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栀子的芒种夏至

时间:2010-05-19 00:00     来源:     作者:李评    点击:


芒种

    栀子的丈夫土根自清明节回来给母亲插青,就没有出去。小满里收割完一亩小麦,三亩菜籽,他就开了拖拉机去给跟前邻里的乡亲们沃田去了,一直到芒种前的三天,才抽空把自己的四亩地沃开来,撒了肥料,等待栽秧。

    “芒种”就是“忙种”,不知是啥人把它在二十四节气里变成了“芒种”。其实麦子和菜籽都收下归仓了,庄稼们根本就没了“芒”,倒是人忙开了。

    这些日子里,栀子的心里有些紧,仿佛被什么催着似的。“芒种打火夜插秧”,是一种叫季节的东西暗暗相催着。栀子在娘家就没怎么栽秧,芒种时节,了不起在家烧火做饭。嫁到丈夫身边还不到一年,七十多岁的公公象一本老农历,天天打开着,唠叨着每一个日子。天上打雷,蚯蚓上路,他都能跟麦子、包谷、芝麻联系起来。该下种割谷了,耕耘起坂了,公公一说一个准,像板上钉钉。在公公的熏陶下,她感到自己与季节融合在一起,随便翻开一页日子,自己都在二十四个节气里。

    栀子是新妇,土根当然不会让她做很多活儿,沃开秧田,他就和父亲去做田“眼神”。眼神是用齿耙将泥耙出来,糊在田埂内侧,然后用“荡耙子”抹出平滑的棱角,用来防止秧田漏水。至于怎么叫眼神这个名儿,没谁能说得清,也许它就是土地的眼神儿吧。父亲在水里扶齿耙,土根在田埂上拉,爷儿俩把土地侍弄得金贵。父亲常说:人若欺地皮,地欺人肚皮;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糊弄土地,天就会给报应。

    栀子歇不下来,吃了早饭,她就拎了一个“秧马”下田。她要趁丈夫忙活时,去“怀”两天秧,这个字只是个读音,写成提手旁和一个不字,字典里查不出来。一畦一畦的秧苗像一块绿色的毯子铺在地里,青蛙、蚂蟥、水虻在水里游弋,露气在秧苗间窜动。泡胀的泥土像无数条鱼在脚趾间钻来钻去,水吻在小腿上,起初有点凉,然后就是绵绵软软的暖。

    栀子的手在稠密的秧苗间游走,一会儿,两手一合,就成了一个秧把子,在水里“咚”几下,洗去根须上的泥土,拿一根泡了水的稻草杆儿在秧把和手指上绕两圈,一抻一拽,就扎紧了。栀子试着不用扎草,而是把秧苗辫着辫儿自扎自,称为“秧扎秧”。但她扎了一个,就依然用草扎了,她想着秧苗拧着身子时的痛,自己也感到痛。

    一畦畦的秧苗在栀子手里变成一个个结实的秧把子,然后在光光的水面摞起来,像织在水面的绿色的辨子。望着身后一绺绺辫子,栀子心里松一口气,立即又紧了起来。午饭时,她问丈夫:我们家没跟别人换工,自己一家人栽秧,怕要栽过芒种呢?

    土根笑笑说:不用着急,明天准备几桌饭菜,我和爹要喝几口。土根一下午没下地,骑了摩托到镇上买了几件啤酒,几斤鲜肉,几条鲢子鱼,还有豆皮、卤菜等等。然后躺下睡了,从割麦子菜籽开始,他一直没休息,他太累了。

    芒种那天,栀子家正式“开秧门”。土根吩咐栀子不用下地,在家好生侍弄两餐饭。栀子没说什么答应了。在农事上,公公是丈夫的绝对权威,丈夫又是栀子的绝对权威。有时候,她对丈夫有种强烈的依赖,丈夫不安排一二,她就感到丈夫疏远她了。

    早上七点钟光景,栀子门口来了不少人,有说有笑。有几个跑到灶台对栀子说:妹子,你把菜整辣点,辣点有劲。有人说:嫂子,今天田里落了心,晚上和土根好点那个那个。

    栀子脸红红的,她明白这是到她家来“换工”的。乡下人常讲:情是赶的,工是换的。栽秧割谷是大活路,左右邻里集中起来,串工打伙,今日你家,明日他家,热闹,快活。又省工,一家人几天干完的活,一时半晌就完成了。丈夫给人家沃了田,人们记着那份情,现在还工来了。

    栀子心里热乎乎的,恨不得把家里所有好吃的都弄出来。除了丈夫买回的鲜菜,她把腊猪蹄、泡酸菜、淹豆角全弄上了桌。大大小小十八碗,超过了她出嫁时的标准。在饭菜的浓香里,她自己都有些醺醉了。

    田里又是一番景象。两三个汉子把秧把挑到白田里,一个个“打”到田中间。几个手脚慢点就牵起秧绳,打起了“厢子”。急性子的女人们不等厢子打到头就一人占上一厢,拉开了栽秧架式。她们滚圆的屁股朝天撅起,随着胯骨一高一低扭动;两只手如同鸡啄米一般,弄出哗哗水响。乡下习俗:栽秧田里无老少,割谷田里无大小。田里的人们放纵起来,黄段子、荤故事开始在田地里流窜了。老公公开起了新媳妇的玩笑,小叔子把嫂子撩得胀鼓鼓地。拧一下屁股,蹭一下奶子还受用地打哈哈。几个“吃了亏”的媳妇把一个汉子撂倒在水里,扯下他的裤衩来,一大坨黑泥巴塞到那地方……

    吃中饭时,几条汉子山吃海喝,把屋子震得山响,眼神儿也不规矩。栀子脸烫烫地,她说:下午我也下田吧!丈夫眨巴眨巴眼说:你还是弄饭吧,晚饭要整得更好些。

    傍晚收工时,回家的丈夫把栀子吓了一跳。土根从头到脚,全被乌黑的泥巴糊着,除了眨动的眼和笑着的牙,整个一个泥塑。几个女人跟在后面,浑身湿淋淋的,奶子一颤一颤,腰身一扭一扭,笑得直抽筋。他们是扳泥巴了。“开秧门”和“封秧门”通常要扳一回泥巴的。扳泥巴吉祥,就像摸秋,越疯越好,主人骂不得吵不得,吵了不吉利。栀子家一开一封,自然要扳一回了。

    吃晚饭时,土根故意只洗了一双手、一张嘴,就黑乎乎地给众人挟菜敬酒,弄得一屋子人乐呵了半宿。

    客人散后,栀子吵了丈夫一句:你看你,还像个人吗?还不快去河里洗了!丈夫到河里洗爽亮回来,栀子一头扑进了他怀里。

夏至

    入梅了。昨日一场雨,今日太阳就泼拉拉地出来了。

    黄昏前后,栀子就和丈夫到秧田边。丈夫捏着一根削尖了一头的棍子,走在前头,一下一下地往眼神里戳眼。雨后晒过的“眼神”,外表铁实,里面绵软。戳上几步,就停下来等栀子。栀子挎一篮黄豆子儿,往土根戳下的眼里点。一口眼一粒或两三粒,这取决于她流动着的心情,好时,点下一粒,坏时,就点下两粒。有时也取决于她的手感,手里的豆有些瘪糙时,就多扔些。她感到扔豆子就如同扔自己的心事。大哄大闹的忙一停下来,丈夫就不再是她心中的神,他希望丈夫也闲下来,疼一疼她。还有一个秘密,她想在适当的时候告诉他,给他一个惊喜。

    在秧田眼神上种黄豆,不知起于哪朝哪代。黄豆是旱庄稼,塞在寸把深的泥巴里,照样长出来,还特别旺相。到了七月间,黄豆就长出腰腿深的架子,巴掌大的叶子张得老远,好像一圈绿色的篱笆。小孩子摘那片叶子,铺在小手上,一打一个响。

    栀子的身子有些重,四亩地的黄豆点下来,要了一整天。当然也只是早晨露水未干时和傍晚那两三个时辰里。人们不会在烈日炎炎的中午和下雨时去点黄豆,那样黄豆就会被炕死或泡死了。黄昏最适宜,点下去的豆儿睡一晚上觉,吸一夜露水,第二天就能伸胳膊蹬腿了。

    丈夫给秧田看了两晚水。眼见那一株株秧苗站正了身子,油亮了脸色,他就告别了栀子,出去打工了。

    闲下来的日子有些空洞无聊。成活的秧苗如半大的孩子,只要给它水喝,就能健康地长成了。菜园里的黄瓜、辣椒、豇豆、蕃茄,一茬一茬地成熟。隔两三天的一场梅雨,使栀子根本用不着操心去浇灌它们。屋里头的事也不用操多大心,今年菜籽好卖,贩子们上门,每斤收到一块八,丈夫出门前就卖了出去,钱一分不少地交给栀子保管着。可是麦子不行,六角几的价格也没人问津。去年的麦子说有补贴,可是至今还没补下来。只好等着,栀子想,这也急不好,大伙儿都种了,都在等。

    日子似乎向火源走去。知了开始在河畔柳荫叫热,钓鱼佬(翠鸟)在树枝下一守一晌午,突然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叉起一个鱼儿。

    端午到了,栀子把公公割下的艾蒿挂在门口,去弄了一点小麦面,夜里和了,加了“酵子(发酵粉)”。第二天在蒸笼里铺了几张桑叶,蒸了一格子“发糕”。又到镇上买了几颗粽子回来,自己没心思吃,全给公公下了酒。

    新姑娘回娘家,腿子像扬叉。这样的节气,出嫁的女儿必得和女婿回娘胎家“送端阳”的,但这些年一点一点给破坏了。栀子一个人回娘家玩了几天,和娘拉呱了几箩筐话,拉着拉着就没了话说。

    栀子正打算到姐那玩两天,突然听人说,稻秧一代二化螟虫害爆发得厉害。栀子心一揪,就屁颠颠地赶回来。公公说,他早已买了甲铵磷、杀虫霜配着打了药,没事儿了。栀子心里有些愧,怎么能让七十多岁的老人下田打药呢?可是一想自己,也不能下田啊。就后悔自己当初没把那个秘密告诉丈夫,心里叹了一口气。

    栀子到田里走了一遭。田里的稻秧正在偷偷地分蘖发蔸。枝叶碧绿的,密实密实的长成了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水矮下去,只见秧苗不见水。眼神边爬满了野草,有鸭嘴黄、三棱草、还有芋荷儿。和丈夫一道点下的黄豆,在眼孔里撑出几片嫩黄的叶子来,刚好遮住那一眼天空。蚯蚓拉下的屎土一堆一堆,蚂蚁在它的广场上往来忙活。轻微的农药味儿飘散出来,栀子感到一阵小小的恶心和眩晕。

    没几天,村长传下话来,说今年雨水粘稠,稻飞虱比去年更严重,有些地块里已有发现了,请各家及早买药防治,杀虱的药有毒死蜱、敌敌畏等。

    栀子这次执意没让公公下田打药。天气越发热,打药要趁正中午,毒日当头,上蒸下熏,常人受不了,公公更会受不了。栀子请来一个小伙子帮他打了两晌午药,她一直在荫凉里看着,帮忙加加水,扶扶药桶。

    小伙子冷丁问:嫂子,你没有孩子吗?

    栀子的脸轰地一下红了,什么也说不出来。那一时,她心里也如同这稻秧一样娇嫩、脆弱,她感到自己也被药了一下。

    晚上,她第一次梦见丈夫。丈夫婚前也在外打工,他似乎习惯了打工的日子,因此很少走进独守空房的栀子的梦里来,这次居然走进来了。

    第二天,栀子忽然有个大胆的决定:她要去找丈夫,和丈夫一道打工。稻子的收获还要等上二个多月,她受不了炎热下的寂寞。

    她心里说:只要有丈夫在,在城市的脚手架下,哪怕只有草帽大的一点绿荫,她也是清凉和欢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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