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每一朵桃花微笑

    抬眼望，千树万树的桃蕾全都绽开了。又似乎是成群的蜜蜂在这里跳起了欢快的8字舞，把万亩的桃花逗笑了。有的开怀大笑，有的半掩丹唇。靠近我身边的两朵，一朵面朝我，张开薄薄的粉红花瓣，似有笑语盈盈送我耳畔；另一朵则回首掩面，但仍遮不住笑颜泛起的红晕。

    我禁不住也笑了起来，甚至笑出声来。

    一个在三尺的办公桌上忙碌了十年的人，终于又一次站在盛开的桃花面前，可以坦然接受春风的抚慰，享受阳光的明媚，沉醉花香的沁润。那一刻，谁会在意，桃花能否等到他出人头地的那一天呢？

    只是桃花从来用不着去刻意地等待某一个人，只要春风按时轻叩她的心扉，她每年都会依时令而开，早晚不过是几个礼拜的光景。从此以后，在寻常的日子里，只不过简单地长几片叶子，伸几根枝条，结几枚桃子，从没长得高大得人们须仰视才见。比起乡村野外的桃花来，屈家岭的桃花虽然享有得天独厚的声誉，但是又注定要承担更多的寂寞与痛苦。

    在很多人眼里，我是一个活得太过严肃的人，僵硬的脸庞似乎已经变得麻木，常常忘了对一朵花微笑，为一片新叶欢欣和激动。但是当这个有着千年文化遗存的地方历经五十年未遇洪水的浸泡，历经五十年未遇冰雪的覆盖后，面对才开一次的花朵，长出几片叶子，我的微笑应该是对这一群卑微小生命最好的欢迎和鼓励方式。于是，在镜头面前，我没有吝啬我的微笑。

    也许，我从屈家岭桃花身上得到的只是一些为人之理，并非草木的生存之道。曾经很多时候，我自以为弄懂了它们，其实我并不懂它们，我弄懂的只是自己而已。

逃跑的梅花鹿

    据说，曾经有许多梅花鹿，成功地逃出了这个中南地区所谓最大的梅花鹿集中养殖基地，跑进了对面的太子山中。

    我有一千个理由相信，梅花鹿的出逃是出于无奈和迫不得已。因为任何一种动物来到这个世上，不仅仅是为了给人观赏，尽管衣食无忧，但是要让人食其肉，饮其血，啖其茸。况且饲养场再大，也不是自然。出逃后，哪怕自己要历经觅食的辛苦，要面对未知的危险，毕竟可以呼吸自由的空气，可以在广阔的天地放蹄狂奔，那是一种无与伦比的快乐与惬意！

    当参观的人群走近时，那些饲养的梅花鹿没有一只表现出它们天生的警觉，它们甚至用温柔敦厚的眼神与人们两两相望。我知道，那是因为它们见过的人太多了。它们不知道自己永远等不到老死的一天，换言之，它们的一辈子通常短暂得只有遗憾。我不知道，它们被宰杀时，是不是也像猪一样的嚎叫，或许只有一声长鸣而已。当死亡来袭时，它们眯起的眼睛，不知是否也看见自己的躯体被慢慢剥开、肉被一块块撕碎，新鲜的肉浴着殷红的血……

    我没饲养过一只梅花鹿，也不像有些游客，自己不养梅花鹿喜欢在亲鹿园里近在咫尺地喂鹿。但是梅花鹿从来不属于谁。人们可以堂而皇之地食其肉，饮其血，啖其茸，但是它的灵魂注定只属于大自然，譬如树林，譬如草原。

    如果有来世，我愿做一只梅花鹿，一只侥幸从饲养场成功出逃的梅花鹿。因为只有如此这般，我才真正懂得自由的可爱，生命的可贵，人生的可恋。

孤独的虫唱

    在屈家岭的白龙山，有一种虫，对春天怀有很深的爱恋。我不知道这种虫叫什么名字。

    当我们略带疲惫的身躯沿一条黄土的小径下山时，一种似蝉非蝉的虫唱，从两边密集的树林如波浪般朝我们的耳畔袭来。在阳光的照耀下，在油菜花浓郁香味的熏陶下，一时只觉得自己的脚步有点踉跄。

    在旁人的指引下，我看到了这种虫，体形比蝉细小，正抱着一棵椿树的枝丫，唱得正欢。有人故意用脚去踢了一下树干，虫唱戛然而止，我看见一只虫展翅飞走了。但是它对人没有任何敌意，也不爱欺负人，所以没有像蝉一样惊走时仍不忘撒一泡尿落在人的头上。

    在这个春天，它们有很多同伴，也许没有同类，也没有人能听懂它鸣唱的内容。但是它们仍旧孤独地一起歌吟，歌吟这一年中最好的季节。昆虫学家法布尔曾经告诉我们，一只蝉只有熬过地下四年暗淡无光的日子，才可以在阳光下享受一个多月的自由歌吟。依此类推，难道这种昆虫因深谙生命的短暂，才常常歌吟不息，高密度地显示自己的存在吗？

    那天下午我离开了屈家岭，离开了白龙山，再也没有听到这样孤独的虫唱。不知这种虫最后找到知音了没有。听过它们鸣唱的一个人，却从此陷入深思，不可自拔。多少年后，这种孤独的虫唱将会依旧萦绕在他的耳畔，伴他无眠在轮回的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