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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街道(10)

时间:2008-05-15 00:00     来源:     作者:全雪莲    点击:

                        三
    人们关于生命已经有过太多的思考,其中不乏智者哲人。
    提到生命,人们不能不想到死亡。生与死是人类及所有生物
的两极。生是始,死是终,由生到死,实际是一个由始而终的过
程。在这个过程中,有的人享受了生命,有的人却完成了生命所
给予的责任和义务。   
    曾经亲眼目睹过一次生命的消亡:那是十年以前,一个市武
装部的部长之死。因为部长在军队和地方都呆过,市委礼堂里外
几层充满了人们对他的敬重和哀悼。他是一个多么健康的好老头
儿啊,六十多岁的人曾在炎热的夏天骑着“吱嘎”作响的自行车
为别人的命运而奔走,却老是劝自己的女儿安心在工厂工作……
他死了!他被肝病折磨变形的遗体推进火化炉,瞬间化作一缕青
烟,我忍不住从心里发出了悲哭,哭一个善良美好生命的消亡,
哭人在生命消逝面前的束手无策。以后,每一次走进火葬场参加
别人的葬礼,目睹生命的凋谢,心情都衰败灰心到了极点。
  任何人,在面临死亡即生命的虚化时,都绝不会轻松,人们
渴望活着而极力逃避死亡。
  很多人赞美过生命,而生命往往与生命开玩笑,有时甚至来一
个极冷酷而残忍的讽刺。在一次车祸中,一个年富力强的人死了,
而他却留着一个身体虚弱的痴呆女儿。健全者的死与痴呆者的
活,还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等,是不是生命在开玩笑、在诡秘的嘲
笑生命?生命本是亮亮畅畅呐喊着来,却又默默无言痛苦的去。
生命让人清醒让人沮丧,谁也无法超越。生命可感触而未知。假
如有人能在面临死亡后重又活过来,那么他一定是可以反思一下
自己的生命了,他会不会对生命产生一种既敬且畏的感觉呢?
                          四
  于是我对女儿说,她是从很遥远的地方飞来的一颗种子,种
子长在了妈妈的肚子里,便有了她。
  生命既不是童话,也不会是堆雪人那么简单。等她长大了,我
会告诉她什么是生命,甚至关于生命的气节、操守、抗争和奔走
……
  可是有一天,我带女儿去散步,看见一株矮小的灌木,女儿
俯下身去很认真地用手拨弄了半天,然后抬起头,稚气而认真地
望着我说:  “妈妈,这是从远处飞来的一颗种子,种子飞到妈妈
肚子里有了我,种子飞到地上,就发了芽长成了树,以后还要开
花哟!”
  我搂抱住女儿,心想,五岁的孩子就是这样理解生命的,但
是生命谁又能解说得清、诠释得清?
  对于生命,我惟有敬畏。
                                (1996年1月28日)

                       过去的朋友
    翻看近两年朋友们的来信,最令我难以释怀的是五里乡一位
朋友写给我的。
    写信人与我认识迄今已逾十年,而十几年的时间里,我们仅
仅见过两次面:第一次是在1984年,那时荆门的文学创作很活
跃,爱好者众多,心也特诚,大家聚在一起特别开心,我和她只
是彼此用眼神表示友好,没有交谈,她给我的印象似乎不怎么快
乐。后来看到她写的诗,更强化了我的这种感觉。又过了段时
间,好像是诗社成立的时候,大家以文会友以诗会友,我和她邂
逅相遇。这时的她有了欢颜,人也较前开朗,我们几乎没有什么
言语铺垫,就成了心灵相通的朋友,还有写诗的女孩杏子。尽管
我当时也如一叶飘萍,但作为地主,我请她们俩到我那儿去玩。
当得知我有了男友时,她脸上露出羡慕的神情,然后不断地祝福
我。真的,她是一个很善良真诚的女孩。
    好像是杏子有事先走了,我和她聊天。20岁的脸色是红润
而鲜艳的,谈人生谈理想,我们充满激情。后来谈到婚姻大事。
她忽然就掩面哭了——用那一双做了农活的粗糙的手掩住自己鲜
润的脸庞,泪水从指缝间流露出来。作为一个有文化有追求的农
村女孩,她是多么不甘心自己的命运,她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究
竟该归宿哪里。
  此后一别经年,我们失去了联系,我常常会在某个时刻想起
她,想起她那双粗糙的手和那张鲜润的脸。那种强烈的对比,还
有青春的无奈,令我泫然而涕。
  就在前年五月,我非常意外地收到了她的来信,她在一所村
小学教书,环境并不是很好,民办教师精减,她不知自己去留,
尤其令人叹息的是,她的丈夫在一次抽水时触电身亡!  “要不是
女儿,我真愿随他而去。”她信中语调平淡,而一种刻骨的思念
却浓烈地弥漫过来。那双手、那张脸,还有从指缝间流出的泪
水,如特写般不断在我的脑海里迭迭而现。在痛遭打击之时,她
仍没有忘在信尾问遍那时的朋友,杏子可好?黄旭升怎么样……
老天待她何其不公,一个如此善良出色的女人,她竟不能拥有一
份美好的命运!
  在最后一封信中,她说过了暑假就告诉我她的情况,我却再
也没有收到她的来信。我只有一遍遍翻看她的信件,来排解对她
的思念,我似乎不能一次将泪流尽,每次读她的信,我都感到沉
重而压抑;等到读完,我的眼泪早已是纵横满面。
  多年的挣扎奋斗,我曾放弃过许多,却从没有忘记过对朋友
诚挚的祝福。沧海桑田,有些当时曾感动过的人、感动过的事,
也许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忘,真情也许会变得漠然变得麻木不
仁,但往日结诗社意气飞扬的情形恍如就在昨日。
                             (1997年3月12日)

                      离家
    我有很多次离家的经验,但如今我依然离不开那生我养我的
家。   
    两、三岁时,父亲受文革运动的冲击——他算老牌大学生,
学工业经济的;那时他游街游乡、频频挨斗。在父亲挂黑牌、
“坐飞机”受尽种种折磨的时候,母亲便隔三差五把我送到外婆
家,一玩十天半月,幼小的心灵里并不曾感知创痛。每每倚在外
婆怀里,大声念着乡下的童谣:   
    青菜梗、白菜梗
    我是尜尜的亲外孙   
    尜尜捉住鸡子杀
    舅妈就把眼睛眨
    舅爷说“伢子尕”
    豌豆磨丸子吃不得她?
    每当舅母收工回来时,外婆就不准再说,我偏一遍遍地念,
舅父舅母皆笑。其实舅母对我极好,就像在自己家样,我是不怕
的。直到有一次,我把外婆老花眼镜的一只“爪子”给扳了下
来——外婆家贫,一副老花镜子要伴她寿终正寝呢。外婆好厉害
地狠了我,我哀哀哭着,直等到舅父傍晚收工回来,饭也不要
吃。硬吵着他摸黑送我回了家。我敲开家门,扑倒在母亲怀里,
大声哭叫着:再不离开家,再不离开妈!我幼小的心里从此知
道,家是最安稳可靠的所在,不会有谁伤害我。
  但是我一天天长大,不可能永远躲在家人的羽翼下。后来终
于又一次离家,是考入镇高中的时候,祖父送我的路上,我小鸟
般欢呼雀跃着,天空格外的湛蓝高远,大地明丽而朗润,丝丝微
风在小草花间调皮地剔着指甲,我的心没有丝毫的离情别绪,我
快乐极了!那时我不到14岁,正是渴望独立自由的年龄,我满
心庆贺摆脱了祖父、父母的束缚。多年不断地接受——爱,亲情
之爱,于我是太沉重太沉重了,我再不想承担,惟有逃避!
  可当我站在学生宿舍时,看着床上那一大堆脏衣服,还有床
单、被子时,我呆傻了:我不会洗衣服!最为可怕的是我那一头
浓厚深长的头发,散开来快至膝弯儿了,可怎么洗呀?父母三子
一女,祖父房里到了第四代人也才仅我一女,同学总嗔笑他们对
我是“顶在头上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捂在怀里怕憋了”,
从小娇生惯养,连个扫把我也不曾拿过,在家里,这一切可全都
是祖父和母亲包办的。没办法,到了周末,我悻悻地装了一满包
脏衣服回家,抛给他们;并搔着头皮直叫唤着要“剪掉辫子”,
母亲急得什么似的,怎么也不同意,最后总算达成协议,每周六
回家,还是由母亲负责洗头。母亲还专门到学校委托了一个同
学,怕临到功课紧张或有时考试不放星期天时,就由她帮忙;当
然是用那些猪肉、咸鱼之类的菜食作酬劳——我在我们寝室一向
是伙食最好的。祖父、父母,还有兄弟,他们轮换着经常给我送
好吃的,所以我那时长到105斤,胖乎乎的,浑身上下一个
“圆”字;老师常常叫了我的名字发感慨说:  “读苦书,苦读书,
你却是越读越胖。”话外之音,  “你苦读的什么书?”
    按部就班的读书学习,每到周六就带一大包脏衣服和一脑袋
的头发回去,祖父和母亲却总是乐呵呵、笑盈盈地接受。一直到
我参加工作剪掉了头发,才逐渐学会自己清理自己。
    如今,我自己也成家做母亲了,但我概念中的家还是我儿时
的那个家,我也依然离不开那个家。女儿没人照看,就要往那个
家送,母亲忙了家事忙孙儿,实在忙不过来,就让侄女或者祖父
过来帮着,祖父已是耋耄之年的老人了,但他总是毫无怨言,尽
心尽力地料理着孩子,就是参加了工作的弟弟们,也没少帮我看
家带孩子。我才知道,这个家我是无论如何也离不了的,我也才
渐渐明白:家,是我情感的驿站,每当我倦了,我就停靠在那
儿。而爱,就是主动奉献,不求任何报酬。
    亲人的爱,是我人生路上的拐杖,离了它我寸步难行。我就
像一只风筝,无论飞到哪儿,线,总握在他们手中。
                              (1997年5月21日)

                        外婆碑
  外婆去世很久了。那年舅舅给外婆定了个碑,让我们和在荆
的一干亲人回去栽。
  记得那天风和日丽,吃过午餐后,数十人便往坟地去。路上
我开始酝酿悲痛,想起了关于外婆的一些旧事。
  外婆是外公的第七个老婆,在此之前,她曾嫁过一个男人,
并生有一子;后男人暴殁,儿子也夭折,便到王家这边,生了母
亲和舅舅。伯伯是外公前妻所生,几个儿女却是由外婆一手带
大。都说外婆性情刚强脾气暴躁,我的感受不是很深。也许我是
外孙的原因,外婆极疼爱我,逢年过节,绝少不了我的鸡腿吃。
表妹却总说外婆重男轻女,我无法说服她,因为在记忆深处,表
妹确实很苦:在我读书跳舞和小伙伴们拉着皮筋跳着唱“一根线
扎两边,马兰开花一十一,一五六一五七……”的时候,比我小
三岁的她便辍学回家,天天搭着椅子在灶台前烧火做饭,并带两
个弟弟。聪明的她没有能够读到很多书,但她的行为能力和动手
能力却一直比我强,这或许是劳苦给予她的最大收获。
  外婆到了晚年,便经常咳咳嗽嗽。有阳光的日子,她会端一
箩黄豆绿豆什么的,坐在大门前剥剐;到了晚上她往往一咳一整
夜。我是绝不肯与外婆睡的,我深怕她会在我做客的日子里死
掉,过上一两个夜就要赶紧逃回家。
    母亲总是牵挂着外婆,农活忙时,就让我去探望。有一次我
照例问外婆“好些了没?”外婆笑笑说“快了好的,鼻孔朝上就
好了。”我赶紧巴巴地说:  “那就好,那就好。”回家学说给母亲
听,母亲嗔骂我是个傻丫头,说鼻孔朝上就是死了;然后便吸
气。我一惊骇,自己真是愚蠢啊,竟说她“死”了好。可现在仔
细回忆,总觉得外婆笑得很豁达很从容,要不她怎么用一种农村
老太婆难得有的幽默语气呢,她在那时即把“死”看成是她很正
常的归宿了。   
    这话说了没多久,她一次不小心从床上摔了下来,外婆她当
真要离我们而去了。我和大弟从学校赶到舅舅家时,母亲和小弟
早到了。外婆已哑了口,挪床到了堂屋地铺上,母亲的双眼全是
红肿的,想是已经哭过了。   
    阖家大小等着外婆落气,外婆半闭着眼,张着嘴巴想要说
话,喉腔里似有痰卡住,只发出咕咕哝哝的声音。12岁的我直
吵着要上厕所,母亲含着眼泪说等外婆掉气了再去;等了一会,
实在憋不过,第三次提出要求,母亲勉强同意;我刚走进厕所,
堂屋前面一阵哄动,随即哭声震天。等我转来,母亲他们已跪着
围在一个盆子边烧落气纸。那时我也不觉得格外悲痛,只是看着
大人们哭,自己有一声没一声地哭泣;她们给外婆穿好寿衣要入
殓时,我还用手捏了捏外婆浮肿的小脚,惊异棺材里的枕头是三
角形的。也不记得棺木在家停了几天,总之说是等我在外工作的
父亲——外婆唯一的女婿回去。有一次打开棺材,外婆竟然口鼻
流血如注,母亲又是一顿好哭。父亲没有得到别人捎带的信,外
婆终于没有等到他回去便出殡。
    记忆中的那天有些冷,  “抬重”的人都等着,看到有人把六
七寸长的抓钉深深嵌进棺材里,我才似乎发现了一个无可挽回的
事实:我再也看不见外婆了,永远都看不见我的外婆了!一下子
心里的悲痛难以忍受,才呜呜地哭了起来。到了坟地,看见母亲
和舅舅们披着长白布条,舅舅的膝盖一路跪走,衣服破了腿也流
血了,母亲一次又一次哭倒在坟头,我心里恐惧万分,不知道外
婆的死会给我的亲人们带来这么大的打击,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
来,我为外婆的死而哭,更为我母亲欲绝的伤心而哭。
  现在想来,我没有祖母,尽管祖父对我很娇宠溺爱,但外婆
弥补了母亲的疏漏,给了我母亲以外的女性对我的另一种母性的
爱。从某种意义上说,外婆的爱或许更深重,因为这爱既有对于
母亲的、又有对于我的——是双重的恩爱,何等的深重如山啊。
她弥留之际,我在身边,而我竟没能送她!想到这里我每每遗
憾。
  坟地近了,丛丛的荆棘和野灌木长满了坟的顶部和周围,我
未见过面的外公与外婆合葬在一起,形成很大的冢子。碑栽得极
气派,还有一个两三级台阶的水泥底座。舅舅在烧冥纸,表侄放
着鞭炮,火影炮声里,父亲跪了下去,舅舅跪了下去,我跪了下
去,表妹跪了下去……舅母是天主教徒,不兴跪礼。简简单单的
仪式完毕,大家便围绕着墓碑,讨论起正误来,我看到父亲的名
字出现了两次,舅母说是出钱立碑的,下面是落款。大家谈笑
着,似乎都没有太多的悲意。
  外婆去世已近二十年了。二十年如白驹之过隙,倏忽而已。
人们的亲情仿佛始终由一根伸缩性极强的线联系着,松松紧紧,
紧紧松松。一脉相承的血缘,该有多少的浓度,岁月可以稀释得
了吗?我惊异于亲人们的平淡,也惊异于我自己的安静。是的,
死者已矣,生者自重,或许外婆二十年的地下长眠是太沉了些,
她不忍再求取儿孙的感情,如果她地下有知,她一定希望自己的
儿孙们生活得更幸福更和睦,儿孙们也不忍再惊扰九泉之下她的
安宁,最现实的还是自己活好。
离开舅舅家时,父亲在前面走得很快。我朝外婆坟地方向望
了望,心里在想,应该在外婆碑上留下墓志铭的,那么该刻下什
么样的文字呢:“一个有着一大群儿孙的女人”?
                                    (1998年4月26日)

                       父亲的菜地
  一直渴望一种世外桃源般的田园生活,城市里密密麻麻的钢
筋水泥冷漠而呆板,那一片菜地就成了我美丽的梦苑。每次抵达
时,我都能感受到它们的繁茂与葳莛,心里总涌起一种异样的情
愫。对生命的感悟一如那些疯长的萝卜白菜,忽啦啦地一下铺展
开来。
  农人对土地的珍爱很早我就体察,但城里的父亲孜孜砣砣垦
荒的形象却成了一幅剪影,那么完整地定格在我的脑海里,挥之
不去。起初,我并不能理解他对土地的热情,就像他无法理解我
对文字的热情一样。迷恋是相同的,却各有理由。
  父亲退休前是一家大型国有企业的财务科长,每天尽心尽职
地工作成了他最大的乐趣。休息后,他不甘宝贵的时间白白度
过,看到门前单位闲置的大片土地上,别人开垦了的荒地已变成
了丰沃的菜地。父亲有些动心了,反正荒地属国家所有,单位一
时又不需要用地做什么,他便开始了拓荒运动。沿围墙旁边一
溜,再就是中间的一块无人开采的空地,成了他的运动主战场。
先或许是为了打发光阴,渐渐他投入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及至
种下菜去他每天吃过早饭就肩荷锄头到地里,直忙到午饭时辰才
回来。中午稍事休息,起床后洗把脸又跑去了,这一半天不到太
阳下山他不会落屋。
    周末我们回家,母亲就数落给我们听,说是父亲整天呆在菜
地,家里的事情管得少不说,只怕把身体给累坏了。我们就说城
里的物资供应丰足,都是农村大棚里栽种的,不分时令什么蔬菜
都有,想吃什么就买什么得了。劝他不要太辛苦,说那些菜也值
不了几个钱的。他却说他种菜有几个好处,一是打发时间,二是
锻炼身体,三是收获成果,让我们不用管他。
    父亲的性格我们知道,无论干什么事情,他不干好是不会罢
休的。知道我们劝说不了他,只得由他去忙。我们已习惯了他的
习惯,有时回家我们都特意先到菜地转一圈,看看父亲是否又在
那里忙碌。离开时,我们还常常不自禁地绕到那里,去摘一两个
西红柿或者拔几个萝卜,用手擦擦就直接往嘴里送去。   
    每天挑水施肥,父亲的忙碌很快就有了结果。那么大的一块
园田里,萝卜白菜绿意浓厚,茄子辣椒都挂在那里招摇,还有南
瓜香瓜西红柿……站在垄上,我深切感受到了丰收的滋味,那种
喜悦真是无以言表。我总算明白了父亲早晚到菜地的原因,就像
我面对园田似的方格一样,耕耘的过程就是等待收获的过程,哪
个会只问结果而忽略过程呢?   
    好多好多的蔬菜瓜果,父母他们根本吃不完。这一下子他们
又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间天把弄回来的菜择好装了,分送给我
和兄弟以及城里的表姐表妹们。我很少在市场买蔬菜了,每次吃
的都是父亲菜地里长出来的菜。先生说这是爱心品种,真正没受
污染的绿色环保食品。我一叹,这是爱心品种勤劳牌食物啊,只
不过我们不劳而获了。
    也许是要让我们铭记这份收获之不易,或者就是要我们体会
劳动的艰辛。在父母回老家的那两天时间里,忽然下了好一场大
雨。父亲从乡下打来电话,让我们去看看菜地是否淹了。我们跑
去一看,可不是地里一片汪洋,菜们正露出一点小脑袋,在软弱
而倔强地同风雨搏斗哩。我连忙喊来哥哥弟弟,姊妹四个披着雨
衣拿来铁锹水桶,我们用锹挖用桶提,就那么一锹锹地挖沟一桶
桶地排水。我们边忙碌边说笑着,汗水和着泥水在脸上淋漓。雨
始终没停,水位却一点点下落,直至裸露出土地的本色。
    终于,菜们重又焕发出盎然生机勃勃挺立,劳动者的豪迈让
我们一下子忘记了疲劳。大弟说真不能想像这么大一块荒地,父
亲他硬是一锄头一锄头地给挖出来了。哥哥说辛苦换来万人甜,
这一块地里的菜还有七八家人吃呢。小弟说就是,这都是父亲用
汗水浇灌出来的呀。随后他就哼起了愉快的歌谣……看着我的这
些同胞兄弟,我在想,除了这些经历风雨洗礼的蔬菜,我们不也
是父亲的菜地里生长起来的生命吗?
  只不过,我们是父亲用心血浇灌的。
                                 (2000年12月24日)

                     发现的眼睛
    前段时间,读五年级的小女回来说,老师让她把自认为较好
的作文收集起来,整理成一本作文选,说是学校最近要举行活
动,对学生的特长进行展示。因她语文成绩一直很好,早在读三
年级时作文就在湖北省第二届小学生作文竞赛中获得过二等奖
的,所以她的作文选也要作为学校教育成果进行展出。
    她说她的,我也没有多在意——说到这儿很惭愧,作为家
长,我除了在生活上无微不至地关心她,对于她的学习,我们真
的很少过问,因为比起其他孩子来,她自觉性很高,并一直有一
种视学习为快乐的良好心态,所以她的各门功课都很不错。实在
的,孩子取得的任何一丁点儿成绩,应该都是老师们精心教育的
结果。在此,我要感谢所有曾教过孩子的每一位老师,是他们的
付出换来了孩子的进步。我衷心感谢他们、并将永远感谢他们。
    小女回来说了这话以后,我也没有上心,只是见她每天做完
了作业,就往电脑前一坐,我只当她又在画图上网玩儿什么的。
谁知昨天她忽然对我说是老师催得紧,要在本周以前把作文选交
上去,还要我帮她写序言。我一看,嘿,足有二十几篇一万多字
呢!她不会使“五笔”,全是用“智能ABc”拼着打出来的,她
每天那么忙忙碌碌的,像只小蜜蜂一样,可真不容易啊。我的心
真是受了很大的感动,我决定给她写这篇所谓的“序言”。
  作为母亲,我一直惊异于小女在语言方面的特别天赋,因为
早在她五个多月时,她便开始叫我“妈妈”;八个多月,还不会
走路,她就已能用稚嫩的语言背诵几百首唐诗,讲整套三本的
(妈妈教我讲故事》等;每次抱着她路过任何一个有字的地方,
哪怕写的只是“严禁倒垃圾”,她都必得要你完整地读出来才能
放过,否则便闹着不许你走。她有时候任性淘气,哄她什么方法
都不灵,但只要拿起书本读书讲故事,她便马上异常地安静下
来,黑眼睛定定地看着你一动不动。这种方法百试不爽,我才知
道她真是与文字有一些缘分的。这不免令我又喜又怕——喜者,
她与文字有缘当然是颇有一些慧心灵气的了;怕者,自古爱文字
的哪个不是痛苦心灵寂寞精神?我真的想要我的女儿生活得幸福
而平淡,有太多思想会令人产生痛苦。
  我就在这种矛盾的心绪中,注视着我的女儿。可不知不觉
的,我就接受并进入了她文字里的世界。古人讲“敬惜字纸”,
我现在是“敬惜女纸”,只要是小女写的画的,被我看到了,我
都尽量做到能帮她收起来。唯其如此,我才发现,对于这个世
界,小女她原来也是有一双善于发现的敏感的眼睛的。
  这本作文选,从体裁看有记叙文、童话、小说、诗歌;从题
材看,有写景、状物、写人、记事。还比较繁杂,但我认为只能
算是粗略地记录了她眼睛里对这个世界的一些发现:爱、智慧、
美好,等等等等。虽然肤浅,但她毕竟是发现了。拥有一双发现
的眼睛,这本身就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让所有的孩子在世界面前都学会发现。
  最后,我还要再一次地感谢学校、感谢老师,是他们给了我
这次机会,发现了女儿的发现。
                            (2001年3月14日)

               父亲的父亲我叫“爷爷”
                ——写在祖父周年祭日
    父亲今年68岁,已是年近古稀的老人,而在今年以前,他
还是一个孩子——在他的父亲那个我叫“爷爷”的人面前。
    因之,父亲与他的父亲之间有很多不可避免而又无法调合的
矛盾。
    首先,父亲对他的父亲年轻时所犯下的过错始终耿耿于怀、
挥之不去。而这,往往又是他们发生龃龌最直接的导火索。我,
则正是通过这根导火索,看见了引爆点,从而搜寻到了很多关于
父亲与他的父亲之间的一些陈年往事。如果概括起来,有这样几
个关键词:麻将、隐私、绝对尊严。
    打从父亲记事起,爷爷农闲就多是在麻将场中厮混,有一个
关于他的赶场传奇几乎所有的孙辈都耳熟能详,说的就是他到麻
将馆去的情形。我爷爷他长袍马褂,礼帽高戴,进到馆中也不做
声——自有那管事的一声喊:全大哥来了!喧闹的场馆瞬时安
静,只有人们窃窃私语着说某某来了,语气里满是钦羡和赞赏。
我爷爷他看准哪张台子就径直往那里走去,桌子边的人立时就
“忽拉”一下分成两列,静静地看着我爷爷大步流星地走向台前
坐定。每次谈到这个故事,我的眼前都会出现爷爷年轻时的潇洒
身姿,我甚至迷恋这个传奇,怎么也想象不出一个人赌博还可以
赌出一种英雄豪气。总觉得这个故事有很大的演义成分,我不止
一次地问我爷爷,他总是笑而不答,至多嗔怪地说一句:你听他
们的。言下却颇有为当年行为羞惭之意。
  不管怎么说,麻将的确是我爷爷一生中最大的嗜好。晚年的
他总是沉迷于这种嗜好不能自拔,常常是吃过早饭就出门,到了
傍晚再落屋,若有时回家看不到他问母亲,母亲只要说是上班去
了,肯定爷爷他就是在打麻将。以八十多岁的高龄敌战那些青壮
年,爷爷往往是将他们杀得一败涂地片甲不留,而爷爷他并没有
丝毫的成就感,一分一角的麻将他哪会放在眼里?他庆幸的只是
终于又把日子给消磨掉一些了。他最大的收获应该是培养了一批
队伍,孙辈中无论子女媳婿,人人都喜欢陪他打麻将。孩子们回
家是他最隆重的节日,他会在这一天里拒绝所有的牌局邀请,而
在家里安静地等候一上午。
  父亲本就厌烦爷爷打麻将,而为这厌烦,他可以历数其种种
罪状。比如说我家过去繁华荣光富甲一方,都是因了爷爷打麻将
之故,输了祖上留下的成十上百亩良田,父亲曾亲眼看见要赌债
的人到家中禾场里扒还未收进屋的稻谷粮食,而导致父亲来年读
书无着,为辍学父亲躺在我大爷爷——爷爷的哥哥床上嚎啕大哭
一场。而最让父亲不能原谅的是,每次爷爷打牌归来我奶奶都好
饭好菜侍候,有时还打鸡蛋给爷爷吃,而身怀六甲的我奶奶即父
亲的母亲濒临死亡之时爷爷却还在外面打麻将,我奶奶是带着深
深的爱与遗憾离开人世的;父亲说奶奶走时肚子起起伏伏,想是
腹中的胎儿因活活受闷而蠕。父亲他忘不了爷爷带给他的伤害,
而这一切伤害都源于麻将,所以他要在家里禁绝麻将之嬉,而这
种禁绝毫无疑问又会引起他们父子之间的矛盾争端。我和兄弟们
当然理解父亲的感情,但有时又难免不当和事佬,调侃地说幸亏
爷爷当初打了麻将,要不然跟大爷爷一样划成地主,站在台上挨
亲人的批斗也够残忍的;再说父亲如果当时真再读多了书,文革
时恐怕就不仅只游乡游街架飞机那么简单。至于爷爷对奶奶,夫
妻之间的感情谁能说的清楚呢?既然奶奶自己都虽苦犹甘,做儿
子的就算了吧。况且老年人适当打打麻将,还可以健脑长寿,有
益无害。   
    也许是鉴于众怒难犯,父亲只得睁只眼闭只眼由得爷爷去
玩。只是到了后来大家都打起了“赖子”,而爷爷他又强烈抗议
说那是痞牌不想换脑筋,孙子们就连我在内也不愿意陪他玩了,
每当大家热火朝天地准备红中开杠时,我都可以看出坐在旁边的
爷爷他十分落寞。   
    由外人的夹道欢迎到亲人的不闻不问,爷爷嗜好了一生的麻
将终于让他感受到了自己的日暮西山。孙子们回家的日子不再是
节日,而是他的疼痛日,每当桌子摆定麻将哗哗倒下时,他就一
个人悄悄地走到屋外,坐在那把被搬家时遗弃的破旧沙发上,微
眯着眼睛向远方眺望,极目处是什么从没有一个人知道。
    也许爷爷是在遥想当年吧,年轻时他可绝对是个走州过县的
神勇人物,从他在麻将场中的风范就可以看出他的风采。爷爷他
读过私塾能识文断字,我能认好多繁体字就都是他教的,晚年的
他还常常戴了老花镜看孙子们写的文章。最难得的是他始终勤
劳,春耕秋收不离田地,农闲时在外面跑江湖做生意,这种时候
除了打麻将,有时也会发生许多事情。我奶奶只要一提到我爷爷
年轻的时候,多皱的脸上总是会神采飞扬向往不已——我这里说
的奶奶是我的继祖母,她总是用最好的语言形容我爷爷“威风得
很”,她是我爷爷一生中用尽心血的女人,是我爷爷最大的隐私。
    奶奶个子小巧玲珑,皮肤光滑,最大特点是喜爱打扮,她每
次出门都要把自己收拾得光鲜整洁,六七十岁时还戴着乳罩,头
发乌黑发亮,浑身香气四溢,哪怕后来病瘫了,她都还每天坚持
洗口刷牙照镜子。从这一段白描中可以想见我奶奶年少时的风
华,而奶奶恰是在还待字闺中时就把她青春最美的风华交给了我
的爷爷。
  每一个人生都充满了争取,我爷爷和我奶奶就是他们奋力争
取得来的。虽然奶奶喜爱我的爷爷,但她拿了“八字”注定要嫁
给别人,而我爷爷也早已是有妻室之人,他们的相爱方式只能是
偷情。他们偷饮着爱的琼浆,直到奶奶结婚直到爷爷有了我的父
亲和叔叔,然后我的亲奶奶又去世。这也许就是他们的宿命——
当我爷爷终于成了自由身时,我奶奶却还要侍候身患痨疾的丈
夫,最不幸的是她接连又遭受了丧子之痛。孑然一身的爷爷决定
带着她逃走去江南,两个爱中的人儿以为从此将天宽地阔相爱无
虞,谁知偏恰巧被父亲发现并着人阻拦。这件关乎隐私的大事不
仅在族人中引起了轩然大波,而且也从此结下了父子间永不停息
的深深的怨恨。后来,奶奶的丈夫死去,两人来往更加频繁,父
亲见他们始终恩爱难断,只得妥协,但坚持要履行手续。终于,
在我爷爷五十八岁那年,他和我奶奶拿到了一纸结婚证明,历经
几十年的风雨坎坷,他们总算成了一对虽不在同一个屋檐下但却
合法的夫妻。
    没有谁能够洞悉和明了爱情与亲情之间的秘密。爷爷与奶奶
的结合成了家庭里最大的头绪,无论什么事情发生,都总与这个
头绪有关。而爷爷做为一家之长,自然在家里具有绝对尊严,哪
怕是发生了这件在外人看来算做荒唐的故事,都丝毫不该也不能
影响到他的威信。于是,大到做生意赚的钱、小到喂鸡下的蛋,
都成了能干的爷爷向奶奶表达爱意的最好礼物。特别是在奶奶病
瘫以后,爷爷更是把历年做生意积攒的银钱尽数拿出来给奶奶医
治和补充营养,奶奶住院数月的日子里,吃喝拉撒全是他一手料
理,我曾亲眼得见我七十四岁的爷爷他给奶奶把尿,那样子小心
仔细得仿佛对待一个孩子。奶奶没有像医生预言的那样死去,我
爷爷却拖垮了原本硬朗的身体……诸如此类的事情不胜枚举。父
亲他当然不忍心看着他的父亲这样疲于奔命,父子间的摩擦时有
发生,而这些摩擦在我爷爷看来,就是儿子在向他的尊严挑战,
这是他无法忍受的,结果往往导致更为激烈的争端。   
    一直到奶奶去世,到我们阖家搬来城里,这些争端累积起
来,成了父子间永远也无法解开的死结;谁都知道结头在哪儿,
可没有哪一个主动地想要去打开它。而我却从他们彼此的言行间
捕捉到了一个不争的事实:他们的心灵始终相通!他们于对方甚
至有一种惺惺相惜近乎钦佩的默契。爷爷不止一次地对我说父亲
是在刀尖上过了一辈子,而且常常用父亲的坚强不屈来教导我要
正确地面对人生的种种磨难与不平。最令人叹惜的是九十岁的爷
爷病倒在床时,总是体贴说父亲也老了不忍心拖累他,爷爷他英
雄一世却是自求速死近乎绝食般地离去的……父亲也经常讲爷爷
一生不易,年少即独立支撑门户,奶奶死时叔叔才两岁,不到四
岁上叔叔又得了进口痢疾病,一吃就拉肚子直拉得脱肛突出好
高,每天都要换八九块尿布,人瘦得皮包骨头,爷爷洗洗涮涮一
手料理,硬是又当爹又当妈地把叔叔从死神手里夺了回来,悉心
抚养他长大,然后又读书成家。父亲说爷爷除了性格刚强固执喜
欢玩麻将,他几乎没有其他恶习。只要爷爷病了,邻居们就会看
到一个老人或牵或背着另一个更老的老人去打针看病;父亲他耐
心细致地侍候,让爷爷挺过了一个又一个生死关头。爷爷九十岁
去了,按理也算是寿终正寝,可父亲他几次哽咽流泪泣不成声。
就在决定给爷爷买碑时,因家里经济拮据,我提议是否由几个孙
子出钱承担算了,父亲却执意地说这是他手里的事、是做儿子应
尽的责任。
  一对父子、两个男人,表面看是相争相斗了一生,实际上却
是彼此依恋相扶相惜走过了艰难的坎坷岁月。仅仅因了交流的障
碍,却整整隔膜了一辈子,徒留遗憾。作为孙子,面临着祖父辈
们的纠葛是痛苦的,我不可能轻松地回望他们的过去,虽然我力
图冷静清醒,但心理上的负担依然沉重。农历腊月初九是我爷爷
去世一周年的祭日,去年的悲痛情绪沉淀至今,已渐渐变成理
智,我平静地写下上面这些文字,但愿没有惊忧九泉之下我最亲
爱的爷爷。
  爷爷,您若隔世有知,您当知道父亲对您深切、幽远而绵长
的思念。您永远活在父亲心中!
                            (2003年1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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