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面洛阳

他们说我来的不是时候，
向我描述牡丹的盛会。
我说我来看十三朝古都，
其实我只有唐朝的心情。

可是，洛阳那么年轻。
没有城墙，也没有长亭短亭，
水泥高楼玻璃幕墙连着青色玉米，
我的眼睛空前近视，脚下
总有什么厚重得我挪不动步子。

大街两旁肃立的是杨朔的白杨，
可我很想是一枝古典的青柳，
让唐朝的诗人把我折取，
夹进他们的诗集，化作
阳关三叠。

洛水，老得只剩一把骨头；
石窟半已掏空；
古刹不古，香山另起华屋，
磁带里飘出颂经的乐曲；
乐天呢？我梦里翻来覆去的
总是乐天的木鱼。

没见到黄河之水天上来，
没听到李白高唱——
“将进酒……”
故人不知何处去，谁来相问
我从远方捎来的玉壶冰心？



二、云南印象（6首）

1、石头与云朵

那么多的云朵，在地上生了根
长成了石头；那么多的石头
枯断了根，飘成了云朵。
也许石头是漂流的云，而云
是搁浅的石头。不知道
谁是谁的前世今生。

风，吹不动石头
也吹不灭云。只有落叶般的人
夹在石头的缝隙里，被东南西北的风
胡乱地驱赶着，最后
被团团的云吞掉。

2、姑娘和花朵

在彩云之南，我就记住了
四个姑娘：石林的阿诗玛，大理的金花
还有丽江的胖金妹和香格里拉的卓玛。
像当地的花草一样，她们没有姓名
只认那一方水土。碰到水土不服的异乡人
张冠李戴，她们就会立刻拉下花架子
让白白的目光，狠狠地
切你一刀子。

在彩云之南，我总有些迷失，因为
那些花妖草魅。格桑和狼毒
我总是分不清，哪个深黄
哪个浅黄；勿忘我和情人草
哪个更蓝，哪个更细。
它们总让我满怀激动，胡乱地想
很多幸福的事情。

3、高原姑苏

一米阳光，被如潮的人流
淹没。红灯笼招摇地挂向
杨柳岸，煽着狂热的情。
古老的石板，在迷乱的脚步里
气喘吁吁。只有——

夜残人静，灯火恹恹地照着
杯盘狼藉，五花石板才在清冷的月光里
显出油画的本色。
潺潺的流水声，和着深巷的犬吠
在清凉的露珠上，在目光难以抵达的深处
喂养着神话和传说。

流水小桥边，避开灯红酒绿
摘一枚柳叶，悄悄给自己
贴上梦幻的邮票，寄往——
那个叫天堂的地方。

4、古城水车

一对衰老的琴，在古城的袖口
安静下来。如两只年迈的蝶
远离了花红叶绿，翅膀贴着
雪色的清溪，看水草
长发的舞蹈。

远处，仙逝的灵魂
在雪山之上，乘着一米阳光
白云般地，飘向天外……

5、玉龙雪山

仰望这样的高度，我相信
东北的雪能够遇见西南的风
结成永久的冰川。
白发与白发的山峰
促膝而坐，千年长谈。

在这样的国度，做一棵普通的植物
或是一粒微贱的尘粒，也该多么幸福。
阳光，雨水和风，都值得信赖。还有
白发的玉龙看守四季，总是
人间四月天。即使没有蜜蜂带路
你也可以接近天堂，求取
造化的真经。

6、苍山洱海

在彩云之南，所有的水域
都赋予海的情怀。而海
不过是大山溢出的一捧玉液
在雪峰下窖了千年。

茶马古道的马匹，都醉晕了。
在云里雾里，与苍山耳鬓厮磨。
没有人知道，十万大山的海量。
走马的人，即使一口不尝
也自带三分醉意

不经意间，飘着山歌的三道茶
已让白族的浓情润入了咽喉。
三番回味后，便执手陌生
相忘江湖，跌入
风花雪月的童话

残阳如血，苍山如海。
芦笛和笙箫在云端里唱晚。



三、种一万亩花做你们的墓碑
    ——清明寄语

这些年我真的很少回去，回到你们的那个黄土坡，但我相信
埋进黄土的只是你们的骨头，我带走了你们的血液。

我是你们的下游，慢慢流出了你们耕种的那块土地。
我放下了你们手里的锄头镰刀，不再种水稻、小麦和棉花。

但这决不是背叛，我是在另一片土地上开垦花园，
用白色的粉笔种花，用黑色的汉字种花；

用你们流下来的河水浇花。我种的花都成行成列，
露珠像天上的星星那么明亮干净，开满你们的山冈平原；

开到你们的想象抵达不到的地方。这一辈子我没有别的能耐，
如果能够，就种一万亩花——做你们的墓碑。



四、站在神仙的高度             
             
趁着好天气，再登雨山，山上有座唐安古寺。
拾起这里的每一级阶梯，和阶梯上的红标语，

词句温暖喜庆，像尘世浮上来的愿景。
我习惯了这一路的红：红阶梯，红灯笼
  
还有吐着红色的香火。一树树绿枝，以及
她们挑灯的姿势，多像柔顺谦卑的宫女。

仿佛走进一个仪式，或者踏上一个诡异的通道，
古老，神圣，而又陡峭。我不穿黄袍不披袈裟，

披一身阳光和天空的蓝。我相信宿命，还没有
看破红尘；心中默念：唐安古寺，唐安古寺，

唐安古寺……念着念着，就好像一袭青衣到了
唐朝，到了长安，到了古寺。坐山的“神仙”

依然目光如金，我不相面，不相手，不问前程
不问因果也不问来生。我只想站在神仙的高度
       
看一看尘世。佛的脚下，尘世就是这座城市，
像一条蠢蠢蠕动的虫，在谷底。尘嚣直上——
 
覆盖了满山的草木生灵，高过了古寺的香烟。
大雄宝殿的四周还在动土，挖掘机叫声坚厉；

佛祖们昏昏欲睡；雨山面目全非，浑身发抖。
一只黑蝴蝶跌跌撞撞，迷失在红墙外边，不知

所终。撇开城府，站在这山望那山，才发现
尘世那边：蒙山如黛，岚光阁蜃楼一般遥远

莲花一样不染尘泥，飘浮在天堂的高度……
黄昏时，阵云飞过，不知道是不是过路的神仙

在舞动长髯和衣袂。古寺不深，神仙们会不
会觉得灵气未聚，宿愿太浅，人气太重？但
                           
荆楚之门，这么明显的战略要隘。一只飞鸟                                        
都不敢轻易掠过，神仙们是决不会失守的。

有风，有雨，我们就不愁洗不净尘粒，治不了猩红的
创口。让一条通道恢复绿色的信心，雨山由雨来作主。
                                                                            
                                                             

五、阅读

佛说，任何事情都有轮回。
看见这句话时，她在阳光下阅读；

同时，她看见了她的前世——
一只琥珀里觅食的虫子，

自足，安详。无论黑暗多深
它都拥有宝石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