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等郎
时间:2010-06-01 00:00 来源: 作者:盛和煜修改 点击:次
正 月
〔冬日的阳光下,深情、哀怨的旋律从一望无际的芦苇荡间飘出,像白色的水汽在结着薄冰的湖面上弥漫开来……
〔一群黝黑的男人,背着行囊,缓缓走过。
〔远远的,一群女人站在草埂上,默默相送。
〔轻轻的歌声:
男人去打工
正月下广东
屋檐下挂冰凌
几呀么几时融
苗 子:(迸发地)旭汉!
〔男人们站住。
〔光束中,他们宛如一组雕塑。
苗 子:
不要走啊
婆婆老了
孩子又小
使牛打耙
春种秋收
不要走啊
青青原野
袅袅炊烟
我们的家
无限温柔……
〔男人们的伴唱:
走呐 走呐……
翠 翠:旭河!
不要走啊
你走了
新婚的喜酒
就变成了苦酒
不要走啊
我不想让我的青春
变成长长的守侯……
〔男人们的伴唱:
走呐 走呐……
菊 嫂:唉,旭林!
走吧 走吧
走了才有盼头
常年在外面
你要多保重
男人难呐
打工挣钱
养家糊口……
〔男人们沉默了。
〔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那是他们难以言说的心里话吧──
不想走
也要走
揣一个指望在心头
我的女人哪
请你多等侯……
〔苗子哭倒在兰婆婆怀里:“妈……!”
兰婆婆:等吧,等吧!女人就是这样过来的。祖祖辈辈,等啊,等啊!一天天,
一月月……
正月里等我的郎来
是新年……
〔她的歌声苍老、低回……
〔歌声中,男人们走了──
走呐 走呐……
〔旭汉突然跑回,将一把二胡塞到苗子怀里。
〔苗子抱着二胡,痴痴看着他离去……
〔汽笛声……
〔“正月里等郎”的歌声响起来:
正月里等我的郎来 是新年
情郎哥哥一去大半年
没得哪一天站在奴面前……
二 月
〔钟声……
〔两个女人的问答:
李家嫂子
哎
敲钟做么事
开会哩
开会做么事
选举哩
选举选么事
男人走哒 选村民组长哩
〔满台女人的喳喳声:
我要放鸡鸭
我要喂猪婆
我要奶娃儿……
〔灯亮。
〔禾场坪。
旭 贵:吵么事吵?
鸡鸭让它在埘里叫着
猪婆让它在圈里嚎着
娃儿让它在摇窝里睡着
选出组长吃晚饭
女人们: 选不出来哩
尽是婆娘……
旭 贵:谁叫你们把男人放走的!
官凭印 虎凭山
婆娘凭的是男子汉
五组的男人走光光
这才知独守空房遭天干
本村长有心来救急
一桶水浇不得满丘的田
女人们:呸啾!
这个骚鸡公
想把便宜沾
选吧 选吧……
一妇女: 我选四老汉
他是男人
他是老人中的青年
四老汉:(急了)老子今年七十三
哪个讲的是青年
一急就犯黑眼晕
天也转来地也旋──
哎哟!
〔众忙上前扶住他。
一妇女: 我选三苕儿
他十七了
开叫的公鸡撒得欢
三苕儿: 我撒么事欢
小学才读一年半
认的字都还给了老师
就一个苕字没有还
翠 翠:男的没人,女的行不行?
旭 贵:行啊!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翠 翠:那我就选苗子!
苗 子:(大惊)你做死哩!
菊 嫂:我也选苗子!
女人们:
苗子长得乖
又有文化又能干
她还会拉二胡
拉得男人心头颤
一妇女:三苕儿!
一妇女:四老汉!
旭 贵:投票!(顺手拿一顶斗笠顶在头上)
黄颜色 四老汉
三苕儿 颜色蓝
苗子就是红颜色
名字下面画圈圈
女人们:画杠杠
旭 贵:(眼瞪)老子讲哒画圈圈
女人们:画杠杠
旭 贵:(软了)好,画杠杠就画杠杠
还要选一个监票人──
哦,(拉出一直站在旁边的周龙)这是县里派来的,小康工作队周龙周队长,请他监票!
三苕儿:(念顺口溜)工作队,真讨嫌,不催粮来就收钱!
女人们:胡说!
这个男人蛮顺眼
翠 翠:欢迎周队长讲话!
〔众嘻闹 ,鼓掌。
周 龙:乡亲们!我讲两句话,第一、我们小康工作队的任务不是来向农民兄弟
收钱的,而是来帮助农民兄弟挣钱的!
翠 翠:不是农民兄弟,是农民姐妹!
〔众笑。
周 龙:对,农民姐妹。第二、五组是大组,没有个村民组长不行。请大家选举!
一妇女:黄颜色代表哪个?我忘了!
旭 贵:苕婆娘!黄颜色代表四老汉,蓝颜色代表三苕儿,红颜色代表苗子,记清了没有?
女人们:记清了!(走圆场,嘻嘻哈哈往旭贵斗笠里扔“选票”──)
黄颜色 不好看
蓝颜色也蛮讨嫌
红色吉祥又鲜亮
选出组长吃晚饭
旭 贵:验票!
周 龙:黄色一票,蓝色一票,其余的都是红色。
旭 贵:苗子当选!
女人们:(欢呼)喔啊!
苗 子:要不得!要不得!
组长是顶烂斗笠
旭汉戴了整五年
老公甩掉它我来捡
人人会说我少根弦
女人们: 烂斗笠 少根弦
旭 贵: 擅自出走罪非浅
老子没找他把帐算
今天你不当也要当
这叫做夫债妻来还
女人们: 把帐算 妻来还
苗 子:周队长,你帮我讲句话啰!
女人们:嘻嘻!你就帮她讲句话啰!
周 龙:苗子,乡亲们!
组长不是烂斗笠
她是红旗最鲜艳
带领群众奔小康
高高飘扬在江汉平原
女人们:哎吔!哎吔!哎吔!
周队长说话像作诗
他的水平不简单
欢迎周队长来五组
高举红旗永向前
旭 贵:(哑然失笑)
一口学生腔
说话没油盐
三担牛屎六箢箕
农村工作要行蛮
我宣布,苗子当选为长湖村五组村民组长。散会!
〔暮霭中,哪家妇女在喊孩子:大毛,大毛!吃晚饭罗……
〔苗子似乎还没醒过神来,呆呆地站在那里:
炊烟在原野飘散
牛羊归栏猪拱圈
心儿却空落落的
只有愁绪一丝丝蔓延……
旭汉呀旭汉
你把家扔给我
又让我摊上麻纱一团
五十多户人家啊
减税增产 读书上环 偷鸡摸狗 家长里短
我不想当组长
我看到女强人就烦
我只想当个小女人
守着我们小小的温馨的家园
夜色浓了
愁绪蔓延……
〔“橐橐……”
〔有人敲窗。
苗 子:(惊)谁?
〔窗外一个男人的声音:“我……”
〔苗子明白了,不理:
〔窗外的人低声唱起来:
你看天上出月亮
一照照进情妹房
情妹房里样样有
就是缺少一个郎……
苗 子:你不走,我就喊人了!
〔窗外响动更甚。
苗 子:(惊悸地)你,你敢……爬窗……
〔慌忙中,她拿起一根竹竿向外捅去……
〔窗外:“哎哟……”
〔隔壁房里传来兰婆婆的声音:“苗子,你那房里在搞么事……?”
苗 子:妈,没么事。野猫子闹春,爬到窗台上来了!
兰婆婆:哦──早点睡,啊?
苗 子:哎。
〔她怔了一会,突然捂住脸,啜泣起来……
旭汉 你在哪里
为什么离我那么远
旭汉 我恨你
我好想你……
〔从墙上摘下二胡,她缓缓拉起来……
〔琴声幽怨,光束朦胧……
〔那是“二月里等郎”──
二月里等我的郎来 百花开
情郎哥哥一去不回来
到了花世界就把奴丢开……
三 月
〔鸡啼。
〔天亮了。
〔长湖云蒸霞蔚。
〔三个女人在湖畔挑水的剪影──
菊 嫂: 苗子 苗子
你的眼睛红肿
翠 翠: 昨晚哭的?
想老公?
苗 子: 不……
菊 嫂: 怎么又哭了?
谁欺负你?
翠 翠: 不要问 我知道了
苗子 你应该把门窗关紧
苗 子: 我没让他沾到便宜
捅了他一竹竿……
〔旭贵手臂上缠着纱布上。
〔翠翠和菊嫂对视一眼,突然笑了。
〔苗子也笑了。
菊 嫂:村长,走夜路要小心些沙!
旭 贵:(尴尬地)光荣负伤,光荣负伤!
〔女人们大笑。
旭 贵:(有些恼怒了)莫得意!男人才走两个月,你们还打熬得住。等熬不住
时,老子把你们一锅烩!
苗 子:(也恼了)村长,你是干部,怎么不讲人话!(挑水欲走)
旭 贵:好,我讲人话。你们组的电费拖欠得太久了,今天电站要拉闸,你看
着办吧!(下)
苗 子: 看着办 怎么办……
〔另一光束中,电工师傅翘起二郎腿:
你不晓得挨家挨户去收钱?
苗 子:好!电工师傅你多坐一会,我这就去收!
四大伯 交电费呐──
四老汉:不交!
老子灯泡坏了他都不肯换
苗 子: 秀婶娘 交电费呐──
秀婶娘: 我要去镇上码头赶轮船
苗 子: 刘家姨妈 交电费呐
刘家姨妈: 如今我买盐都没得钱……
苗 子:交电费呐
众 :不交
苗 子: 唇焦口燥 疲惫不堪
一天下来只收了十几块钱……
电工师傅: 这可不能把我怨……(拉闸)
〔舞台一片黑暗。
〔人声嘈杂:
为么事停电 为么事停电
苗子摆不平电站
我说过女人不能当组长嘛
公鸡打鸣 母鸡只能生蛋
〔黑暗中:
“电工师傅,请你立即恢复供电!”
“你是谁?”
“我是工作队长周龙。”
“五组拖欠电费!”
“多少?”
“两千一百三!”
“电费我给。你先把闸合上去……”
〔灯亮。
〔苗子伏肩啜泣。
〔菊嫂等几个女人低声劝慰她。
翠 翠: 周队长 谢谢你
周 龙: 不用谢 应该的
旭 贵: 垫付电费不稀奇
还有种子化肥与农机
读书看病走亲戚
全部包下来最牛皮
周 龙: 你这是什么意思
旭 贵: 没什么意思
长湖的女人可是一个比一个标致
周 龙: 你……
苗 子: 周队长 都怪我没用
害你受气……
旭 贵: 哟 哟哟哟……
周 龙: 苗子 不怪你
只怪咱们太穷
连电费也交不起
村长 我们都是干部
要想办法
为群众谋利益……
旭 贵: 本村长代表一级政府
这个问题早有考虑
三个晚上我没去打麻将
终于想出了快速致富的好主意
周 龙: 啊 你快说
女人们: 快说呀 村长……
旭 贵:(来劲了)
长湖水最秀丽
养在深闺人不识
观光旅游搞开发
这个专利是我的
建一条大船水上漂
船上的房间有好几十
吃喝玩乐样样有
又游泳来又钓鱼
还有一招更叫绝
服务员都是本村的
野花犹带泥土香
美丽村姑展风姿
陪唱陪跳又陪……醉
来了的客人不想归
“水上乐园”放光彩
“无烟工业”创奇迹
〔女人们脸红了:“呸啾!”
你尽出些馊主意
把我们当成“三陪”的
周 龙: 生态污染太严重
交通也是个大问题
旭 贵: 乡巴佬有眼不识金镶玉
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好点子
周 龙: 有一个设想不成熟
可行与否供分析……
女人们: 慢条斯理急死个人
旭 贵: 秀才打屁冒酸气
周 龙: 五组靠近长湖堤
堤下有片低洼地
面积约有三百亩
可以改造建鱼池
女人们: 鱼池?
周 龙: 精养鱼池
女人们: 我们不懂呀
周 龙: 我的专业是养殖
女人们:(激动了)太好了!
精养鱼池
精养鱼池……
旭 贵:(气恼地)一群苕婆娘
听见风就是雨
资金呢
资金在哪里……
女人们:(蔫了)是啊
资金呢
资金在哪里在哪里……
〔灯光如同她们的情绪,暗淡下去……
〔天幕上却升起梦幻般的光环……
〔光环中耸立着高高的脚手架……
〔响起了男人们雄浑低沉的劳动号子……
〔一个充满期待的女声响起来,在雄浑的男声衬托下,如同长湖波涛上掠
过的一叶白帆……
哎……
我们有男人哪
他们在外面挣钱
精养鱼池算么事
他们会为我们扛回一座金山……
〔突然,伴随着一声惊呼,一个人从高高的脚手架上摔下来──
“旭林……!”
〔静场。
〔有人在拉二胡,那声音很伤感。
〔另一光束中,显出苗子的身影。
〔琴声中:
“周队长,你也会拉二胡?”
“嗯。”
“听琴声,你有心事?”
“嗯。”
“是为菊嫂伤心吗?”
“人呐,太难了。”
“男人还是女人?”
“都难。”
“……”
“苗子,精养鱼池还建不建?”
“建。”
“资金呢?”
“凑。”
“大伙愿意?”
“原来不愿意,旭林死后,大伙愿意了。”
“……这是我凑的钱。”
“三万?”
“离婚补贴。”
“周队长……?”
“她出国了。”
“你应该跟她走。”
“我的事业在农村。”
“周队长,大哥……”
〔琴声继续……
〔但少了伤感,多了深沉。
〔在如歌的行板中,乡亲们上。
〔她(他)们默默地,庄严地将钱交给苗子……
〔苗子张开胸前的蓝花布围裙,兜起乡亲们的希望。
〔四老汉捧着一个铁皮饼干盒子,抖瑟瑟打开,里边是个塑料袋,再里边是
个布包,一层又一层……最后露出一叠人民币。
四老汉:五千。我攒了二十年……
〔秀婶娘空着两手,她默默地摘下耳环,放进苗子的围裙内;
〔三苕儿抱着一台电视机,气喘吁吁上。
三苕儿:苗子姐,我问过收电器的,这台电视机能换两百块钱!
〔苗子默默点头。
〔兰婆婆上。
苗 子:妈……?
兰婆婆:(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布包,打开)这光洋,是旭汉姥姥的陪嫁……
〔她将光洋(银元)一块块放进苗子围裙里。
〔“叮!叮……”空气中似乎能听到光洋清脆的响声……
〔突然,人们怔住了:
〔静寂中,翠翠扶着带孝的菊嫂一步步走来。
菊 嫂:(轻轻地,像是怕惊醒什么一样,将一叠钱放进苗子的围裙)这是旭林
挣的,抚恤金……
〔一直贮在苗子眼眶里的热泪终于奔涌而出,她一把抱住菊嫂:
“嫂子呀……!”
〔围裙里的钱撒落满地……
〔“三月里等郎”的歌声轻轻地,轻轻地飘过来:
三月里等我的郎来 是清明
情郎哥哥话儿讲得明
话儿讲得明凉水能点灯……
五 月
〔长堤。
〔堤外,湖水浩淼。
〔堤内,一方方新建的鱼池,微风吹来,水波涟漪。
〔女人们在鱼池劳作。
〔周龙和她们在一起,扛鱼饲料袋,作技术指导:
青草梗,长湖水
鱼池亩亩鱼儿游
汗珠落地摔八瓣
长湖女儿盼丰收
〔旭贵上。
旭 贵:嗬!你们这哪里是在搞劳动?硬是在跳芭蕾舞“红色娘子军”啦!
一妇女:村长,我们一个个累得要死,你还好意思说风凉话!
旭 贵:自找的,累死活该!哪个叫你们不听我的,办“水上乐园”!
周 龙:同志,你能不能对群众态度好一点?
旭 贵:我就这个态度,只怕有的人好过分了!
周 龙:简直不可理喻!(下)
旭 贵:鲤鱼?鲫鱼都是空的!(从提包里掏出一叠信)亲妹子们,你们的老公来信了!
一妇女:(尖叫)老公来信了!
女人们: 来信了……
来信了……
来信了……
〔女人们一拥而上。
〔旭贵将手臂高高举起,任女人们围着他抢着、骂着,哈哈大笑。
〔苗子没有上前,在一旁默默看着。
〔女人们终于拿到了自己男人的信,各自找个地方悄悄读去了……
〔旭贵手里只剩下一张纸。
〔他走到苗子跟前,递给她。
旭 贵:汇款单!
苗 子:没有信?
旭 贵:没有。
苗 子:……
旭 贵:苗子,我听到一个消息……
苗 子:……
旭 贵:旭汉在外面有了女人!
苗 子:嚼蛆!
旭 贵:真的!他傍了个富婆!
苗 子:请你走开些!
旭 贵:我不走,关键时刻,怎能感冒?
苗 子:翠翠!
〔翠翠跑过来。
翠 翠:(连推带搡将旭贵弄走)去去去!一个村长,正事不干……
旭 贵:我怎么不干正事,我是来加强领导的嘛……(被推下)
苗 子:翠翠,他刚才说旭汉在外面傍了个富婆。
翠 翠:苗子,这事,恐怕……
苗 子:翠翠,有话直说!
翠 翠:旭河在信里也隐隐约约提到这事……(将信递给苗子)
苗 子:我不看……(带哭音)旭汉不是那种人……
翠 翠:(将她抱住)姐……
〔突然,一阵悠扬的琴声传来……
翠 翠:看──!
〔长堤上,周龙拉起了二胡。湖面灿烂的阳光,勾勒出他的剪影,如金子一
般……
〔两个女人呆了──
苗 子: 明明是你在拉琴
可是我听见了
他的声音……
旭汉呀你快说
你不会做那样的事
你不会对不起我
对不起清清长湖水
滋润的爱情……
翠 翠: 同样都是男人
那个叫人讨厌
这个让人动心……
哎呀 想偏了哩
不能想啊 不能
我又没做么事
难道想都想不得
偏要想 想死个人……
〔女声二重唱、伴唱:
你不会对不起我
我又没做么事
对不起清清长湖水
难道想都想不得
滋润的爱情……
偏要想 想死个人……
〔女人们将自己男人的信按在心口,从各自读信的地方走出来:
偏要想 想死个人……
〔幻觉中,她们的男人一一出现……
〔和周龙一样,他们也在拉着二胡……
〔男人的思念──
〔那是长湖水澎湃的波涛啊!
〔女人们感动了,含着泪,轻轻地:
想死个人
想死个人……
〔苗子的眼光迷离起来……
〔她一步步朝拉二胡的男人走去……
〔“旭汉!”她扑在周龙怀里……
〔“嘣!”
〔弦断了──
〔一切嘎然而止。
〔四周空无一人,只有她和周龙尴尬面对……
〔兰婆婆一声惊呼:
“苗子呀!你这是搞么事罗……!”
〔灯暗。
〔“五月里等郎”的歌声随风飘忽:
五月里等我的郎来是端阳
缎子鞋子做两双
端在郎面前问郎穿哪双……
七 月 〔风声、雨声。
〔苗子忧心如焚:
雨啊 请你小点儿下
风啊 请你轻点儿刮
洪水啊 你不要涨
苗子受不了啦
周大哥病得厉害还在守护堤坝
我好想和他在一起
可那天的误会让人尴尬
风啊 越刮越猛
雨啊 越下越大
洪水啊 一寸一寸往上涨
我为么事还要躲闪害怕
我要去找周大哥
我要去找他
周大哥呀
你在哪里
苗子的呼唤
你听见了吗
〔一道闪电──
苗 子:周队长,周大哥……你在哪里……
〔映出周龙顶着风雨,在堤上巡视的身影……
苗 子: 你病成了那样
还要上堤
为了我们
恨不得把命都搭上啊……
周 龙: 啊
这雨越下越大……
苗 子: 你自已心中的伤痛
从来不多说一句话
周 龙: 我就担心决堤
鱼池就保不住哪……
〔苗子、周龙二重唱:
啊 男子汉的天空
快放晴吧
阳光明媚
快放晴吧
男子汉的胸怀
你看这鱼儿
宽广无涯
都这么大了……
〔一道闪电,炸雷!
〔周龙惊呼:
啊!管涌?!
〔他慌了:
快来人哪……!
要决堤了……
〔苗子一愣。
〔她听见了周龙的喊声。
〔她拼命往周龙那儿跑去……
〔“扑嗵!”周龙跳入水中……
〔“周大哥……!”苗子跟着跳入水中……
〔周龙一入水,就被浪涛冲走……
〔苗子奋力游到他面前,将他救回……
周 龙: 堵……
堵住管涌……
苗 子: 晓得
你不会水
上去……
周 龙: 不……
我就堵在这儿
大不了是个死
〔苗子想也没想:
好好好……
要死死一块儿
〔周龙一震,泪水夺眶而出:
好苗子 别说傻话
你有孩子又有家
亲人不能没有你
不像我
一点儿也没有牵挂……
〔泪水和雨水一齐在苗子脸上奔涌,她一把抱住周龙:
不── 好哥哥
莫讲你没有亲人
莫讲你没有牵挂
抹去泪水你看看
苗子就在你身边呀……
周 龙: 谢谢你 苗子……
苗 子: 好哥哥 你哭了……
〔幕内男声:吼吼吼吼浊浪滔天呐
你咆哮吧
像一万头猛兽扑过来了吔
张牙舞爪 张牙舞爪呐
张牙舞爪呐
〔二重唱:
我一步也不会退缩
我不怕
肩负着山一样的责任
身边是山一样的男子汉哪
身后是亲爱的土地
身后是亲爱的家……
〔风雨中,女声伴唱──
肩负着山一样的责任
身边是山一样的男子汉哪
身后是亲爱的土地
身后是亲爱的家……
啊 啊……
〔突然,一个清脆的声音在他们头上响起:
苗子 周大哥
拉着我的手
〔是翠翠!
〔她一下在趴堤上,将手伸向他们……
〔菊嫂也一下趴在翠翠身边:
拉着我的手
我们来了……
〔又一个女人:
拉着我的手
我们来了……
〔女人们都赶来了!
〔风声、雨声、合唱声:
女人们:我们来了!
啊
拉着我的手
拉着我的手……
我们都来了
〔手电筒、马灯乱晃;
〔人声嘈杂……
〔长湖村的村民们赶到了!
〔旭贵扛着沙袋,跑在最前头!
〔他将沙袋抛进水中,气喘吁吁骂道:
一群苕婆娘
你们不要命哪……
〔回答他的是更大的风雨声!
〔蓦然,“七月里等郎”的歌声响起,盖过了风雨!
七月里等我的郎来 是月半
我岔情哥上街扯衣衫
先扯淡花的再扯红牡丹……
九 月
〔两个女人在说话:
李家嫂子
哎
在家里数钱呀
就你眼尖
调查组来了
调查么事
苗子和周队长的事
哦 他们让大家发财了
是村里的功臣
哎,他们打啵
莫乱讲
这是兰婆婆讲出来的
哎吔……
〔忽然,一个女人停下来,附在身边女人的耳畔说着什么──
〔身边的女人:哎吔!
〔她又悄悄说给另一个女人听──
〔另一个女人:哎吔!
〔她又说给身边女人听……
〔像一阵风儿刮过,整个人群一片窃窃私语声:
哎吔……
哎吔……
哎吔……
〔苗子和菊嫂拿着一纸定单兴冲冲跑上:
卖掉了 卖掉了
我们的又一批鱼儿
卖了个好价钱……
〔有人喜悦地“啊!”了一声。
〔但大多数人都不吱声。
〔苗子亳无觉察:
这是农贸中心的定单
我们的鱼儿一点也不愁销路
这还是周队长联系的哩
真该请他喝一杯丰收酒……
〔人们有些骚动,窃窃私语……
哎吔
哎吔……
〔苗子觉察到了:
怎么哪
出了么事
你们说
你们说呀
〔三苕儿愣头愣脑地:
他们说
你和周队长打啵
〔人群:
嘻嘻……
〔血涌上苗子的脸:
这是哪个嚼蛆
哪个会相信……
〔人们不吱声。
苗 子:
这么说
你们相信……
〔她看见躲在人群后的四老汉:
四大伯
你也相信
〔四老汉闷声闷气地:
苗子
你前脚去联系卖鱼
后脚调查组就进了村……
〔苗子转向秀婶娘:
秀婶娘
你呢
〔秀婶娘难过地叹口气:
唉
我知道你不容易
周队长也是好人……
〔忽然,苗子发现远远站在一旁的翠翠:
翠翠 你最了解我
你为么事不说话
你说呀
〔翠翠爆发地:
你要我说什么
我那样相信你
你却利用了我的信任
做了我想做不敢做的事情
〔几个女人低声应合:
就是嘛
有些事情只能想
不能做的呀
〔苗子身体有些摇晃:“妈……?”
〔一束光照着兰婆婆:
莫叫我
我早给你说过
女人生来就是等男人的
一天天 一月月……
偏你就等不得
莫叫我
不把那个周龙赶走
我没你这个媳妇
你也没这个家
〔苗子:“妈……!”她终于支持不住,“扑嗵!”裁倒……
〔人们愣了。
〔“苗子呀……!”菊嫂哭叫着扑上前。
〔“苗子!”“苗子姐!”人们纷纷围上前。
〔菊嫂看着脸色煞白,躺在怀里的苗子,大哭起来:
我求求你们
不要再说
不要再说她
为了卖鱼
她腿都跑断了
三天只吃了两顿饭
大伙儿的钱她舍不得花
看她这样憔悴
都是为大伙累的呀
就算她和周队长有事
又碍着你们什么啦
今天是丰收的日子
你们却让她倒下
〔人们的眼圈红了,几个女人开始啜泣
〔翠翠拉着苗子的手,也哭起来:
苗子姐
你醒醒 你醒醒呀
嫉妒让我昏了头
说了伤害姐姐的话
你为我们付出了那么多
结果不应该是这样的呀
你什么也没做错
你是一个好女人
这才是翠翠心里的话
〔苗子睁开眼……
〔几个说的最起劲的女人走上前:
苗子呀
乡下苕婆娘
说话不知高下
人心都是肉长的
看你这样子
我们都心软啦
〔屈辱、无助的泪水顺着苗子的面颊淌下来,她挣扎着站起:
我不要你们可怜
我也不怪大家
人心都是肉长的
杀人的也有那红口白牙
冤枉了苗子不要紧
连累了周大哥夜深绘图 早起勘查 晴天汗水 雨天泥巴
呕心沥血 摸爬滚打 修建鱼池 造福农家 七月洪水差一点把命搭
越说心里越难受
含泪迸出一句话
哪天周大哥受处罚
哪天苗子就嫁给他
〔她返身冲下。
〔所有的人都愣在那里。
〔她的声音还在她们耳边震响:
哪天周大哥受处罚
哪天苗子就嫁给他……
〔一束光照着深为震撼的周龙:
好苗子
你又在说傻话
男子汉的热泪为之抛洒
长湖水啊
你浸润着我的心田
我的心田生长着忧郁的爱情
为了这块土地
为了这句话
我要说
把我的生命拿去
拿去吧
让它融入长湖水
养好多的鱼
浇灌希望的花……
〔月亮出来了。
〔近的鱼池、长堤;远的农舍、原野,都沐浴在月色中,偶尔会有“泼喇”
一声,鱼跃出水……
〔二胡声给江汉平原的夜晚增添了几份忧郁……
〔一个窈窕的身影向拉琴人走去。
〔琴声停了。
苗 子:周大哥,你又在拉二胡?
周 龙:嗯。
苗 子:调查组走了?
周 龙:走了。
苗 子:结论呢?
周 龙:没有结论。
苗 子:哦──
〔静场。
〔远处,一个男人晃荡着走过田埂,可着嗓子在嚎:
大路傍傍起灰尘
人家偷人我背名……
苗 子:旭贵……
周 龙:我听出来了。
苗 子:是他向上面告的状?
周 龙:不知道。
苗 子:这个人哪。
周 龙:他本来可以当个好村长的。
苗 子:你不恨他?
周 龙:(摇头)……苗子。
苗 子:嗯。
周 龙:打啵是什么意思?
苗 子:(脸红了)你问这个做么事?
周 龙:这是我的一条罪状。
苗 子:(脸更红了)打啵……就是亲嘴。
周 龙:啊……(望着月亮,脱口而出)要真那样倒好了……!
〔两人同时一震,似乎被这句话吓住了。
〔听得见微风吹拂树叶……
苗 子:(颤声地)大哥……
周 龙:苗子……
〔两个人慢慢靠近,靠近……
〔苗子仰起脸,闭上眼睛──
〔隐隐的琴声传来……
〔琴声越来越响……
〔在天幕升起的光环中,所有外出的男人一起拉着二胡──
〔那是长湖水澎湃的波涛啊!
〔“咣!”──周龙手中的二胡掉在地上……
〔“九月里等郎”让人的心都碎了:
九月里等我的郎来 九月九
情郎哥哥是妹妹的心头肉
妹妹的心头肉怎么舍得丢……
腊 月
〔鞭炮声响成一片。
〔一个孩子欢悦的叫声:
“过年了……!”
〔雪花纷纷扬扬漂洒着……
〔树木、农舍、原野都被白雪笼盖,一片银白。
〔哪家在自家门口挂起一盏红灯笼,接着,又有一家也挂上了红灯笼,又一
家……家家户户都挂上了红灯笼。
〔轻轻的歌声:
过年了
男人要回来了
女人的心热了
家也温暖了……
〔女人们站在自家门口,惦着脚尖盼望着……
〔谁一声惊喜的叫声:
“来了!”──
〔一个男人的身影出现在村头,又一个……
〔她们的男人真的回来了!
〔女人们迎了上去!
〔没有拥抱,没有亲吻,乡下的女人是不张扬的呀!
〔但她们的声音却颤抖着,透着抑制不住的喜悦、激动,还有几分心酸……
女人们: 回来了
男人们: 回来了
女人们: 你更黑了
男人们: 你更乖了
女人们: 我晓得
外面好苦
男人们: 拿着
我挣的钱
女人们: 嘻嘻
男人们: 笑么事
女人们: 看你神气的
我在家里挣的更多
男人们: 真的
女人们: 回家吧,回家再说
好多好多的话……
〔女人们,平时那样能干、泼辣的乡下婆娘们,此刻一个个柔弱无力,风情万种地依偎着自已的男人,往家走去……
过年了
男人回来了
女人的心热了
家也温暖了……
〔苗子搀着兰婆婆,默默地看着她(他)们,一对对从自己面前经过……
〔人走光了……
〔兰婆婆‘呜呜’哭起来:
旭汉我的儿 看不到你的影子
你不是离开了那富婆吗
你应该回来的呀
你这忤逆不孝的东西
苗 子: 妈 ……
兰婆婆: 好苗子
妈让你受过委屈
妈对不起你
苗 子: 您说这些做么事
兰婆婆: 苗子呀 我的好苗子
这个家不能没有你……
苗 子: 妈 您放心
孩子是我亲生的
您一直疼着我
家是我自已的
兰婆婆: 好媳妇 好女儿
哪一天旭汉回来
我打他一顿
替你出气……
苗 子:(突然泣不成声)
妈 您别说了
求求你……
〔兰婆婆慌了,正欲劝慰她,又怔住:
〔背着行囊的周龙站在她们面前。
兰婆婆:周,周队长……
周 龙:大妈!
兰婆婆:找,找苗子啊……?
周 龙:嗯。
兰婆婆:那好,你们谈!你们谈……(走两步,回头)苗子,早点回家啊……!
〔就他们两人站在那儿了。
〔雪花无声飘落……
苗 子: 真要走了
周 龙: 嗯
苗 子: 还会再来吗
周 龙: 难
苗 子: 真快啊
周 龙: 真快……
苗子
苗 子: 嗯
周 龙: 我想送你一件东西
苗 子: 啊
周 龙: 二胡
苗 子: ……我有
周 龙: 你挂在墙上
好久没拉它
苗 子: 我心里
一直有琴声
周 龙: 哦……
那我走了
苗 子: 等等……
〔帮他拍拍身上的雪花,又正了正领口:
走吧 大哥
走吧……
〔周龙看着她:
苗子……
我走了……
〔他大步走了,身影逐渐消失在雪雾中……
〔苗子的眼睛湿润了……
〔“等郎调”的旋律隐隐响起……
〔各家的灯光依次熄灭……
〔雪雾中,只有苗子身后的一盏红灯笼还亮着……
〔“腊月里等郎”的歌声由迷离而舒展,充盈了整个空间:
腊月里等我的郎来 腊月腊
家家户户把灯笼挂
大红灯笼照到我的郎回家……
──剧 终
2004.5.9凌晨5:10 于荆门凤凰花苑
2004.8.21夜 23:01修改于荆门宾馆
根据黄发清中篇小说《乡村留守》改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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