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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遗址的前世今生

时间:2009-04-22 00:00     来源:     作者:何红霞    点击:

潮起

 

陶制纺轮停下来。下雨了。有嘀哒的声音落入身旁的陶罐。洁白而妖娆的思念,在午时三刻。“风后。”一个低低的声音,踏千山万水而来。她听到了风声雨声,激荡的波澜,蝶翅花语,还有纷扰低飞的色彩交响。是他,他有铁一般黑暗的泪光,他是一滴痛苦的星汁。只有他才能战败我的不动声色,瓦解我的泠然矜持。天,就这么一声轻唤,所有的东西,那些飞砂走石丢落的失散的封锁的忘怀的一切,统统回来了。

那场5000年前最有名的战争,裹着无际的黑暗而来,缓慢而磅礴。厮杀鼓鸣,哀嚎声声,血溅新石器,涿鹿之野铺开黄蜂般的部队。炎黄的旗帜在左,蚩尤的部落在右。生死决战之际,在昏黄暗哑的战场,在弥漫他的气味的西北角,一道亮光闪过。泪水奔涌而下。我知道,我的爱情失效了——他还是拿出了那枚骨针。我的骨针。骨针上附属的咒语带着浓雾已经出场,我的秘密爱情像我的巫术一样大白于天下。宇宙静止无声,我的身子变轻。他野兽般让我着迷的气浪包围过来,霸道,勇猛,所向披靡。炎黄即将败退,我陷入昏迷。而此时,天神及时主宰并纠正了一切。天神赋予我最后的力量,让我的骨针变成了一辆能够辨别方向的战车,飞落在炎黄的队伍。从此,天地和历史发生了清偿般的改变。我只知道后来,我的蚩尤,他死了,连同他种在我身体里的那枚已经发芽的种子。

千年以后,人们读到这样的句子:“在被蚩尤围攻情况危急时,炎黄军中,有个名叫风后的女人,她利用占卜的方式发明了指南车。于是炎黄的部落在浓雾中确定了方向,将蚩尤击败于涿鹿战场。被俘的蚩尤不肯投降,黄帝便下令将他斩首,蚩尤的血染过的大地则变成一片枫林。”

我的英雄死了。我的巫术散了。从此我让自己像指南针一样信仰坚定,也像干净的动物标本一样剔除荤膻。我目送英雄的孩子们迁徙,带着流血的伤口和盛着稻米的黑色陶罐。我知道他们将要到达的地方,那里桃花盛开,鹿群阵阵,还有一条古老河流,怀着不可摧毁的信念向他们敞开胸怀。

 

 

潮落

 

太久了。在每一次桃花盛开的时节,向新回的侯鸟报出自己的年龄,都羞于启齿。但请相信,20万年的岁月并没有让我老去,不管是容颜还是内心。我胸中流淌着无可触碰的深情。我让自己像指南针一样信仰坚定——他们会来的。孩子们正在路上,朝着我的方向。无边静寂的等待中,我感觉北风已经不仅仅是北风,它其实是宽阔而有方向的动词,而怀里的流水,都是安静而温柔的动物。岁月实在太漫长了,无寄的时候,我悄悄娩出了一个羞涩的孩子——清木河。哦,忘了交代,我的名字是清木垱河。人总是会不经意忘记自己是谁,其实河流也一样啊。

他们到来的时刻,是个波澜壮阔的节日。尽管那个月夜,这里仍然像一个巨大的疆场,沉寂、幽深,弥漫着悲剧的味道。黑暗中,他们疲倦而忧伤,但是目光如炬。我的存在让他们踏实和欢喜。熊熊的大火燃起来,铿锵的石头磨起来,优雅的稻谷种下去,瓷实的陶器唱起歌。此后的每个清晨,微风会一阵阵地吹过,它们那样轻,那样甜蜜,带着一个夜晚蚀骨的体香。男人们上山打猎,下河捕鱼。女人们种稻做陶,养猪喂鸡。两个淘气的孩子,在一块稻壳和泥土混合烧铸过的平地上玩起陶制和石磨的陀螺,抽打、旋转,抽打、旋转,直到汗珠从额头、脸颊滚落下来,滴在他们的母亲用纺轮织成的薄衫上。一个健美的少女接过男人一块浑圆的玉坠,含羞低头,扭头奔向密林的深处。三五个蹲着进食的男人看着那小鹿般的身段,就有些饿,眼神里就生了须子。伐木的强壮老者一石斧就把那些直直的须子敲断,落下一大片滋滋喝汤的声音。

而此时,芳草吐绿桃花灼灼昆虫苏醒百鸟啼鸣,风含情水含笑,我的内心被爱情充盈。是啊,爱情,这奔涌的血液,在地底潜流,在空中喷发。我的爱情就是这一群劫数过后重新蓬勃欢腾起来的孩子,是没有时空阻隔的辽远,是囊括了一切情感色素的大海,是花园里所有花儿的总和,玫瑰仅是其中谦卑的一朵。

太阳要回家了。我怀抱一群戏水的孩子,坐在太阳的尾巴上,荡秋千。天很蓝,云很轻,岁月辽阔。我生机盎然的孩子啊,要知道,将一些爱植入生命,嵌得太深的话,就是一种疼。且一旦失去,那种剥离,牵筋动骨——硬下心来,才是从容。我期待那冥冥中残酷的一刻,来得更漫长一些,漫长到无法眺望,无法想象,只好遗忘。

因为爱的力量而衍生的黑暗,最绝望。——在我们如此沧桑和老谋深算以前,且让我们看见彼此容颜的纯净盛开。

 

 

潮起

 

公元2009年春,一本阁楼上覆了浅尘的线装书叫醒我。我们去旅行,去屈家岭,去看另外的人生和真相。这座位于湖北省京山县的新石器时代文化遗址。1954年被发现,其年代距今约5000年。线装书说,这片遗址是“一处以黑陶为主的文化遗存,文化面貌不同于仰韶文化,也与洞庭湖以南的几何印纹陶差别较大,所以将其单独命名为屈家岭文化。据考证,屈家岭遗址上的生活迹象存在了800年左右即消失,原因不明。”它还说,“屈家岭遗址的发现,说明长江流域同黄河流域一样,是中华民族文化的摇篮。”线装书永远这么冷静客观,不动声色。

踏上这片褚色的土地,松软的脚下就散落着千年的碎陶。拾起半掌大的一块,这泥土涅磐的古董,幽暗中慌乱的气质。曾是惊鸿照影来。恍惚中,风后的目光早已在神话里黯淡,蚩尤的魂魄不知还在谁的记忆里眷恋,清木垱河仿佛须眉落雪的神仙。树上的垂柳叶子被风吹动,你的样子在回忆里倒映,而我守口如瓶,好像一口藏着月亮的水井。生死本就如梦啊,可你偏要寻个不生不死的觉醒。

把风云变幻的天空一再擦亮的,是那些桃花,民间的桃花,串起5000年屈家岭的桃花。一朵朵,一树树,一面山坡,一抹平原……她们大片大片地燃烧,轻弱纤薄的花瓣勇敢打开,露出精巧的蕊。我感觉自己也像桃花那样开始沉默绽放,所有的美丽里都饱含着甜蜜和疼痛。它的隐秘特质烙在了心灵深处,像一个天生的印痕,可以忽略,却无法消除。我们都潜入各自内部,感受那种在光阴的绸缎上缓慢织绣的静美。安静,释放了内心所有的秘密,包括安静本身无可替代的温暖,辽阔,湿润,和柔软。一阵清风,就有娇嫩的花瓣儿无声落下。原来桃花这个词语,和情爱一样啊,是一件奢侈品,小心轻放,透明易碎。

清木垱河沉默着流淌,古柏被现代香火缭绕。太子山上的小鹿天真无邪,吃着诗人们递上的花心大萝卜。一座古老遗址在我的视线里渐行渐远,留给我的场景时断时续,却又时常撞进我的想象里,越过城市,刺破天空,在不为人知的高处隐秘地飞翔。与遗址有关的故事艰深晦涩,难以窥破,只能依稀辨出些破碎的陶片,还有陶片上一年一度盛开的桃花。就这样,在不断的自我追问中,后来的人们已冷淡了爱的能力。

而那些深深埋入岁月的人生,像一棵棵不再生长的树,枯寂在虫蛀的线装书里。却在公元2009年的春天,突然想念土地和阳光的恩情,绕过焦黑的一段,在我面前艰难地抽出嫩芽来。

 

 

又潮落

 

我们寻找的仅是屈家岭破碎的陶片吗?我们需要的,仅仅是月宝山上绚烂的桃花唤起内心的欣欣向荣吗?不,我们都是贪婪的人,我们要的是未能亲临的远古时空的神秘断层,是想象无法链接与修补的情节与经过。蚩尤带领的九黎战败以后,黄河下游和长江中下游一带的广阔地区敞开怀抱接纳了他们,为他们疗伤,哺育他们继续成长。到尧、舜、禹时期,他们又形成了新的部落联盟。这就是史书上说的三苗,后来分支为蚩尤族和祝融族的一群先人吗?蚩尤族后来更弱了,于是往如今的贵州、湖南一带再次迁徙,而祝融族留下成了荆楚儿女的先祖吗?

一切都在怀疑和追问中慢下来。液体流动得慢了,是因为开始粘稠。固体之所以存在,秘密在于内部的慢。人慢下来,因为智慧进入他的身体。只有掌握足够的慢,一个人才能成为广场上被景仰与怀念的塑像,被掩埋的繁华才能成为神秘遗址供人怀想。

所有的延续,都会成为岁月风雨中的标本,唯有沉默高悬于时间之上。而我们忘不掉的或许不再是特定的某人某事某场景,而是不再复来的似水流年。回望来时之路,你看到的是什么?是大片大片荒芜的时间之雪,落得满满的,把沿途铺成一片苍凉。隔了一段风姿绰约的距离,岁月那一端青天之下的风物和人影,渐渐陈旧,发黄,宛如一幅褪色的画。待到那人两鬓飞霜,苍颜一副,时光不留些许痕迹时,怆然回首,还能认出画中人就是自己吗?

如今,屈家岭管理区223平方公里的土地,已建有中南地区最大的梅花鹿养殖场,万亩果园春花秋实,工厂企业星罗棋布,现代农业展翅欲翔,文化旅游高调出场。这个春天,我对屈家岭这块遗址前世今生的猜想,被太多个人情绪左右。是的,独立于屈家岭的天地之间,我是我,他们都是别人。也许,一个客观的世界并不存在。地球上有60亿人,就有60亿个世界,每个人都是以他自己为圆心的那个世界的主人。万物皆备于我,不必畏惧一切你自以为比你伟大的人,鞋子是你的鞋子,花朵是你的花朵,爱人是你的爱人,世界是你的世界。离开你,他们什么都不是。我农村老家已经83岁的外公说,“人一死,万古千秋就没有你的事了。”他老人家说的是万古千秋啊,不是一个人浅浅的一辈子。我想还可以用另一种方式表达:每个人都是一个完整的世界,每一座坟墓下都埋藏着一部整个世界的历史。

也许,最好的忘却和记得,都是一样的。各奔东西,奔赴自己的生活。再看天上人间,也不过花好月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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