纯粹的民间艺术杰作哩!” 老李看了看那人物坐像,还真有些不明白了,似人非人,似物非物,一点都不逼真,怎么就成了艺术杰作呢?老王把烟缸装进包里: “不后悔吧?” “嗨,你把我看扁了!” “扁也好圆也好,反正我这次收获不小。” 送走老王,老李心里犯了嘀咕:一个烟缸真那么宝贵?如果真值钱,我多弄它几个,回去送给朋友和同事。老付的工地已经整得像个样了。水沟纵横,方田相连,只须灌水便可耕种。老李沿着工地转了一圈,禁不住夸道: “真是块好地呀!应该叫大家都来看一看。” 老付谦虚地摆着手: “值不得看。” “呃,你别小看这块地,它起到了带头作用哩!如果每个基地都新开辟一块这么大的地,我们的水稻产量要翻几番!” “那是。” “当地黑人这几天没扯皮吧?” “钱到手了。他们还会扯什么皮!” “我总在想,他们为什么不愿种地?恐怕不能简单归结为一个‘懒’字,还应从其他方面找原因。” “什么原因呢?” “比方说农产品价格太低就是一个因素。如果提高稻谷的价格,他们是否会对种稻有兴趣?再傻的人,看见田里能长出钞票,只怕不会无动于衷吧!” 老付觉得老李说得有理,但他不相信当地黑人会加入到水稻种植队伍中来: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哩!” “我有个想法,你可以试一试:拿出几亩田来让他们试种,试种一亩奖他一千元!” “那是为什么?”老付满脸疑惑。 “忘了我们到这儿来的任务?为了推广水稻种植技术,帮助当地发展农业嘛!” “那也不能倒贴呀!” “怎么会倒贴呢?中国有句老话,羊毛出在羊身上。”老李捣了捣老付的肩说。 “怎么是羊毛出羊在身上呢?”老付不解。 “只当这块地多补偿了他们几千块钱的。”老李一句话点了筋。 “领导到底是领导,脑壳比我们灵活哩!你发了话,我照办就是了。” 老李走时叮嘱老付: “组里马上要办农技培训班,你这个基地要多派几个骨干去。” “不受名额限制呀?” “韩信用兵,多多益善!”

九农技培训班开学的前一个星期,总部派来一辆中型客车,接小组的同志去首都看杂技。中国的一个省级杂技团来这个国家访问演出,时间为一周。总部考虑到大家出国以来还没看过一场文艺节目,决定把各小组轮流接到首都,让每个人都能观看一次演出。为了保证小组工作正常运转,老李跟文德海商量了一下,决定分两批去看杂技。第一批由文德海带队,华翻译、老付、小张等6人随行。演出地点在位于首都中心的人民宫。人民宫是中国援建的,建筑风格跟北京的人民大会堂相仿,只是建筑材料先进一些。玻璃幕墙,金顶、玉柱,远远看去富丽堂皇。在首都,人民宫因独特的建筑风格而成为一景,不少外国游客到这里参观留影。人民宫也是这个国家的政治文化活动中心,大型重要会议,接待外宾以及重大庆典、重要演出等活动都在这里举行。文德海一行在人民宫前合了影,跟另一个小组的十来个人步上二十余级台阶,进入正门。守门的是中国人,他告诉大家进去后向左拐,那里有工作人员接待。工作人员也是中国人,他把大家领到楼上一间休息室,交代道: “请大家在这里休息一会。我们的座位就在楼上,演出铃声一响,你们就可以入座看戏。” 有人问: “为什么现在不入座呢?” 工作人员解释: “来看戏的中国人很多,一下子都进去我们怕影响不好,所以安排大家分批进去。” 小张感到不可理解: “看演出有什么影响不好?” “我们的杂技团到这儿来是为谁演出的?”工作人员笑着反问。文德海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对工作人员说: “我们服从安排。” 工作人员出去后,老付很不以为然地说: “为老外演出中国人就看不得?” “恐怕是对外售了票吧?”华翻译猜想。 “就是中国人再进来的多,人家晓得我们没得票?”老付觉得都是中国人自己神经兮兮。文德海怕议论下去影响看演出的心情,轻轻咳嗽了一声劝道: “不管三七二十一,看得到演出就是胜利。“

 第九章

小丁随老李去首都看杂技。文德海请华翻译去加工厂顶班,华翻译摇着头说: “我去那里上班,人家把米全部弄出去了都不知道,还是让我留在养猪场吧!” 文德海一想也是,这个书迂子管不好人哩!他只好找小张商量: “菜地这段时间以栽种为主,没多少菜卖,你到加工厂顶替一下小丁行吗?” 小张是个好说话的人,一口应承道: “行啊!” 到菜地安排一番,小张来到加工厂顶班。玛莎来买米,见换了人,她问小张: “梅西张,梅西丁呢?” 小张笑着问: “找丁先生有事吗?” 玛莎扭动腰肢。 “找他买米哩!” 黑人技术员在一旁说: “丁先生不在,找张先生就行了!” “丁先生不在这里工作了吗?” “丁先生去首都,过几天就回来。” “啊,我以为丁先生回北京了哩!”玛莎脸上流露出笑容。 “你喜欢丁先生?”小张打趣道。 “喜欢,太喜欢了!”玛莎毫不掩饰。 “你喜欢他什么?” “丁先生善良,还有……他很帅!” 黑人技术员制止玛莎: “嗨,你瞎说什么呀?” 小张摆摆手: “没关系没关系,玛莎小姐,丁先生有没有缺点呀?” “他唯一缺点是不肯跟我交朋友!”玛莎不假思索地答。 “哈哈……!”小张开心的笑了。“丁先生不能跟你交朋友哩,他的妻子很漂亮很漂亮。” “可他的妻子在北京呀!”玛莎认为北京就是中国,所有的中国人都来自北京。小张知道再开玩笑只怕要引起误会,他收敛起笑容: “丁先生是个有责任心的男人,你买多少米?我给你开票。” “我买50斤。”玛莎说。 “小张开了票,收钱,按加工厂售价,每斤大米不低于3.50元,玛莎却只递过来150元。” “不够呢,玛莎小姐。”小张望着她。玛莎抛了个媚眼: “够了够了,我每次都是付这么多!” 小张问黑人技术员: “是吗?” 技术员笑笑: “把过来(不知道)!” 小张心里有了数,他收下150元: “剩下的钱我给你垫付,下回来可要一视同仁哟!” 玛莎道声谢,顶着大米离去。黑人技术员指着她的背影: “张先生,这个女人难缠哩!” 小张笑道: “她对中国人很友好。” 文德海跟老付来到罗瓦基地,新开垦的稻田已蓄满了水,工人们修整着一条条田埂。当地黑人学着工人们的做法,把分给他们种的那几亩地也侍弄得像模像样。文德海上前跟当地黑人打招呼: “辛苦了西多炎!” “累死人哩,我们可以不种么?”一个年轻人望着文德海。 “不种粮吃什么?”文德海问。 “我们现在手中有钱,可以买粮食。”另一个年轻人答。老付一听烦了: “你们要是不种粮食,我马上把钱收回来!” 文德海拦住老付对黑人们说: “在我们中国,农民是不兴买粮食的,放着土地不种,放着钱不挣,只能一辈子挨饿受穷哩!” “我们习惯了赛福!”一个中年黑人说。 “你跟他们讲道理讲不通的!”老付对文德海说,“这些人都是近视眼,只看得见眼前芝麻大点的利益。” “你准备派多少人参加培训?”文德海走向河边。 “15个人。老李说多多益善哩!” “多比少好,到时候这个地方可能要做实习基地,你可要有思想准备啊。” “你个骡日的就是点子多,生怕我在雨空里过讨了好。” “把实习基地放在这里,说明你老付种的是样板田哩!” “又在给我灌洋米汤!哎,你觉得在这非洲种田有没有意思?”老付突然问。 “问这个问题干什么?”文德海反问。 “我这个人不会撒谎,我觉得在这儿种田还不如在国内种田!” “为什么?” “道理很简单,在国内种的是自己的田,在这儿是给别人打长工。” “你老付这话说得有点意思,但不准确。”文德海望着流淌的河水,“在这儿是给别人打工又不是给别人打工。” “这话怎么说?” “种人家的地,帮人家推广水稻种植技术,可以说是帮人家打工,但我们不是个人行为,我们是国家派来的,我们是代表中国人在这里工作。我们干好了,中国人脸上都有光。从这个角度讲,我们实际上在为国家打工,为我们自己打工,”文德海转过身来,“撇开为国争光不说,你老付种田种到非洲来 ,技术多傲!将来你的子孙不一定有你这个本事也不一定有你这么幸运哩!” 老付“嘿嘿”笑道: “个骡日的你就会安慰人!我们老家有句话是形容男人过舒心日子的:‘锅里有煮的,胯里有杵的。’在这里只有煮的没得杵的,你不觉得难受?” “你这个家伙人老心不老哩!照你这么说,和尚不是人了?” “白夹了一个,算什么男人?” “老付啊,不难受是假的哩!怎么说呢?就当这几年在这里是修行吧,不为别人,为我们的妻子儿女,也为我们的父老乡亲……” 文德海把目光投向河面,那里飞翔着一群欢快的水鸟。他清楚自己的话有多么苍白无力,但又不得不这么说。老付用草帽扇着风: “你如果说的是真心话,到期后就不要回国,陪我们再干一年!” 文德海回头道: “可以啊!” “日白是狗日的!” “狗日的日白!”文德海捣了老付一拳,“早晨我已跟老李表了态,答应再干一年跟你们一起回国。” “好家伙,你是条汉子!”老付也捅了文德海一拳。 “欧!欧!”工人们突然吼起来。河面上,一个宠然大物时而跃起时而潜入水中,它溅起的浪花,高达丈余。 “个骡日的又出了么妖怪?”老付问。 “河马。”文德海说。 “吃不吃人?” “好像是食草动物吧,北京动物园里有,出国时我在那里见过。” “个骡日的,这里什么稀奇古怪都有哩!” 文德海往河中丢了一块土坷垃: “来这里一趟不冤枉!”

二 老李被安排住在一个小套间里。总部领导有交代,这次要让老李吃好住好玩好。看演出时,老李眼睛盯着台上,心里却挂着组里。回到总部,他想找总部领导谈谈,谢小冬向他转达总部领导的意思,休整二天再说。看了一会电视,他觉得没意思,去找大刘和小丁,两人正在房内下棋,杀得难分难解。以至于老李进来了一会,他俩一点反应都没有。小丁瞅准空档: “卧槽将军!” 大刘正要崴帅,老李喝道: “崴不得,车临头没棋了,回炮别马腿。” 两人抬起头: “嘿,老李!” “怎么,我不该来呀?”老李盯着二人。 “我们以为总部领导请你喝酒去了哩!”大刘笑道。 “一个人住套间憋得慌吧!”小丁说。 “我们出去走走吧!”老李提议。三个人走出房间,来到院内。除了草坪,便是水泥和石子铺就的路。他们在小径上漫步,脚步轻轻。在一丛修竹下,老李停下脚步: “你们看这竹子跟我们小组住地前面的那丛竹子有什么不同?” 大刘和小丁看了看,说不出所以然。 “我们前面的那丛竹子都是笔直的,这丛竹子有的是直的,有的是弯的!” “是么?”大刘不相信。 “是哩,这是怎么回事呀?”小丁说。 “还有,这丛竹子的叶子都是向四周长的。我们门前的那丛竹子的叶子都是向上伸的!” “你观察得好细!”大刘抚摩着竹节。小丁已经猜透了老李的心思: “既来之,则安之,不要一心挂两头。” “这时候金晓乃只怕又在屋后头打鼾了。” “老付说不定在床上打碾滚哩,他说一个人睡觉最不习惯。”小丁说。大刘扯下一片竹叶: “我猜桑巴这时候正搂着玛丽尔说好话。” “为什么要说好话?”小丁问。 “桑巴太胖,不是玛丽尔的对手。”大刘丢掉竹叶。 “此话怎讲?”小丁穷追不舍。 “这你都不懂?搞×搞不过瘦子,喝酒喝不过豆子!”老李毫无顾忌地说。 “吔!老李还懂这个呀?”大刘不认识似地望着老李。 “过的桥比你们走的路多,吃的盐比你们吃的米多,这个不懂不白活了?”老李背着手返回房内。小丁向大刘吐了吐舌头: “老李也是人哩!” “废话!”大刘拍了小丁一巴掌。第二天上午,总部领导安排谢小冬陪老李他们出去转转。从总部出来往西行了十多分钟,车前方的大道旁矗立着一座高大的纪念塔。谢小冬向大家介绍,这是该国为纪念民族英雄而建造的LMB纪念塔。纪念塔是由日本人承建的,因为经费不足,工程没有完工,我们现在看到的只是一个半成品。老李仰头看了看,赞道: “蛮雄伟哩!比我们的人民英雄纪念碑还高。” “要在我们国家,勒紧裤带也要把它修建完工的!”小丁说。 “经费并不是主要的原因,关键在于各派政治力量暗中较劲,意见不统一。”大刘指着纪念塔说,“华翻译跟我谈起过它,他断言这座纪念塔永远都是一个半成品。” “为什么?”小丁问。 “这里的政治派别复杂众多,斗争激烈,很难统一。”大刘答。 “这不是我们关心的事。”老李摆了摆手,车子继续前行。又行了20来分钟,汽车驰进一条大街。街道两旁摩天大楼一幢接着一幢,商店、银行、酒楼、旅馆密密麻麻,街中间是绿化带,树木花草尽是热带珍奇品种。 “这条街叫六三○大街,六三○即6月30日,这个国家的独立日。”谢小冬指着那些摩天大楼说,“这些建筑大都是外国资本家和财团修的,在这条街上经营的多半也是白人。” “以独立日命名的大街却让白人来垄断经营,挺有讽刺意味哩!”小丁忍不住冒出一句。 “没有经济的独立算不上真正的独立。”大刘摇着头。穿过六三○大街,汽车驰上一座山坡。葳蕤的凤凰树主宰着山坡,如火的凤凰花灼灼夺目。站在这里向东可以俯瞰都城全景。都城范围不小,真正热闹繁华的地带还是六三○大街。其它地方高层建筑少,也没有多少成形的街道。这个城市的主色调是绿色,举目望去,似一片蓝色的海洋。那些白色的或红色的建筑物,恰似游弋在海洋上的船舰。城市的西北角,是一条大河,河水浩浩荡荡,急速地西去。河上轮船极少,偶尔有小汽轮驶过,波光粼粼金色耀眼。河的彼岸,也是一座城市。高楼大厦清晰可见,绿树红花历历在目。别看仅一河之隔,那里又是一个国家,那座城市又是一个都城哩!从此岸到彼岸,自由往来的是鸟群。它们不受任何限制,在河的上空欢快地飞翔。山坡上,立着一尊铜像。这是一个刚毅的黑人男子,手执铁矛,目视远方。谢小冬介绍:这是著名的自由战士铜像,自由战士是这个国家人民英雄的化身,也是这个国家民族精神的象征。 “照张像吧!”谢小冬打开相机提议。 “是应该在这儿留个影!”老李招呼大家以自由战士为背景,留影。谢小冬给大家照完相,指着山坡一侧说: “那里就是总统府。” 大家抬头望去,绿丛中,建筑物的轮廓若隐若现。那个地方的四周,围着高大的栅栏。 “我们可以进去参观吗?” “除了我们的大使和他的翻译,只怕还没有别的中国人进去哩!”谢小冬笑道。总统府对面的山岗上,耸立着一栋大楼。楼下哨兵游动,戒备森严。 “这又是个么地方?”小丁指着大楼问。 “国防部大楼。”谢小冬答。老李扫了大楼一眼: “煞风景哩!玩了大半天了,该回去了。” 回到总部时刚好是开午饭时间,总部领导陪老李一行进餐。 “玩得怎么样?”总部领导往老李碗中夹红烧鸡块。 “蛮好蛮好!”老李接过鸡块,“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大刘、小丁你们多喝点,不要拘束!”总部领导示意谢小冬倒酒。谢小冬笑着说: “上次我到基围市讲了总部的规定,他们怕坏了规矩哩!” “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嘛!我一惯的原则,酒可以喝,但一定要适量。来,我陪你们喝一杯!”总部领导让谢小冬给自己斟了一杯白酒。 “大刘,我们一起敬总部领导!”老李也斟了一杯酒。 “要说敬,该我敬你们!我们在首都条件好,你们在下面艰苦哩!”总部领导举起酒杯。 “感谢总部对我们的重视和关照!”老李带头跟总部领导碰了碰杯,一口饮了。其他人也依葫芦画瓢,碰杯,喝酒。老李跟总部领导喝清酒,执瓶上前: “我代表小组全体同志给您斟一杯。” 总部领导捂着酒杯: “说得出理由我就接,说不出理由免了!” 老李随口道: “感谢总部请我们来看戏!” 总部领导摆着手: “不光只请你们,各小组都请了,这个理由不充分,这杯酒免了!” 老李拿酒瓶的手僵了一下,又道: “感谢总部盛情款待我们!” 总部领导仍摆着手: “一视同仁,各小组来这儿都一视同仁哩!” 老李拿着酒瓶犯难了,他求助地望着谢小冬,谢小冬做了个手势。老李眼珠一转,霎时明白了: “请总部领导到基围市指导工作。” 总部领导把手从杯子上移开: “这还算一个理由。你们不接我也要去呢,我带谢主任到你们那里去过年!” “真的,还有半个月就过年呢!”小丁对大刘说。 “欢迎啊!”老李笑着给总部领导斟满酒,又给自己斟了一杯:“大刘、小丁,我们接总部领导到我们小组去过年。” 大家兴奋地举起杯。总部领导喝清第二杯酒后,拿起饭碗: “你们喝好,我吃饭了。” 老李自然也陪着吃饭: “下午我向您汇报一下小组的工作行吗?” “不忙不忙,下午再到附近去转一转,休息好了再说。”总部领导扒着饭。 “我想早点赶回去……” “不急不急,多玩两天回去!”总部领导给老李舀了一勺肉丝汤:“还是那句老话,既来之,则安之……”

三 下午闲着没事,小张信步来到菜地。刚翻耕过的地上铺着牛粪,地头堆着搭棚架的竹竿和树枝。看守菜地的黑工人躺在草棚内呼呼大睡,他的身边躺着几个啤酒瓶。要是在平常,小张一定会叫醒他并严厉训斥一顿。此时小张只是笑了笑,菜地现在没有多少成熟的蔬菜,难得清闲一回,让他睡去吧!紧靠菜地的河边,泊着两只独木舟。撑舟人坐在舟上,等候摆渡过河的客人。小张打量着独木舟,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老家的织布梭。织布梭也是这么个形状,也是这么灵活轻盈。在古老的织布机上,它无声地穿越岁月的空间,恰如独木舟划过时光的河面。突然间有了坐舟的冲动,小张跳上独木舟。 “上哪儿去呀西内瓦?”撑舟人站起来,手握长篙。 “对岸。”小张坐在舟舱中部的木条凳上。黑人汉子轻轻撑开小舟。独木舟微微起伏着,蛇一样向上游游去。小张顿觉身上轻飘飘的,如同坐在云端。河水在舟旁哗哗作响,似风吹云团。两岸树木、青草缓缓移动着,像一幅绿色的长轴。独木舟切过河心,再顺流而下,小张又有了展翅欲飞的感觉。浪花飞溅,风声呼呼,身轻似燕。也不过一瞬间,独木舟到达了目的地稳稳地靠在岸边。 “梅西张,到这儿来干什么呀?”伊斯梅尔头顶着一小筐木薯,款款走过来。 “伊斯梅尔,我过河来接你哩!”小张有意撩拨这个黑牧丹似的少女。 “是吗?你真好,快帮我把木薯放上船。”伊斯梅尔从头上取下小筐。小张接过小筐放进舟舱,又伸手把少女牵上小舟。 “累死我了!”伊斯梅尔擦了一把汗,挨着小张坐下。独木舟在水上摇摆着,小张不时触到少女丰满而富有弹性的臀部。 “梅西张,你第一次坐船么?”伊斯梅尔向他靠了靠。 “嗯,第一次坐这样的船,挺有趣的。”小张没有挪动身子。 “你会划船吗?”伊斯梅尔的手放在他的膝盖上。 “我从来没划过哩!”小张的腿抖了抖。 “在我们这儿,不会划船的男人是胆小鬼哩!”伊斯梅尔开心地笑了起来。独木舟又回到了菜地边。两人跳下独木舟时,空中下起了雨。 “哎呀,我的木薯要被雨淋了!”伊斯梅尔托下头下的筐,着急地说。她买的是干木薯,回去磨成粉便可以加工食用,如果被雨水淋湿了,很快就会发霉。走近放工具的铁棚时,雨下得更大了,伊斯梅尔躲到棚檐下: “梅西张,等雨停了再走吧!” 棚檐很窄,只能遮半边身子。小张索性掏出钥匙,打开门对伊斯梅尔说: “进屋吧,里面宽敞。” “哇,太好了!”伊斯梅尔搬着小筐跨进铁棚。小张取下铁钩上的毛巾擦着头上的水: “这鬼天气,搞突然袭击哩!” 伊斯梅尔看着小张,轻声道: “梅西张,你自私哩!” 小张望着伊斯梅尔楞了一下,忙把毛巾递过去: “对不起,你先擦你先擦!” 伊斯梅尔接过毛巾莞尔一笑: “要学会心疼女人。” 她擦了擦头上的雨水,望着棚外说: “哇,雨越下越大了!” 小张向外面瞧了瞧,只见大雨如注,天色愈来愈暗。待把目光收回棚内,伊斯梅尔已解开了短衫,用毛巾擦试着胸部。 “梅西张,你胆小哩!”伊斯梅尔笑道。小张硬着头皮问: “谁说我胆小?” “连女人都不敢看还不胆小?” “我……我这不是在看你吗?”小张把目光投过去,伊斯梅尔正毫不羞怯地擦着丰满的双乳。小张心里颤栗了一下,赶紧低下了头。 “梅西张,过来帮我擦擦背好吗?”伊斯梅尔用灼人的目光盯着小张。小张一步步挪过去,接过毛巾。 “哐!”一阵风刮来,铁门关上了,小张用颤抖的手握着毛巾,胡乱擦拭着少女的背部。伊斯梅尔突然转过身来,双手捉住他的手。她把他的手牵到自己的胸前,喃喃地: “梅西张,我喜欢你……” 小张似喝醉了酒一般口渴心跳,浑身发软。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握住那丰满柔嫩的乳房,张开口俯下身去。 “哦!梅西张……梅西张……”伊斯梅尔抚摩着他的头,一声声轻唤。他松开乳头,孩子似的呆望着她。 “梅西张,我是处女,我真的是处女……”伊斯梅尔边说边解围裙。 “伊斯梅尔!”小张抓住了他的手。 “梅西张!”伊斯梅尔一把抱住他,近乎乞求地:“吻吻我,吻吻我……” 小张闭上眼睛,将嘴唇伸了过去。伊斯梅尔吮吸着他的唇,他的舌,发出轻轻的呻吟。一只手由他的背部滑向臀部,拐了一个弯,停在那个敏感部位。她握着,抚摩着: “亲爱的……” “伊斯梅尔……”他紧紧地搂着她。 “啪!”一道闪电,一声惊雷,两人都松开了手,呆立着,互望着。 “对不起,伊斯梅尔!” “不要说,梅西张!” “我爱你,但是我不能……” “你是个真正的男人,我知道。” “我心里已经要了你,这就够了……” “我已经满足了……” “把门打开吧!” 伊斯梅尔整理好衣服,打开棚门。雨还在下,但小多了。小张取过一件塑料雨衣: “早点回家吧!” “谢谢!”伊斯梅尔穿好雨衣,轻轻地吻了他一下,夹着小筐走出铁棚。小张靠在工具架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雨渐渐停了,他走出铁棚的时候,看到西边的天空涂着红色,如血。 “个骡日的将军!”老付跟文德海在会客室杀得正带劲。 “上士!”文德海支毕士,看了小张一眼,“怎么把衣服都淋湿了?” “到菜地转了转,碰上了雨。”小张撩起衬衣揩了揩脸。 “个骡日的会黑女人去了吧?”老付拱了一个边卒,打趣道。 “胡说八道!”小张捣了老付一拳,进屋。换上干衣服,走进厨房。洗了洗手,做晚餐。这顿饭小张做得特别用心,有点将功赎罪的意思。华翻译专心致志地译着小说。小张叫了两次,他才放下笔走进餐厅。 “这是您的菜。”小张特意给华翻译留了一份菜。 “我喝点酒,白酒。”华翻译轻声说。 “您喝白酒?”小张原地未动。 “我想喝点烈性酒。”华翻译加重语气。文德海向小张使了使眼色: “拿一瓶白酒来!” 小张拿来二锅头,给华翻译斟了一小杯。文德海也接了一杯。他举起杯对华翻译说: “为了黛丝,干!” 华翻译喝了杯中酒,泪水不知不觉地涌了出来: “黛丝跳河了!” 众人一惊,旋即埋头吃饭。

四 老李一行是第三天下午回到小组的。文德海正在印培训班的资料,听到喇叭声跑了出来: “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在那里度日如年哩!”老李一把握住文德海沾有油墨的手。老付刚从基地回来,胡乱冲了冲澡套上短裤走出洗漱间: “领导怕我们在屋里犯错误哩,早点赶回来监督管理!” 大刘拍了拍老付鼓起的肚皮: “只有你最危险,一松手就出问题!” 老李握了握老付湿润的手: “在屋里辛苦了!” 小丁催老付: “快把衣服穿好,小心摊凉!” 老李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点燃烟: “小张呢?” “他到菜地转去了。这几天他挺辛苦哩,又在加工厂顶班,又管菜地,还要做饭。”文德海给老李泡了一杯茶。 “你们还没吃午饭吧?我去叫他回来做。”老付扣上衬衣。 “路上吃了干粮的,不饿,不饿!”老李止住老付,“小张是不错,年终评先进我们投他一票!华翻译还在译他的小说呀?” “快译出神经病了哩!”老付笑道。 “搞学问的人做什么事都蛮投入的。”文德海说,“老华不简单,一边喂猪一边译书,他自己的故事就是一部小说!” 老李弹了弹烟灰: “老华是个人才,大家天天在一起不觉得,一分开怪想哩!这一回来心里就踏实了。” “个骡日的这几天晚上我都没睡好觉,总觉得这屋里少了什么东西!” “还不是少了小丁这个东西!”大刘接道。大家一听都笑了。老付横了大刘一眼: “你个骡日的就会钻牛角尖。” 文德海把身子往老李跟前靠了靠: “有什么新精神?” “精神大得很哩!”老李灭掉烟,“总部给我们下达了二千任务,要求我们明年把水稻种植面积扩大到1000亩,每季度向首都提供大米1000吨!” “一年4000吨,压力不小啊!”老付说。 “有压力比没有压力好,好多东西都是压出来的。”老李这话是对老付讲的,也是对大家讲的。 “加把劲,二千任务也可以完成。”文德海知道老李已揭了榜。 “还有养牛场也要扩大规模,向300头发展。总部决定派王专家到这儿来,当我们的技术指导!”老李又点燃了一支烟。 “资金问题呢?伸手就要钱哩!”老付说的是实话。大刘喝了一口水: “钱你就不用操心了,这次李组长把500吨大米的款子带回来了,总共300万哩!” “个骡日的他们还蛮讲信用嘛!” “能不能完成总部下达的任务,就看我们了,就我个人而言,还是有信心的。”老李笑着点了老付一下,“老付,你有没有信心?” “村看村,户看户,群众看的是干部。你当组长的都有信心,我敢没得信心?”老付摸着圆圆的头说。文德海开玩笑地: “老付有信心,我们都有信心!” “还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总部领导到这里来跟我们一块过年!”老李站起来,“这是我们在这里过的第一个年,意义非同寻常哩!” “有总部领导来,我们这个年就过得热闹了!”文德海说。 “总部把我们当了牯牛大的人哩!”老付冒出了一句家乡俗语。 “牯牛大有好大?”大刘又想钻牛角尖。 “就是你这么大!”老付指着大刘说。 “我们应该提前准备哩!”文德海看着老李。 “总部领导有交代,不准搞特殊化。我考虑过了,尽现成的准备吧。”老李说。走出休息室,老李把文德海叫到自己寝室。 “关于你延期的事我向总部领导汇报了,他同意我们的想法,答应向经济参赞处打报告。” “我服从组织上的决定。”文德海说。 小张在菜地转了一圈,无精打彩地来到铁棚内。昨日如梦,似乎嗅到了少女那特有的芳香。伊斯梅尔擦过的毛巾挂在铁钩上,纹丝不动。他取下毛巾闻了闻,一缕淡香扑入鼻腔。伊斯梅尔现在哪儿?她还会走进这个铁棚吗?她还会再用这条毛巾吗?她还会…… “个骡日的快回去做饭,老李他们回来了!”老付找来了。小张吓了一跳,忙把毛巾搭上铁钩。 “你躲在里面做么事呀?” “清理工具哩!” “你个骡日的把工具当女人盘啦!” 小张走出铁棚,锁上门: “还不是跟你学的!”

五 培训班办了一个星期。60多名学员来自四个乡三十多个村。头三天讲授水稻种植知识,老李、文德海、老付主讲,一人一天。华翻译和大刘轮换当翻译,一个上午一个下午。从选种、育苗、栽培到田间管理,每一个环节都印发文字资料。有些黑人不识字,全靠讲解,好在参加学习的人对水稻种植充满兴趣,都学得很用功很认真。第四天,老付和大刘带他们到罗瓦基地实习。一个星期的培训,学员们初步掌握了水稻种植知识和技术。结业的时候,农技组给他们发了种子和生产工具。送走这些学员,老李心里感到一阵轻松。他对文德海说: “他们都是种子,我们撒出的种子!” “用不了多久,就会生根开花结果。”文德海自信地说。 “过了年,我们再办几期,把面搞大些。”老李的目标是把水稻种植技术推广到每一个乡每一个村。 “我们还可以到下面去办班,既扩大了培训面,又给组里节省了经费。”老付建议。 “老付这个想法可以考虑哩!”大刘说。老李点头道: “完全可以!把每个基地的黑人技术员都发动起来,配合我们到各县各乡办班,让水稻种植技术家喻户晓,人人皆知!” 星期天的上午,老付拎出他的麻将邀角: “老文,麻将都长霉了!” 文德海正洗着积了一星期的衣服: “我这些衣服要长霉了哩!” “个骡日的我的衣服还不是泡在床空里!走走走,先搓几圈再说!”老付不由分说拽起文德海。老李在室内写培训班的总结。听到老付的叫声,知道不去凑角是写不安生的。 “你是个叫鸡公哩!”老李披着衣服出来。 “紧张了一个星期,难得放松放松!”老付在榕树下支起桌子。 “大刘呢?”老李问。 “他在蹲点,这些时大刘跟我一样,屙屎像屙龙哩!”老付从布袋里倒出麻将。 “你才是屙龙,我进去还不到10分钟!” 大刘系着裤子走出平房。四人坐下洗牌码牌。华翻译夹着书和稿子去养猪场。 “老华,今天就在家休息休息。”老李说。 “要去的,要去的!”华翻译扶了扶眼镜说。 “就在屋里翻译也是一样的。”大刘劝。 “那地方感觉好。”华翻译头也不回地走了。老付起着牌说: “真是个怪物!” 文德海理着牌: “有学问有本事的人才怪。老华不该出来的,在国内做学问不晓得几好!” 老李清点一下牌: “哎,我只起了12张哩,莫慌莫慌,还要起一张……” “你莫要心不在焉呀!”老付逗趣道。小张戴着草帽走出去,大刘问他: “上哪里去呀?” “呆在屋里没事,去菜地转转!”小张答。 “个骡日的星期天去转个么事?”老付说。 “看那些苗子长得怎么样。”小张说。 “少转下就回来,今天太阳大哩!”老李抬头对小张说。 “哎!”小张步下台阶。 “又战起来了啊?”小丁出来晾衣服。 “快来观战,一条龙!”文德海说着,倒牌。 “这么快呀?该不是诈和吧?”老付伸过脖子看牌。 “怎么会诈呢?”文德海把牌一句句摆给大家看。 “正确,加10分!”大刘推了牌。 “麻将全凭火,火气好门板都挡不住!”老付说。 “还是要技术,技术和火气各占一半。”老李总结似地说。 “我建议你们来点刺激!”小丁晾着衣服对大家说。 “来什么刺激呢?”老付问。 “带点彩不就得了!”小丁笑道。 “那不成了赌博,带不得带不得。”老李说。 伊斯梅尔又顶着小筐来到菜地,一见这少女,小张就脸热心跳。 “梅西张!”伊斯梅尔亲切地叫道。 “你好!”小张只望了她一眼便低下头。 “跟我过河去买木薯好吗?”伊斯梅尔用多情的目光注视着他。 “对不起,我有工作,”他指着菜地说。 “你骗我,你们星期天不工作。”伊斯梅尔笑着说。 “我,我还要给大家做饭。” 看着小张涨红的脸,伊斯梅尔轻声道: “一个小时就可以回来哩!” “我不能去,伊斯梅尔。”小张避开少女的眼睛。 “你害怕?” 小张摆着头: “不,不!” “对面山上挺好玩哩!” “你去吧,伊斯梅尔!” “你不去就不好玩了。” 小张心里咚咚跳着向铁棚走去。伊斯梅尔站在那里望着他。待他打开门走进铁棚,她一阵风似地旋了过去。 “梅西张!” “伊斯梅尔!” 他张开双臂,紧紧地拥抱着她,她咬住他的唇,喉咙里弹拨着欢快的音符。 “连就连来……”小丁唱着“刘三姐”中的曲子向菜地走来。小张惊慌地推开伊斯梅尔: “快出去!” 伊斯梅尔听话地顶起小筐,走出铁棚。 “姑娘,到我们菜地来干什么呢?”小丁走上前来问。 “买菜。”伊斯梅尔大方地答。小张走出铁棚: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今天不卖菜!” “梅西张不好!”伊斯梅尔嗔怪一声,摇着臀走向河边。小丁望了望伊斯梅尔,又看了看小张,话中有话地: “人家主动找上门来,怎么不满足人家的需要呢?” 小张笑着回敬: “你怎么不满足人家的需要?” “我满足谁的需要呀?” “天天去找你的那个玛莎。” “莫瞎说哟!”小丁看了看四周,悄声问:“她也来找你买了菜的?” “她找我买了米的!我给你顶班时,按你的优惠价卖给她的。” “你知道就行,莫跟人讲。”小丁亲热地箍着小张,“你清楚的,我们是不可能跟这里的女人怎么样的。” “你要是跟她怎么样了哪个晓得?” “她不早宣扬出去了?这里的女人以跟咱们睡觉为荣哩!” “原来你是怕她说出去才没跟她怎么样。” “也不只这一个原因,你想想,我们要是在这里犯了错误,怎么回去交待呀?中国人的命不值钱,脸值钱哩!” 小张点了点头: “有几分道理。哎,你说句实话,真的摸都没摸一下?” 小丁戳了小张一下: “你小子审问我呀!我还没问你呢,刚才把那姑娘关在铁棚里做什么?” “我哪里把她关在里面?我进去放工具她缠着要买菜,跟进去的。” “没这么简单吧?我看你出来时脸还是红的……” “信口开河,我什么时候脸是红的?” “你看看,脸又红了,心里一定有鬼!是不是抱着人家亲了嘴的?” 小丁这么一说,还真把小张弄了个大红脸,他推了小丁一把: “你才抱着人家亲了嘴的!” “亲亲嘴是没关系的,只要不动真家伙;一动真家伙你就脱不了胡!”小丁半开玩笑半当真。 “只有你们结了婚的人才晓得动真家伙哩!我一个童男伢子,什么都不懂。”小张锁上门。 “你小子装马虎哩!走,跟我到加工厂转转去!”小丁拉小张。 “是不是玛莎在那里等你呀?” “她在那里等我还要你去!” “你这才说了句实话。” “你小子人小鬼大哩!”小丁拍了一下小张的脑袋,两人笑着向加工厂走去。

六 腊月二十八,总部领导带着谢小冬和老王来到基围市农技组。 春节是中国人的传统节目,黑人没这个习俗。为了不影响工作,组里没有放假,各基地仍在照常上班。老李从养牛场回来,看到总部来了车,拍着脑袋叫道: “哎呀!今天不该出去的。” 大刘跟在后面说: “哪晓得总部今天来人呢?” 会议室里,文德海正陪着总部领导说话,小丁和老付张罗着茶点水果,小张忙着去菜地摘新鲜蔬菜。 “抱歉抱歉,没有在家里恭候领导!”老李走进来。 总部领导握着老李的手摇了两下: “你要在家里恭候我们,就该刮你的胡子了。” 谢小冬笑着补充: “在路上领导就说了,到这儿来一不能影响你们的工作,二不许搞任何特殊。” 老李笑了: “这里的条件领导是知道的,哪有什么特殊搞呀?” 老王站起来握着老李的手说: “我这回来了,就不走了哩!” “委屈我们的大专家了!”老李请老王坐下。 文德海给老李端过来一把靠背椅: “刚才我简单汇报了一下春节期间的工作安排,领导说要跟我们一起下去。” “好不容易到我们这里来过个年,就在组里歇几天吧!”老李望着总部领导。 “你们在外面忙,我们在屋里歇得住?从明天起,一天跑一个地方,争取把几个基地都跑到。正月初三我们回总部。”总部领导说。 晚上放映新到的影片。安顿好总部领导一行,老李把文德海和小张叫到一旁,商量生活物资的准备事宜。 小张建议把过年物资准备充足些,杀一头牛两头猪,再到市场上购些鸡和鱼。 “杀牛过年肯定要挨批哩!要吃牛肉可以买一点回来。”老李想了想,说。 “猪是我们自己喂的,杀一头过年说得过去。”文德海说。 老李点头对小张道: “行,明天就杀。其他的生活物资让大刘帮你去买。最好打点豆腐,准备些有家乡特色的菜。吃着家乡菜,也就等于在家里过年了。” “我一定尽力准备。”小张应道。 腊月二十九的上午,老李陪总部领导一行去罗瓦基地。 当地黑人见一次来了这么多中国人,高兴得又唱又跳。 总部领导问: “他们为什么这么高兴啊?” 老付笑着回答: “他们说我们是财神爷,又给他们送钱来了。” “我们是财神爷?”总部领导望着老李。 “哦,是这么回事,为了鼓励他们种植水稻,我们采取奖励政策,种一亩地奖他们1000元。”老李解释。 “难怪他们这么欢迎我们。老李呀,一亩一千,十亩一万,一百亩十万,明年你要多准备些奖金啊!”总部领导笑着向黑人们挥手致意。 腊月三十这天中午,各基地的负责人都准时回到往地。稍事休息,便聚集到餐厅吃团年饭。餐厅中央,条桌拼成了一张大方桌。 餐桌上摆着二十多盘菜肴,蒸的炸的煮的焖的烩的炒的一应俱全。为准备这顿团年饭,小张从清早忙到中午,使出了看家本领,做了许多拿手好菜。 吃团年饭前按中国的习俗是要放鞭炮的,这里买不到鞭炮。文德海学洋人拿起一瓶香槟使劲摇了摇,猛地打开。只听“砰”的一声响,香槟四射,满屋叫声笑声响成一片。 老李站起来: “‘鞭’放了,请总部领导讲话!” 总部领导在掌声中举起酒杯站起来: “同志们!咱们能在这黑非洲团年,缘份不浅啊!为了这同胞深情,也为了祖国亲人,我们干了这一杯!” “干杯!” 十来个人一口干了杯中酒。 小张准备给大家斟酒,老李抓过酒瓶: “小张,平时都是你给我们斟酒,今天我代表大家给你斟一杯!” “不敢当不敢当!我小些,该我给你们斟酒。” 老李举着酒瓶: “俗话说酒席宴上无大小,是好汉把杯子拿出来!”小张还要客套,文德海发话了: “领导一片心意,你就接了吧!” 小张只得伸出杯子接了酒。 老李跟小张喝了酒,接着给每个人斟酒。斟完酒他举杯对大家说: “我们共同敬总部领导一杯!” 总部领导端起酒杯: “敬大家!” 谢小冬站起来: “我来执壶。” “同志们在这里辛苦了!我代表总部敬大家一杯酒,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再创佳绩!”总部领导与大家逐一碰杯。 喝了这杯酒,老李又要敬酒,总部领导说: “这么好的菜还没尝一口哩!先填填肚子再喝吧。” “先吃菜,先吃菜!”老李招呼大家。 满桌人都举起筷子,品尝各种菜肴。 “小张,这个蒸菜叫什么名字呀”总部领导指着桌子中央的大蒸笼问。 “沔阳三蒸,典型的家乡菜!”谢小冬代小张回答。 总部领导尝了一口蒸菜: “味道不错,都尝尝!小张啊,为什么叫三蒸呢?它有什么特点?” 小张答: “一般用三种原料一起蒸,比如鱼、肉、青菜等。有时也不只三种,四种五种也可以,三只是泛指。蒸菜最大的特点是能保持营养。” “名堂不少哩!我敬烹调专家一杯!”总部领导举起杯。 “我敬您我敬您!”小张端着酒杯走过去。 酒席上又掀起了敬酒的热潮。 华翻译一直闷着头吃着,他喝的还是啤酒,遇到有人敬酒,他只是抿一小口,因为不胜酒力,他不主动敬酒,也不习惯人家敬酒。老李和文德海敬过他之后,谢小冬来敬他。他喝了一小口后宣布: “得罪诸位了,我不敬大家,大家也不要再敬我了!” 总部领导笑道: “老华的意见我举双手赞成!从现在起搞自己式,各取所需。” 小丁敬了好几杯酒,回到座位上吃菜,这时候小张又上了几样热菜,面前正好添了一盘黄焖元子。他拣了一个元子放在碗中,用筷子拨弄着,却不吃。 “怎么不吃呀?”坐在一旁的老付问。 “吃!吃!”小相轻轻咬了一口,心里不觉酸酸的。谈恋爱的时候,每次到餐馆吃饭玉兰都要点黄焖元子。他问她为什么对这个菜情有独钟,玉兰说小时候一生病奶奶就给她做黄焖元子,吃了元子病就好了。黄焖元子怎么能治病呢?他不信。玉兰说我害的是馋病,元子当然能治好了。丈夫不在家里,玉兰今天在哪里团年?桌子上有黄焖元子吗?吃着元子的时候是否会想起那些快乐的恋爱时光? “小丁,我们干一杯!”大刘一手拍着小丁的肩,一手举着酒杯。 小丁猛醒过来,我这是怎么了?过年在一起热热闹闹,高高兴兴,千万别扫大家的兴啊!他站起来跟大刘碰了碰杯: “感谢你平时对我的帮助!” “说什么话!我们是互相帮助,干!” 一杯酒刚喝完,谢小冬又来了: “小老乡,我们再干一杯!” 小丁摇着手说: “我都喝了十多杯了,再喝怕是要醉了!” “今天都是小杯子,十多杯算什么!”谢小冬给小丁斟上酒。 “亲不亲,故乡人,干!”小丁说。 “亲不亲,中国人,干!”谢小冬说。 谢小冬一句话又搅活了气氛,满屋子的人都在叫: “亲不亲,中国人,干!” 碰杯声此起彼伏,笑声掌声不断…… 团年饭吃到下午三点钟才结束。 晚上是茶话会,大家聚在会议室里讲笑话,唱歌,猜谜语。桌上摆着十来种茶点水果,都是大刘在市场上精选回来的。烟也摆了二种,一种是外国货,带薄荷味,名叫昂巴沙;还有一种自然是国产烟,总部领导上次送的大中华,老李一直舍不得抽,特意留着过年。 总部领导兴致很浓,在茶话会上讲了一个笑话: 一个乡长在下乡的路上,碰到一个老汉赶着公猪去配种。乡长见那公猪不怎么精神,对老汉说:“这猪有点秧哩!”老汉看了乡长一眼说,“你莫看它秧呀秧,它还管个把乡哩!” 大家听了笑得前仰后合,笑罢都望着老李。老李揩着眼角的泪珠儿说: “你们看我做么事?我在国内是公社党委书记,不是乡长哩!” 众人听了又哄地笑了起来。轮到小丁表演节目的时候,他唱了一曲家乡花鼓戏小调《望郎》: “腊月里来望我的郎, 望得妹妹心发慌。 站在山尖头踮起脚看, 不见郎归泪汪汪。 大年三十呀望我的郎, 桌子上的酒肉喷喷香。 酒杯子斟满无人端, 我的郎啊你快回乡……” 小丁唱得声情并茂,韵味十足。大家听他这一唱,都收住了笑,一个个心里酸酸的。谁没有家谁没有亲人?该团圆的时候不能团圆,心里是啥滋味? 老李觉得气氛不对,忙满桌撒烟: “小丁唱的这个曲子太悲了!我给大家来一段家乡民歌《十八摸》!” 大家还没听过老李唱歌,一起鼓掌道: “好!” 老李清了清嗓子开口唱道: “伸手摸在妹妹的额壳上呀, 妹妹的额壳圆又圆啦, 两个大眼睛在两边啰! 伸手摸在妹妹的脸巴子上呀, 妹妹的脸巴子嫩又鲜哎, 一日三餐可当饭啰……” 大家忍俊不禁,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一笑老李黄腔黄调,二笑唱词渐渐掺荤。总部领导点着老李笑道: “你肚子里货不少哩!” 老李抽了口烟说: “都是水货!” 茶话会一直持续到转钟,过了12点便是新年了,大家欢呼着站起来,互相拜年。…… “西内瓦新年好!新年好!”屋外有人叫着,脚铃叮叮当当。 小张打开门,守夜人金晓乃一身新装在门口又蹦又跳: “西内瓦新年好!新年好!” “金晓乃新年好!新年好!”屋子里的人都涌到门口,欢快地叫着,真诚地祝福着。这时演出铃声响了,大家走出休息室入座。楼上其实空座不少,坐在文德海他们四周的也全是中国人。杂技表演精彩刺激,几乎每一个节目都赢得了满场热烈的掌声。楼下的观众绝大多数是黑人,也有少部分白人。黑人观众看到惊险处会失声大叫,白人观众则不作声,只伸颈盯着。 “踢碗”这个节目并不惊险,却扣人心弦。演员骑在高高的独轮车上,把一只只碗准确无误地踢到头上,且整齐地摞着,靠的是真功夫。10只碗踢完,再踢一只口杯。口杯从足尖跃起,轻轻落入碗中,掌声未落,演员足尖上又添了一只汤匙,他要把小小的汤匙踢入口杯中!满场屏息静气,目光聚焦在那只小汤匙上。演员轻轻晃动着车轮平衡身体,略微停了停,他的足尖“刷”地向上一踢,汤匙飞上了头顶! “欧!”台下发出了尖叫声。遗憾的是,汤匙没有落入杯中,它擦着杯沿而过,落在了地上——真正是失之毫厘!演员抱歉地向观众一笑,继续做这个没有成功的动作。随着车轮的晃动,观众的心都为那只小汤匙悬着。尽管坐在楼上,舞台上的每一个细小动作都看得一清二楚。小张有个毛病,看别人在台上表演高难度动作心里就紧张。尤其是看到人家动作失败之时,他就脸红心跳,仿佛自个做了什么错事无地自容。此时,他想看又怕看,心里暗暗替演员攒着劲:一、二、三! “嚓!”小张寻着响声望去,那只小汤匙已稳稳地插入口杯中。 “哗!”掌声暴雨般响起。 “个骡日的把我看出一身冷汗!”老付拍着巴掌说。原来有毛病的观众不只我一个!小张心里想着,口里却说: “艺高人胆大,你替人家担什么冤枉心!” 看完演出,大家仍从正门出场,那个工作人员微笑着跟文德海一行一一握手: “欢迎下次再来!” 老付和小张心中的那点不舒服早没了,他俩异口同声地说了句“谢谢!” 回总部路上,张翻译告诉大家,杂技演出每张票价500元,好票要卖到800元至1000元。因为人民宫现在的管理人员都是中国人,所以农技组的全体人员都未买票,全是白看。 “我们享受了特殊待遇哩!”文德海说。晚上都在总部过夜。总部领导到房间看望大家后,把文德海叫到自己办公室。他拿起桌上的两份文件递给文德海: “你把它带回去,其他小组我们都发下去了。” 文德海一看,一份是基围市农技组创办养牛场的经验介绍,另一份是对基围市农技组的通报表扬,都是以总部的文件形式下发的。 “我们做得还不够,感谢总部鼓励了!”文德海谦虚道。总部领导摆摆手: “外交辞令就不要用了!一呢,你们组工作确实有成绩,应该肯定;二呢,也算是给你们恢复名誉吧,上次那个通报批评实在是冤枉。” 文德海心里一热: “总部了解我们就好!” “你回去后代老李管几天事,我想让他在首都休息几天。”总部领导说。 “好啊!老李是该放松放松了,他在小组太辛苦了。” “你们在下面都辛苦,多注意保重身体!” 总部领导亲切地拍着文德海的肩说。

十翌日上午,文德海一行依旧坐中型客车回基围市。这次捎回了10部影片,两件白酒,四箱鸡鸭鱼肉罐头。文德海向老李转达了总部领导的意思。老李把两份文件细细看了一遍,点燃一支烟: “功无枉用,力无白费啊!” “是啊,得亏当时顶住了压力,得亏你做通了大家的思想工作。” “即使我不做工作,大家也会忍辱负重的。都是有觉悟的人,该怎么做心里都有数。” “这一点我不否认,但当家人的态度也很关键哩!如果当时你稍稍动摇一下,我们组的情况又是另一个样子了。” 老李笑道: “我不是没有动摇,而是把动摇压在了心底。怎么说呢?感谢你和同志们的理解和支持吧!” “古人说同船过渡五百年难修,大家能在这黑非洲共事是缘份哩!要说理解和支持,也是相互理解和支持。”文德海真诚地说。老李笑望着文德海: “你是个领导人才哩!” “我?要是你当我们的局长就好了!”文德海一直认为,一个人能否被重用,与他的直接领导有相当大的关系。 “还有三个月就到期了吧?”文德海比老李他们早出国一年,老李掐着指头说。 “对,还有整整三个月,快熬到头了!” “还想不想再干一段时间?”老李突然问。 “再干一段时间?”文德海张大了口看着老李。 “具体说,延期一年。”老李伸出食指。 “为什么要延期呢?”文德海仍楞着。 “我想留你,这里需要你。” “我在这里并没有起什么作用啊!” “你起的作用大哩!我这个人一般不喜欢当着面说好话,但在你面前我还是要说说这心里的真实看法。我觉得你很有头脑,很有点子,很有思路。跟你共事,我感到轻松愉快。”老李推心置腹地说。 “你过奖了!我这个人毛病不少……” 文德海还要说什么,却被老李拦住了: “又不是开民主生活会,作什么自我检查呀?言归正传,你如果愿意留下来帮我,明天我就向总部领导汇报。位子我也想好了,就做我们的党支部书记兼小组副组长怎么样?” “不行不行!我还是按期回国吧!” “怎么,不肯跟我合作共事?” “不是!我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 “我这不是先征求你的意见嘛?你也不要急于答复,晚上好好考虑考虑,明天早晨告诉我。”老李拍着文德海的手背说。残月如钩,星光闪烁。文德海独自坐在大榕树下,遥望着东方。天际处,几颗星似乎特别的明亮。那是亲人企盼的眼睛么?出国600多个日日夜夜,那眼睛一直装在自己心中啊!回去吧,你已经尽到责任和义务了。有什么值得犹豫的呢?不要太看重了个人的作用,要知道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多了谁少了谁都一样,这儿没有你照样运转哩!一个声音劝他。怎么能说走就走呢?老李是看重你的才能才留你哩!相处这八九个月,人家对你是言听计从,处处尊重。人总得要讲个感情吧?这么长时间都坚持过来了,还有一年坚持不住吗?又一个声音劝他。是按期回国还是延期?文德海心里实在矛盾得很,一时拿不定主意。平房内又轻轻走出一个人,他望着夜空长地叹了一口气,独自在平地上徘徊。 “华翻译,这么晚了还没睡呀?”文德海起身问。 “嗯?”华翻译楞了一下,“是你呀!黛丝被卖到妓院了!” “是吗?”文德海看过华翻译译的几章小说,对女主人公多少有些了解。 “多清纯多美丽的一朵鲜花,被黑手揉碎了!”华翻译愤愤不平。 “黛丝太不幸了!”文德海附合道。 “哎,你这么晚还没休息,在想什么呢?”华翻译问。文德海看了看这个有学问的同事,实话相告: “老李想留我再干一年……” “哦,是这么个事情缠得你睡不好觉。” “你帮我参谋参谋,是留下好呢还是回去好?”文德海把华翻译拉到榕树下。华翻译扶了扶眼镜: “我可是个瞎参谋哩!” “你有学问,怎么会瞎参谋呢?说吧,我洗耳恭听!” “那我就胡说八道了。不论是从政治角度讲还是从经济角度考虑,留下来再干一年都划算!”华翻译注视着文德海。 “哦?你说具体些!” “出国援外,对你们年轻干部本身就是个锻炼和考验,如果你能延期,说明你在国外工作出色。我在总部工作过,比较了解这方面情况,凡是延期的人都是工作成绩相当突出的。延期工作的人回到国内,大都受到组织上的重用,像你这样的干部回去至少要提拔到副局级岗位。经济方面嘛,我不说你也清楚,在这里多干一年,就多拿一年的双倍工资。不能小看这一年哩,这一年是国内的好多年呐!”华翻译认真地说。别看这老华平常言语不多,他心里亮堂得很哩!文德海听了这番话,觉得不仅有道理而且实在。他想了想,实话实说: “划算是划算,就是难熬,想家。” 华翻译出语惊人: “和尚要想修成正果,就得剔除俗念哩!” 文德海虽然不大赞同这个观点,但出于礼貌还是点了点头: “你说得有道理。感谢你为我出主意~!” “仅供参考,仅供参考!什么时候给老李回话呀?” “明天早晨。他说只要我没意见,就向总部汇报。” “老李是个好人,你跟他共事不会吃亏的。都说世界上好人多,实际上在生活中我们想碰到一个真正的好人难呐!”华翻译感慨道。 “我觉得你也是一个好人,跟你共事也不会吃亏的。”文德海请华翻译进屋休息。 “给你当了一回参谋,奖我这么一句好话呀?”华翻译笑着进屋。

 第九章

小丁随老李去首都看杂技。文德海请华翻译去加工厂顶班,华翻译摇着头说: “我去那里上班,人家把米全部弄出去了都不知道,还是让我留在养猪场吧!” 文德海一想也是,这个书迂子管不好人哩!他只好找小张商量: “菜地这段时间以栽种为主,没多少菜卖,你到加工厂顶替一下小丁行吗?” 小张是个好说话的人,一口应承道: “行啊!” 到菜地安排一番,小张来到加工厂顶班。玛莎来买米,见换了人,她问小张: “梅西张,梅西丁呢?” 小张笑着问: “找丁先生有事吗?” 玛莎扭动腰肢。 “找他买米哩!” 黑人技术员在一旁说: “丁先生不在,找张先生就行了!” “丁先生不在这里工作了吗?” “丁先生去首都,过几天就回来。” “啊,我以为丁先生回北京了哩!”玛莎脸上流露出笑容。 “你喜欢丁先生?”小张打趣道。 “喜欢,太喜欢了!”玛莎毫不掩饰。 “你喜欢他什么?” “丁先生善良,还有……他很帅!” 黑人技术员制止玛莎: “嗨,你瞎说什么呀?” 小张摆摆手: “没关系没关系,玛莎小姐,丁先生有没有缺点呀?” “他唯一缺点是不肯跟我交朋友!”玛莎不假思索地答。 “哈哈……!”小张开心的笑了。“丁先生不能跟你交朋友哩,他的妻子很漂亮很漂亮。” “可他的妻子在北京呀!”玛莎认为北京就是中国,所有的中国人都来自北京。小张知道再开玩笑只怕要引起误会,他收敛起笑容: “丁先生是个有责任心的男人,你买多少米?我给你开票。” “我买50斤。”玛莎说。 “小张开了票,收钱,按加工厂售价,每斤大米不低于3.50元,玛莎却只递过来150元。” “不够呢,玛莎小姐。”小张望着她。玛莎抛了个媚眼: “够了够了,我每次都是付这么多!” 小张问黑人技术员: “是吗?” 技术员笑笑: “把过来(不知道)!” 小张心里有了数,他收下150元: “剩下的钱我给你垫付,下回来可要一视同仁哟!” 玛莎道声谢,顶着大米离去。黑人技术员指着她的背影: “张先生,这个女人难缠哩!” 小张笑道: “她对中国人很友好。” 文德海跟老付来到罗瓦基地,新开垦的稻田已蓄满了水,工人们修整着一条条田埂。当地黑人学着工人们的做法,把分给他们种的那几亩地也侍弄得像模像样。文德海上前跟当地黑人打招呼: “辛苦了西多炎!” “累死人哩,我们可以不种么?”一个年轻人望着文德海。 “不种粮吃什么?”文德海问。 “我们现在手中有钱,可以买粮食。”另一个年轻人答。老付一听烦了: “你们要是不种粮食,我马上把钱收回来!” 文德海拦住老付对黑人们说: “在我们中国,农民是不兴买粮食的,放着土地不种,放着钱不挣,只能一辈子挨饿受穷哩!” “我们习惯了赛福!”一个中年黑人说。 “你跟他们讲道理讲不通的!”老付对文德海说,“这些人都是近视眼,只看得见眼前芝麻大点的利益。” “你准备派多少人参加培训?”文德海走向河边。 “15个人。老李说多多益善哩!” “多比少好,到时候这个地方可能要做实习基地,你可要有思想准备啊。” “你个骡日的就是点子多,生怕我在雨空里过讨了好。” “把实习基地放在这里,说明你老付种的是样板田哩!” “又在给我灌洋米汤!哎,你觉得在这非洲种田有没有意思?”老付突然问。 “问这个问题干什么?”文德海反问。 “我这个人不会撒谎,我觉得在这儿种田还不如在国内种田!” “为什么?” “道理很简单,在国内种的是自己的田,在这儿是给别人打长工。” “你老付这话说得有点意思,但不准确。”文德海望着流淌的河水,“在这儿是给别人打工又不是给别人打工。” “这话怎么说?” “种人家的地,帮人家推广水稻种植技术,可以说是帮人家打工,但我们不是个人行为,我们是国家派来的,我们是代表中国人在这里工作。我们干好了,中国人脸上都有光。从这个角度讲,我们实际上在为国家打工,为我们自己打工,”文德海转过身来,“撇开为国争光不说,你老付种田种到非洲来 ,技术多傲!将来你的子孙不一定有你这个本事也不一定有你这么幸运哩!” 老付“嘿嘿”笑道: “个骡日的你就会安慰人!我们老家有句话是形容男人过舒心日子的:‘锅里有煮的,胯里有杵的。’在这里只有煮的没得杵的,你不觉得难受?” “你这个家伙人老心不老哩!照你这么说,和尚不是人了?” “白夹了一个,算什么男人?” “老付啊,不难受是假的哩!怎么说呢?就当这几年在这里是修行吧,不为别人,为我们的妻子儿女,也为我们的父老乡亲……” 文德海把目光投向河面,那里飞翔着一群欢快的水鸟。他清楚自己的话有多么苍白无力,但又不得不这么说。老付用草帽扇着风: “你如果说的是真心话,到期后就不要回国,陪我们再干一年!” 文德海回头道: “可以啊!” “日白是狗日的!” “狗日的日白!”文德海捣了老付一拳,“早晨我已跟老李表了态,答应再干一年跟你们一起回国。” “好家伙,你是条汉子!”老付也捅了文德海一拳。 “欧!欧!”工人们突然吼起来。河面上,一个宠然大物时而跃起时而潜入水中,它溅起的浪花,高达丈余。 “个骡日的又出了么妖怪?”老付问。 “河马。”文德海说。 “吃不吃人?” “好像是食草动物吧,北京动物园里有,出国时我在那里见过。” “个骡日的,这里什么稀奇古怪都有哩!” 文德海往河中丢了一块土坷垃: “来这里一趟不冤枉!”

二 老李被安排住在一个小套间里。总部领导有交代,这次要让老李吃好住好玩好。看演出时,老李眼睛盯着台上,心里却挂着组里。回到总部,他想找总部领导谈谈,谢小冬向他转达总部领导的意思,休整二天再说。看了一会电视,他觉得没意思,去找大刘和小丁,两人正在房内下棋,杀得难分难解。以至于老李进来了一会,他俩一点反应都没有。小丁瞅准空档: “卧槽将军!” 大刘正要崴帅,老李喝道: “崴不得,车临头没棋了,回炮别马腿。” 两人抬起头: “嘿,老李!” “怎么,我不该来呀?”老李盯着二人。 “我们以为总部领导请你喝酒去了哩!”大刘笑道。 “一个人住套间憋得慌吧!”小丁说。 “我们出去走走吧!”老李提议。三个人走出房间,来到院内。除了草坪,便是水泥和石子铺就的路。他们在小径上漫步,脚步轻轻。在一丛修竹下,老李停下脚步: “你们看这竹子跟我们小组住地前面的那丛竹子有什么不同?” 大刘和小丁看了看,说不出所以然。 “我们前面的那丛竹子都是笔直的,这丛竹子有的是直的,有的是弯的!” “是么?”大刘不相信。 “是哩,这是怎么回事呀?”小丁说。 “还有,这丛竹子的叶子都是向四周长的。我们门前的那丛竹子的叶子都是向上伸的!” “你观察得好细!”大刘抚摩着竹节。小丁已经猜透了老李的心思: “既来之,则安之,不要一心挂两头。” “这时候金晓乃只怕又在屋后头打鼾了。” “老付说不定在床上打碾滚哩,他说一个人睡觉最不习惯。”小丁说。大刘扯下一片竹叶: “我猜桑巴这时候正搂着玛丽尔说好话。” “为什么要说好话?”小丁问。 “桑巴太胖,不是玛丽尔的对手。”大刘丢掉竹叶。 “此话怎讲?”小丁穷追不舍。 “这你都不懂?搞×搞不过瘦子,喝酒喝不过豆子!”老李毫无顾忌地说。 “吔!老李还懂这个呀?”大刘不认识似地望着老李。 “过的桥比你们走的路多,吃的盐比你们吃的米多,这个不懂不白活了?”老李背着手返回房内。小丁向大刘吐了吐舌头: “老李也是人哩!” “废话!”大刘拍了小丁一巴掌。第二天上午,总部领导安排谢小冬陪老李他们出去转转。从总部出来往西行了十多分钟,车前方的大道旁矗立着一座高大的纪念塔。谢小冬向大家介绍,这是该国为纪念民族英雄而建造的LMB纪念塔。纪念塔是由日本人承建的,因为经费不足,工程没有完工,我们现在看到的只是一个半成品。老李仰头看了看,赞道: “蛮雄伟哩!比我们的人民英雄纪念碑还高。” “要在我们国家,勒紧裤带也要把它修建完工的!”小丁说。 “经费并不是主要的原因,关键在于各派政治力量暗中较劲,意见不统一。”大刘指着纪念塔说,“华翻译跟我谈起过它,他断言这座纪念塔永远都是一个半成品。” “为什么?”小丁问。 “这里的政治派别复杂众多,斗争激烈,很难统一。”大刘答。 “这不是我们关心的事。”老李摆了摆手,车子继续前行。又行了20来分钟,汽车驰进一条大街。街道两旁摩天大楼一幢接着一幢,商店、银行、酒楼、旅馆密密麻麻,街中间是绿化带,树木花草尽是热带珍奇品种。 “这条街叫六三○大街,六三○即6月30日,这个国家的独立日。”谢小冬指着那些摩天大楼说,“这些建筑大都是外国资本家和财团修的,在这条街上经营的多半也是白人。” “以独立日命名的大街却让白人来垄断经营,挺有讽刺意味哩!”小丁忍不住冒出一句。 “没有经济的独立算不上真正的独立。”大刘摇着头。穿过六三○大街,汽车驰上一座山坡。葳蕤的凤凰树主宰着山坡,如火的凤凰花灼灼夺目。站在这里向东可以俯瞰都城全景。都城范围不小,真正热闹繁华的地带还是六三○大街。其它地方高层建筑少,也没有多少成形的街道。这个城市的主色调是绿色,举目望去,似一片蓝色的海洋。那些白色的或红色的建筑物,恰似游弋在海洋上的船舰。城市的西北角,是一条大河,河水浩浩荡荡,急速地西去。河上轮船极少,偶尔有小汽轮驶过,波光粼粼金色耀眼。河的彼岸,也是一座城市。高楼大厦清晰可见,绿树红花历历在目。别看仅一河之隔,那里又是一个国家,那座城市又是一个都城哩!从此岸到彼岸,自由往来的是鸟群。它们不受任何限制,在河的上空欢快地飞翔。山坡上,立着一尊铜像。这是一个刚毅的黑人男子,手执铁矛,目视远方。谢小冬介绍:这是著名的自由战士铜像,自由战士是这个国家人民英雄的化身,也是这个国家民族精神的象征。 “照张像吧!”谢小冬打开相机提议。 “是应该在这儿留个影!”老李招呼大家以自由战士为背景,留影。谢小冬给大家照完相,指着山坡一侧说: “那里就是总统府。” 大家抬头望去,绿丛中,建筑物的轮廓若隐若现。那个地方的四周,围着高大的栅栏。 “我们可以进去参观吗?” “除了我们的大使和他的翻译,只怕还没有别的中国人进去哩!”谢小冬笑道。总统府对面的山岗上,耸立着一栋大楼。楼下哨兵游动,戒备森严。 “这又是个么地方?”小丁指着大楼问。 “国防部大楼。”谢小冬答。老李扫了大楼一眼: “煞风景哩!玩了大半天了,该回去了。” 回到总部时刚好是开午饭时间,总部领导陪老李一行进餐。 “玩得怎么样?”总部领导往老李碗中夹红烧鸡块。 “蛮好蛮好!”老李接过鸡块,“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大刘、小丁你们多喝点,不要拘束!”总部领导示意谢小冬倒酒。谢小冬笑着说: “上次我到基围市讲了总部的规定,他们怕坏了规矩哩!” “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嘛!我一惯的原则,酒可以喝,但一定要适量。来,我陪你们喝一杯!”总部领导让谢小冬给自己斟了一杯白酒。 “大刘,我们一起敬总部领导!”老李也斟了一杯酒。 “要说敬,该我敬你们!我们在首都条件好,你们在下面艰苦哩!”总部领导举起酒杯。 “感谢总部对我们的重视和关照!”老李带头跟总部领导碰了碰杯,一口饮了。其他人也依葫芦画瓢,碰杯,喝酒。老李跟总部领导喝清酒,执瓶上前: “我代表小组全体同志给您斟一杯。” 总部领导捂着酒杯: “说得出理由我就接,说不出理由免了!” 老李随口道: “感谢总部请我们来看戏!” 总部领导摆着手: “不光只请你们,各小组都请了,这个理由不充分,这杯酒免了!” 老李拿酒瓶的手僵了一下,又道: “感谢总部盛情款待我们!” 总部领导仍摆着手: “一视同仁,各小组来这儿都一视同仁哩!” 老李拿着酒瓶犯难了,他求助地望着谢小冬,谢小冬做了个手势。老李眼珠一转,霎时明白了: “请总部领导到基围市指导工作。” 总部领导把手从杯子上移开: “这还算一个理由。你们不接我也要去呢,我带谢主任到你们那里去过年!” “真的,还有半个月就过年呢!”小丁对大刘说。 “欢迎啊!”老李笑着给总部领导斟满酒,又给自己斟了一杯:“大刘、小丁,我们接总部领导到我们小组去过年。” 大家兴奋地举起杯。总部领导喝清第二杯酒后,拿起饭碗: “你们喝好,我吃饭了。” 老李自然也陪着吃饭: “下午我向您汇报一下小组的工作行吗?” “不忙不忙,下午再到附近去转一转,休息好了再说。”总部领导扒着饭。 “我想早点赶回去……” “不急不急,多玩两天回去!”总部领导给老李舀了一勺肉丝汤:“还是那句老话,既来之,则安之……”

三 下午闲着没事,小张信步来到菜地。刚翻耕过的地上铺着牛粪,地头堆着搭棚架的竹竿和树枝。看守菜地的黑工人躺在草棚内呼呼大睡,他的身边躺着几个啤酒瓶。要是在平常,小张一定会叫醒他并严厉训斥一顿。此时小张只是笑了笑,菜地现在没有多少成熟的蔬菜,难得清闲一回,让他睡去吧!紧靠菜地的河边,泊着两只独木舟。撑舟人坐在舟上,等候摆渡过河的客人。小张打量着独木舟,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老家的织布梭。织布梭也是这么个形状,也是这么灵活轻盈。在古老的织布机上,它无声地穿越岁月的空间,恰如独木舟划过时光的河面。突然间有了坐舟的冲动,小张跳上独木舟。 “上哪儿去呀西内瓦?”撑舟人站起来,手握长篙。 “对岸。”小张坐在舟舱中部的木条凳上。黑人汉子轻轻撑开小舟。独木舟微微起伏着,蛇一样向上游游去。小张顿觉身上轻飘飘的,如同坐在云端。河水在舟旁哗哗作响,似风吹云团。两岸树木、青草缓缓移动着,像一幅绿色的长轴。独木舟切过河心,再顺流而下,小张又有了展翅欲飞的感觉。浪花飞溅,风声呼呼,身轻似燕。也不过一瞬间,独木舟到达了目的地稳稳地靠在岸边。 “梅西张,到这儿来干什么呀?”伊斯梅尔头顶着一小筐木薯,款款走过来。 “伊斯梅尔,我过河来接你哩!”小张有意撩拨这个黑牧丹似的少女。 “是吗?你真好,快帮我把木薯放上船。”伊斯梅尔从头上取下小筐。小张接过小筐放进舟舱,又伸手把少女牵上小舟。 “累死我了!”伊斯梅尔擦了一把汗,挨着小张坐下。独木舟在水上摇摆着,小张不时触到少女丰满而富有弹性的臀部。 “梅西张,你第一次坐船么?”伊斯梅尔向他靠了靠。 “嗯,第一次坐这样的船,挺有趣的。”小张没有挪动身子。 “你会划船吗?”伊斯梅尔的手放在他的膝盖上。 “我从来没划过哩!”小张的腿抖了抖。 “在我们这儿,不会划船的男人是胆小鬼哩!”伊斯梅尔开心地笑了起来。独木舟又回到了菜地边。两人跳下独木舟时,空中下起了雨。 “哎呀,我的木薯要被雨淋了!”伊斯梅尔托下头下的筐,着急地说。她买的是干木薯,回去磨成粉便可以加工食用,如果被雨水淋湿了,很快就会发霉。走近放工具的铁棚时,雨下得更大了,伊斯梅尔躲到棚檐下: “梅西张,等雨停了再走吧!” 棚檐很窄,只能遮半边身子。小张索性掏出钥匙,打开门对伊斯梅尔说: “进屋吧,里面宽敞。” “哇,太好了!”伊斯梅尔搬着小筐跨进铁棚。小张取下铁钩上的毛巾擦着头上的水: “这鬼天气,搞突然袭击哩!” 伊斯梅尔看着小张,轻声道: “梅西张,你自私哩!” 小张望着伊斯梅尔楞了一下,忙把毛巾递过去: “对不起,你先擦你先擦!” 伊斯梅尔接过毛巾莞尔一笑: “要学会心疼女人。” 她擦了擦头上的雨水,望着棚外说: “哇,雨越下越大了!” 小张向外面瞧了瞧,只见大雨如注,天色愈来愈暗。待把目光收回棚内,伊斯梅尔已解开了短衫,用毛巾擦试着胸部。 “梅西张,你胆小哩!”伊斯梅尔笑道。小张硬着头皮问: “谁说我胆小?” “连女人都不敢看还不胆小?” “我……我这不是在看你吗?”小张把目光投过去,伊斯梅尔正毫不羞怯地擦着丰满的双乳。小张心里颤栗了一下,赶紧低下了头。 “梅西张,过来帮我擦擦背好吗?”伊斯梅尔用灼人的目光盯着小张。小张一步步挪过去,接过毛巾。 “哐!”一阵风刮来,铁门关上了,小张用颤抖的手握着毛巾,胡乱擦拭着少女的背部。伊斯梅尔突然转过身来,双手捉住他的手。她把他的手牵到自己的胸前,喃喃地: “梅西张,我喜欢你……” 小张似喝醉了酒一般口渴心跳,浑身发软。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握住那丰满柔嫩的乳房,张开口俯下身去。 “哦!梅西张……梅西张……”伊斯梅尔抚摩着他的头,一声声轻唤。他松开乳头,孩子似的呆望着她。 “梅西张,我是处女,我真的是处女……”伊斯梅尔边说边解围裙。 “伊斯梅尔!”小张抓住了他的手。 “梅西张!”伊斯梅尔一把抱住他,近乎乞求地:“吻吻我,吻吻我……” 小张闭上眼睛,将嘴唇伸了过去。伊斯梅尔吮吸着他的唇,他的舌,发出轻轻的呻吟。一只手由他的背部滑向臀部,拐了一个弯,停在那个敏感部位。她握着,抚摩着: “亲爱的……” “伊斯梅尔……”他紧紧地搂着她。 “啪!”一道闪电,一声惊雷,两人都松开了手,呆立着,互望着。 “对不起,伊斯梅尔!” “不要说,梅西张!” “我爱你,但是我不能……” “你是个真正的男人,我知道。” “我心里已经要了你,这就够了……” “我已经满足了……” “把门打开吧!” 伊斯梅尔整理好衣服,打开棚门。雨还在下,但小多了。小张取过一件塑料雨衣: “早点回家吧!” “谢谢!”伊斯梅尔穿好雨衣,轻轻地吻了他一下,夹着小筐走出铁棚。小张靠在工具架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雨渐渐停了,他走出铁棚的时候,看到西边的天空涂着红色,如血。 “个骡日的将军!”老付跟文德海在会客室杀得正带劲。 “上士!”文德海支毕士,看了小张一眼,“怎么把衣服都淋湿了?” “到菜地转了转,碰上了雨。”小张撩起衬衣揩了揩脸。 “个骡日的会黑女人去了吧?”老付拱了一个边卒,打趣道。 “胡说八道!”小张捣了老付一拳,进屋。换上干衣服,走进厨房。洗了洗手,做晚餐。这顿饭小张做得特别用心,有点将功赎罪的意思。华翻译专心致志地译着小说。小张叫了两次,他才放下笔走进餐厅。 “这是您的菜。”小张特意给华翻译留了一份菜。 “我喝点酒,白酒。”华翻译轻声说。 “您喝白酒?”小张原地未动。 “我想喝点烈性酒。”华翻译加重语气。文德海向小张使了使眼色: “拿一瓶白酒来!” 小张拿来二锅头,给华翻译斟了一小杯。文德海也接了一杯。他举起杯对华翻译说: “为了黛丝,干!” 华翻译喝了杯中酒,泪水不知不觉地涌了出来: “黛丝跳河了!” 众人一惊,旋即埋头吃饭。

四 老李一行是第三天下午回到小组的。文德海正在印培训班的资料,听到喇叭声跑了出来: “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在那里度日如年哩!”老李一把握住文德海沾有油墨的手。老付刚从基地回来,胡乱冲了冲澡套上短裤走出洗漱间: “领导怕我们在屋里犯错误哩,早点赶回来监督管理!” 大刘拍了拍老付鼓起的肚皮: “只有你最危险,一松手就出问题!” 老李握了握老付湿润的手: “在屋里辛苦了!” 小丁催老付: “快把衣服穿好,小心摊凉!” 老李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点燃烟: “小张呢?” “他到菜地转去了。这几天他挺辛苦哩,又在加工厂顶班,又管菜地,还要做饭。”文德海给老李泡了一杯茶。 “你们还没吃午饭吧?我去叫他回来做。”老付扣上衬衣。 “路上吃了干粮的,不饿,不饿!”老李止住老付,“小张是不错,年终评先进我们投他一票!华翻译还在译他的小说呀?” “快译出神经病了哩!”老付笑道。 “搞学问的人做什么事都蛮投入的。”文德海说,“老华不简单,一边喂猪一边译书,他自己的故事就是一部小说!” 老李弹了弹烟灰: “老华是个人才,大家天天在一起不觉得,一分开怪想哩!这一回来心里就踏实了。” “个骡日的这几天晚上我都没睡好觉,总觉得这屋里少了什么东西!” “还不是少了小丁这个东西!”大刘接道。大家一听都笑了。老付横了大刘一眼: “你个骡日的就会钻牛角尖。” 文德海把身子往老李跟前靠了靠: “有什么新精神?” “精神大得很哩!”老李灭掉烟,“总部给我们下达了二千任务,要求我们明年把水稻种植面积扩大到1000亩,每季度向首都提供大米1000吨!” “一年4000吨,压力不小啊!”老付说。 “有压力比没有压力好,好多东西都是压出来的。”老李这话是对老付讲的,也是对大家讲的。 “加把劲,二千任务也可以完成。”文德海知道老李已揭了榜。 “还有养牛场也要扩大规模,向300头发展。总部决定派王专家到这儿来,当我们的技术指导!”老李又点燃了一支烟。 “资金问题呢?伸手就要钱哩!”老付说的是实话。大刘喝了一口水: “钱你就不用操心了,这次李组长把500吨大米的款子带回来了,总共300万哩!” “个骡日的他们还蛮讲信用嘛!” “能不能完成总部下达的任务,就看我们了,就我个人而言,还是有信心的。”老李笑着点了老付一下,“老付,你有没有信心?” “村看村,户看户,群众看的是干部。你当组长的都有信心,我敢没得信心?”老付摸着圆圆的头说。文德海开玩笑地: “老付有信心,我们都有信心!” “还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总部领导到这里来跟我们一块过年!”老李站起来,“这是我们在这里过的第一个年,意义非同寻常哩!” “有总部领导来,我们这个年就过得热闹了!”文德海说。 “总部把我们当了牯牛大的人哩!”老付冒出了一句家乡俗语。 “牯牛大有好大?”大刘又想钻牛角尖。 “就是你这么大!”老付指着大刘说。 “我们应该提前准备哩!”文德海看着老李。 “总部领导有交代,不准搞特殊化。我考虑过了,尽现成的准备吧。”老李说。走出休息室,老李把文德海叫到自己寝室。 “关于你延期的事我向总部领导汇报了,他同意我们的想法,答应向经济参赞处打报告。” “我服从组织上的决定。”文德海说。 小张在菜地转了一圈,无精打彩地来到铁棚内。昨日如梦,似乎嗅到了少女那特有的芳香。伊斯梅尔擦过的毛巾挂在铁钩上,纹丝不动。他取下毛巾闻了闻,一缕淡香扑入鼻腔。伊斯梅尔现在哪儿?她还会走进这个铁棚吗?她还会再用这条毛巾吗?她还会…… “个骡日的快回去做饭,老李他们回来了!”老付找来了。小张吓了一跳,忙把毛巾搭上铁钩。 “你躲在里面做么事呀?” “清理工具哩!” “你个骡日的把工具当女人盘啦!” 小张走出铁棚,锁上门: “还不是跟你学的!”

五 培训班办了一个星期。60多名学员来自四个乡三十多个村。头三天讲授水稻种植知识,老李、文德海、老付主讲,一人一天。华翻译和大刘轮换当翻译,一个上午一个下午。从选种、育苗、栽培到田间管理,每一个环节都印发文字资料。有些黑人不识字,全靠讲解,好在参加学习的人对水稻种植充满兴趣,都学得很用功很认真。第四天,老付和大刘带他们到罗瓦基地实习。一个星期的培训,学员们初步掌握了水稻种植知识和技术。结业的时候,农技组给他们发了种子和生产工具。送走这些学员,老李心里感到一阵轻松。他对文德海说: “他们都是种子,我们撒出的种子!” “用不了多久,就会生根开花结果。”文德海自信地说。 “过了年,我们再办几期,把面搞大些。”老李的目标是把水稻种植技术推广到每一个乡每一个村。 “我们还可以到下面去办班,既扩大了培训面,又给组里节省了经费。”老付建议。 “老付这个想法可以考虑哩!”大刘说。老李点头道: “完全可以!把每个基地的黑人技术员都发动起来,配合我们到各县各乡办班,让水稻种植技术家喻户晓,人人皆知!” 星期天的上午,老付拎出他的麻将邀角: “老文,麻将都长霉了!” 文德海正洗着积了一星期的衣服: “我这些衣服要长霉了哩!” “个骡日的我的衣服还不是泡在床空里!走走走,先搓几圈再说!”老付不由分说拽起文德海。老李在室内写培训班的总结。听到老付的叫声,知道不去凑角是写不安生的。 “你是个叫鸡公哩!”老李披着衣服出来。 “紧张了一个星期,难得放松放松!”老付在榕树下支起桌子。 “大刘呢?”老李问。 “他在蹲点,这些时大刘跟我一样,屙屎像屙龙哩!”老付从布袋里倒出麻将。 “你才是屙龙,我进去还不到10分钟!” 大刘系着裤子走出平房。四人坐下洗牌码牌。华翻译夹着书和稿子去养猪场。 “老华,今天就在家休息休息。”老李说。 “要去的,要去的!”华翻译扶了扶眼镜说。 “就在屋里翻译也是一样的。”大刘劝。 “那地方感觉好。”华翻译头也不回地走了。老付起着牌说: “真是个怪物!” 文德海理着牌: “有学问有本事的人才怪。老华不该出来的,在国内做学问不晓得几好!” 老李清点一下牌: “哎,我只起了12张哩,莫慌莫慌,还要起一张……” “你莫要心不在焉呀!”老付逗趣道。小张戴着草帽走出去,大刘问他: “上哪里去呀?” “呆在屋里没事,去菜地转转!”小张答。 “个骡日的星期天去转个么事?”老付说。 “看那些苗子长得怎么样。”小张说。 “少转下就回来,今天太阳大哩!”老李抬头对小张说。 “哎!”小张步下台阶。 “又战起来了啊?”小丁出来晾衣服。 “快来观战,一条龙!”文德海说着,倒牌。 “这么快呀?该不是诈和吧?”老付伸过脖子看牌。 “怎么会诈呢?”文德海把牌一句句摆给大家看。 “正确,加10分!”大刘推了牌。 “麻将全凭火,火气好门板都挡不住!”老付说。 “还是要技术,技术和火气各占一半。”老李总结似地说。 “我建议你们来点刺激!”小丁晾着衣服对大家说。 “来什么刺激呢?”老付问。 “带点彩不就得了!”小丁笑道。 “那不成了赌博,带不得带不得。”老李说。 伊斯梅尔又顶着小筐来到菜地,一见这少女,小张就脸热心跳。 “梅西张!”伊斯梅尔亲切地叫道。 “你好!”小张只望了她一眼便低下头。 “跟我过河去买木薯好吗?”伊斯梅尔用多情的目光注视着他。 “对不起,我有工作,”他指着菜地说。 “你骗我,你们星期天不工作。”伊斯梅尔笑着说。 “我,我还要给大家做饭。” 看着小张涨红的脸,伊斯梅尔轻声道: “一个小时就可以回来哩!” “我不能去,伊斯梅尔。”小张避开少女的眼睛。 “你害怕?” 小张摆着头: “不,不!” “对面山上挺好玩哩!” “你去吧,伊斯梅尔!” “你不去就不好玩了。” 小张心里咚咚跳着向铁棚走去。伊斯梅尔站在那里望着他。待他打开门走进铁棚,她一阵风似地旋了过去。 “梅西张!” “伊斯梅尔!” 他张开双臂,紧紧地拥抱着她,她咬住他的唇,喉咙里弹拨着欢快的音符。 “连就连来……”小丁唱着“刘三姐”中的曲子向菜地走来。小张惊慌地推开伊斯梅尔: “快出去!” 伊斯梅尔听话地顶起小筐,走出铁棚。 “姑娘,到我们菜地来干什么呢?”小丁走上前来问。 “买菜。”伊斯梅尔大方地答。小张走出铁棚: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今天不卖菜!” “梅西张不好!”伊斯梅尔嗔怪一声,摇着臀走向河边。小丁望了望伊斯梅尔,又看了看小张,话中有话地: “人家主动找上门来,怎么不满足人家的需要呢?” 小张笑着回敬: “你怎么不满足人家的需要?” “我满足谁的需要呀?” “天天去找你的那个玛莎。” “莫瞎说哟!”小丁看了看四周,悄声问:“她也来找你买了菜的?” “她找我买了米的!我给你顶班时,按你的优惠价卖给她的。” “你知道就行,莫跟人讲。”小丁亲热地箍着小张,“你清楚的,我们是不可能跟这里的女人怎么样的。” “你要是跟她怎么样了哪个晓得?” “她不早宣扬出去了?这里的女人以跟咱们睡觉为荣哩!” “原来你是怕她说出去才没跟她怎么样。” “也不只这一个原因,你想想,我们要是在这里犯了错误,怎么回去交待呀?中国人的命不值钱,脸值钱哩!” 小张点了点头: “有几分道理。哎,你说句实话,真的摸都没摸一下?” 小丁戳了小张一下: “你小子审问我呀!我还没问你呢,刚才把那姑娘关在铁棚里做什么?” “我哪里把她关在里面?我进去放工具她缠着要买菜,跟进去的。” “没这么简单吧?我看你出来时脸还是红的……” “信口开河,我什么时候脸是红的?” “你看看,脸又红了,心里一定有鬼!是不是抱着人家亲了嘴的?” 小丁这么一说,还真把小张弄了个大红脸,他推了小丁一把: “你才抱着人家亲了嘴的!” “亲亲嘴是没关系的,只要不动真家伙;一动真家伙你就脱不了胡!”小丁半开玩笑半当真。 “只有你们结了婚的人才晓得动真家伙哩!我一个童男伢子,什么都不懂。”小张锁上门。 “你小子装马虎哩!走,跟我到加工厂转转去!”小丁拉小张。 “是不是玛莎在那里等你呀?” “她在那里等我还要你去!” “你这才说了句实话。” “你小子人小鬼大哩!”小丁拍了一下小张的脑袋,两人笑着向加工厂走去。

六 腊月二十八,总部领导带着谢小冬和老王来到基围市农技组。 春节是中国人的传统节目,黑人没这个习俗。为了不影响工作,组里没有放假,各基地仍在照常上班。老李从养牛场回来,看到总部来了车,拍着脑袋叫道: “哎呀!今天不该出去的。” 大刘跟在后面说: “哪晓得总部今天来人呢?” 会议室里,文德海正陪着总部领导说话,小丁和老付张罗着茶点水果,小张忙着去菜地摘新鲜蔬菜。 “抱歉抱歉,没有在家里恭候领导!”老李走进来。 总部领导握着老李的手摇了两下: “你要在家里恭候我们,就该刮你的胡子了。” 谢小冬笑着补充: “在路上领导就说了,到这儿来一不能影响你们的工作,二不许搞任何特殊。” 老李笑了: “这里的条件领导是知道的,哪有什么特殊搞呀?” 老王站起来握着老李的手说: “我这回来了,就不走了哩!” “委屈我们的大专家了!”老李请老王坐下。 文德海给老李端过来一把靠背椅: “刚才我简单汇报了一下春节期间的工作安排,领导说要跟我们一起下去。” “好不容易到我们这里来过个年,就在组里歇几天吧!”老李望着总部领导。 “你们在外面忙,我们在屋里歇得住?从明天起,一天跑一个地方,争取把几个基地都跑到。正月初三我们回总部。”总部领导说。 晚上放映新到的影片。安顿好总部领导一行,老李把文德海和小张叫到一旁,商量生活物资的准备事宜。 小张建议把过年物资准备充足些,杀一头牛两头猪,再到市场上购些鸡和鱼。 “杀牛过年肯定要挨批哩!要吃牛肉可以买一点回来。”老李想了想,说。 “猪是我们自己喂的,杀一头过年说得过去。”文德海说。 老李点头对小张道: “行,明天就杀。其他的生活物资让大刘帮你去买。最好打点豆腐,准备些有家乡特色的菜。吃着家乡菜,也就等于在家里过年了。” “我一定尽力准备。”小张应道。 腊月二十九的上午,老李陪总部领导一行去罗瓦基地。 当地黑人见一次来了这么多中国人,高兴得又唱又跳。 总部领导问: “他们为什么这么高兴啊?” 老付笑着回答: “他们说我们是财神爷,又给他们送钱来了。” “我们是财神爷?”总部领导望着老李。 “哦,是这么回事,为了鼓励他们种植水稻,我们采取奖励政策,种一亩地奖他们1000元。”老李解释。 “难怪他们这么欢迎我们。老李呀,一亩一千,十亩一万,一百亩十万,明年你要多准备些奖金啊!”总部领导笑着向黑人们挥手致意。 腊月三十这天中午,各基地的负责人都准时回到往地。稍事休息,便聚集到餐厅吃团年饭。餐厅中央,条桌拼成了一张大方桌。 餐桌上摆着二十多盘菜肴,蒸的炸的煮的焖的烩的炒的一应俱全。为准备这顿团年饭,小张从清早忙到中午,使出了看家本领,做了许多拿手好菜。 吃团年饭前按中国的习俗是要放鞭炮的,这里买不到鞭炮。文德海学洋人拿起一瓶香槟使劲摇了摇,猛地打开。只听“砰”的一声响,香槟四射,满屋叫声笑声响成一片。 老李站起来: “‘鞭’放了,请总部领导讲话!” 总部领导在掌声中举起酒杯站起来: “同志们!咱们能在这黑非洲团年,缘份不浅啊!为了这同胞深情,也为了祖国亲人,我们干了这一杯!” “干杯!” 十来个人一口干了杯中酒。 小张准备给大家斟酒,老李抓过酒瓶: “小张,平时都是你给我们斟酒,今天我代表大家给你斟一杯!” “不敢当不敢当!我小些,该我给你们斟酒。” 老李举着酒瓶: “俗话说酒席宴上无大小,是好汉把杯子拿出来!”小张还要客套,文德海发话了: “领导一片心意,你就接了吧!” 小张只得伸出杯子接了酒。 老李跟小张喝了酒,接着给每个人斟酒。斟完酒他举杯对大家说: “我们共同敬总部领导一杯!” 总部领导端起酒杯: “敬大家!” 谢小冬站起来: “我来执壶。” “同志们在这里辛苦了!我代表总部敬大家一杯酒,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再创佳绩!”总部领导与大家逐一碰杯。 喝了这杯酒,老李又要敬酒,总部领导说: “这么好的菜还没尝一口哩!先填填肚子再喝吧。” “先吃菜,先吃菜!”老李招呼大家。 满桌人都举起筷子,品尝各种菜肴。 “小张,这个蒸菜叫什么名字呀”总部领导指着桌子中央的大蒸笼问。 “沔阳三蒸,典型的家乡菜!”谢小冬代小张回答。 总部领导尝了一口蒸菜: “味道不错,都尝尝!小张啊,为什么叫三蒸呢?它有什么特点?” 小张答: “一般用三种原料一起蒸,比如鱼、肉、青菜等。有时也不只三种,四种五种也可以,三只是泛指。蒸菜最大的特点是能保持营养。” “名堂不少哩!我敬烹调专家一杯!”总部领导举起杯。 “我敬您我敬您!”小张端着酒杯走过去。 酒席上又掀起了敬酒的热潮。 华翻译一直闷着头吃着,他喝的还是啤酒,遇到有人敬酒,他只是抿一小口,因为不胜酒力,他不主动敬酒,也不习惯人家敬酒。老李和文德海敬过他之后,谢小冬来敬他。他喝了一小口后宣布: “得罪诸位了,我不敬大家,大家也不要再敬我了!” 总部领导笑道: “老华的意见我举双手赞成!从现在起搞自己式,各取所需。” 小丁敬了好几杯酒,回到座位上吃菜,这时候小张又上了几样热菜,面前正好添了一盘黄焖元子。他拣了一个元子放在碗中,用筷子拨弄着,却不吃。 “怎么不吃呀?”坐在一旁的老付问。 “吃!吃!”小相轻轻咬了一口,心里不觉酸酸的。谈恋爱的时候,每次到餐馆吃饭玉兰都要点黄焖元子。他问她为什么对这个菜情有独钟,玉兰说小时候一生病奶奶就给她做黄焖元子,吃了元子病就好了。黄焖元子怎么能治病呢?他不信。玉兰说我害的是馋病,元子当然能治好了。丈夫不在家里,玉兰今天在哪里团年?桌子上有黄焖元子吗?吃着元子的时候是否会想起那些快乐的恋爱时光? “小丁,我们干一杯!”大刘一手拍着小丁的肩,一手举着酒杯。 小丁猛醒过来,我这是怎么了?过年在一起热热闹闹,高高兴兴,千万别扫大家的兴啊!他站起来跟大刘碰了碰杯: “感谢你平时对我的帮助!” “说什么话!我们是互相帮助,干!” 一杯酒刚喝完,谢小冬又来了: “小老乡,我们再干一杯!” 小丁摇着手说: “我都喝了十多杯了,再喝怕是要醉了!” “今天都是小杯子,十多杯算什么!”谢小冬给小丁斟上酒。 “亲不亲,故乡人,干!”小丁说。 “亲不亲,中国人,干!”谢小冬说。 谢小冬一句话又搅活了气氛,满屋子的人都在叫: “亲不亲,中国人,干!” 碰杯声此起彼伏,笑声掌声不断…… 团年饭吃到下午三点钟才结束。 晚上是茶话会,大家聚在会议室里讲笑话,唱歌,猜谜语。桌上摆着十来种茶点水果,都是大刘在市场上精选回来的。烟也摆了二种,一种是外国货,带薄荷味,名叫昂巴沙;还有一种自然是国产烟,总部领导上次送的大中华,老李一直舍不得抽,特意留着过年。 总部领导兴致很浓,在茶话会上讲了一个笑话: 一个乡长在下乡的路上,碰到一个老汉赶着公猪去配种。乡长见那公猪不怎么精神,对老汉说:“这猪有点秧哩!”老汉看了乡长一眼说,“你莫看它秧呀秧,它还管个把乡哩!” 大家听了笑得前仰后合,笑罢都望着老李。老李揩着眼角的泪珠儿说: “你们看我做么事?我在国内是公社党委书记,不是乡长哩!” 众人听了又哄地笑了起来。轮到小丁表演节目的时候,他唱了一曲家乡花鼓戏小调《望郎》: “腊月里来望我的郎, 望得妹妹心发慌。 站在山尖头踮起脚看, 不见郎归泪汪汪。 大年三十呀望我的郎, 桌子上的酒肉喷喷香。 酒杯子斟满无人端, 我的郎啊你快回乡……” 小丁唱得声情并茂,韵味十足。大家听他这一唱,都收住了笑,一个个心里酸酸的。谁没有家谁没有亲人?该团圆的时候不能团圆,心里是啥滋味? 老李觉得气氛不对,忙满桌撒烟: “小丁唱的这个曲子太悲了!我给大家来一段家乡民歌《十八摸》!” 大家还没听过老李唱歌,一起鼓掌道: “好!” 老李清了清嗓子开口唱道: “伸手摸在妹妹的额壳上呀, 妹妹的额壳圆又圆啦, 两个大眼睛在两边啰! 伸手摸在妹妹的脸巴子上呀, 妹妹的脸巴子嫩又鲜哎, 一日三餐可当饭啰……” 大家忍俊不禁,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一笑老李黄腔黄调,二笑唱词渐渐掺荤。总部领导点着老李笑道: “你肚子里货不少哩!” 老李抽了口烟说: “都是水货!” 茶话会一直持续到转钟,过了12点便是新年了,大家欢呼着站起来,互相拜年。…… “西内瓦新年好!新年好!”屋外有人叫着,脚铃叮叮当当。 小张打开门,守夜人金晓乃一身新装在门口又蹦又跳: “西内瓦新年好!新年好!” “金晓乃新年好!新年好!”屋子里的人都涌到门口,欢快地叫着,真诚地祝福着。

第十章

金芝吾妻:新年好!时间过得真快,在这没有春节的地方我又度过了一个难忘的春节。总部领导来基围市跟我们一块过年,大家心里都十分感动。整个春节期间,领导和我们同吃同住同下乡,真正是打成一片。领导在这儿过年,说明总部对我们小组是相当重视相当关心的。大家在感动之余,决心加倍努力地工作,用更大的成绩来报答上级领导对我们的关心和重视。春节过后,我们兵分六七路下乡培训农业技术人员,同时开辟新的水稻种植基地。每天早晨出门,晚上很晚才回到住地,真可谓披星戴月。虽然累,但大家都没有怨言。因为我们是在为当地人民造福,也是在为祖国争光。为了完成总部下达的‘二千’任务,我们决心战胜一切困难,向上级交一份合格的答卷。我在这里很好,你不用担心。由于工作需要,组织上决定我延期一年,总部领导已正式通知了我。作为一名党员,我应该服从组织决定。原定回国的时间推迟一年,我相信你会谅解、理解并支持的。告诉女儿,爸爸在尽国际主义义务,爸爸从事的工作是光荣而伟大的。要她理解,不要怪爸爸。不是爸爸不爱女儿,不是爸爸不爱家,而是因为爸爸肩负重任,只能以工作为重,以事业为重。家里都好吗?我的父母亲都是60多岁的人了还在乡下种地,你要抽空带女儿常去看望他们。儿子不在家里,媳妇孙女去看一看,对他们也是个安慰。如果手头不紧,给点钱他们用用。我不在屋里,一个人在家受苦受累了,我心里有数。望你注意身体,多多保重。明天早晨又要下乡去,今晚就写到这里吧!祝家里一切都好! 德海 1981年×月×日晚文德海将信折好装入信封。 “这么快就写好了?”大刘洗完澡进来。 “又没有好多话说,例行公事罢了!”文德海将信放进抽屉。 “我也是哩!不写信时有好多话要说,到写信时又没得什么话写了。”大刘打开蚊帐。 “我在屋里时俩口子话就少。她一开口就是革命道理,我都被她熏陶过来了!”文德海拿出换洗衣服准备去洗澡。 “李组长刚进去,你不如到外面歇下凉再洗。”大刘打开外文书对文德海说。文德海“哦”了一声,搁下衣服走出屋子。榕树下,华翻译坐在那里指导小张学外语。 “客观地讲,你现在进步不是很大。主要原因是你没有丢掉过去的方法,还是用汉语套外语,搞得四不像。外语的读音语法完全是另外一个体系,你得换脑筋,彻底地换——懂不懂?” 小张苦笑道: “懂是懂,就是学起来吃力。” “吃奶都要费力哩,你不能松劲!”华翻译摇着扇子站起来,“我当时学这门外语花了四年时间。” “我加倍努力吧!”小张搬着藤椅进屋。 “你这个老师很严格哟!”文德海走近华翻译。 “做学问不严哪行!”华翻译说。 “小说快译完了吧?” “还有三个章节哩。” “黛丝怎么样了?” “她被人救起后在城市继续挣扎,生不如死哩!” “她为什么不回乡下去呢?” “迈出去的步子收得回来么?再说回去以后又怎么样?命该如此,命该如此啊……” “没有洗澡的快洗!”老李站在门口叫。文德海对华翻译说了句“自古红颜多薄命,”进屋去洗澡。 “自古红颜多薄命……”华翻译兀自念着,走着。 “你那小说好像没什么新意哩!”老李趿着鞋走过来。华翻译不认识似地望着老李: “没有新意?” “我看了你译的那些章节,也听了你讲的主人公的结局,好像没有打破‘红颜薄命’的老套套。”老李抽着烟说。华翻译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都看出了这一点,这小说白译了!” “我说得对不对?” “对!完全对!只怪我当时被黛丝迷住了,没有考虑作品的新意,没有新意也就没有深度,没有深度的作品是没必要介绍给中国读者的。” “这部小说翻译出来是你的心血,也是在非洲的纪念。从文化的角度看,它还是有价值的,它可以帮助中国读者从一个侧面了解非洲,认识非洲。”老李安慰华翻译。 “老李呀,你说你是大老粗,其实你不粗哩!我以为你看小说只是看热闹,今天听你一讲,你看的是门道!”华翻译说。 “过奖了过奖了!我是鲁班门前卖斧头哩。”老李丢掉烟,“忙了一天,该休息了。” 华翻译意犹末尽地搬起椅子: “改天我们再细细探讨一下小说。”

开辟水上运输线,用轮船住首都运送大米,老李的想法在新年的第一个季度就变成了现实。三月尾的一天下午,满载大米的货轮从基围市码头启航。 “呜!”汽笛声中,货轮驶过农技组住地门前。老李和大家站在榕树下,目送货轮顺流而下,渐渐北去。 “个骡日的还是船的肚子大些,一下子就装了800吨!”老付从河面上收回目光。文德海笑道: “在大宗货物运输方面,轮船自然比汽车更具有优势。” “轮船不仅装载量大,而且运输成本也低。这800吨大米的运费,还不到汽车运费的一半哩!”大刘补充道。老李扳着指头: “今天下午启程,明天要走一天,路上不出什么故障的话,船该后天上午到首都。” “水路很慢些哩!”小丁说。 “我看了地图的,这条河弯弯拐拐蛮多。”大刘指着河,“从这儿往北流不到多远,它又拐向西,向西流个百把里,又折向北……” “从单趟看船比汽车是慢些,但从运输总量来看它还快些。如果用汽车运,每天用20辆卡车跑,最多也只能运200吨,这一船大米要四天时间才能运到首都。”文德海说。老李掏出烟: “我们老家有句话,叫作‘懒汉一担挑’。一担挑省事,我们今后往首都运米,都托付给河上的那条懒汉!” “轮船不能算懒汉。它是大力士!”华翻译在一旁说。他下午没去养猪场,那本小说已停止了翻译。 “对,叫它大力士更准确。叫它懒汉,它真偷起懒来,我们还把它没得整哩!”老李敲燃打火机说。大家正说笑着,桑巴来了。老李把桑巴带进会客室。 “桑巴先生,怎么愁眉不展啊?” “李先生,上司要把我调回省城去。”桑巴情绪低沉地说。 “调回省城去好啊!你高升了应该高兴才是,祝贺你!”老李伸出手。桑巴不接受老李的祝贺: “李先生,你不愿意继续跟我合作么?” 老李望着桑巴: “你不是一直想回省城吗?现在怎么……?” “不瞒您说,过去我是想回省城,可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想长期留在基围市跟中国朋友共事,跟您合作。”桑巴破例拿出一包雪茄烟,抽出一支递给老李。老李接过烟: “能告诉我是什么原因吗?” “跟中国朋友合作,我觉得很愉快也很充实。从大的方面讲,基围市成为全国的重点产稻区,中国朋友有成绩,我也有成绩,因为我是你们的直接合作者。” 老李点着头: “成绩是我们合作的结果。从小的方面讲呢?” 桑巴笑了笑: “当着朋友的面我不说假话,我在这儿一年的收入超过了省长哩!养牛场和加工厂给我提成不低于2万元,去年收购稻谷您又奖了我一万多元,加上工资,一年总收入5万多元。如果回到省城,我一年要减少好几万元的收入。” “桑巴先生很会算帐啊!除了这些,留在基围市还有别的原因吗?” “别的原因么,不说李先生也是知道的。玛丽尔缠着要跟我,我准备跟她正式结婚,在基围市再成一个家。” “我又要恭喜你了!你真有福气,省城有个家,这儿又有一个家,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人伺候。”老李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桑巴苦笑道: “李先生不知道我的苦楚哩!原来的妻子骂我,现在的情人逼我,我是走投无路才决定娶玛丽尔的。” 老李捏着雪茄: “很感谢你对我的信赖,来告诉我这些事情。不知桑巴先生需要我做点什么?” “李先生,我知道您和中国朋友最乐于助人。我想请您出面挽留我,只要您在上司面前说句话,我就会留在基围市继续与中国朋友合作。” “你的工作调动是贵地政府部门的事,我怎么好过问呢?弄得不好,会有干涉内政之嫌的。”老李说。 “李先生不用多虑,您可以从农技组工作需要的角度给我们政府提要求,您还可以强调我在这儿的重要作用。简单地说,您是为合作项目着想才挽留我,我们政府和我的上司会尊重您的意见的。”桑巴说。老李和善地望着这个曾经跟中国人较劲的合作者: “请允许我考虑考虑好吗?” 桑巴咂了咂嘴: “李先生,我们现在合作得非常愉快。如果换一个新手来,又要很长时间才能熟悉,您不觉得对工作不利吗?” 好家伙,他把中国人的心理都掌握得差不多了哩!老李微笑着拍了拍桑巴的肩: “我们当然希望继续跟你合作!” 桑巴高兴地握着老李的手: “李先生愿意帮我了?” 老李笑道: “我试一试吧,工作做不做得通没把握。” “只要您出面,一定做得通。事成之后,我和玛丽尔请您和中国朋友喝酒!” “你们的喜酒我们是一定要喝的!”老李起身送客。步出会客室,桑巴用近乎乞求的口吻说: “李先生,我拜托您了!” 桑巴走后,老李征求文德海的意见,文德海心中似乎早就有数: “他怎么舍得离开这儿呢?金钱女人迷人魂!君子成人之美,我们应该成全他才是。” 大刘也赞成留下桑巴: “现在他跟我们进入了蜜月期,把他放走了,对今后的工作有影响哩!” “那我们就出面做做工作!”老李表态。

菜地这些时又到了收获期。各种青菜长势喜人,黄瓜、西红柿、茄子、辣椒青红紫绿。分外醒目。小张对菜地已有了特殊感情,下午不论有事无事都要来这里看一看,照看菜地的黑工人这个时候是绝对不敢懈怠的,他在菜地来回巡查,生怕失职。 “西多炎,没什么事吧?”小张问。 “报告赛福,有我在这儿,菜地什么事都不会发生!”黑工人答。 “很好!”小张走进菜地。在一片辣椒丛前,他停住了脚步。这辣椒是洋品种,名为奶油椒。形状跟国内辣椒相似,颜色有绿有黄。味特辣,食时有一股浓烈的奶油味。小张不知这个品种是何人培育出来的,只晓得这种辣椒极受那些白人商人和牧师修女们的青睐,于是拿出一片地种了它。辣椒成熟后,每天都有白人妇女光顾菜地,辣椒价格也比普通蔬菜高几倍。 “梅西张!”一个少女的声音传来。小张抬起头,伊斯梅尔又来了。  “买菜吗?”小张故意问。 “我不买菜,我来看你。”伊斯梅尔大方地靠近他。 “这样不好,伊斯梅尔!”小张感觉到这个少女是一团火球,他急忙避开。 “嘻嘻!今天怎么了?”伊斯梅尔笑他。他望着天空,不答。 “望什么呢?天上没有一丝云彩,今天不会下雨哩!”伊斯梅尔向他挤眼睛。小张一听这话,脸蓦地红了: “伊斯梅尔,再见!” “梅西张!”伊斯梅尔叫住他。小张停下脚步,望着她。 “梅西张,我再不会来了。”伊斯梅尔说。 “为什么?”小张脱口问。 “我要嫁人了,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嫁人?”小张心里一颤。 “我是来向你告别的,再见!”伊斯梅尔投来深情一瞥。 “伊斯梅尔,你干吗要急着嫁人?” “我不嫁人等谁呢?”伊斯梅尔盯着他。 “你……”小张嗫嚅着,回答不上来。 “梅西张,其实我也不想现在就嫁人,但家里穷,我的弟弟还要上学念书,我不能呆在家里增加负责啊!我嫁人后,我父母亲可以得到一笔礼金,家里可以缓解困难……”伊斯梅尔垂下了头。 “伊斯梅尔……”小张愧疚地走上前,“对不起,对不起!” “梅西张,我不怪你,你不要说对不起。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我也爱你,但是你们的赛福不允许……唉!谁叫我是黑人呢?我要是一个中国女孩多好……” “伊斯梅尔,你不要说了……” “梅西张,我不是一个见男人就爱的女孩。我爱你,是因为你善良,是因为中国人善良。你们在这里跟我们友好相处,对黑人没有半点歧视。你知道吗?那个雨后的下午我回到家里哭了,为你吻了我,为你给了我珍贵的爱。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你带着我回到了北京,登上万里长城。你对所有的朋友说:我是你的黑玫瑰……”伊斯梅尔热泪涌了出来。小张咬着嘴唇,他恨自己,恨自己亵渎了这个少女的一腔真情。他想向她解释,却不知如何解释。 “梅西张,祝你在这里平平安安,祝你早日平安回到北京。”伊斯梅尔伸出手。 “伊斯梅尔,你是一个好女孩,愿上帝赐你幸福!”小张握着少女的手说。 “谢谢!”伊斯梅尔擦净泪水。 “这是你的发夹,还你。”小张从口袋中摸出那枚已经磨得发亮的发夹。 “我的发夹?”伊斯梅尔楞住了。 “那天你把它掉在柴棚里了……” “哦,”伊斯梅尔接过发夹深情地摩着,“它比我幸福哩,伴着你这么长时间。” “伊斯梅尔,出嫁后常回来看看。” “出嫁后我是人家的人了,凡事由不得我的。梅西张,这个发夹送给你吧!我不在的时候,它会像我一样天天为你祈祷,愿你一生平安幸福!”伊斯梅尔双手递过发夹。小张虔城地接过发夹: “谢谢你伊斯梅尔!我送你什么呢?” “你想送什么都行,我们民族的习俗是不能拒绝别人的礼物。”伊斯梅尔企盼地望着他。小张摸着口袋,里面什么东西也没有。他感到很窘,怎么不装点值钱的东西呢? “对不起,一点准备都没有。”他十分歉疚地说。伊斯梅尔笑着指指小张的上衣口袋: “这不是最珍贵的礼物么?” 小张低头一看,上衣口袋里插着一支钢笔。他取下笔看了看,递过去: “伊斯梅尔,这是中国钢笔,你看见它就看见了中国。” “看见它也看到了你——梅西张!”伊斯梅尔把钢笔紧紧握在手中。

接下来几天小张都感到怅然若失。伊斯梅尔真的嫁人了吗?她再也不会到菜地来了吗?多情的少女,你现在在哪儿?又一个休息日的上午,小张沿着屋后的小路向山上爬去。走了十来分钟,一栋茅屋出现在眼前。他走上前去,只见门前的平地上支着一个三角铁架,一个中年黑人妇女把盛着水的钢精锅放在铁架上,点然下面的木柴。 “绷若,玛达姆!”小张礼貌地问候。黑人妇女吃了一惊,起身道: “西内瓦!您好,梅西!” “梅西张!”一个少女从屋内走出来。小张扭头一看,是伊斯梅尔!他惊喜地问: “伊斯梅尔,这是你的家?” “对,欢迎你来我家作客!”伊斯梅尔对黑人妇女说,“妈妈,梅西张是我的朋友,我可以请他进屋吗?” “当然可以啦,请进吧!”母亲说。 “不不,我怎么可以随便进你的屋子呢?”小张不敢造次。 “我邀请你怕什么!”伊斯梅尔不由分说把小张拉进屋去。屋内推放着一些杂物,看不到一件家具。木薯粉的酸味在空气中弥漫,一串香蕉在墙上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外间太乱了,到我屋子里来吧!”伊斯梅尔掀开一扇布帘。穿过布帘是一间小屋子,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口小木柜,一张床,再无别的东西。 “梅西张,坐呀!”伊斯梅尔指着床笑道。小张坐在床上无话找话地问: “你就睡这儿呀?” “嗯,我在这儿睡了16年了。”伊斯梅尔倚在木柜上答。 “你没有嫁人啊?” “我想来想去,还是不嫁的好。”伊斯梅尔低声道。 “为什么呢?”小张盯着少女。 “我舍不得这里。”伊斯梅尔注视着小张,“你希望我离开这里吗?” “不不,我希望你永远留在这里。” “为什么呢?” “因为这是你生长的地方啊。” “还有呢?” “还有……我不知道。”小张一时语塞。伊斯梅尔坐到他身边: “今天怎么想起到我家来了!” “闲着没事,出来走走,没想到走到你家来了。”小张说。 “我还以为你专门来找我的哩!” “嘿嘿,我哪敢啊!”小张不自在地笑笑。 “梅西张,你们中国人不像我们黑人哩!” “怎么不像?” “我们黑人男孩子比你们放得开,从不拒绝女孩的爱。你们太拘谨太胆小,见了女孩总是躲躲藏藏的……” 小张听着听着心就咚咚跳了起来,他已经感觉到了伊斯梅尔那诱人的目光。 “梅西张!”一只手搭在他肩上。小张浑身一热,侧过身,只见少女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小张颤颤地伸出手,轻轻地抚摩着她的脸,这脸光洁,柔嫩。伊斯梅尔也伸出手,颤抖着抚摩他的头,他的脸。她感觉到,黑头发黄皮肤充满柔情。柔情如火,可以熔化她。 “伊期梅尔!”叫声中。他死死地抱住了她。 “梅西张!”她身子一歪,俩人倒在了床上。小张手抱着她,眼睛紧张地望着窗外。伊斯梅尔低声说: “我母亲不会干涉我们的,你放心……” 小张再也抑制不住冲动,颤颤地撩起她的裙,褪掉白色的裤衩。他的手指蛇一样游过草丛,在湿漉漉的处女地曼舞。 “哦!”她揪开他的皮带,脱下他的裤子。他呼吸急促地趴在她的身上,笨拙地寻找那扇陌生的门。她导引着它,手指温柔的,执着的。他感觉到了微启的门缝,迫不及待地钻进去,里面竟是一片神奇美妙的天地。 “哦!哦!”她呻吟着,紧紧抱住他。他正欲尽情领略那从未领略过的神奇美妙,一阵奇痒袭来,浑身一颤,锁闭已久的激流破闸而出,痛快淋漓地冲刷着那块丰腴的土地。她刁住他的唇,紧闭着双眼。他软塌塌地滚到一边,遗憾而又无奈地抚摩着她的小腹。她睁开眼,替他擦去额上的汗珠: “梅西张,谢谢你!” “怎么会是这样子呢?”他失神地望着屋顶。 “处男,梅西张,你是纯洁的处男!”伊斯梅尔抚着他的胸说。 “伊斯梅尔,你比我懂!”小张无力地说。 “我也是第一次,只不过女孩子比男孩子懂事早一点。”伊斯梅尔抽出臀下的裤衩,一抹血红分外醒目。小张轻揉着少女的丰乳: “我也谢谢你,伊斯梅尔。”说着,眼角不禁淌出了清泪。 “你后悔了!”她不解地问。小张摆了摆头: “我不后悔,但我知道做了不该做的事,用我们的话讲,我犯错误了……” “犯错误了?他们会把你怎么样?” “我不知道。我对不起我的领导和同志们……”小张说到这里,泪水不断线地往下掉。伊斯梅尔慌了,扶起他: “梅西张,你不要害怕,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我俩的事只有我俩知道,别人不知道等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相信我,好吗?” 小张点了点头,搂紧伊斯梅尔: “谢谢你伊斯梅尔,你要说出去我就完了!” “相信我,我是真心爱你的,真心爱一个人就不应该害他。” “我好害怕。”他松开手臂。 “害怕什么?” “要是你怀孕了怎么办?” “我不怕,要是怀孕了我就躲到远远的地方把他生下来,让你的种子永远陪伴我。”伊斯梅尔说。 “孩子长大后没有爸爸会受人欺负的。最好还是不要怀孕,不要给我们留下痛苦。”小张抚着伊斯梅尔的头说。 “你放心吧,哪有那么容易怀上的?” “我该回去了。”小张起身穿衣服。 “还来吗?”伊斯梅尔跪在床上,替他系紧皮带。 “我不知道……” “真像个傻孩子!”伊斯梅尔拍了拍他的脸,“我这儿的门随时为你敞开着。” 小张离开茅屋的时候,伊斯梅尔的母亲仍在铁架旁做木薯粑。小张想跟她打声招呼,又不好意思。走了几步,只听她在身后亲切地说: “再见,梅西张!欢迎常来作客!”

五月的一个夜晚,老李做了一个平时想都不曾想的梦,他陪同总统视察农技组。总统头戴虎皮帽,手柱象征权力的金杖,在侍从和官员们的簇拥下走进大米加工厂。看着黑人们熟练地操作机器,摸着雪白的大米,他频频点头,不停地说“赛扁赛扁”。梦醒之后老李自觉好笑,总统怎么会到小小的基围市来呢?即便是要来基围市,事先也会有一些风声啊!躺在床上思来想去怎么也睡不着,他索性拉开灯,点燃一支烟靠在床上抽了起来。前些时国内同事来信告诉他,据县里高层人物透露,他回去后将升任县委副书记。他对这个信息并不特别惊喜,因为论资历论政绩自己早该进入县委大院了。之所以迟迟没有升迁,还是自己紧密联系领导不够,昔日的下属不少变成了上司,每次坐在一起喝酒都跟 他开玩笑:老领导啊,该挪挪屁股了!得之不喜,失之不忧,这是老李自我安慰的一句老话。安慰归安慰,人活在现实生活中几个能做到真正超脱呢?该得到的没得到,不该失去的失去了,心理多少有些不平衡哩。好在多年的官场生活磨练出了人的意志,老李从不在人前发半句牢骚讲半句怪话。在领导心目中,他始终是一个不争名不争位的厚道人形象。想了一会,一支烟已尽。他又笑自己:这事与梦中的事有什么关系呀?真正是放屁不沾大腿哩!他扯熄灯,强迫自己睡去。这天吃过早餐,老李和大刘上车去养牛场。车子刚启动,桑巴匆匆赶来叫住二人: “李先生,刘先生,市长请!” 老李打开车门: “什么事啊?” “我也不知道,市长请您马上去市政府!” “上车吧,我们一块去!”老李关上车门。市长坐在宽大的会客室里等候他们。一见老李和大刘,他站起来张开双臂叫道: “李先生,我还担心您下乡去了哩!”市长拥抱了一下老李,又握了握大刘的手,请他们坐下。 “市长先生有何吩咐?”老李问。市长示意桑巴关上门,他压低声音神秘地对老李说: “总统要到基围市视察。” 大刘把市长的话一译,老李心里“咚”地响了一下,妈的做梦怎么这么灵?他脸上未露出半丝惊讶,平静地问: “什么时候?” “明天上午。”市长晃了晃绝密电文。 “需要我们做些什么?”老李继续问。市长拿出行程安排说: “基围市农技组是总统必看的地方,请中国朋友做好准备。” “具体看哪些项目?”大刘边记录边问。 “就是市区的那些项目吧,大米加工厂,蔬菜基地,农机修理厂,养猪场。乡下就不去了,总统时间太紧。”市长收起行程安排,郑重叮嘱,“请中国朋友千万保密!什么时候到农技组,我们另行通知。” 老李点头道: “请放心!需要我们安排生活吗?” “谢谢!总统的食宿一律由政府安排,不麻烦中国朋友。”市长站起来向老李伸出手,“总统对我们的合作项目很重视,请中国朋友务必做好准备工作,尽力让总统满意!” “我们明白!”老李跟市长握手告辞。文德海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事,在榕树下焦急地等待老李他们回来。老李和大刘一回到住地,文德海就上前问: “什么事这么急呀?” 老李答: “总统要来我们这儿视察。” “这倒是件大事哩,难怪市长火急火燎地召见你。”文德海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我们商量一下怎么准备吧!”老李坐在石凳上,示意文德海和大刘坐下。大刘用草帽扇着风: “要看的几个地方肯定要搞好环境卫生,不能脏乱差。” 文德海问: “看哪几个地方?” 大刘把市长的意思一说,文德海点头道: “环境卫生自然要搞的,但最重要的还是让总统看到合作成果,譬如说稻米、蔬菜、农机、生猪等等,还有黑工人掌握技术的熟练程度,也应该向总统展示。” 老李边记边问: “具体方案呢?” 文德海想了想,说: “加工厂应该多存些谷子和大米,菜地可以暂停售菜,总统来时再多摆些蔬菜出售。农机修理厂尽量把各种机械设备集中。养猪场已有上百头猪,不用准备。总统视察这些地方时,我们应该多安排黑工人搞技术演示。” 老李合上记事本: “我也是这么想。我们分个工,老文负责加工厂和菜地的准备工作,大刘负责修理厂和养猪场。接待事宜我来安排,每一个环节力争不出任何问题。” “接待方面蛮复杂哩!”文德海说。 “市长说,总统不在我们这里吃饭。”大刘说。 “我们中国人历来好客,况且总统不是一般的客人,我们应该热情接待。我估计总统会来看我们的住地,到时候在这儿休息一会儿,总不能让他干坐吧?”老李笑望二人。 “那是。”文德海和大刘异口同声。 “我想这么安排,叫小张做几样中式点心再煮点豆浆,用中国特色的东西招待总统,你们看怎么样?”老李掏出烟。 “你这个想法很独特哩!肯定能给总统留下深刻的印象。”文德海拍着圆桌说。大刘也表示赞同: “既不铺张,又显示出了中国人的热情好客,这样安排好!” “那我们现在就分头行动吧!”老李点燃烟。 “需要准备文字材料么?”文德海问。 “我估计总统不会看文字材料,摆着的东西比文字材料更有说服力。”老李说。 “对总统来讲,恐怕是百闻不如一见。”大刘起身去养猪场。翌日上午,市政府请中国专家和当地官员一起到机场迎接总统。老李带着大家来到机场,排队等候总统的到来。机场四周围满了人群,除了当地官员和市民,还有白人牧师、商人及外国侨民。学校派来的乐队一遍又一遍地演奏欢迎曲,气氛相当热烈。接近中午的时候,阳光渐渐强烈起来,人们被烤灼得燥热不安。因为都穿着毛料礼服,中国人更是汗流浃背。老付用手巾擦着头上的汗珠低声咕道: “个骡日的再不来就把人晒死了哩!” 大刘用手扇着风: “机会难得哩,你一生看得到几个总统?晒死了都值得!” “看到了总统身上又不长块肉!他是人我也是人哩!你个骡日的晒死了值得我不值得!” 两人正打着嘴巴官司,市长带着随行人员走过来告诉老李: “刚刚接到通知,总统上午不来了。请中国朋友回住地休息。” 老李说了声“行啊,”带领大家离开机场。回到住地,老付脱下毛料礼服摔在床上: “个骡日的调戏我们哩!” 小丁一口气喝下一瓶汽水: “他要按时来了就不是总统了。” 小张因为在家准备点心没去机场。听说大家等了半天一场空,他暗自窃喜:得亏没去凑热闹,去了跟大家一样遭罪哩!吃午饭的时候,小丁拍着小张的脑袋说: “你小子在屋里享福啊!” “我算到总统上午不会来的。”小张故作神秘地挤着眼睛。 “个骡日的你怎么晓得他上午不来?”老付敲着碗问。 “我没亲自去接他怎么会来呢?”小张答。小张话音一落,屋子里笑声四起。老李笑罢,对文德海说: “我工作失误哩,应该让小张去机场欢迎总统的!” 大家又“哄”地笑了。老李没有笑: “我说的是真话,再去机场时一定要把小张带去。” 小张反倒不好意思了: “我说笑话哩,组长千万莫当真!” “出门不掉伴,掉伴不好看哩!”老李一本正经地说。下午三点钟左右,桑巴又来请中国人去机场迎接总统。老李让大家穿上礼服,分乘三辆车赶到机场。机场四周又聚满了人群,乐队仍是一遍又一遍地奏着欢迎曲。约摸四点多钟,空中传来了轰鸣声。大家举目望去,一架军用飞机出现在基围市的上空。 “到了!”有人叫道。人群沸腾起来,有的挥动着花束,有的擂响了长鼓。乐队演奏得更起劲,乐曲的声音盖过了一切声音。飞机着陆后,轻轻滑行一会停下来。舱门打开,走出来一群军人,他们很快在跑道和欢迎人群之间组成一道人墙,警惕地观察着机场上的动静。 “总统呢?”小张问。 “个骡日的怎么还不露面?”老付的内衣又湿了。 “呜!”又一驾军用飞机呼啸着降落在机场上。 “这回才是真的!”文德海说。文德海说对了,舱门打开,总统和夫人露面了。夫人在前,总统在后,俩人一边向欢迎的人群挥手致意,一边缓缓走下舷梯。 “哦吔!哦吔!”机场上欢声雷动,鼓乐掀天。两个白人儿童抱着鲜花跑上去,向总统夫妇献花。总统夫妇接过鲜花,在孩子的脸上亲了亲。接下来是检阅仪仗队,总统拄着金杖,神情庄重地走过仪仗队列。 “个骡日的在自己国内搞这么复杂做么事!”老付热得直喘粗气。 “总统有总统的规格嘛!再坚持一会,说不定总统还要来接见你哩!”大刘说。 “骡日的我只想快点回去打赤胞!”老付说。老李的背心也汗湿了。他掏出手巾擦把汗,抬头望去,却被前面的人挡住了视线。这时候一队军人跑过来,拨开了老李前面的人群。紧接着市长和蒙代尔出现了,他们的身后便是总统夫妇!老李不由得一阵哆嗦,强迫自己挺直身板。市长把老李他们介绍给总统夫妇,总统夫妇跟大家一一握手。小张跟总统握手的时候,壮着胆道了声“绷若”(日安),总统微笑着说了声“麦儿西”(谢谢)。近距离看,总统身材高大魁梧,是个健壮的中年人。接见完驻基围市的部分外国专家技术人员和白人侨民代表,总统夫妇乘车离开机场去宾馆。一路上,到处都是欢迎的人群,时时听得到“万岁”的欢呼声。中国人的汽车跟在总统车队的后面。老李清楚地看到,总统站在敞篷车上,举着手杖不停地向公路两旁的人群挥手致意。他的夫人站在一旁,不时伸出臂膀护住他晃动的身子。回到住地,大家三下五除二地脱下礼服,打开电扇一阵猛吹。小张从冰箱里端出绿豆汤叫道: “冰冻绿豆汤,免费品尝!” 小丁第一个响应: “喝了解热祛暑呢!” 文德海喝着绿豆汤: “小张神哩,一去飞机场迎接总统真就来了!” 老李说: “小张是童身嘛,供神仙菩萨一般都用童男童女。”大家听了又是一阵哄笑。小张笑不出来,心想我哪还是什么童身啊,我的童身已献给这黑非了!

上午9时,总统的警卫人员来到中国人的住地。他们查看了房前房后,在院子里布下流动岗哨。小张在厨房做点心,煮豆浆。两个警卫人员走进来看了看,笑着做喝的手势: “茅台!茅台!” 小张摇摇头: “没有茅台,只有二锅头。” 警卫指着点心: “这是什么?” “太师饼,中国宫廷点心。” “赛扁!”警卫走出厨房。总统在当地政府官员的簇拥下视察农技组部分项目,老李、文德海、大刘、华翻译陪同视察。第一个地方是大米加工厂。总统走进车间,观看工人们操作打米机。老李简要介绍了打米机的性能和加工情况,总统频频点头: “赛扁!赛扁!” 在仓库,总统看到堆齐屋梁的稻谷和大米,脸上浮出笑意: “粮食不估(很多)!” 菜地摆放着各种蔬菜,买菜的小贩排成长龙。总统立在地头,环顾菜地,颔首道: “太扁!(很好)” 黑人技术员按文德海的吩咐,代表菜地送给总统几袋新鲜蔬菜。总统收下蔬菜,握着技术员的手: “麦儿西不估!” 在农机修理厂,总统看罢黑工人操作机床的技术演示,带头鼓掌。看完养猪场,总统来到中国人的住地。榕树下,早已摆好藤椅和茶几。总统和夫人刚刚坐定,黑人姑娘端上点心。小张提着茶壶,给总统倒豆浆,总统以为是牛奶,摇摇手不要。小张解释: “这是中国豆浆,请尝尝。” 总统点点头,小张给他斟了半杯。总统呷了一口,笑了:“太扁!” 总统夫人拿起一块点心欣赏起来。这是造型点心,形如荷花,花瓣呈粉红色。欣赏罢,她送入口中品尝。只吃了一口,她就把点心搁在了盘中。小张知道她为什么只吃了一口,因为点心中包的是白糖,夫人吃了怕长胖。总统拿起夫人吃剩的点心放入口中,津津有味地嚼了嚼吞下去。小张见状不由有些感动,总统尊重中国人哩!坐了片刻,大家都想听总统说点肯定农技组的话,总统却站了起来: “再见!” 大家自觉排好队送行。总统跟每个人亲切握手,握到小张时口中居然冒出两个字: “玻弟!” 小张不好意思地笑了,总统都把我当小孩哩!送走总统一行,老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我的妈呀,总算应付过去了!” 文德海解开礼服: “我紧张得出了一身冷汗哩!” 老付晃着头说: “应该请他给我们讲几句的!” 华翻译笑道: “老李不开口,我也不好向总统提要求。” 老李擦着汗水: “人都吓得不敢动了,哪还顾得上请他讲话?” 小丁喝着豆浆: “还是小张胆子大,敢亲自给总统倒豆桨!” 小张笑着说; “我见到的大人物多哩!这里的总统只抵得上我们国内的一个大军区司令员!”小张说的不是笑话,他出国前在一个政府招待所做厨师,给许多大人物掌过勺。上至国家领导人,下至大军区司令员,省长,都跟他握过手,照过相。老王道出了大家心中的遗憾: “该请他跟我们合个影的!” “是哩,是哩!合张影寄回去叫领导和同事们看看!”有人附合。 “能够见到总统我已经满足了!”老李点燃烟。

总统离开基围市回首都的第三天晚上,大家从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中得知:总统约见了中华人民共和国驻该国大使,对中国农技组的工作给予了高度赞扬。半月后农技组收到《人民日报》,报纸的第四版刊登了新华社记者写的报道,题目是《×××总统高度赞扬中国农技组》。报道中多次提到基围市农技小组,并用翔实的数据介绍了小组的工作成绩。老李看了报纸少不得兴奋了好半天。全组人当天晚上又加了一次餐,庆祝自己上了国内最大的报纸。是日夜晚老李又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回到了国内。县委书记到省城迎接,在欢迎宴会上他告诉自己:“应××国总统的邀请,组织上决定你马上到×国×省担任农业顾问,时间是10年。”老李懵了,好半天才表示服从组织安排。回到家里,妻子哭着要跟他离婚。他拉着妻子的手不放,妻子挣扎着打开窗子猛地跳下去,两个人同时跌入了黑黑的深渊……醒来时老李惊出了一身冷汗,自己问自己:怎么做了这么个怪梦?小丁也做了个梦。玛莎跟他在加工厂的仓库里做爱,这黑女人叫着喊着:“梅西丁要我了!西内瓦要我了!”小丁紧张得不行,没几个回合就泄了,如一只空水袋瘫在地上。玛莎抚着他的尘根不依不饶: “梅西丁,你不是真正的男人,不是!” 黑工人们涌进仓库,笑着叫嚷: “梅西丁不是真正的男人,不是!” 小丁挣扎一番醒来,床单上湿了一片。老付仍熟睡着,屋内飘着他的鼾声。小丁坐在床上,出神地望着窗外。只见窗外的橡皮树上歇着一团月光,洁白如一朵盛开的玉兰。小张的梦更有意思,伊斯梅尔挺着挺着大肚子来找他,说怀上了他的孩子。小张说怎么可能呢?就一次。伊斯梅尔急了,当着大家的面从怀里掏出孩子说,我确实怀的是小西内瓦呀,你看他像谁?那孩子黄皮肤黑头发,长得跟小张一模一样。大家望着小张,小张无地自容,恨不得钻到地下去。这时候伊斯梅尔对孩子说,快叫爸爸呀!那孩子张开口乖巧地叫道:爸爸!小张不敢答应,转身就跑。伊斯梅尔牵着孩子穷追不舍:梅西张,别丢下我们母子俩!你就是跑到北京我也要带着小西内瓦找去……小张醒来时,汗水洇湿了床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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