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清晨或傍晚，总会看见一位佝偻的老妪，拿着一把钉耙，在垃圾箱内外翻翻捡捡，花白凌乱的头发，古铜色的脸上皱纹肆无忌惮地横行，无论见到谁都是一脸谦逊的笑，卑微得如同路边一株可有可无的小草。她与老伴相依为命，住一间废弃的平房，年过花甲，本是颐养天年的时候，还是附近一所学校的保洁员，月工资很低，不及我所在城市最低工资标准的一半，象征性的500元，条件是校园内废品由他们独家拾掇。每隔几天，就会看见老两口在房前屋后分门别类地整理那些成果，缝缝补补、洗洗刷刷那些遭遗弃的球鞋、校服，以备自用，如在田间地头精心侍候满载希望的麦苗稻穗一般。

　　起初，以为老两口膝下无人，后来才知儿女双全，都已成家立业。大女儿有车有房，收入不薄；小儿子做点小生意，也衣食无忧。老两口耕耘垄上，将儿女拉扯成人，年纪大后，割舍不了那份牵挂，随之进了城，在儿女家轮流寄居，烧火洗衣，成了免费保姆，但家长里短，舌头与牙齿总有磕磕碰碰的时候，老两口左思右想，还是东拼西借买了一套小居室过日子，拮据也就成了生活常态。不愿给子女添麻烦，习惯操劳的老两口托人帮忙找了现在的差事，将新购的小巢出租，为自己攒点养老的本钱，为儿女凑点家用的补贴。

　　可怜父母，含辛茹苦，年老色衰时，依然只有一种想法：自食其力，为了儿女。有句老话是这样的：“父母如双手、子女如双脚”。当双脚不适，双手会抚摸它，给双脚以及时的照顾；而手疼了，脚却不会。 

　　几年前，曾写过一篇短文，纪念一位乡下自杀的长辈，已忘了他姓名，只是称呼为大伯，如一个貌不惊人的标点，在这已是秋天的季节，静卧的黄土上应该荒草凄凄。大伯是外地人，因家贫做了上门女婿，一生养育了两女三儿，其中的苦与累用任何语言来形容都会黯然失色，“人间的甘甜有十分，您只尝了三分；生活的苦涩有三分，您却持了十分”。在我的印象中，每年大年三十，他都要赤脚到冰丝刺骨的池塘里挖一担藕，捞几条鱼去赶集，为的是图个好价钱。如树分叉苗分蘖，儿女结婚后要分家，自立门户。女儿出嫁要给嫁妆，儿子分家要给家当，最终的结果是子女都盖起了砖瓦房，配齐了家电，大伯大妈依然住在土墙垒的老屋里，家徒四壁，还差一屁股债，还差将两把老骨头拆了卖钱，如果可能的话。

　　虽然身体硬朗，毕竟岁月不饶人，年纪大了，不能再从土里刨食，与周边的老年人一样，大伯大妈分别由经济条件较好地大儿子和幺儿子赡养，大妈去了幺儿子在外地的建筑工地烧火，大伯在当地帮大儿子放牛、照看鱼池，分居两地，夫妻老来不是伴是一种煎熬。住在鱼池旁稻草搭的棚子里，夏天热得要死，冬天冷得要命；吃的是媳妇送的饭菜，有一顿没一顿，迟一餐早一餐,而大伯已年近古稀。在一个冬天有雾的清晨，同村人发现大伯躺在鱼池里，面色安祥，赤脚，破旧的解放牌球鞋整齐摆放在田梗上，棚子边尽是劣质的烟蒂。榨干自己最后一滴泪水，大伯与水为伍。闻此消息的那夜，我一直无眠。

　　“万里悲秋长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终将老去，无人能免，回眸过往，父母只是子女生命中的过客；日薄桑榆，安然悦之，对许多人来说，只是一种奢望，除却“无边落木萧萧下”，因为还有想法，虽然力不从心。

　　或许是见证了老年人的辛酸，感同身受；或许是自己也正一步步追赶着衰老的队伍，时有惶恐，当父亲六十岁不到内退时，毅然动员他和母亲迁居我所在的小城，方便关照。父母单门独户住一套三居室的二手房，起初帮做点小本生意的老弟照看小孩，含饴弄孙，偶尔回乡下走亲访友，倒也其乐融融。后来，孙女上了幼儿园，儿女们的家务也不需要他们操心，老两口彻底悠闲了起来。没有音乐基础的父亲学起了二胡，整理的乐谱分门别类，一丝不苟，其认真劲仔细样，让正在上学的孙伢子都惊讶，早晚雷打不动地会与一群发烧友吹拉弹唱；母亲白天和熟人打打扑克，晚上到附近的小广场跳健身舞，节假日忙中偷闲操办一桌菜，电话通知儿女们家庭聚餐。一些亲朋好友羡慕地说：“真是享福啊”！其实家境并非富足。父亲从粮食部门一个日渐没落的企业退休，母亲是地道的农民，在城里买房就花光了一辈子的积蓄，好在我们兄弟三人都能自食其力，不再需要他们的接济，每年还给老两口或多或少的资助。

　　有一个段子这样说：“人生吧， 0岁出场亮相，10岁天天向上，20岁为情彷徨，30岁发奋图强，40岁拼命打闯，50岁回头望望，60岁告老还乡，70岁搓搓麻将，80岁晒晒太阳，90岁躺在床上，100岁挂在墙上……生得伟大，死得凄凉！所以呀该吃就吃、该喝就喝，遇事别往心里搁；洗着澡，看着表，舒服一秒是一秒……”从中，我认为年老色衰时，不能还有什么想法，儿孙自有儿孙福，心态最重要；对老人，应当换位思考，给他们也给自己年迈之时一个安享的余地和理由。

（摘自《荆门晚报.都市假日》2012年10月21日2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