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一篇)
这是冬日里难得的一个艳阳天,灿烂的阳光洒满阳台,那两株已经高过我头顶的非洲茉莉,一改往日的蔫头耷脑,忽然在暖阳中变得挺拔、碧绿,有如突然遭遇爱情的处子。
我把古筝搬到阳台上,面窗而坐。深棕色水曲柳木质的琴身上,九龙戏珠浮雕在阳光下闪着幽深富丽的微光。每次弹琴,我首先碰触的不是丝弦,而是情不自禁地摩挲这些精美的浮雕。它的厚重典雅具有穿透时空的魔力,能够让人心神迅速沉淀下来,回归空灵。
有了这样的前奏,手指在奇妙的二十一根弦上吟揉按滑时,便时常以为自己衣袂飘飘去了魏晋时代,面对着竹林七贤的琴圣,不知今昔何昔。
窗台上,一只小鸟悄悄落下脚来,黑褐色的羽毛,脖子上一圈却雪白。我不知道该怎样称呼它,这位专程赶来为我捧场的贵客。阳光下,它黑色的羽翅微微泛着绿光,机敏的小脑袋东张西望,亮晶晶的圆眼睛一闪一闪地看我弹琴。
为了不辜负这位殷勤的听众,我停下《渔舟唱晚》,换了一首《知音》,并尽量减小动作幅度,唯恐吓走了它。
在叮咚的琴声里,小鸟飞到我的非洲茉莉树丛中寻寻觅觅,左蹦右跳,很是惬意。直到《知音》最后一个音符结束,它也没有离开的意思。那么,这小精灵一定是听懂了我的曲子!
我停下来看着它,心里对它说:鸟儿,难道你也怀揣着一颗秋水禅心,能知我音?若你真为琴声而来,我今岂不是有伯牙之幸!如此,你便算是我的子期了!
几分惊讶与感动,我决定为它弹奏一曲最心仪的《绿岛小夜曲》。这首在二十世纪80年代风靡大陆的台湾校园歌曲,曾经那么强烈地撞开一名初中生的情怀,带我走入一段梦幻般美丽的初恋。于是音随意转,我的演奏深情而专注,以为能把这位天边的来客灌醉。
曲终弦静,我的目光仍然陷在往事里弥漫。待抬眼,却不见了唯一的听众。起身探寻,还是不见踪影。望向窗外,院子里几排高大的香樟树上,一大群小鸟正欢快地在树梢间嬉戏。
我不禁自嘲地笑:终究不过是一只鸟儿,不解风情之物,难道还真指望它像钟子期一样赞叹“善哉,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不成?
晚上在对门的花店遇上了我的邻居,一位成熟内敛的知性美女。她看到我惊喜地夸赞:哎呀,下午是你在弹琴吧,起先还以为是播放音乐呢,后来看到是你。听你弹了这些日子,今天发现你的琴艺到一定境界了!
我的邻居平时极为惜言,平素见面笑一笑点个头就过去了,刚刚的话显然是有感而发。仔细想想,自己功夫尚浅,何以突然弹得那样动人了?应该是因为它,那不知名的鸟儿。虽其未必知我音,却是它不经意的光临,让我有了一次超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