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烙印:与背有关

时间:2012-09-04 00:00     来源:     作者:王雄    点击:

  一  

  父亲那一代人,都是用背笼来搬运东西的。

  说起这背笼也有好几种称谓,每一种称谓都对应着相应的类型:背篼是一种有着很大一个“篼”的背笼,可以直接将东西放在“篼”里,一般装一些较轻的东西,或者逢年过节的鞭炮礼品,出门、走亲戚比较方便;背篓是一种编织得比较苗条一点的背笼,有的会在其腰部涂上彩色的颜料或者描上图案,应该说是一款比较女性化的用品。其中的一项功能在歌曲《小背篓》里,唱得人人皆知。当然也让相当一部分人对“吊脚楼”充满了向往;真正意义上的背笼,是男人专用的。这专用品又分为两种:一种背笼口比较大,用来在上面放上竹筐,竹筐容积比较大,能装载的东西也就比较多。此背笼被称为“大背笼”;一种背笼口比较小,一般用来背麻袋或者箱装的东西。此背笼被称为“脚背笼”。

  还有一种背笼不是用竹篾编制的,是由两根“Y”形的木方平行地连接起来,再由两根竹篾编织的背带组装完成的。这种背笼被称为“叉背”,主要用来背牛草、猪草等可以直接放入其“叉”中的东西。它比以上所述的任何一种背笼都要轻便得多,只是与背笼有点擦边。

  

  二  

  父亲是祖传的篾匠,尤其擅长织背笼。在农闲的时候,他经常是用一个背笼背着一个长方形的一篮工具,为村里人上门织背笼。他织得很慢很仔细,织出来的东西很耐用很好看,很多人都是慕名前来请他。

  也有人的背笼坏了拿到家里来,请父亲修整的。修整的最多的是背带。背带的编织是门技术活。从选料到编织每一项都不能马虎。父亲通常是换一副背带要花上半天光阴。人家满意了都不行,非得他自己满意才行。

  还有男人背笼的戕坏了的,父亲会把坏了的戕用钳子费劲地抽出来,仔细地看看原本的戕是何质地、厚度、长度等等,为而后的替换工作做准备。

  我至今仍记得父亲的那把换戕的不知名的工具:像一片细长细长的叶子,中间拱起来,后边的把手与其垂直成90度。父亲换戕的过程一直都是大汗淋漓。更不用说织新背笼上新戕了。一个结实牢固的背笼通常是横戕竖戕里戕外戕的,把所有的席篾都膨胀到百分百。席篾与戕的相互交融,还需要桐油的点滴润滑。

  这点滴之中必然有父亲汗水的融入。

  

  三  

  在我的记忆里,乡村的男人们几乎是天天背笼不离身:忙种的时候,大筐大筐的农家肥往地里背,种子、工具哪一样都在背笼之上被搬来运去;忙收的时候,大捆大捆的稻穗被背到道场,其他的瓜果都是一样,背笼永远是被踩在“脚底”的。闲的时候,男人们卖苦力挣钱补贴家用、供孩子上学。苦力无非是为供销社或者私人老板,把东西从船上背到他们指定的地方。这些东西涉及的方面很广,几乎无所不包。

  卖苦力的男人们除了要有一个好背笼外,还要有一个好的让背笼停歇的工具。这工具乡亲们都叫它“打驻子”。其实就是用一根“T”形的木头做成的。根据人的身高,背笼的长度,“打驻子”的高度也不一样。

  当男人们觉得肩上的负担有点让自己吃力了,就用“打驻子”的横面去支撑背笼的底部,让自己的肩膀得到暂时的休息。当然不休息的时候也可以用来当拐杖,以减轻身体的压力。但百分之九十的男人不会有这样的举动,他们有劲,不怕压力。

  

  四  

  记得父亲曾给我量身订做了一个背笼,那是在上中学的时候为了背生活用品和书籍到很远的镇上住读。那个背笼被我用了一学期就换成了背包,一是怕人笑话,二是学校的宿舍没有地方放。后来被父亲送了人。

  我和妹妹的上学,使家里没有太多的日常开支,有时候学费都成问题。于是瘦弱的母亲也加入到卖苦力的行业中。她通常是把船上的货物背到码头屯起来,等屯到估计一天能够背完了收手,再慢慢从码头往上背。她屯的货是她的,没有人跟她争着背。经常是别人一两个小时背完了回家,她却是一背一整天。老板等着她最后一个结算工钱,然后关门。

  我偶尔会帮母亲背她背不完的东西。她总是把我背的那部分钱给我,不然就是给我买几袋方便面,回到家里煮给我吃,当然还会加两个鸡蛋。那是我吃到的最美味的方便面。

  在我帮母亲背东西的时候,乡亲们会说我长大了,还有一句我今生都不会忘记的话:吃点苦算不了什么,力气去了能再来。

  现在迁了居,远离了背笼,远离了苦力,母亲偶尔会对我说:想想以前靠苦力供你们兄妹上学,看看现在,就知足吧!

  或许只有到了母亲这个年纪,我方能体会什么是苦尽甘来。只是不知道到了那个时候我还有什么可以珍惜。

  

  五  

  父辈们的清贫、朴素让他们与人相处起来显得简单、热情,没有太多的心思。卖苦力的时候想着背完东西换来的钱,可以渡过暂时的难关。在背上重压的行进过程中,想着坚持就是胜利。在这些都得以完成,稍稍的空闲之时,他们放下背笼坐在上面,玩玩纸牌,输赢不过是几支纸烟而已。

  当他们挥动衣袖,重新背起背笼各自散开之后,谁又会记得彼时谁在谁的对面,谁又白抽了几支烟。

  父亲的不善言语,让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认为他是没有生活的目标。后来父亲的一位友人的话让我改变了对父亲的看法。他说:其实最重要的目标是做好眼前的事。你父亲脑筋有点笨,但他认真,对手上在做的每一件事都认真,他不和别人多说是怕分了神,影响了手上的工作。

  也许这就是邻里与儿子的区别。

  

  六  

  与背有关的还有鞋。

  记得大伯父跟我说过:二伯父在的时候从来没有穿过鞋,就算是卖苦力也没有穿过。所以他的脚掌有很厚的茧,不光是厚还特硬,光着脚就能碾开板栗带刺的外壳。我知道没鞋穿是因为清贫,久而久之习惯了就穿不住了。虽然等到排行老四的父亲出世情况也好不到那去,但不至于天天光脚。草鞋就是那时的产物,也是和父辈们同岁的乡亲们经常穿的。

  最初的草鞋是用草做的,不结实,卖苦力的时候通常是一双草鞋穿烂了,货还没背完,赤着脚继续是常有的事。接着的草鞋用棕来做,结实耐穿,但棕太硬对脚掌有一定刺激,没有厚茧的脚穿不了。再后来用蛇皮袋子拆开的线来做,解决了前两者的问题。

  草鞋的时代并不长久,一是因为它只适合夏季穿,二是时代总在前进。后来解放鞋替代了草鞋。它鞋底防滑,鞋帮耐穿,最重要的是价格便宜。

  虽然现在父母都不需要再去卖苦力了,穿解放鞋还是他们的首选,尤其是忙种忙收的时候。可见习惯也与时代有关。

  

  七  

  我记得童年的时候,经常有人找父亲帮忙,帮忙背石头、背沙、背水泥盖平房。父亲总是很乐意帮忙,在他眼里盖平房是件了不起的大事。

  峡江盖房子讲究看风水,依山傍水是第一要素,所有的原材料都是靠背,人力很是关键。经常是几十号人上上下下的忙碌。赶上夏天,中午时节各人睡在各人的背笼上一字排开,很是壮观。几十号人几十个背笼,没有一个人会因为乱丢乱放而搞不清自己的背笼。每一个背笼都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记号。

  闲暇之余几十号人三三两两地谈起自己的背笼是谁谁织的,在哪砍的竹,都用它背过什么,用了多久,坏了几次,谁给修的等等。

  谁说一个背笼不是一个故事?

  父亲给乡亲们帮忙盖了很多平房,自己却因为搬迁没轮上乡亲们给他帮忙盖平房。倒是有位父亲的友人在搬迁之后来家小住了一段,帮父亲犁了很多地,临走的时候说:平原的地就是比山区的好犁。房子也比山区的高。

  我知道他是从心眼里为父亲的迁居感到高兴。

  

  八  

  刚刚移居平原的时候我记得父亲用背笼背过土、背过红薯、背过秧苗,他不怕平原人笑话。他继续着峡江人的生产生活方式,他知道眼前的目标是挪了一个地方得先活着,方式并不重要。

  后来他学会了骑自行车,再后来学会了骑三轮车,并用它们运输东西。这时他的目标是活下去。再后来他学会了骑电动三轮车,省了力气还拖得更多。我知道他现在想的是好好活着。

  这期间他始终喂养着一头牛,用它来拉板车、给自己家耕地,也给人家耕地。在峡江给人织背笼、卖苦力的运作方式,到了平原换成了给人耕地、种植。他把峡江的“人背”转化成平原的“牛背”。转化的过程无疑是一种充实的过程。

  而这种充实越来越背不起他的年龄之重。

  

  九

  如今的家里已经看不见背笼,峡江的背笼时代不知道还会维系多久。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峡江,熟悉的或将变得陌生。但与背有关的方方面面,似乎已成为我心头的烙印。

  故乡没有名山,童年到山顶也是一蹴而就,中间没有停顿。而今爬名山走不了几步就开始喘气,加上肩上的背包,没有儿时乡亲们鼓励的话语,没有眼前母亲卖苦力时的坚持场景,没有十七岁以前的山区生活经历,没有发自内心的坚持就是胜利的话语,我恐怕也要选择在半山腰,坐两人抬的轿子到山顶了。但越是看到抬轿子的轿夫我越怕想到我的父母,想到我的童年里与背有关的点点滴滴。

  没有什么比坚持更可贵。

  

  十 

  父亲的篾织工具被他用一个木箱锁起来,尘封。但偶尔也会拿出来用用,比如他把喷雾器的背带换成了背笼上用的背带。为此可以忙活一整天,看了改,改了看。我宁可绕道而行,也不去打扰他,我怕打断他。打断他的灵感,打断他的回忆,打断他的……

  背笼在我们这个集体整体迁移后又整体新建的村庄,慢慢消失。偶尔会看看一两个带着草帽背着“叉背”骑着自行车的村民,迎着朝阳去向田间地头,回忆像潮涌一样打开。

  我的方言在不知不觉中被平原人同化,若干年后我操着自己也说不清是哪的方言的话语跟人说起:我曾经背着背笼下过苦力。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相信。

  在网上与友人说起此事,友人说:信与不信又有什么关系。我们总不是背着生活的重担在下苦力。

  是呀!我们背上都有一个无形的背笼,坚持得越久,胜利的过程越耐人寻味。(通联:沙洋县沙洋镇三峡村)

(摘自《都市假日》2012年9月2日22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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