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8月30日，阳光毒辣，蝉鸣不已。这年我师范毕业，被分配到偏远的山村学校。

　　到了学校，我呆愣半晌。平房两排，一教室，一宿舍，门窗破旧，有些飘摇；操场不大，长满草，弥漫着牛屎的气息。

　　校长姓汪，年近六十，戴眼镜，面善气和。我报到时，他送我两语：一欢迎你的到来；二不要带来资产阶级自由化思想。我哑然，点头以示敬畏。

　　我正式上班了，给我安排了初三的数理化和体育课，每天5节。之所以这样安排，原因有二：一是惩罚我们这群毕业生，二是学校老师多为民师且水平低。我的到来既是灾星也是救星。校长听了我几节课后，很满意，见我态度老实，放了心，会上就常表扬，反过来训斥有些老师。他们对我有了想法，说：“你这样工作，我们还吃饭么？”我愕然，想想这些民师的处境，每个月还指望学校给他们几十元钱养家糊口，我很同情，但我不能敷衍工作害学生啊。

　　学校有食堂，师傅一人，是校长夫人。每天有俩学生给她帮厨，她只负责给学生煮饭，菜是学生从自家带来的。老师的饭菜自己做，每位老师的宿舍前垒有土灶，烧柴，一做饭，烟雾弥漫，感觉是野外宿营。为了保证老师有菜源，学校给每位老师分一畦地，由老师自己种菜。这下就苦了初来乍到而课业繁重的我，种菜，烧饭，还要备齐锅碗瓢盆油盐酱醋。我感觉天昏地暗。

　　有个女教师，叫香，漂亮妩媚，先我一年上班，她家就在附近。她对我说：“你在我这里吃吧。那地我帮忙种，饭我烧。”我不客气，天天就吃她做的饭菜，好香。

　　但时间一长，有了闲话：“你看他会要她么？”

　　“肯定不会，玩玩而已。”

　　“为何？”

　　“他公办老师，吃皇粮。她农村户口。是你，你要么？”

　　闲话传来，她不听。有人提醒，她不理。一切照旧，天天做饭与我一道津津有味地享受。有天我没吃晚饭就上自习了，她竟然一直等到我下课后才开饭。我对她说：“你不怕闲话？”

　　她说：“怕？谁爱嚼舌就嚼吧。我乐意。”俩小酒窝很好看，我有些浮想。

　　过了半晌，我说：“我怕。”

　　她愣住，没往下问，眼内泛泪花。

　　其实我的回答也是无奈，因为校长已找我谈话，他的眼中，我们的行为就是不正当男女关系，这就是资产阶级自由化思想。校长警告我的同时，还说要我当接班人，我不能让他失望，必须严格要求。他的话进我耳里就是地震，我决定不再吃香做的饭。

　　学期未完，香辞了工作，半年后嫁了人。一年后，我调离此校，有天在集镇上碰到她，我问她为何匆匆嫁人。她笑笑：“我也被谈话了，不过这不重要。只是我不能嫁给自己的梦想，所以我不如早点嫁给现实。其实，我根本没有梦想，我只是喜欢与自己喜欢的人共餐时多待会儿，说说话，这才是真正的美味。但现实不允许。”

　　我甚觉愧怍。此后，我东奔西走，几经辗转，竟一晃二十年矣。然而，这种愧怍始终拌着这份美味一直留存心底，留存为我岁月最为厚重的沉淀。我一边咀嚼，一边前行。

　　（通联：市浏河中学）

（摘自《荆门晚报》2012年12月8日13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