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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明的,隐晦的——栗溪掠影及其他

时间:2011-04-11 00:00     来源:     作者:何红霞    点击:

 

“她劝我从容相爱,如叶生树梢;她劝我从容生活,如草生河堰。”

 

玛格丽特·杜拉斯说:“饮酒能使孤独发出声响。”是酒,让我们内心的孤独与失落挥洒得有声有色。可是,依然是酒,也能让我们的欢喜和激昂流泻得一览无余。这种鲜明的有着火焰内核的液体,将内心的隐晦一层层打开,点燃,使它们在幽暗处闪闪发光。

栗溪也如同一壶酒。春深时,我来浅酌。

大巴车在蜿蜒的山道上行驶,我看见各种生命依次在大地的深处醒来——颜色盛开、声音鸣唱、翅膀飞行,我心里顿时涌出初见和再逢的双重喜悦。栗溪是一个有500多年历史的山区小镇,位于江汉平原和荆山山脉之间,在湖北荆门市境内。373.5平方公里的小镇,山林面积就达到47.9万亩,森林覆盖率83.7%。栗溪离我生活的荆门城区并不远,只需1个半小时的车程。尽管如此近切,于我,却也是从未涉足的远方。

在日显荒陋的荆襄古道颠簸着前进,两旁已是枝繁叶茂,一片葱茏,再也找不见关羽大战东吴大将丁奉时的刀光剑影。当初的鼓角铮鸣已是如今的溪水潺潺、鸟鸣涧涧。千年的时光被强大的世界轻轻一吸便离我们而去。在庞大而任性的岁月面前,我们谁不是,渐渐模糊,哑口无言。就像人生,其实谁都是先知,因为我们都知道最后是殊途同归。所以,每个人其实都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失败”、“孤独”、“坦诚”、“忏悔”等,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远处的绿篱笆,黑瓦白墙的小屋,大块的青石板,木格纹的本色窗,翘起的瓦檐,山岙里的烟霞。这些水墨画面,摊开在尘世以外,在栗溪的深处。

 

这座原生态的山就是传说中的仙人岩了吧?白色的野蔷薇恣肆怒放,红褐色的刺挑衅般地钉满绿色藤蔓,冷静,任性,还骄傲。而漫山的映山红已经谢了。落花是美学概念中的完美,是最意味深长的人生浓缩。已经焦灼起来的暮春阳光透过灌木射下来,地上的苔痕和腐坏的植物就开始斑驳、摇晃。

站在山脚明晃晃的太阳下,用手搭起凉棚遥望山顶。并不让人望而生畏。拽住树枝草根们坚定地往上爬。松软的黑土,灰黄的岩石,新生的茅草。山坡上瞬间充溢着青草泥土阳光的味道。山林庞大而拥挤,山体陡峭。人在其中,像身临一场意义重大而无人监视的考场。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轻汗涔涔。感觉有一股气场,或者情绪,向我聚拢。由弱至强。它宽广,微腥,清凉,致密,像寂寞那样深厚。它将我覆盖。

在一大簇荆棘遮住的陡坎面前,不由自主地停住。擦汗,发出怯意的喘息。一双手伸过来。棉衬衣的袖口,宽大的手掌。干净,坚实。他微笑着。他的目光,闪耀着生命上游溪水的光泽。我无从逃离,掉进了深井。他不知道我的危险。我危在旦夕。势临决堤。他不知道,种种爱情类型之中,我更习惯和擅长的方式是暗恋和无人所知的告别。我是如此熟悉对方不在场的爱情,可以轻松胜任想念。都说女人天性渴慕浪漫,其实女人潜意识里最高昂的浪漫是悲情。我站在他面前,跟许多的山木一起后退,成为他笑眼里的柔软风景。

在三国古军寨的遗址旁,在谜一样的何家天坑里,我无视他的殷勤或黯然,兀自煎熬,觉得世界一片悲凉。爬上山顶,在传说中99间军营残壁的最高处,我迎风站立,衣袂纷飞,我的孤独无人分享。彷佛有一天醒来,突然发现自己睡在无边无际、夜色如墨的荒原上,所有的人都拔营而走,单单遗弃了我一人。

是否越是原生态的,越是恣肆繁杂、无人看管、不经雕琢的,反而离唯美或本质越近?比如在仙人岩,无关权势,无关钱财,不沾烟尘,感觉爱上一些事物,或者一个人,竟是多么容易的事。

 

与其说栗溪的寺沟瀑布是一道瀑布,不如说它是一条跌宕的河流。失却壮观,却衍生了曲折婉约。它不作暴烈的进攻,是那种渐渐渗透、平民气质的流水。山泉流在石头上,这音响唤起了山谷深处的孤独,但这孤独并不是忧伤的,而是一种遗世独立的清雅,就像一颗蓝星在山颠的空灵吟唱。

寺沟瀑布全长500米,宽15米左右,整个落差约50米。让人欣喜的是,这条瀑布呈三叠九级,每叠处形成一个深潭。沿着溪流向上攀登,看起来怪石嶙峋、藤蔓缠绕,真正攀起来却很顺畅,一步步铿锵有声。甚至脱掉鞋袜走在水流中,也不至于滑倒。然而人有时候很奇怪,太顺利的事情往往不敢往下做,似乎幸福都应该是从坎坷中捞出来的,上面应该挂满汗水或泪水。在这里,幸福简单而轻松——像鱼一样依水而行就是。

溪流两旁树木茂盛,多是高大的榔树和榆树。有趣的是,我发现了一个小巧的鸟窝,呈椭圆行横搁在一棵树的树杈间。树枝搭成的鸟窝外观光滑,像极了一枚两端细瘦的陶罐。而两只长尾巴的鸟在一旁鸣唱,清亮明快。我忍不住纳闷,这长尾巴的鸟是怎么走进它的家,然后又是怎么走出来的。它的尾巴是那么的长,不碍事吗?它在里面能转得过身来吗?它是向前走进去,然后倒退着出来呢,还是倒退着进去,然后向前走出来?这样疑惑的时候,我真舍不得离开,可是它们却振振翅膀飞走了,留下我空巢般的眼神。

这些许的情境,些许心绪,亦是阳光折射到生命叶片上的微弱光泽。存在,就会折射,即生命在线,和意义无关,和目的无关。

 

其实,我并喜欢“孝顺”一词。感觉它过于顺滑和柔软,从而消减了棱角和自我,露出些许愚忠和酸腐的味道来。但是我从不否认血脉亲情的粘稠,甚至壮烈。

在栗溪镇栗树湾村甘家冲,立有孤零零的一块孝子碑。没有牌坊的庄重,更无寺庙的盛大。两米来高的碑,立于光绪二十三年。而藏在这朴素之碑后面的真实场景,却披着百年前的唱腔和血迹,悲壮地潜伏着。午后的阳光显出了暮春的灼热,我们静静地立在碑前,故事就像蒸腾的日光一样浮出水面——一百多年前的甘家冲,有一个叫石春耀的农民。母亲患上了眼病,多年治疗无效。石春耀忧心如焚、夜不能寐。一天夜里,一位白发老人托梦给他说,看好母亲的眼病不需其他药物,只要你的肝就行。于是他趁家人下田劳作,在身体上划开一道三寸长的口子,偷偷割下自己一指多宽的肝,亲自熬汤,送与母亲服下。母亲的眼病果然好了。

由于跨过了百年的时空,故事已经忽略了血流如注的疼痛,细节也呈现了些许的残缺与漏洞,但是没有任何人怀疑它的真实性,当事人的后辈和旁支如今就生活在这片土地上。这里是他们的故乡。石春耀当年对母亲的情意,如果可以用割肝来衡量与表达,那么如今,这个村庄的后辈们对这片故土的情感,就否就表现为对这种亲情的传颂与固守?

古往今来,在我们所感知的社会中,更多是父母对下辈汹涌奔流、不计代价的爱,而在石春耀身上凸现的亲情回溯,则更引人注目。我认为,血脉亲情才是我们每个人终极的故乡。故乡是我们每个人,永远的伤口与疼痛。当我们在故乡的怀抱里成长,我们或许只看见它的阴暗和不尽人意。比如脏乱拥挤的街道,尘土泥泞的道路,破旧低矮的房屋,邋遢猥琐的人群。甚至,在时光里无权无势,偶尔遭受社会或者体制暴力的双亲,地位卑琐、贫寒无靠的家庭。在我们自身的成长中,或许有过厌恶,或许有过憎恨。成长的阴影与成长的希望同时缠绕着我们,不切实际的幻想与眼前的庸常同时异化着我们。我常常被生活的假象与苦难覆盖。我总在追慕生命中的不存在,遥不可及的不存在。却不知,多年以后,回忆清苦岁月里的欢乐,总是那么清澈,透明和刻骨铭心。

母亲,是我们奔腾血液的上游,犹如自己的故乡。故乡,就是自己的祖国。一个没有故乡的人,实际上是一个没有祖国的人。一个没有祖国的人,当然是一个被遗弃的人——被时光遗弃,被生命遗弃,最后,被神遗弃。栗溪镇栗树湾的石春耀,我不想仅仅用“孝子”二字来为他冠名。我更愿意这么臆断:他用自己滴血的一指多宽的肝,完成了对故乡的一次灵魂之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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