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白米儿就读的那家艺校属二本院校。毕业后，她和众多的校友，如同刚投放大海的万叶小舟，一时之间不知该驶向何方。她的几个好友都挤进了“北漂”的人流，她，没有随行，而是留在了这座城市。她不相信，这座城市就没有她的生存之地。她也不相信，做了北漂一族，就真能干出一番大事儿来。还有一个重要的理由——这座城市里，有慈严。
和慈严相识，说起来还真有些戏剧性。那天，慈严和他的老搭档木子一起，突然跑到她们学校来，拿着一台数码相机，对着她们的练功房就唰唰唰地就拍起照来。
唱女中音的叶亚兰粗着嗓子问：“喂！我说帅哥，你们是哪条道上的？怎么随随便便就跑进来拍照啊？没见过美女啊？”
“哦，对不起，我们是晚报的记者，我叫慈严，这位是我的同事木子，这是我的证件。”慈严说着，递过记者证。
一听说是记者，忽啦啦一下子就有好多女孩子将二人围了起来。
“哇！慈严，好酷的名字哦！”
“哇！你们看，他可比证件上帅多了也！”
“真的吗？我瞧瞧，他的眼睛真的好深邃哦。”
“还有，还有他的鼻梁，好高挺也，哇噻！他嘴巴的线条也很迷人也。”
“让开点，让我看看，慈记者，你能不能和我合张影啊？”这是假小子朱美林的声音。
被这群女孩子们夸得云山雾海的慈严腼腆一笑，说：“你们搞错了，我不姓慈，我姓宋，宋慈严。”
朱美林一听，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说：“我看你呀，干脆就叫宋慈得了，他可是古代有名的法医呢。” 大家哄地一笑。
慈严被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嘴角动了几下，只好跟着傻笑。
这时，被围在里面喘不过气来的木子钻了出来，大声地抗议道：“喂喂！美女们，你们可别忘了这儿还站着个大活人啦，哥哥我也不差啊，你们干嘛不关心一下我啊？这多伤自尊啊？你们瞧瞧，我这自尊都被你们伤得没影儿了。”
只听有人说：“呵呵！自尊吗？确实没影了，你们有谁看见这位哥哥的自尊了吗？快帮忙找找。”
朱美林凑上前去，对着木子上上下下仔细看了个遍，然后故作失望地摇摇头：“嗯，没找着。木子对吧？我看你也干脆改名儿得了，就叫木子美吧，她可是当今网络上的大红人儿啊！”人堆里再次爆出一阵哄笑。
木子向前进了一步，对着这帮叽叽喳喳地女孩子喊到：“站好！你们还要不要拍照啦？谁不拍就闪到一边儿去！”
一听这话，大家立时静了，当时就有好多女孩子往镜头前挤，和木子套着近乎，都希望木子把自己拍得美一点。
那天的白米儿没有走拢来凑热闹，而是一个人站在窗前，紧身的练功服勾勒出她背影优美的曲线。她的眼睛远远地望着窗外，神情肃然、伤感，如同秋风里伫立的一棵小白杨，单细而倔强。
“她叫白米儿。”这是叶亚兰在说，似乎在向慈严他们介绍自己。于是，就有人叫了她，一个很好听的男孩子声音，她回过头，是慈严，是慈严的声音。她的眼睛瞬间闪出雾一样的东西。
慈严怔怔地看着她，她的脸色显出一种忧郁的美，刹那间，慈严的心脏有种被银针穿过的刺痛感。
叶亚兰向她招手：“过来呀米儿，这是晚报的记者，要给咱们拍照呢。”
表情肃然的白米儿走拢来，大家立刻自发地摆出各种夸张的造型，然而，白米儿连一句话也没说，像个幽灵似地从他们身边晃了过去。数只眼球骨碌碌地一起转向门口，又一下子整齐地收了回来，一起盯着慈严。
慈严表情有些尴尬，嘴角不经意地笑了一下，说：“没关系，你们照吧。”
情绪低沉的白米儿那天独自一人去了“百鸟之声”。这是她第二次来到这儿。第一次是叶亚兰带她来的，那天她和叶亚兰都玩得很尽兴，也是那次，她才知道在S市有这样一个好地方，才知道这种雅俗共赏的娱乐方式原来会有那么多的观众，不但有歌曲演唱、相声小品、魔术杂技等通俗节目，还有民族舞蹈、美声表演，甚至外国的踢踏舞、小型歌剧、百老汇般的大型舞蹈等节目，许多民间奇人异士还被请到台上为观众表演绝活，主持人不时出来用方言插科打诨。观众则几乎囊括社会各个阶层，公务员、大学教师、普通市民……大家虽然互不相识，但当台上唱到一些老歌旧曲时，观众会忍不住放声同唱，场面是那么的具有感染力，难怪这种演艺方式被娱乐界称作一匹迅猛的“黑马”呢。
以前的白米儿是不屑于光顾这种地方来的，她觉得这种迎合大众口味的演艺场所太低俗，根本谈不上“艺术”，她心里的艺术殿堂应该是那些格调高雅的音乐会、演唱会、戏曲及内容厚重的影视剧之类的。因此，在选修演唱类别时，她没有学唱通俗，而是选择了难度较高的美声。好多人不解，像她这样偏于外向的个性，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就连白米儿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或许，这与母亲白艳茹的影响有直接的关系吧。母亲虽说只是一个县京剧团的演员，但母亲却是科班出身，母亲的功底并不比那些大剧团的演员差。她认认真真地唱了这么多年的京戏，她的一招一式，一腔一白，都对白米儿有着潜移默化的影响。母亲演的是花旦行当里的“闺门旦”，要演好“闺门旦”这个角色，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做工、念白都是很见功底的。但母亲以她的聪慧及一副天生的好嗓子，把《拾玉镯》里的孙玉姣、《柜中缘》里的刘玉莲、《钗头凤》里的唐蕙仙等角色，演绎得活灵活显，惟妙惟肖。
尽管白米儿受母亲的影响颇深，加上自己对“艺术”的定位，使她一直拒绝接受这种演艺形式，但是，那一次，她不得不承认，她确实被感染了，似乎人世间所有的不快都被那种热闹的场面趋赶得无影无踪了。
“百鸟之声”是一家大型的演艺歌厅，位于市中山东路中心广场边上，它是S市目前最豪华的演艺剧场，投资额高达四千多万元，配有价值二百多万元的美国EV专业音响，兼有21世纪全电脑控制的高科技3D魔幻灯光。在这里，先进的设备和优越的地理位置，给众多的表演艺人营造了一个五彩斑斓的表演艺术天地。
歌厅的老板是“镭射四怪”之一的皮卡声，一般人都喜欢叫他皮卡镭。皮卡镭长得高大威猛，头光无毛，很有些黑道老大的气势。皮卡镭的生意嗅觉似乎比常人要灵敏的多。他的神通广大更是令众多同行望尘莫及。他这家“百鸟之声”开业不到半年，就把七八家小型歌厅挤兑的关了门。到他这儿来的节目主持人，有好多还是国家级的节目主持人，也有著名影视演员，就连号称 “四大丑星”之一的萧小小先生也来这里亲自坐阵过，他风趣幽默而又轻松的娱乐节目主持手法，汇集各地演艺风格的娱乐内容，加上演员的专业表演与观众的参与体验交替轮场，让“百鸟之声”的每场节目都充满了笑声和掌声。
当她再次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她俨然成了一个老练的娱客，她来得比较早，因此有幸找到一个靠近演艺台的位置。当她举着塑料的拍手跟着台上演员的演唱节奏使劲拍打时，她心里所有的不快也似乎一点点的被拍打得无影无踪。她觉得，她深深的爱上了这个地方。
这时，台上一位声音酷似杨坤的歌手正投入地演唱着《无所谓》，这是白米儿很喜欢的一首歌，她顿时感到喉咙痒痒的，她情不自禁地登上了演歌台，在喧闹的环境中跟随着男歌手的节奏唱起来。主持人赶紧递给她一个话筒，于是，她很快就和歌手达成了默契。
那位歌手见有美女上台助阵，并且演唱得又那么专业，顿时兴致高涨。台下的观众情绪沸腾到了极点，现场数百名男女立时爆起满天的欢呼和口哨声，所有的人就像做着无意识的哑剧动作，手里的拍子打得山响。
这时，一位年轻俊朗的小伙子也登上了台，他手里拿着两瓶啤酒，一瓶递给那位歌手，一瓶递给白米儿。白米儿感激地望了他一眼，正准备说谢谢，眼睛却凝在了这位年轻人的脸上，年轻人正含笑地看着好，抖了抖手里的啤酒，示意她接过去。
她想起来了，正是他，那位白天到艺校去的记者，叫慈严。
白米儿一时之间像是失去了意志，她被动地接过啤酒，凭着本能，勉勉强强唱完了那首歌。慈严蹦下了演歌台，在交相辉映的霓虹灯照射下，他好像一下子消匿了一般。站在台上的白米儿，不敢太久地左顾右盼，只好从原路返回了座位，却没想到，慈严正坐在她身边的空位置上，盯着她神秘的笑。那一刻，她竟有些欣喜若狂，不过，她马上掩饰了自己的情绪，眼睛挑向台上，故意不悦地说：“自个儿的座位不坐，跑到人家这儿来。”
演歌厅里太嘈杂，慈严并没听清白米儿说了什么，只是看她似乎不太欢迎自己，就凑向她的耳边，大声问道：“你……说……什……么？我没听见，请再说一次。”
白米儿一把捂起自己的耳朵，转过头来对着慈严吼道：“你嚷什么嚷？把人家耳朵都震聋了。”
慈严抱歉地一笑，不再说话，而是自顾自吃起桌上点心碟子里的开心果来。慈严的吃相有些孩子气，他一面往嘴里丢着开心果，一面拿眼四处张望，眼睛始终没固定在一个点上，一会儿看台上的表演，一会儿又看观众的表情，就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孩子突然闯进了车水马龙的大城市，茫然而不知所措。
面对这样一张孩子气的脸，白米儿突然觉得，要生起气来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个时候，她觉得已没有再呆下去的兴趣，演艺场里的歌声、笑声、奏乐声，在她的耳朵里都成了一种噪音。她看了看慈严，起身向出口处走去。
也许就是这一次，白米儿在“百鸟之声”一展歌喉，让皮卡镭记住了白米儿的嗓子，也记住了她的样子。那时的皮卡镭就坐在台下，而且是最后的位置。他有这个习惯，他要看到每一场的音乐聚餐究竟办得怎么样，观众的反响怎么样，他知道，只有真正融入到观众中去，才能切身感受到观众的感受，才能真正了解作为一个观众对一场音乐会的喜爱程度。
当白米儿上台演唱时，皮卡镭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从后面绕到了靠近前台的走道里，他看到了白米儿上台，也看到了白米儿从台上下来，直到坐到了原先的位置上。因此，他也就理所当然地看到了白米儿离开了位置，并走向了出口。他有些诧异，为什么演出还没结束，这个女孩子就要离开？是对今天的节目不满意吗？好像不是，瞧她刚才的兴致，说明她应该是很满意的啊。
皮卡镭跟随着白米儿出了演出大厅，他迅速地追上了她。
白米儿刚从嘈杂的环境里出来，一下子还未适应过来，耳朵里仍有嗡嗡的响声。这时，她发觉背后似有人跟随，脚步迟缓而沉重，应该是个男人。她警觉地回转身，看到高大威猛地皮卡镭正冲着她笑。
她警惕地后退几步，颤着声音问道：“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皮卡镭依然是笑，他不慌不忙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过去，说：“小姐，你别害怕，我没有恶意，这是我的名片。”
“我有害怕吗？我害怕什么？”白米儿像是问皮卡镭，又像是问自己。她的眼睛迅速扫视了一下周围，“百鸟之声”的外面出了几个商贩安静地呆在原位，过路的行人很稀少，尽管如此，但却并不是荒无人烟之所，何况对方也只是孤身一人，应该是没有什么可怕的。想到这儿，她稍稍镇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停住了后退的脚步，站在原地，头高高地昂着，仰视着面前牛高马大的皮卡镭。
皮卡镭心想，这个女孩子真的很有意思，瞧她那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双腿却隐蔽地打着颤，这叫什么来着？应该叫“大胆的胆怯”才是。想到这儿，皮卡镭笑着摇了摇头。
他这一笑，白米儿更觉浑身不自在起来：“你、你笑什么？”
皮卡镭不敢往前再迈一步，他站在原地不动，再一次将手中的名片递过去，尽量的和颜悦色地说：“我没有恶意，我是这儿的老板，这是我的名片。”
白米儿将信将疑，她虽说迟疑着没有接名片，一双大眼睛却骨碌碌地转个不停。她想认认真真地审视一下面前的这个人，看他到底像不像这儿的老板。一念及此，她竟有些想笑自己，自己这双眼睛又没安X光，能看出人的身份么？正犹豫着，慈严从里面出来，见二人僵持着，以为白米儿遇到了麻烦，一把挡在了白米儿的面前，一副英雄救美的气概：“怎么回事？”
白米儿像是遇到了老熟人，一下子抓住慈严的膀子：“他、他说他是这儿的老板。”
皮卡镭不知道白米儿与慈严的关系，还以为是一对正闹别扭的恋人，不然怎么会一个先出来，一个后出来呢？一定是这个女孩子生气了，所以先跑了出来，而这个男孩子只不过是随后追了出来。看来，不管闹得咋样，关键时刻，还是会同仇敌忾啊。
慈严一双警惕的眼睛正瞪着皮卡镭，皮卡镭为自己瞬间的走神一笑，将名片递给了慈严。
慈严接过一看，名片上印着的是“皮卡声”，他想起木子曾告诉过他，新开的“百鸟之声”演艺场生意红火得很，老板叫皮卡声，是“镭射四怪”之一，人称皮卡镭，生得很彪悍，是个很有些道行的人物。听木子说后，他早就有了来采访的意思，没想到今天能有幸一见，果然不同凡响。慈严热情地伸过手去，一把握住了皮卡镭的大手，说：“哈哈！皮总您好您好！今天总算‘逮着您’了，早就想来拜访您，没想到今天在此一遇，天意，真是天意啊。”
慈严态度的突然转变，搞得白米儿和皮卡镭俩人都愣在了那里。皮卡镭问：“你是？我们认识吗？”
慈严说：“知道‘百鸟之声’，就应该知道您。对了，我忘了向您自我介绍，免贵姓宋，名慈严，晚报的记者，负责娱乐版，改天，我得给您好好的做个专访。”
皮卡镭一听，顿时乐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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