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隆冬后，风冷飕飕的，不再是凉而是寒；天时阴时阳，以阴为主，偶露笑脸，也如霜打的茄子。上午十点多，亦如傍晚。办公桌上，报纸、杂志、书和贺年卡东一张西一张地缄默着，空调不甘寂寞地滋滋有声，燃着的烟一缕缕消散，如远去的日子无影无踪，只留下淡淡的味道萦绕。正欣赏着一篇美文，电话响了，“下雪了，终于下雪了”，同事的惊喜声传来，今年的第一场雪下起来了。拉开窗帘，果然，虽然不紧不慢，徐徐而落，但枯草上已星星点点。

　　第一场雪与一个约定有关。去年底，因岗位变动，如释重负地不再干那个干了十多年整天装孙子拉广告的营生，虽然头顶记者的光环，同事朋友纷纷相约喝酒，调侃我脱离苦海，可以提前一二十年养老。那位同事提前一周就打招呼：“魏哥，火车站的夜市有一家东北人开的烤羊腿，很有点味道，我们去啃一啃。”待呼朋引伴前往时，竟然没有落脚的地方，只好随便找了一家冷清的小店对付空腹。酒酣时约定，来年的第一场雪啃羊腿。

　　又是一年飘雪时，炭火正旺，羊腿飘香，佐几个东北小碟，温几壶烧酒，时光停留在从前。一年不久，春耕夏种秋收冬藏，历历在目，包括友情这种生存必需的润滑剂，在雪天的炭火上咯吱咯吱地沸腾。

　　民以食为天。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也非食不果腹，不由想起前段日子网友揶揄火车票取消强制意外保险一事，说因此降价幅度之高达0.5元—1.5元，创历史之最！全国人民欢天喜地，有公民表示：此次降价好比在长江里打了个鸡蛋，从此全国人民都喝上了鸡蛋汤，倍感欣慰！想象力真是丰富啊，让你不佩服不行，与画饼充饥、望梅止渴有异曲同工之妙。记得小时候，在乡下过年，总有几碗菜从年头端到年尾，是不能动筷子的，譬如鱼、鸡胗、扣肉等，叫看菜，只能看不能吃，因少而珍贵，穷户人家甚至是用木头做的，栩栩如生，为了凑个八盘十碗的吉利数，装点门面。如今，天天像过年，大鱼大肉岔着吃，叫人少了过年吃好的想头，也淡了常回家看看的念头。

　　吃是最基本的生存需求。从小到现在的四十年间，父亲经常描述饥荒时吃树皮、秕谷的历史，耳朵听得都长了茧；多次见他将剩菜剩饭敝帚自珍般热了一次又一次，不舍得倒掉；对于孙子们每次碗里的最后几粒饭总是一边感叹不知道珍惜粮食，一边扒进自己口中……在我的印象中，什么时候去父母家，厨房都会有盘盘碗碗的残羹冷汁。虽然有幸没挨过饿，但父亲的那种吝啬一直让我肃然起敬。

　　吃也是最简单的生理满足。在父母羽翼下时，不需要操心这顿吃什么，下顿吃什么；外出求学时，食堂有什么吃什么，至于那个常年蹲守在宿舍门口的老太婆虽然皱纹如花，但她提篮里的咸鸭蛋油头粉面，煞是诱人，了不起多吞几次口水，因为囊中羞涩；单身汉时，一把面条或两个馒头就可管半天，心血来潮时，亦可点个小炒，自酌自饮，偶尔亲朋好友聚会，就有了打牙祭的正当理由；小时候少肉少油，生活改善了，当然是无荤不成席。成家后，两人两荤一素，有了女儿，三荤一素，女儿可以打酱油了，夏天必定经常要拿两个空啤酒瓶到楼下换两瓶冰啤，我偶尔掌勺，加的肯定是下酒菜，以至女儿高中后，直怪我带动她长肥了。沙发上一躺，电视机一开，想吃到几点是几点，惬意自不用说。一旦忙了，就去街头巷尾的麻辣烫或面馆或小餐馆，哪家几点关门，哪家菜份量足，哪家晚上还有稀饭，都摸得门儿清。最简单的事，是最容易满足的事，也是最幸福的事，譬如吃。

　　家常便饭是一种亲情的体现，美味佳肴是一种应酬的形式，无人能免。纯粹的工作关系吃吃饭聊聊天，无伤大雅；有所求或被所求的吃请则伤神也伤身体。曾经为了拉广告，中午晚上连轴转，客人一杯我一盏，在酒桌上喝得不知白天黑夜，随后的多天茶饭不思，直翻胃；也曾经因领导在场缩手缩脚，话不敢乱说，菜不敢乱吃，回家还要炒碗鸡蛋饭填肚子；还有因主要客人临时有事放了鸽子或中途溜号，陪客一大桌，吃了饭没达到吃饭的目的。一位做生意的同学虽腰缠万贯，也有烦恼：急办的一个手续卡在一个部门领导手里一月有余，动弹不得。闻讯我与其熟，拜托我请客，他买单，顺便沟通沟通。约了两位陪客，与那领导打麻将，当然纯粹娱乐，不然谁输谁赢都不好看。待吃饭时，同学拎来好烟好酒还带着一副好脸色，加了几个乌龟、甲鱼、螃蟹之类的硬菜。哪想领导说前几天酒喝多了，胃不舒服，东劝西劝，还是接了一杯，加菜上来时，又说以前在乡下工作时那些菜都吃腻了，明摆着一副不合作的态度，与刚才牌桌上谈笑风生判若两人。主人与客人均不爽，那种尴尬怎一个堵字了得。饭毕，双方心知肚明为啥聚在一起，没心思再待直接走人，至于后来结果如何，我也懒得再加理会，原本与我就没关系。

　　雪年年都在下，不论飘向哪里；饭天天都在吃，不论吃的什么。这都与我们相关，与温饱相连。当天空不再飘雪，当我们不再吃饭，谁能想象那是一种什么景象！

（摘自《荆门晚报》2013年1月13日2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