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清明,乱谷雨!

谷雨那天,黑王寨下了开春以来最透墒的一场雨,清明前后点的苞谷啊,棉花啥的都探头探脑从地底下拱出来,在春风中和人们打着招呼,怯生生的小媳妇样子!

四贵没看见自家地里的苗打招呼,着了急。四贵是个麻猫子眼,白天太阳一晃眼睛,看啥都不大的确。地上的乱泥刚干爽点,不怎么粘脚了,四贵就拎了袋苞谷种要上北坡崖,崖上有他的一块苞谷地。

四贵婆娘跟出门来,你个麻猫子眼,看得清苗？到了地头莫忘了请大志看看,该补就补,该翻就翻！大志跟他地挨地，田连界的。

四贵脸一黑,我是麻猫子眼,可你眼神好啊,你眼神好天天盯着人家大志,当我不知道！

这话一下子把婆娘打了个趔趄,婆娘脸一红,有本事你使劲补啊,看你能补出棵苗不？

四贵心里一堵,没话了,四贵身上有隐疾,一直没能在婆娘肚子捣腾出棵苗来,四贵娘想抱孙子,曾跟四贵商量说,让你婆娘开个后门,跟大志借种吧！

借种是黑王寨的一个陋习,不得已才为之的,四贵觉得自己才三十岁过一点,日子还长着呢,凭啥要请他大志补种呢,没准自己的种子哪天就破膛发芽了呢！

在黑王寨,大志算个角色,不光地种得好,而且祖上是跑江湖的郎中,大志知道不少偏方。偏方治大病,黑王寨老老少少都求过大志,独独四贵不踏大志的门槛,没仇也没怨,就是心里疙瘩着。

婆娘跟大志是初中同学,两个人有话说,这让四贵心里很是窝火,婆娘只要一提大志,四贵的炮筒子脾气就会发作。

四贵发作也是白发作,婆娘的嘴比机关枪还利索,婆娘一张嘴，招架不住的四贵只好节节败退去了北坡崖。

崖上的坡地上,大志果然在,不过不是补苗,是冲一块岩石板叫劲,翻蜈蚣呢还是捉蛇？四贵懒得理会,大志家里虫虫脑脑的杂碎东西多,都宝贝得不行。

大志眼神好,看见四贵了,招手说,兄弟,过来搭个帮手,这儿有个红蚂蚁窝。

四贵说,你积点德行不？菩萨说了的,扫地不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你倒好,准备给人家诛灭九族啊！

大志说,我干的就是积德事呢？

呸！四贵吐了口痰以示愤慨,不开言也不挪步,低头去看苗情了。大志见状,只好放下石板走过来,蹲下身子帮他看苞谷出苗的情况。

四贵翻了翻麻猫子眼点燃一根烟说,不中,苗没生齐,得补！

大志用手扒了扒土，仔细看了看土里的芽尖尖说,七不翻,八不粘！补什么补。四贵知道大志说的是黑王寨看苗的讲究,苗出到七成,不用重新翻种,苗要出到八成,那补种都是多余了。

因为还有一成苗迟早会拱出土的,点得深了生得就迟,很正常的事。

真的有八成苗？四贵抽了抽鼻子问大志。

大志说,我哄你干吗,要没八成你拔我田里补上！

四贵说我才不补呢,到时我掰你家地里苞谷！完了一扛锄头,拎着种子就往山下迈开了步。

大志满以为四贵不补苗会来搭把手的,没料四贵拍拍屁股走了人,大志只好又折回去,找了根木棍去撬石板。

雨后的地,滑,大志劲使得猛了,石板一翻动,整个人往前一倾,啪一下就扑在蚂蚁窝了,红蚂蚁爬了一身,咬得全身上下全是红点子。好在,这小东西没毒,要是蛇和蜈蚣,可够他大志好受的！

四贵下北坡崖时,清清白白听见大志啊了一声,叫声中带着仓皇,就知道他一定摔跤了。幸灾乐祸的四贵两眼放光往家里赶,脸上的喜气让他婆娘以为地里出了十成苗。

咋啦,苗生齐了？婆娘拿眼问四贵，看他那样像捡了宝。

就缺一根苗没齐！四贵打哑谜。

婆娘很奇怪,这么准,缺一根苗你都晓得？婆娘没琢磨四贵话里的意思。

当然晓得啊,大志这根独苗只怕摔扭了脚！四贵很得意,这才冲婆娘说了北坡崖的事。

左邻右舍的,你不晓得帮衬人家一下,真是的！婆娘一解围裙,出了门。

四贵不敢拦婆娘,人家大志没少帮过自己一家,自己悖了理呢。

悖理归悖理,想让自己低架子,哼,没门的事！四贵气呼呼进了屋,倒头躺床上歇班去了，婆娘爱去是婆娘的事，与大老爷们不相干的。

婆娘啥时回来的,四贵没注意。晚上吃饭时,四贵娘神神秘秘从外面带回一瓶药酒来,嘱咐四贵,每晚喝一杯说是很灵的妙药,喝他个一二个月,保准婆娘肚里有动静！完了四贵娘叹了口气，祖上积德呢这是，十味药弄了二三年，今天才凑齐最后的一味呢！~

有动静没动静四贵不想那么多,但酒四贵爱喝,他娘每次泡药都舍得出钱,用头子喝泡的！头子酒，不伤头，不卡喉咙，难得弄的，得承酿酒的好大的人情。

四贵喝得很认真,每晚上一杯,四个月后,婆娘肚里果然有了动静,胃里泛酸,害口,吃不得荤腥不说，动不动就想吐。四贵在苕，也晓得婆娘肚子里真有动静了。

四贵高兴得冲他娘作揖,说娘啊,您哪里讨的灵药啊,儿子不用借种了！

他娘脸一板,你个犟牛,要没大志最后那味红蚂蚁,你借种都怕没处借,害人家大志脚扭了半个月,都没听你上门道声谢！

四贵脸一白,敢情上次人家大志是为自己补种负的伤啊！自己咋这么不晓事啊，这情份,岂是上门一个谢字了得。那天晚上,有人看见,从不踏大志门槛的四贵手里拎着沉沉的东西敲响了大志的屋门。

再以后，四贵跟大志兄弟相称了，四贵儿子满月那天，四贵当着亲朋好友的面让儿子拜了大志两口子认了干亲，在黑王寨，这干亲可是比亲娘老子还金贵的身份呢！

转载自刘正权新浪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