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班的地方离我住的小区并不远，每天上下班，我都会步行穿过城市的一条主干道和一条200米深的小巷。小巷内，商铺林立，有烟酒副食店、早点铺、美发店、拉面馆、洗脚城、废品收购点、酿酒作坊，还有那些白天门可罗雀、夜晚灯光暧昧的洗头房和性用品商店。

　　对于这条小巷的小商人，我一向不屑一顾，也反对老婆与那些商铺的老板娘来往，因为我觉得，他们不过是一群再普通不过的人。可老婆以我常年上夜班没人陪为由，总是在晚饭后，无聊地坐在烟酒副食店门前，与老板娘们谈天说地。时间长了，老婆自然与那些老板娘成了好姐妹。我们家里吃不完的大鲶鱼，老婆就会拿到美发店去，让那些不常打牙祭的员工们分享。礼尚往来，美发店的老板娘回乡下带来的土特产，也会送一些给我们。

　　就这样，老婆成了了解社情、民情的人，对于小巷里的家长里短，她可谓了如指掌。一次，她对我说，酿酒作坊的老板因为得了不治之症去世了。过了一段时间，她又对我说，早点铺老板的儿子开着刚买的二手轿车，在超车时与迎面正常行驶的大货车相撞，不幸身亡。老婆给我讲这些故事后，每天上下班的路上，我才刻意去观察酿酒作坊和早点铺遭遇不幸后的变化。

　　酿酒作坊位于小巷东端的拐角处，是那种用新设备加老工艺来酿酒的都市小糟坊。过去，我常看到一位年龄在50岁左右的男人和他的儿子，从发酵池中用铁锨往蒸锅里撮谷子、高粱等原料，男人的老婆和儿媳则在店外择菜或者附带卖一些香烟和饮料。儿媳怀有身孕，挺着大肚子行动不便。春节临近，带着大塑料壶来买酒的人很多，酿酒坊也因此终日煤火不断。也是这样一个冬日，我发现儿媳已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在冬日的太阳下取暖了，于是，我感叹生命在不经意中，在小巷深处生生不息。看得出，一家人在城市的一隅酿酒，虽然艰难，倒也很开心。男人去世后，酿酒作坊的煤火并未中断，因为还有男人的儿子。每次路过这里，我看到一对年轻的夫妇，在大大的蒸馏桶周围忙碌着。我问他们：“你们的妈妈和孩子哪去了？”夫妇朝我微笑，平静地回答：“妈妈带着孩子回乡下了。”

　　早点铺位于小巷西端的拐角处，经营热干面、豆腐脑、油条。儿子出事后的那段时间，早点铺关门了。每天早晨我路过这里，都看到店门是虚掩着的，里面坐着一些人，好像是亲戚们在安慰刚失去儿子的老板夫妇。是啊，唯一的儿子出事了，做生意赚钱有什么用？以后，可能这个早点铺不会开门了——我心里这样揣摩。可过了一个星期，早点铺开门了，只是炸油条和卖豆腐脑的是一对更年轻的夫妇，从长相上看，这对年轻夫妇可能是老板的弟弟和弟媳。又过了一个星期，我终于看到了老板和老板娘。他们还是像过去一样，老板不停地往油锅里放油条，老板娘不停地给客人安排座位、端早点、收钱。从他们的脸上，很难察觉到丧子之痛。

　　至今，我并不知道酿酒作坊和早点铺任何一位老板的姓名，我更不知道在灾难降临后，他们是怎样度过那些悲伤的日子的。从表面上看，他们的生活还在继续，没有抱怨，甚至没有悲伤——这就是我认识的普通人。

（摘自《都市假日》2012年9月9日7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