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哥是我儿时的伙伴，他家离村小学有两里路远，南边是池塘，北边是他家，家和池塘间的菜园里有株高大的无花果树，春天一大片绿荫，天气一热，树上就爆满青青微红的无花果，很是扎眼。

　　无花果树不像桃树、梨树那样在结果前先开一树花，红红白白的，大肆喧哗一番。它是果树中比较木讷的一种，憨厚老实，生来就把心藏起来，把果实当作鲜花，在毛茸茸的花蕊里，隐藏着密密麻麻的酸甜心思。

　　掌哥是个学习成绩差的学生，但他不是“胡作非为”的那种差，而是苦读书的那种差，或许他天生不是读书的料，小学毕业就下地劳动了。我们关系很好，放学后时常去他家玩。掌哥的父母和姐姐待人都很好，那种好是自然的好，他们不会介意你是否打招呼，不会介意你像在自己家里那样胡闹、乱翻东西、抓他们晒在花莲上的红薯干或萝卜干吃，也不会介意你突然闯进去又突然离开……他们总是笑眯眯的，也不说什么，好像一切就应该是这样的。

　　他家的池塘不大，也没有活水进出，半年水满，半年水浅。在村小学读书时，我们不知抓过多少次鱼，摸过多少回泥鳅，我那只破书包早不知丢哪儿去了，但包中的鱼腥味却至今依稀可闻。池塘边就住着他们孤零零的一家，村里人都说这家人脑子打折扣的。其实不然，村里人太精明了，他们就显得格外木讷和笨拙。每当我和掌哥脏得像泥鳅一样从池塘里爬出来时，他们都会笑得开心，和我们一起欢乐，而不像我们有些父母那样早就高举拳头或巴掌，侍候我们的笑脸或屁股。

　　当然，最开心的季节要数夏天了，满树的无花果开始成熟，我就成了掌哥家的常客，和掌哥一起像猴子一样蹿到树上，各自找个枝桠，骑在那儿，边看风景，边摘无花果吃。有了我们两个，无花果不到八成熟，早落入我们的“虎口”，所以，在我的记忆中，掌哥家的无花果不是那么甜，而是甜中带点酸、酸中带点涩、涩中带点香。吃饱了，我们就在树上闹，不知碰伤和打落过多少尚未成熟的无花果，它们断裂的伤口喷出白色的血液，粘稠稠的，像乳汁，沾在衣上就是污渍。为此，我常常被母亲痛斥，而这样的污渍，在掌哥家人眼里却像一朵花那样被赞美。

　　暑假里，我三天不去掌哥家，掌哥就会跑来找我，见到我也不说什么，只傻傻地笑。我当然心领神会，拉起他的手直奔他家。后来我到外地读书、工作，就不常见到他了。直到他在我父母家边上造了楼房，我才有机会常见到他。他总是有些羞涩地喊我一声，也仅仅是我的小名。他不会说你胖了，不会说到我家去坐坐，更不会打听外地和城里的事儿，或者提些让我颇感为难的要求。他依旧是那个憨憨厚厚的掌哥，只是有些驼背，两鬓已过早地染上了白发。

　　今年夏天，我在超市见到无花果，圆圆的、大大的个儿，毛茸茸的蕊儿像花蕾微启，紫朵朵的身段，招人喜欢，我毫不犹豫地买了不少回家，一吃竟傻眼了，它怎么就那么甜呢？我本是个狼吞虎咽之人，吃第二个时就不禁细嚼慢咽起来，我那是把每一个无花果都当幸福来细细咀嚼。大快朵颐之后，我就为孩提时代的“大无畏”而心生惭愧，还不到八成熟就贪吃掉了，还糟蹋了那么多未成熟的果实，罪过，罪过。

　　如今老家的土地已经整治，掌哥父母家的老宅已经不存在了，不知他的父母亲和姐姐是否安好？而那株无花果树自然也不存在了，我不知道一株无花果树能存活多久，它整整一生的苦楚与甜蜜需要有多少个春秋，才足够用众多诱人的无花果来奉献。但掌哥家的无花果树让我记住了乡下，有一种不敢开花的果树，有一种木讷憨厚的人，以及他们甜甜傻傻的爱。

　　（通联：沙洋县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

（摘自《都市假日》2012年10月7日1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