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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 事

时间:2006-08-28 00:00     来源:     作者:饶秀珍    点击:


(一)

大清早的电话就响个不停。丈夫家明说,你接,准又是你妈。我反过膀子,抓起床头柜上的电话,还没等我问话,就听我妈拖着哭腔说,是婷子啵?你快点回来,你爸他是想气死我呀。我就问她又怎么啦?她没吱声,挂了。家明一边穿着毛衣一边说,就你妈这脾气,一家人非被他整成神经病不可。我说,反了,反了,你把前面穿到后面了。家明将两只胳膊从袖子里退出来,抓起毛衣一转,后面就到了前面。他笑着说,都是给你妈闹的,我都忘了,这前面有烟头烫的一个洞。

我和家明刷了牙,忽乱洗了把脸,用手指挖了一大团大宝,自己涂了一半,还有一半擦在家明的脸上。他就涎着脸过来说,你妈要是有你一半的温柔,你爸可就逍遥多了呵!

我捶了他一拳说,你也不要太得意,说不定哪天我就成了我妈。

(二)

我和家明急急地赶回家,一进门就听见我妈关着房门在里面嘤嘤地哭。我爸也在里面,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我想象得出他是怎样的一副沮丧样。只听他压低着嗓子说,我说你这人是不是神经病啊?你一天到晚的提这些事烦不烦啊?不要说老子没那档子事,就是有了你又咋的?老子辛苦了一辈子,就是在外面有点什么花花事儿又怎么了?老子是几时没顾家啊还是没管你?

我爸还自顾自的说着,就听我妈的哭声骤然提高了八度,只听她擤了把鼻涕说,你还不承认和那女人有一手,现在不是露馅了?你说说,从我们旧房子上拆下的那些檩子呢?是不是搬到那个女人的屋子上了?你别欺我不识数,第一次问你时,你说没有;第二次问你时,你说大概用了两根。今天我就明白地告诉你,幸亏我留了个心眼,她整整用了我八根檩子,好你个吴天发啊,我看你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我从十八岁就嫁进你老吴家的门,这三十几年来我享过一天福啵?我侍候你老的再侍候你小的,我讨过一点好么?年轻的时候受你妈的气,她打我的次数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第一次是用竹扫帚打的,第二次是用……

还没等我妈数落完就听我爸制止道,得得得,你也不要再数了。你记得我妈打你的次数,我可记不清你忆苦思甜的次数了。你这人就这样,老是揪住一件事不放手。行,我也不跟你计较,你现在正是更年期,等熬过了这阵子再说吧。

一听这话,我妈的哭声嘎然而止,即刻化悲痛为力量,和我爸针锋相对地吵起来。我去拧房门锁,打不开,是从里面反锁的。我就说,妈,是我,快开门。我妈一听是我的声音就象遇到了救星,立刻把门打开,一把拉住我就凭我说,婷子你来评评理,你爸他该不该这样做?还没等我妈说下文,我爸就赶着说,婷子你说说,这么多年你们是亲眼目睹你爸是怎样受你妈的压迫的,她整天这么没完没了的吵,是想把我往死里逼啊。听我爸这么说,我妈立刻反驳道,好你个没良心的吴天发,你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啊。这几十年都是谁在侍候你吃的穿的?你皮鞋擦得光光亮,衣服烫得笔挺挺,你白衬衣的领子既使穿烂了也是雪白雪白的。你走出去谁不羡慕你老吴爱讲究?没我这个老女人你讲究个屁!

我爸看到我妈那副仿佛找到了坚强后盾的神气样,就妥协地说,行行行!你劳苦功高,你是我们家的大功臣行了吧?我走,我惹不起你还躲不起么?说着我爸抬腿就走,我妈上前一把拽住说,每次你都这样,一说上正题你就想遛,你今天不当着婷子的面把话说清楚就莫想出门。我掰开我妈的手说,算了妈,爸还有事,让他走吧。不要闹得楼上楼下都知道,一家人吵吵,都是内部矛盾,有啥说不清的?何必要张扬的人人都知道?

我妈没吱声,我爸赶紧趁机溜了。

(三)

其实我很可怜我妈,但我却不喜欢她,我嫌她唠叨。我妈就说她这辈子如何如何命苦,丈夫儿女都靠不住,就象背九经书似的。她记性特好,说起来一套一套的铿锵起伏。我爸说,我看你们也不用买电脑了,就你妈这脑筋包管比电脑还管用。

我知道,我爸也不喜欢我妈,他更嫌她烦,怕她,但也离不开她。我爸喜欢吃“米茶”,并且要吃那种快要变馊的米茶,酸酸的,和着米茶再就着煎饼,那是我爸认为最美的食物。我爸说谁烙的煎饼他都看不上,只有我妈烙的才最合他的心意。我妈也就是靠着这么点绝活时断时续地将我爸稳住的。我爸劝我将我妈的手艺学点儿,省得我妈老是拿这一招吓唬他,可我就是学不会。

我妈烙饼是很有些讲究的。她先是很耐心地将调得稀稀粘粘的咸面汤用勺子舀起,然后往锅里那么圆着一转,待得水汽一干,即刻用双手拇指和食指轻轻拣起,薄薄的半透明的,放在案板上,再撒上几点葱花,就着手那么一叠,四四方方的象块手帕。待得所有的“半成品”烙完后,她还得再往锅里淋上油,然后将饼放进锅,用温火慢慢地煎。中途还得加几次油,将饼的两面轮番着煎。油多了会炸枯,油少了会煎糊,所以,即使淋油也颇有些讲究的。这一点我是一辈子也及不上我妈了。我爸说,饼要煎至两边焦黄酥脆、直冒油泡泡才算上品。

我想,我爸这一辈子算是栽了!他的胃被我妈拴住了,他是跑不了多远的。

(四)

我挺佩服我外婆的,忽拉拉一连串生了八个儿女,五女三男,我都不知道她是怎么养活了他们的。我妈是长女,脚下那一溜子弟妹有好多都比我小。我外婆坐月子的时候,我妈还得带着我们兄妹几个去喝满月酒。

外公是个右派,而我们家又是地主,在那个讲究成份的年代,我爸我妈这对“黑五类”的子女就结成了一对。我爸对这桩婚事不太满意,那时我们家还在农村,爸是那种很有文化的人。他偷偷地和一个贫下中农子女谈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恋爱,终因门不当户不对而告吹了,可他却一直耿耿于怀。对于我奶奶为他找的这门亲事,他什么也没说。即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据他后来透露说:你妈那时候还蛮有点儿姿色,十七八岁的大闺女,拖着两条长及膝盖的辫子,水灵灵地站在你奶奶面前接受审查,没说你奶奶动心,就是我也……,说这话的时候,我爸就嘿嘿地坏笑。我们也笑,说我爸是个色鬼。可我妈却说我爸是胡扯蛋,他从来就没喜欢过她,说他只拿她当佣人使唤,还说我爸是花着心跟她过了一辈子的。

我爸一听我妈这么说,就会马上圆瞪着两眼对我妈吼。于是我妈就更大声地吼。接着我爸就捶胸顿足赌咒发誓,而我妈却又拿出一条条有力的证据来。我爸就摆摆手作无奈状说,我不跟你扯了,跟你这种人是一辈子都扯不清的。话虽说得硬,可气势却蔫了大半。

爸妈一辈子就这么征战过来了。哥嫂和弟媳从来不管他们的事,既使吵到要动刀子他们也不会回来。当初就是嫌吵才搬出去的,哥就是想回来劝劝爸妈,嫂子也不会允许。弟弟嘴笨,回来也没用。所以,每次发生了战争,就只好喊我。可我来了也只能看着他俩吵,他们谁也不会听我的,只是多了我这个听众,架吵得更有滋味罢了。

我想,爸妈这一辈子,恐怕没有人能解决他们的问题了。

(五)

有段时间妈的心情好了许多,原因是她结识了一个很合得来的“林阿姨”。这位林阿姨买下了爸妈楼下的房子,她正准备重新装修。叫她林阿姨其实她比我大不了几岁,我妈说,她和你爸是老同事,一直以来都称你爸为大哥,所以你们只好叫她阿姨。

这位林阿姨装修房子期间就住在我们家。我们兄妹三人自从结婚后都相继搬了出去,一套四室两厅的房子也就只有奶奶和爸妈居住,所以显得很空。自从林阿姨他们搬了进来后,家里热闹了许多。两家人在一起吃,轮流着买菜,自然是我们家吃亏的多。但妈却出奇的高兴,忙进忙出的没有一点怨言。

据妈说,这个林阿姨是个很善解人意的人。我妈这人,是很难有人说得到她的话的,能让她折服的人那可不是一般的人,我倒想见见这位林阿姨。

那天我回家的时候,正好林阿姨在我们家坐。妈说,这是你林阿姨,快叫人。妈一直还把我当小孩子看,喜欢自作主张地让我叫这个爷爷,那个奶奶的。我很尴尬地叫了声林阿姨,那林阿姨倒是很能作派,站起身来拉住我的手就亲热地说,是婷子啊,老听你妈提起你,我早就想见你了。

我就问,家里搞的咋样了?她说已搬进去了。我说没想到你这么年轻都能自己操心盖房子了。她笑道,这全靠你爸妈帮忙。我客套了两句。她接着又说,听说你儿子挺会读书的。你还别说,这大人聪明些,孩子就是聪明些。我谦虚道,哪是啊,那小子皮得很。她讨好地说,你儿子都读高中了,你还这么年轻。看我,比你还小三岁就老成这样了。我就说,哪是啊,你看你还没什么皱纹呢,又挺有气质的……

还没等我说完,她就咯咯地笑道,真的呀?婷子啊婷子,你这张嘴真能逗阿姨开心啊。好吧,晚上阿姨请你到我家去吃饺子咋样?边说笑着边走出门去。我想,叫你一声阿姨你还当真了,真是的。

妈就说,别看你林阿姨年纪不大,懂得的事还真不少呢,而且人也挺好的。

对妈的话我不置可否。

(六)

那位林阿姨的房子盖好了,她们全家都搬出了爹妈家,家里顿时又归于平静。

好长一段时间没听妈提起林阿姨了。我问妈那姓林的还经常来我们家玩啵?妈说还来。我又问,她这人究竟咋样好?妈就说嘴巴甜。我再问,妈就不言语了,低着头做她的事,心情恹恹的。我进房去看奶奶,奶奶说,你妈现在又不喜欢那姓林的了。我问为啥?奶奶说那是个嘴甜心枯的主儿。我还是不懂,就又问。奶奶就说,那女人特别爱沾小便宜,烧火做饭从来都不买葱姜,都是过来“借”,却一直没见还过。我就说,这都是些小事儿。奶奶就又说,听说那女人买磁砖和装饰材料是你爸掏的钱,有人看见你爸给的钱。你妈审你爸,你爸不承认。

听了这话,我就去问妈是不是有这回事。妈不语,坐在小凳上低着头摘韭菜。我就又问,妈就说,今晚在这儿吃饺子吧。

我突然觉得妈好可怜,她低着的头上已有了好多白头发。她是个爱讲究的人,她穿衣服都喜欢问爸咋样。爸高兴时就说,好!这件衣服不错!于是,妈就老是穿那件衣服。妈很爱保养自己的那张脸,可又舍不得买贵重的化妆品,只有自己在家贴些黄瓜片或敷些蜂蜜之类的玩意儿。可妈毕竟老了,不管脸上怎么保养,皱纹还是渐渐的多了起来。还有那胀鼓鼓的眼袋,也越来越突兀了。

看到妈这样子,我心情也恹恹的,就说,不吃了,我还得回去给他们做饭呢。

(七)

妈对于那位“林阿姨”态度上的转变让我一下子回不过神来。她由开始的过分喜欢到现在的恨之入骨,这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妈这人虽说没什么文化,但看人一向是很准的。爸也常夸妈那双眼“贼精”,说妈的眼有穿透力,象X光似的,好人坏人在她这儿一扫一个准。对这一点妈是很自信的。不过,她也常感叹自己“学艺不精”,说自己能将外面的人“扫描”的清清楚楚,却没办法将自己身边的人看个透,比如我爸,至今她都无法将我爸定位成好人还是坏人。说他是好人吧,可自己和他吵了几十年,那就说明她自己是坏人了,于是我妈就否定了对我爸的这个关于“好人”的定论;如果说我爸是个坏人吧,她又心甘情愿跟他过了一辈子,这还是说明她不是好人,为什么呢?人家不是常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么?于是,她又否定了这个关于我爸是“坏人”的定论。她很想搞明白这个问题,可越想搞明白就越犯糊涂,比没想的时候还要糟。

现在多了个林阿姨,这是第二个让妈“犯糊涂”的人。林阿姨这人我认真的接触过几次,也认真地揣摸过她这个人。在妈对爸严加防范的情况下,她竟能以“爸爸多年同事”的身份公开出现在妈的面前,这是何等的胆识?对于妈所说的关于爸的那些“桃色新闻”我从不刻意去打听,我不知道自己是怕打听出什么还是根本就没想去打听。一向以来,我倒也没听到什么人亲口对我说起爸的那些艳事。不过,即使爸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有谁会向我这个做女儿的说起呢?所以,妈的那些“有力证据”是真是假,在我的脑子里始终是个谜。只是我从来都没想到去解开这个谜。也许是因为妈所说的那些与爸有关联的女人我都不认识的缘故。可现在这个重新让妈绷起神经的林阿姨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出现在我们面前,这就不得不让我费一番神了。

我在想,如果我是我爸,我会喜欢这个林阿姨什么呢?首先,她很年轻而且皮肤很白,这与我妈的那张老脸和松弛的皮肤是有着很大差别的,大凡男人都会喜欢比自己老婆年轻的女人;其次,这位林阿姨有着一双很独特的单眼皮眼睛和少有的悬胆鼻子,她的“单眼皮”颇有些日本女人的味道,不大却很媚,“眉眼如丝”大概就是这样子的吧?再次,她还“会说话”,当然,只要不是哑巴的人都能说话,但光能说话是不算什么的,要想“会说话”就不易了,“会说话”的人是能勾起别人倾听欲望的人,他总能恰到好处的表达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并能将这种“意思”转换成他想要达到的目的,我想这位颇有心机的林阿姨是很容易做到这点的。

说实在的,如果我爸真的在外面找了一个善良体贴、知书达理的女人的话,我倒也能够理解。但是,凭直觉,我认为这个林阿姨绝非善良之辈,我总觉得她接近我爸绝非出于爱,一想到她有可能花了我爸的很多钱,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不过,这种想法是绝不可对我妈说的,那等于火上浇油。

我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多了,还经常串串林阿姨的门,看我和她“打得火热”,我妈就额外地生出些孤独感来。其实她不知道我的真正意图,我接近这个林阿姨并和她做了“朋友”,主要是想了解她,我一向对自己的侦察手段是很有自信的,我不相信一个人的防范意识永远那么强,人的精神状态总有松弛的时候,在她松弛的时候必定会露出一些本质的东西来。

开始和这个林阿姨交往的时候,她是很有戒备心的。可时间久了,她的防范意识逐渐削弱,便对我说出一些私房话来。女人一般对家庭和情感方面的话题是很感兴趣的,在这上面,我为自己能很快地找准切入点而高兴。我像一个采访的记者,一旦被我引出了话头的导火索,似乎便没了熄灭的余地了。林阿姨竟然破天荒地的讲出了她的一段隐私来。她说她这辈子真正的爱过的只有一个男人,爱上这个男人的时候,他们双方都已经有了家庭,说这个男人是个事业型的男士,又说他如何如何的优秀,后来又是因什么不可抗拒的因素而分了手等等,讲这些的时候,她真的就像回到了初恋时分。看到她这付样子,我突然就可怜起我爸来,因为我确信那个男人绝不是我爸,我爸要是真和这个所谓的林阿姨有什么的话,那他不过是得到了她的一个躯壳而已。

但我又一想,这个林阿姨是个很谨慎的人,她为什么对我这么信任,敢把自己这样一段不能公开的婚外恋情讲给我听?兴许她早就知道最近我妈和我爸的龃龉,她讲这些,是不是为了打消我们对她的怀疑?可是,纵然这样,她也不必拿自己的隐私出来讲啊,再说,这种佐证根本说明不了什么问题的。这样一想,我就百思不得其解起来,突然就觉得这个林阿姨真得是个值得研究的人物。

我爸也常去林阿姨家串门,自从她们搬来后,他几乎每晚都在他们家看电视,这是最让我妈生气的事情。我妈就说我爸:她们家的电视是不是比我们家的好看些啊?她们家的电视是不是有手啊?不然的话是谁在拽你呢?

后来我爸就不到她家看电视了,改成打麻将了。以前我爸是不会这门手艺的,现在在这个热心快肠的“林师傅”指导下,我爸的学习热情空前高涨,只是每次回来,总要丢下百儿八十的学费给他们。这时候我爸会有一些沮丧,也不知是因输了钱,而是因为自己的接受能力不行感到在林阿姨面前失了面子。看到爸的这副神态,林阿姨就会鼓励他:别灰心,慢慢来,我们开始学还不如你呢?于是乎,我爸便在一次次的垂头丧气中又一次次重振士气,大有不成为麻坛高手誓不罢休的架式。

我爸偶尔也有赢的时候,当他赢个十块八块的时候,他回家后情绪会特别的好,对我妈说的话也比平时多,那态度也显得格外和蔼。可在这个时候我妈却偏偏不识时务,总要对我爸说些阴阳怪气的话来扫他的兴。而我爸又是最见不得听这种话的,于是,便又有一场架吵起来。

而这个林阿姨就不同了,她特别会讨我爸的欢心,她知道我爸爱听什么不爱听什么,她也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什么时候不该说什么。我突然有些不解起来,论年纪,我妈足足大了她一辈儿的年龄;论和我爸相处的时间她更是不能和我妈比;要说了解我爸该是我妈才对,可是,偏偏在这上面她却什么都胜过了我妈。

再说,这位林阿姨又是用了哪一招让我妈喜欢上她的呢?我在想,也许,象我妈这种人,就是人们常说的“刀子嘴豆腐心”吧,外强中干的,也听不得三句好话,听到好话就让她犯晕。记得妈那天说到林阿姨“嘴巴甜”时情绪恹恹的,她下面的话似乎没说完。现在想来,她大概是已意识到自己吃了这“甜言蜜语”的亏了。可她这人嘴硬,不肯认错,但又心有不甘。在这种矛盾的心情下,她觉得没什么可说的了,也许,连她自己也没法说清。

其实,林阿姨并不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但是,在她的身上却有着一种慑人魂魄的东西,它具体是什么我也说不清。究竟是她听人说话时那专注的眼神?还是她那一付在人前故意装出的“贴心人”面孔?亦或是她那一张甜得如蜜的嘴巴?总之,她的外表不会让人产生防范,甚至给人一种“可以深交”的感觉。在她那一双专注的眼神下,你会心甘情愿地向她掏出心窝窝里的话。妈也许就是在她这种面孔下一不小心“失足”了。

(八)

几天来一直为爸妈的事心烦着。这天下班回家,丈夫家明正在厨房做饭。我心有不忍地去解他围裙却顺势从后抱住了他。他笑着说你发情了呀?我幽幽地说,家明,你这一辈子是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来惹我怄气的对吧?他就说,哪敢啊?咱这物质上的“五保户”还敢有那方面的痴心妄想?我就说,那也不一定,有好多女孩子就喜欢你这样的“精神富有者”呢。听了这话,家明就装出一副很无辜的样子。我就说,你也不用装纯情装老实甚至装疯卖傻故意做出一副不懂男女之道的“吃斋人”的样,我可不像我妈那样,正经事没办成就已“打草惊蛇”,你可给我记好了,无论你在什么阴暗角落做见不得人的事,可都得提防有一双眼睛正在暗处盯着你,那双眼睛就是我的“火眼金睛!”

家明掰开我的手转过身来又用右手推了推眼镜说,你没发烧啊?是不是得了你妈的传染病?我就说你才得了“你妈的”传染病呢,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说你就可以任意胡作非为,你每天一上网就是几个小时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干什么,看见几个漂亮的美眉就大献殷情乱抛眉眼,原则上我是不会太干涉你的,但你也不要太放肆,把我搞烦了可没你的好果子吃。

家明看我越说越来劲越说越气愤的样子就*着腰说,你今天是吃了枪药还是怎么的?我一下班回家就做饭忙了这大半天的,你一回来连句人话都不会说却尽说些扫兴的话,要知道我的温柔是在你温柔的基础上更加温柔的,你也不要得寸进尺欺人太甚,夫妻之间保留应有的空间这一点咱俩都是文化人你不是不知道,人与人之间的约束和牵制不一定靠的是形式上的你应该比我更懂。

对于家明少有的愤怒和反抗我感到震惊却不甘示弱地也*着腰说,你千万别拿出臭屁“文化人”那一套套的大道理来跟我上什么课,文化人要是干起肮脏事来比没文化的人更龌龊。家明重新推了推眼镜将一双细眯的近视眼瞪到最大限度说,谁做肮脏事了?你可别把你妈对付你爸的那一套拿来对付我,没用的!咱行得正坐得直咱可不吃你那一套。看到他那种不屑一顾无所畏惧的样子我气得骂道,放你娘的屁!你别想变着法子揭我爸的短,我爸做什么了?你逮着了?

看到我动了真格的,家明识趣地端起一盘菜边走出厨房边回过头来嘻笑着说,别生气!别上火!咱文化人说话讲道理决不动粗骂人,你不是常劝你妈说:一家人吵架都是内部矛盾不要张扬的别人都知道么?

看到他那副得意的和满不在乎的样子,气得我呆在那里半天张不了口。

(九)

关于那个林阿姨的问题我找妈做过深入地调查,妈说对林阿姨的怀疑是在听了欧妈妈的“提醒”之后。欧妈妈的老公也是爸的同事。她说那位姓林的女人和你老吴可不是一天的关系呢,明眼人一下子就看得出来,怎么连你这么精明的人反而糊涂了呢?

妈就说不可能吧?咱老吴都快六十的人了怎会跟这个姓林的搅到一块儿?就是咱老吴看得上她,她也不一定看得上老吴呀。

欧妈妈就说,这就是你不懂板了吧,这都是什么时代了?年纪多大的男人只要有钱有权还愁没的人爱?象你老吴这样又有钱又有权的男人怎么可能“落伍”呢?这个社会是钱和权的天下,只要有钱,这男人和女人就什么都做得出来。

我妈苦笑着说,我们老吴算什么有权啊,象他那芝麻大的点儿官到处都是,就是有艳福也轮不到他的名下呀。再说他也没钱啊,就那么点儿工资都在我手里攥着,他在外面大不了赚个肚儿圆哪还有钱养女人呵。

欧妈妈暧昧地笑了笑又神秘地对我妈说,当官的哪个没有几手捞外快的门道?就你呆板。

妈又笑笑说,想钱的女人都是外面那些以做脏事为业的,像姓林的这人,我看不太像,你说一个女人公开向别的男人要这要那的怎开得了了口啊?

欧妈妈飞了妈一眼道:你还真是够死板的!你不知道,在我们院子里有一个下岗的女人出去打工还不到两年就阔起来了,她能有多大能耐?还不都是靠卖得自己吗?有人讲一个外出打工的女人在给丈夫的信中这样写道:“老公老公,我在广东。白天睡觉,晚上打工。一个两个,轻轻松松。十个八个,无动于衷。三年四年,楼房腾空。十年八年,百万富翁。老公老公,你要想通,如果不通,人财两空。”你说说,这世界都成什么样子了,还有几个女人知道鲜廉寡耻?

妈是那种沾着丈夫的光进了城的乡下人,她虽说进了城这么多年却一直待在家里做全职太太,对欧妈妈说的这些事是闻所未闻的,她感到既新鲜又恐惧。一直以来她所念叨的那些关于爸的“艳事”都是些陈芝麻料谷子的事了,现在之所以不断地旧事重提,不过是虚张声势提醒爸不要忘记自己以前所犯的滔天罪行罢了。

我问妈自从对那位林阿姨提高警惕后发现了什么。妈说一开始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那女人一口一声哥啊姐啊的叫个不停,叫你爸时也没什么不自然的。后来有一天,一个卖装饰材料的老板到我们家来收账,说上次你爸因钱没带够只付了三千多块钱还差一点没结,他是专门来拿的。你说咱家又没装修,你爸买那些装饰材料干啥?

我问妈那人是怎么知道我们家住址的?妈说,我哪晓得,你想如果人家不知道你爸的底细敢随便赊账给你爸?后来那人说你爸是跟他妹妹去的,你说你爸什么时候冒出一个妹妹来了?可不管我怎么问他他就是不说清楚,他只说是帮别人的忙,至于是谁那是官场上的事叫我不要瞎操心。我知道你爸什么也不愿跟我说,他嫌我烦,可他跟那姓林的女人在一起时却有说不完的话。

妈说这番话的时候就直抹眼泪,抹过的地方就与“增白粉底霜”形成一条明显的分界线来。其实想想妈这么多年也并非全是胡闹,这事儿要是搁在我身上我也不会放过我爸的。

我开始有点恨我爸了。

(十)

哥嫂很少回爸妈家。嫂子的娘家挨得近,她父母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所以她经常在娘家住,连过年都呆在娘家。这让爸妈很是不悦。妈经常在家生闷气说,这算是怎么回事?她可是我老吴家娶回的媳妇,现在搞得像是我儿子成了她陈家的上门女婿。儿媳儿子不在家住,现在连孙子都被她陈家剥夺了。

每当妈一提起这个话头时爸就附和着说,就是啊,大过年的谁家的儿子媳妇不是在家过年,他们倒好,每年都是等到初二初三才回来。俗话说:初一拜父母,初二拜丈母。他们倒非要反着干,简直是没把我们老的放在眼里!

我想,在对于哥嫂的问题上,这大概是这么多年来爸妈惟一达成共识的地方吧。看到他们为这事搞得不痛快,我就说,你们俩老也是想不开,他们不回家过年岂不更好?省心!孙子谁带不是一样?人家姥爷姥姥带的再勤也只是“外”孙,那孙子可是姓吴而不是姓陈呢。你们还说想不通,按我说呀,人家想不通才是真的呢。

妈一听我这么说就嚷嚷道,我才不图什么省心,就是累死累活我愿意,那是我的孙子!

对于妈的“固执”我也无能为力,两亲家之间的这种明争暗斗已持续了好多年。嫂子是那种很“阴”的人,对于爸妈的任何决策性的话她从不表态而是采取“垂帘听政”。哥就像枚枪子一样对于嫂子的话唯命是从。爸时常叹气说,难怪人家都说养个女儿等于多养了半个儿子,娶个媳妇等于赔了个儿子呢。

我就说,你们又不是没人养活争来争去争的啥意思?人家父母总共就这么一个女儿,要是女儿不理他们那不是比你们更惨?凡事也总得站在人家的立场想一想才是。

爸一听这话不出气了,妈却不服气地说,大话谁都会说,轮到谁的身上还不都跟我一样,我们这是传统家庭,传统家庭就有传统家庭的规矩和道理,也不是让他们偏向我们这一方,最起码也该一碗水端平吧。

听妈这么说,我也不知该怎么劝她了,何许妈的话也有些道理吧。说实在话,我并不想走进自家这个门。每次回家就没安静过。不是妈和爸吵,就是奶奶和妈吵。我真搞不明白,一家人有什么深仇大恨的?哪来的那么多架吵?

(十一)

在我们这个家里,我想我妈大概是最最重要的人也是最最没有地位的人,谁都需要她可谁都不喜欢她,看上去这是个非常矛盾的问题。可有些事就是这么奇怪——矛盾的东西也能够谐调地并存着。比如爸和妈,妈和奶奶。奶奶看上去是那种如同泛黄的老照片般的“窈窕”女人,小巧的“三寸金莲”让她走起路来总是很悠雅地摇晃着。她的头发总是用桂花油或菜油抹得很光很亮的贴在头上,一件大襟白褂和黑色绸裤让奶奶看上去很是体面。奶奶的这双小脚让她骄傲了一辈子。就是因为这双小脚才使得我的奶奶嫁给了我的“地主爷爷”。爷爷比奶奶小四岁,成亲时他还不满十五岁,这就至使奶奶从一开始就占了主导地位,培养了我爷爷“惧内”的习惯。

奶奶经常向我们讲起她年轻时做起农活来是如何的“出色”。我倒是有些不明白了,作为地主家的儿媳又长着那么一双“三寸金莲”的她是如何“出色”的。奶奶说“地主家庭”实则是徒有虚名,不过是因为我的太爷爷买了几十亩地请了几个长工,家里却并不是很殷实。奶奶还说那时是人民公社,她们做起事来可是真能吃得苦的,夜晚还点起马灯薅过棉花草。“人民公社”听起来有点滑稽:“马灯”这个东西更是让我浮想联翩,现代京剧《红灯记》中的李玉和不是就有那么一盏“马灯”么?

自从我妈嫁进了我们家后,奶奶就摆足了架子做起婆婆来。她从一个儿媳妇的位置熬到婆婆的地位,那是经过了漫长的二十年的历炼才获得的,奶奶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权利。

我原来不理解“当家”的真正含义,从奶奶身上我才了解到,原来“当家”就是管钱,奶奶便是我们家的财务总管。那时还没有分田到户,生产队里仍是“吃大锅饭”,中途是不会分到什么钱的。只有到了年底累计了“工分”后才能得知自己是“分红”还是“超资”。所以我妈的手里很难有零用钱,记忆中的她几乎连买卫生纸的钱都没有。每次来例假我就发现她会买回一把粗糙的草纸,将它们折叠成条状以备用,最奢侈的不过是在外面包上半张劣质的卫生纸。

记得小时候我们每次吃饭时,如果我妈一不留神筷子伸进了刚炒的菜碗里,奶奶就会木着一张脸低低的说声,那剩菜不吃完还留到明天过夜呀?奶奶的声音不大对妈来说却有一种震慑力,她会很熟练地缩回筷子,并一股作气地将“吃剩菜”进行到底。爸有时看不过去,偶尔也说说奶奶,还得很婉转很小心很间接地说。尽管如此可还是伤了我奶奶的自尊心,她会一连几天躺在床上不吃饭只偷偷地吃些“拈食”(零食)。我爸这一惹祸不打紧可就苦了我妈,她得一日三餐毕恭毕敬地端着饭晚在我奶奶的床前再三认错。于是,我奶奶就“千呼万唤始出来”了。

奶奶靠着手里攥着的“权力”不断地笼络人心,我们兄妹三人便是她拉拢的对象。在奶奶的腐蚀下我们逐渐向她靠拢,我们从来不敢公开提出到外婆家去玩,更不敢跟妈一起去。因为奶奶很在乎这一点,她不喜欢我们和外婆家走得很亲,她只希望我们和她亲近。我们也很在乎奶奶的心情和态度,这将与我们零食的多少成正比。

妈也想笼络我们,可她没钱。妈只好直接去笼络奶奶,可奶奶这人不是轻易就笼络得了的。于是妈就采取曲线救国去笼络奶奶娘家人,她几乎为奶奶的娘家人做了半辈子的鞋,因为妈知道奶奶是很在乎好娘家人的。

(十二)

奶奶的娘家人仍是乡下人,只有一个侄儿当了干部却还是个乡干部。奶奶是因为嫁给了我的地主爷爷又生了我能干的爸爸然后才母因子贵进了城的。这让奶奶在她的娘家人面前很是体面了一回。   

一直以来我都认为只有我妈怕我奶奶,我奶奶是从来都不会怕我妈的。可后来有一次我竟意外地发现,原来奶奶做事也是有所顾忌的。她的侄儿侄媳加上他们的孩子——就是那个乡干部的哥嫂及侄儿突然来到我们家,说是特意来看姑妈的。当时的奶奶很兴奋,说起话来也有些令人费神。她不断地在妈的面前说,你看看你看看,这么大老远地他们还特意跑来看我,来就来吧还买些东西来,他们孩子都那么大了还没到我们家来过呢,你去随便买点什么菜,这饭是一定要留他们吃的。   

奶奶的侄儿不过是买了一小挂香蕉就把奶奶激动成这样了,其实妈哪能不明白奶奶的意思,和奶奶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岂能连她这点脾气都摸不准。妈和奶奶是心有灵犀的,奶奶的说话艺术也只有妈能懂。妈喜欢将奶奶的话拿出来左想右想反复推敲,就像一个下属反复揣摸领导的心思一样,妈觉得这是一门很深奥的学问。

我从来没看到妈那么慎重地做一次饭,就是我爸的同事和领导来了妈也没这么认真过。烧一桌菜对于妈来说根本用不了费多少神,因为这本来就是一件手到擒来的事。

但现在不同,来的客人不是别人而是奶奶的娘家人。奶奶是很在意她的娘家人的,而妈又是很在乎奶奶的态度的。尽管来的客人只有三个,他们也吃不了多少,但妈还是烧了一大桌的菜,她几乎使尽了浑身解数。奶奶的侄儿侄媳吃的满嘴冒油赞不绝口,奶奶的脸也一改往日的严肃而现出少有的笑容。妈就象中了大奖一样喜颠颠的忙进忙出。

客人要走的时候,奶奶在她的房里磨蹭了好一阵拎出两大个黑色方便袋递给她的侄儿侄媳。奶奶没容他们推辞就赶紧说,快走吧时候不早了再迟就赶不上车了。她对妈说都是些旧衣服放在家里也是浪费还不如给他们带回去打粗穿。妈表示理解地笑了,这笑让奶奶有几分尴尬。妈却尽顾着跟着奶奶的话唔唔啊啊地说,就是啊家里还多着呢。

其实奶奶要拿东西给她娘家人妈是不会说什么的,因为妈在奶奶面前根本就不敢说什么。可奶奶很注重自己的形象,她是长着嘴只说别人的人,特别对于媳妇拿婆家东西给娘家人她是很看不惯的。

妈没有继续跟奶奶讨论衣服的问题,而是从口袋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两百块钱递给奶奶的侄孙作为第一次来家的“打发”。顿时,奶奶的眼里露出很感激的神色似乎还有一抹泪光。我相信在那一刻奶奶和妈之间有某种共鸣的东西,那是媳妇之间的共鸣

(十三)

欧妈妈最近常常来家里。这是个不太受欢迎的角色,奶奶和爸都不高兴她来,这让欧妈妈的脸上总是讪讪的。倒是妈和她走得挺近,妈觉得欧妈妈是个见多识广的人。这让欧妈妈很是得意,她觉得她在妈的面前是说得起大话的。因为她觉得做女人这一辈子的威性无非是显示在丈夫和婆婆面前,既要管得住丈夫又要镇得住婆婆,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而欧妈妈恰恰在这两点上是说得起大话的。丈夫对她可说是百依百顺言听计从。至于欧妈妈的那位婆婆起初也不是盏省油的灯,但现在却被她制得服服贴贴了。这一点令我妈佩服得五体投地。   

妈很想跟欧妈妈学几招,对此欧妈妈颇为热心。在讲到女人该如何制服男人这一点上欧妈妈只送给我妈七个字:男人就是惯不得。我妈听了觉得有些费解,欧妈妈卖着关子说你好好捉摸吧。在说到如何在婆婆面前树立威性时,欧妈妈伸出三个指头说还是送你三个字:惯不得!妈有些糊涂地看着她。欧妈妈就说,这个你都想不明白?这么跟你说吧,比如你婆婆跟你赌气躺在床上装病不吃不喝你就装糊涂,装得比她还糊涂,假装你不知道她是在生气,吃饭时你就尽本份喊她一声,她爱吃就吃不爱吃就让她躺着。她想摆婆婆架子你就偏不理她,她架不住肚子饿就自然起来吃饭了。她就是想跟你吵想找你的茬也没理由啊,吃饭时你不是喊过她吗?再说你又没做错什么,犯得着这么怕她?那些当婆婆的如能会想就该明白,她们都是往死路上奔的人还能作威作福几年?她把事情做得太绝了难道不怕没人养她老?

欧妈妈这么一讲妈就明白多了,敢情自己的丈夫和婆婆都是被自己惯坏了的。她有些忧虑地问欧妈妈说,我这几十年都是这么侍候她的,现在她越来越老了我还能跟她顶那些真?要我那样做还真有些不习惯呢。妈的样子惴惴的像是已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欧妈妈就说那是你的事你就看着办吧,我说多了还说是我教你虐待婆婆了,不是我说你,你这人就是生就的奴才命!

欧妈妈临走丢给妈几句鼓励的话:不过你也别泄气,你虽怕你婆婆怕了一辈子,可现在你却敢和她的儿子针锋相对地吵架,这就是一大进步!

欧妈妈的责备和鼓励让我妈一下子无所适从,她呆站在那儿不知该干些什么好。

(十四)

近来一段时间爸的心情很不好,时不时地在家发发火,倒是妈却反而安静了许多。这让我有些费解。家里的战争一般都是妈挑起来的,何以现在面对爸的喜怒无常妈竟能视惹不见泰然处之?

其实爸的烦恼很简单,那不过是退休前的综合症。爸在金融战线工作了这么多年,芝麻小官做了不少,银行行长也当了好几年了,按说爸也该知足了。可人就是这么怪的一样动物,一辈子都逃脱不了一个字。贪什么?贪钱、贪权、贪名、贪色、贪享受……,即使那些不言贪的人实则也是在贪:贪平安、贪清闲、贪无官一身轻、贪懒、贪不担风险……

我爸贪什么?我妈没着重想这个问题。她经常和他吵,她吵的目的是什么原因是什么她其实也没认真地想过。她就觉得任何一件不顺心不顺眼的事情都可成为吵架的理由,这何许只是一种习惯,假若生活中突然没了这种习惯她就会觉得不习惯了。

就连妈自己都说不清她是从什么时候忽然变得大胆起来的。虽然她一直对奶奶仍然很忌讳,但公开跟爸挑战实际上也是间接地跟奶奶对抗,这份胆量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爸面对退下来的烦恼妈有些不理解但却有些担心,担心什么?妈在想爸是不是也有经济问题,他们行已出了几档子这类事了,爸当了几年的行长难道就没沾点儿腥?

一想到这个问题妈顿时有些开塞了。在乡下的那些年一直是奶奶当家来着,自从到了城里,儿女们都大了时就是妈当家了。爸能有多少收入妈心里基本上是有数的。如果爸是沾有经济问题的话那可不是个小问题,追究他的将不光是政府还会有我妈。我妈的思维立刻就转到了一个比较严肃的问题上来:爸的钱都到哪里去了?妈似乎一下子找到了跟我爸吵架的各种理由。她越想越来气,在她的眼里我爸已俨然一个大贪污犯了。

于是,妈找了一个合适的机会很慎重很严肃地问我爸,你究竟有没有经济问题?

我爸瞪了我妈一眼,硬生生地甩给她一句话:神经病!


(十五)

儿子五岁时曾问过我一个有趣的问题,他问太姥姥年轻的时候是不是小姐。我当时有些不明白儿子所指的小姐是什么意思,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他就说他是指太姥姥年轻的时候有没有丫环。我问他怎么会想到这个问题的,他就说大舅家的小兵哥哥不是喊太姥姥为太太吗?听了儿子的解释我才恍然,原来儿子以为太太年轻的时候就是小姐,还是那种有丫环服侍的千金小姐。我想儿子的这种想法除了受影视剧的影响外,还有一部分因素可能就是看到奶奶那种臆指一切的气势。

在这个家里除了我妈畏惧奶奶的这种气势外,还有一人比妈更加畏惧奶奶的就是我的地主爷爷。妈在家里受了奶奶的气还敢向爸发发牢骚哭一哭,可爷爷却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奶奶的出身是很清贫的那种,她没读过书但却认得一个字,她说看到家里的秤钩子就会想起字。奶奶用手很吃力地写出的字也如同秤钩子一样弯弯的。但这些并没影响奶奶思想的深邃。有着深邃思想的奶奶是很难让人捉摸透的。我有时会莫明地感叹象奶奶这种人才被埋没的可惜。

第一件让我难以捉摸的便是奶奶对待爷爷的态度问题。爷爷在奶奶的面前是很没有地位的那种人,奶奶办任何事都不会征求爷爷的意见也不在乎他的态度。就是爷爷想发表看法也没有机会,奶奶不等爷爷说第二句话就会立马拦住,奶奶阻拦爷爷的话头从不用嘴只须一个眼神。

爷爷很怕奶奶这种具有穿透力的眼神。不论是在爷爷面前还是在妈的面前,奶奶的威性都是那种很斯文的威性,语气低低的淡淡的,眼神冷冷的。

但是奶奶却很在乎爷爷的身体,她每天早上都会为爷爷亲手冲一个鸡蛋花。她会先把鸡蛋打碎调匀接着放点糖,最后用烧得很沸的水一冲,就是冬天再冷的天气她也会亲自起来做这件事。   

其实这点小事奶奶完全可以吩咐妈去做的,自从妈嫁给了爸后奶奶就没做过饭洗过衣服,但唯独这件事奶奶却不屈不挠地做了这么多年。

(十六)

不知道从哪一天起我妈开始信起佛来,其实她心里一直都是信佛的只是没有象现在这般煞有介事。妈说她要到武当山去烧香,她说从她起程的那天起直至返回家里,这段时间叫我们在家不要说不吉利的话也不要吃晕腥的食物。奶奶就说妈搞得跟真的似的就喜欢做表面工作,说如果心里没有佛就是只喝水也没用。

我觉得奶奶这句话说得很精僻,但我也明白奶奶的意思并不在此,她也一直是信佛并赞同妈这样做的,但多年的习惯让她总要和妈对着干,她要显示出她的见解总比妈更高一筹。

妈从武当山回来时带回了很多供果,她首先很恭敬地递给奶奶一个,说这是她在佛前的案台上求回来的,还说吃了这沾有气的供果能百病不生长命百岁。

象奶奶这样有着深邃思想的人不是不知道这供果的真正价值。妈求得了别人敬上的供果,也不知妈敬上的供果又被谁求了去。这平平常常的苹果沾了点儿香烟缭绕的佛气就真能成了治病强身长命百岁的仙丹?奶奶不信,但奶奶却很看重这长命百岁几个字及妈的这点儿孝心,她的脸上也显出少有的慈祥和温和。

妈有些受宠若惊:佛祖真的显灵了啊!

(十七)

除了上班时间我和丈夫儿子住在单位分的房子,一般的双休日我们便会和公公婆婆住在一起。这并非我的本意,但我还得这么做。其实心里都觉得两代人之间有难以逾越的鸿沟,住在一起有太多的拘束和不自在。我每次在劝奶奶和妈时总是振振有词,但轮到我自己时却又是另一回事,难怪妈常说,说别人好说轮到谁还不都一样?

说句实在话,我那公公婆婆都还是不错的人。公公在国税局当个副局长,是那种很保守很廉洁的干部。婆婆当了一辈子的教师,后来因风湿性关节炎痛得利害以至于不能长期站立而提前退了。两位老人都是知书达理的人,和他们相处倒是不难。但那位小姑就有点难缠了。

星期五的晚上婆婆来电话说叫我们星期六早点回去,中午家里蒸猪大肠吃。

家明一听就乐了,他说好久都没吃到我妈蒸的猪大肠了呵,难怪我觉得最近一段时间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呢,原来是人大肠想猪大肠了啊!说这话的时候家明就仰躺到床上将他的两只蹄子直向上举作欢呼状。我说我就见不得你这副邋遢像,每次剪脚指甲都在床上剪又不记得用东西接住,也不看看你这野人指甲长成什么样子了。一提到吃你就来劲了,你妈就记得蒸猪大肠给你吃,她又不是不知道我不爱闻那股味,说到底还是自私,只记得儿子不记得媳妇。

家明站在床上提起被子将上面的指甲往地上一抖说道,这话你就说远了吧,我妈啥时只记得我不记得你了?你一个当媳妇的没给婆婆织件毛衣,倒是当婆婆的给你这个儿媳织起毛衣来了,这可不是哪个当媳妇的都能享受得到的哟。

看到家明把脚指甲又抖落到我刚拖洗过的地板上本来是要发作的,但听他这话说得没假我也就不吭声了。其实我也不过说说玩笑话,哪会为婆婆蒸一次猪大肠给她儿子吃而不高兴?再说这也是人之常情,儿子和儿媳在婆婆心里的份量轻重不同也纯属正常。如果婆婆当我说在她心里我比她儿子还重要我倒觉得虚伪了,就像婆婆在我的心里绝对不可能超越我妈一样。

星期六上午拆洗被子忙了半天,等赶到婆婆家时已是中午十二点多了。小姑正在往桌子上摆碗筷,见我们回来便阴阳怪气地说,嫂子我还没请车去接你们咋这么快就回来了?你是想回来帮妈的忙呀那就太客气了,妈就是累死也不敢劳您大驾呀。

婆婆见我们回来赶紧从厨房出来笑着说,你们回来的正是时候,早点还没蒸熟迟点又太烂了,现在正是好嚼头呢!说着暗暗地瞪了小姑一眼示意她进厨房去端菜,我连忙识趣地也走到厨房帮忙。   

吃饭的时候小姑坐在我旁边,我小声对她说,你要的大印象减肥茶我给你买了在包里呢,你可要偷偷地喝千万别给妈知道了,要不然她肯定要骂我。

小姑一听惊喜道,真的呀?嫂子你真好!理解万岁!

婆婆一看小姑那张狂劲就问是什么事这么高兴,小姑神秘地说不告诉你们!

儿子强强讨好地说,小姑你肯定会告诉我的是吧?

小姑兴奋地说,对你这个小萝卜头呀照样保密!

(十八)

晚上回到家洗完澡后躺在床上看电视,家明伸出一支膀子让我枕着并笑着说最近从我的身上发现了一个优良品质。我就说你无事献殷情该不是有什么企图吧?他连连晃着手说NONO!我问他究竟从我身上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他说是交际能力。我有些云里雾里不知所云,他说虽然你不是一个外交家也不是搞公关工作的但你懂得心理战术。我问他此话怎讲他就说,比如在和我妈及我妹妹的关系上你就很有一套。他越说越让我糊涂了,我问他我在你妈和妹妹的面前究竟使啥奸诈手段了?他说那不叫奸诈而应该叫智慧。他帮我分析说,你知道我妈这人不难相处所以不必在她面前花多少心思。而我这个妹妹从小娇生惯养的难以侍候,不要说是我就是我爸妈也拿她没折。不过,尽管她嘴巴不饶人但我发现她还是蛮服你的,这就是水平,高!。你和她这姑嫂之间的关系一搞好实则比直接跟我妈搞好关系更重要,这叫一箭双雕你懂不懂?

瞧他眯着双眼摇头晃脑一副满腹经纶的样子我不由得笑骂道:神经病啊你!我可没你想的那么复杂。

(十九)

这天我正做午饭妈突然来了,我问她吃饭了没有今天咋有空出来的,她就说她吃过了奶奶也吃了就是爸中午没回来。我又问她今天来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她说没有就是心里有事。我问她究竟是什么事叫她快讲,她就说那姓林的今天上午到家来把钱给她了。姓林的说大姐你别多心,前段时间我买装饰材料时找大哥借了点钱,当时怕你不高兴就没告诉你,现在听说你为这事和大哥有些误会所以我就又找别人借了点先把你的给还上。

妈就像做了对不起人家的亏心事一样惴惴地问我,婷子你说我把这事闹得是不是太过份了?俗话说远亲还不如近邻呢,谁家还没个难处?现在人家把钱还给我了我这心里咋比原来还不是滋味呢?

我问姓林的还钱时妈是怎么说的,妈说你别误会,我和你大哥吵是因为别的家务事,既然你现在缺钱就先拿着用吧,再说我们家现在也不等着要钱,免得再去找别个借麻里麻烦的。可姓林的硬是把钱放在桌子上走了,临走时还一个劲地对我说大姐你别多想也不用为我担心,我这钱是在我弟弟那儿拿的,你有空来家坐坐啊。

看到妈那副沮丧样我就说,人家不还你吧你又整天瞎想,现在还你了你又不自在,你究竟想怎么着呢?   

妈说她也不知道,就觉得现在心里比原来还不好过,总觉得自己做了对不起人家的事一样。我说还给你了你就拿着呗想那么多干嘛?她又说要是你爸知道了会不会骂我呀?你说那姓林的会不会向你爸告密呢?要是她真的去你爸的面前煽一把火你爸会怎么对付我呢?

我心里想,我的个妈吔,我该怎么说你呢?如果那个林阿姨真要和爸有什么事还需她去告密吗?那他们八成早就串通好了不过演场戏给你看而已,说不定这钱就是我爸拿给她让她再还给你的,既然是这样你又何需于心不忍呢?如果我爸和姓林的没啥事那还钱也是名正言顺的事你又何需耿耿于怀?但是我的这些想法却不能向妈讲,我只好说你这人也真是麻烦,难怪爸说你总是为一些小事揪住不放。还了就还了,那是咱家的钱又没偷又没抢犯得着这样吗?我看到她嘴唇干涩涩的就问她是不是吃过了,如没吃就吃点。她说她早上吃得迟现在不饿,说着起身要走。

我劝她不要把这事放在心上想开点,她嘴里应着却怏怏地走了出去。

(二十)

我爸究竟还是出事了。检察院这几天正查账,有人举报说我爸经济上不清不楚,还说从他手上放出去的贷款不少于三百万,其中有些账已成为死账,检察院怀疑我爸从中吃了回扣。   

我们全家都很震惊,尤其我妈,尽管这是她预料中的事但仍然还是很震惊。除了震惊外妈更多的是愤怒,妈的手头只有爸每月交给她的那些有数的工资,这与经济问题似乎沾不上边。妈关心的重心是爸的经济到了什么地方,这是问题的关键爸必须如实地坦白。   

爸有些焦头烂额,面对妈比检查院还历害的严刑逼供他提高嗓门拍着胸脯大义凛然地说,我说我没问题就是没问题!老子要是有问题现在还会这么安稳地呆在家里?跟你做了几十年的夫妻你关心钱的下落倒比我的安危还要着急,真他妈的没意思! 爸的情绪很烦躁,爸的眼神也很凄苦很无助。

妈不再吱声,妈又象犯错的孩子识趣地去做她的事了。

爸坐在沙发上抽着烟看着电视,摇控器在他的里被颠来倒去地按着。

这个周末我没回婆家。来到家时爸妈和奶奶都已吃过晚饭。我先来到奶奶房中,奶奶这段时间头晕的毛病又犯了,她说坐着都觉得天晕地转只好整天躺着。我坐在奶奶的床边问了几句她身体的情况。我听得出尽管奶奶头晕躺在床上不能动弹,但她说起话来仍然中气充沛,特别是在说到我妈时更是来了精神。

奶奶向我数落说,像你妈这号人真是难寻,男人现在大难临头了她不安慰不说还一个劲地跟他吵,这个家迟早非被她吵败不可。

我知道这是奶奶的老脾气了,家里不管出了什么事她总能归究到妈的头上。小时候我们慑于奶奶的威性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即使觉得奶奶说的没道理也不敢反驳,看到妈受委屈也不敢说句公道话。可现在不同了,我们都已长大成人能够明辨是非了。听到奶奶这样说妈我就说,奶奶你有病就躺着啥事也不用操心,妈那样说爸也没别的意思只是替他着急。

奶奶听我这样说就不高兴了,她将身子往上欠了欠说,她能有那好心?这家里上上下下老的小的还不是靠你爸一人,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奶奶很气愤,因为气愤脸色变得红润起来。

我很感恩,感恩奶奶对我格外的疼爱。正因为如此我没太过顶撞奶奶而只是对她说,奶奶你这又是何苦呢?妈做了你几十年的儿媳妇从来没亏待过你,你就是铁石心肠也该被感化了,为什么到现在你对她都像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呢?

尽管我说这番话时很小心很谨慎,但还是让奶奶伤心了。她苍老的眼睛里很快地就滴出两行泪并伤感地说,我知道我老了不中用了也没权了,你们的妈还是你们的妈,我这把老骨头就是不得死唦,活着遭你们下着,说着说着就叫起头痛头晕来,我也不知是真是假的只得好言相劝,千哄万哄才总算把她哄得平静下来。

其实奶奶的地位正如快要落山的日头正处于滑坡下阳的势头,可是奶奶多年养成的习惯和她固执的脾气,好比急驶的车忽然停下来却仍然避免不了来自本身的惯性一样,奶奶需要的是被重视的感觉。

从奶奶房里出来,爸和妈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两人都不说话。我无话找话地搭讪了几句,总觉得闷闷得没什么意思便说要回去。妈就说快过年了我今年多办了点腊货到时你拿点回去,省得留在家里都喂了野狗!

爸一听这话,立马就瞪圆了眼睛道,你这是说哪个?哪个是野狗?人家又惹了你了?你不要动不动就把矛头对准她!

爸的话激起了憋在妈心里早就要爆发的怒火,她刚*起腰就被我的一句话给挡了回去,我说,你们都别自作多情了,依我看,完全是老妈你多心了,那姓林的给我讲过她的事,她心里一直有个情人呢,但那人绝不是我爸,人家一对儿好得不得了,哪还顾得上我爸,你就喜欢无事说到有事。话一说完,我就有些后悔了,因为我爸的脸色已由开始的因愤怒引起的潮红而逐渐转为铁青了。

我妈本来还想解释什么的,但听了这话又看到我爸如此表情后,眼里闪过一丝看笑话的亮光。

爸起身“嘭”地一声带上房门进里屋去了。我愣愣地站在那儿不知所措,妈对我说快回去吧,出门拐弯的那条路当头堆着泥沙和砖,是老尹家的在盖私房,你骑车当心点。

(二十一)

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都要来得迟,天气一直都很暖和。可没想到进入腊月中旬却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好多年没看到这么大的雪了。婆婆的关节又开始疼起来。我不会织毛衣,只得为婆婆做了一条新花棉裤。

我妈的身体一直很很结实,这多亏了在农村那么多年的锻炼。我为妈买了一条羊毛裤,她舍不得穿说是留着过年时穿的。

我爸的问题也总算搞清了,原来是虚惊一场。

哥哥嫂子说今年回家来过年,他们腊月三十的中午先在嫂子娘家团年,接着就回家来,让妈早早地烧好团年饭等着。

爸妈的脸上现出少有的和谐笑容,我想,这一方面是临近年关了,今年总算能过上一个团圆年,这对于俩老来说,却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儿;另一方面,我想可能是因了我上次的误打误撞,说出了那个林阿姨的所谓“隐私”,在爸的眼里,那姓林的就突然变得不是东西起来。以前对于姓林的到我家来拿点葱姜油盐什么的,就是妈无暇顾及,爸也会赶紧搭手递给她;但现在不同了,看到那姓林的过来和我妈套近乎他总要有几分不悦,特别是看到她和门前过路的某个男士说说话,爸也总是表现出几分不屑来。但爸管我们是这样管,他却照样还是到隔壁去串门,他每次去的时候总要装着去找老穆的样子,但老穆不在时,他还是站在林阿姨的院子里东拉西扯的说些话儿。

一次我下班回家来后到林阿姨家串门,正和她在厨房说话,可爸不知道也来了,一进来后见到我,顿时窘得不知说什么好,吞吞吐吐了半天说,老穆回来了叫他到我那边去一下。

我当时就想,爸撒了这个谎,回家后肯定还会再接着编另一个谎,不然的话,等会儿老穆回来后问他找自己有啥事,那我爸不是更急?

究其这种种现象,我更坚信了我妈的直觉,这个林阿姨肯定跟我爸有关系。只是一时间我还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我是不是该找她谈一谈?我得为我妈捍卫地盘,尽管我也不太喜欢我妈的啰嗦,但她毕竟是我妈,只不过这事儿不能操之过急,毕竟要过大年了,还是让大家都过个开心年吧。

妈说看来今年的腊货可能还不够,小兵最爱吃香肠了,我看最好还是再去买一个猪屁股,多准备点总是没错的。爸就说你看着办吧,可千万别指望我搭手帮忙。

妈说我从来都没痴心妄想过,哪敢劳您大驾啊。

一近腊月,我妈就为办年货的事忙碌着,爸照样只是看看书或者到隔壁去打打麻将。那个林阿姨不知怎么搞的也下岗了,成天在家没事干,只好喊了对面的陶伯和她隔壁的蔡婶,日子过得也还悠哉乐哉。

我妈自从上次听我说姓林的心目中另有所属而不是我爸后,她似乎所有的结都解开了,也不再那么疑神疑鬼了,尽管我爸还是照例在隔壁玩,但她已不像从前那样爱念叨了,即使偶尔念念,爸也以少有的耐心忍过去了。

腊月三十的下午四点钟我妈就烧好了团年饭,爸和妈上上下下地在楼下的路上向着哥嫂回家的方向望了好几趟。妈说还是我走出去望一望吧,准是小兵贪顽又要他爸买炮仗去了。妈说着就拿了为小兵买的数码宝贝走下楼去。

大约又过了半个多小时,哥突然打来电话说妈出事了。

我们当时还骂哥大过年的什么不好说,偏拿这样的事开玩笑,妈刚才都还在烧较团年饭来着,现在正出去接小兵了,就一会儿的功夫能出什么事呢?

哥见我们不信就哭着说,妈真的出事了!妈被车撞了!

我和爸坚信哥不是在开玩笑了,于是便问哥妈现在在哪儿?哥哥说她正在送妈到人民医院的途中。

等我们赶到哥所说的人民医院的急救中心时,妈的心脏已停止了跳动。她的脸上带着笑容,手上还攥着为小兵买的数码宝贝。

哥说妈在路这边看到小兵时就举着手里的数码宝贝叫着小兵,小兵看见了奶奶就飞跑起来,吓得他奶奶向对面的马路横穿过去,正好被一辆急驶过来的摩托车撞了好几米远。

我们大声地嚎着,听了哥的话我们更加大声地嚎着。小兵哭着喊奶奶,他想掰开奶奶的手拿出奶奶买给他的数码宝贝却掰不开。

只有我爸没有眼泪,爸的脸色白得象一张纸。他从妈的手中取出数码宝贝递给小兵,然后一遍一遍地用袖子给妈擦脸上身上的血。

我们拉开爸将他扶到病房外面走廊的椅子上坐下,他就象一个没有知觉的木偶任我们摆布。

此时,我从爸的脸上看到了一种死亡的恐惧。

我们兄妹三人只顾伤心着,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妈的后事,幸亏家明还算理智明白,他在医院跑上跑下结清了医院的手术,又电话联系了殡仪馆的车。

我们没有将妈的遗体拖回家,爸说死在外面的人是不易再拖回家的,不然的话,她的灵魂会永远缠着活着的人,而且不会再超生。在这一年中团圆的日子,我们不好过分去破坏人家的喜庆气氛,只给妈妈娘家人打了电话。

就这样,我们陪着妈登上这辆永远不想上的车,不到二十分钟便到了殡仪馆。妈妈的兄弟姐妹倒是不少,可住得都较远,只有三姨和四姨较近赶来了,她们平时和妈感情最深,当然免不了拼死拼活地哭了。可哭归哭,我们是无论如何也唤不回妈了,她静静地躺在即将火化的四轮床上,神态是那样的安详,妈的这双眼睛跟着她流了一辈子泪也累了一辈子,现在终于闭上了。她的那张嘴和那双手也跟着她累了一辈子,现在也终于可以休息了。或许,妈到了另一个世界会比现在过得清静而幸福。这样想着,心里或多或少地有了几分安慰。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来了,他们带着白色的手套,熟练地将火化车推进了火化炉,那个进火化炉的门又矮又小,只能容下这张火化车进去。就在火化车推进的那一刹那,我们只觉得灵魂仿佛脱离的身体一般,一个刚才还活蹦乱跳的人,顷刻间怎么说没就没了?

……

妈烧过头七后哥嫂搬回家来住了。嫂子的妈对他们说,你们现在该回去住了,你妈去逝了奶奶又躺在床上,你们不回去叫你爸怎么办呢?

爸和奶奶已有好几天没象样的吃过一顿饭了,我就说现在哥嫂都回来了你们就别再多想。爸没吱声,奶奶却一个劲地流着泪。

吵闹了这么多年的家因为妈的离去一下子变得寂寞起来。爸是寂寞的,奶奶也是寂寞的。

爸过了好久才对我说,婷子你会烙煎饼么?

我说会,我这就给您烙去。

我按照妈以前的做法,很仔细地烙着煎饼。我先是很耐心地将调得稀稀粘粘的咸面汤用勺子舀起,然后往锅里那么圆着一转,待得水汽一干,即刻用双手拇指和食指拣起,薄薄的半透明的,放在案板上,再撒上几点葱花,就着手那么一叠,四四方方的象块手帕。待得所有的半成品烙完后,她还得再往锅里淋上油,然后将饼放进锅,用温火慢慢地煎。中途又加了几次油,将饼的两面轮番着煎。我记着妈说的,油多了会炸枯,油少了会煎糊,所以,即使淋油也颇有些讲究的。  

这是我烙得最好的一次,我想这下子爸该满意了吧。当我把煎饼和粥端到爸的面前时,爸问:没有酸米茶?

我说,现在大冷天的不能吃米茶,我给您熬了绿豆粥要不要来一碗?

爸没说什么只是把煎饼和绿豆粥拖到自己的面前,他用筷子夹着煎饼两边翻动着看了看,我用征询的目光瞧着他,他没言语,端起碗用嘴啜了口绿豆粥,接着又对着那块夹着的煎饼一口咬下去。只见他的眉头皱了皱,看到呆愣一旁的我说,你烙的饼已很不错了,只是……爸还是比较习惯你妈烙的,那口感,那咸淡,还有那熟悉的味道……

他表情恹恹地推开盘子,擦了擦嘴接着道:知道啵?饼要用小火两面轮番着煎,直到两面焦黄酥脆,直冒油泡泡那才算上品。

           来源:荆门弹舌之音

    (原载于“榕树下”网站,《江汉大观园》2006年第一期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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