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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送行舟

时间:2009-09-08 00:00     来源:     作者:程宝林    点击:


    我还记得那面帆,那面白帆,上面用青色的布打了一个补丁。我登上江堤,走下码头时,它已经升上桅杆,三月的煦风吹拂着整条汉江、整片平原,黑油油的土壤上是绿油油的麦苗、金灿灿的菜花。
    风鼓着帆,帆举着风,顺着汉江而下。两岸的江堤上,轻轻柔柔的都是新绽的垂杨。在任何时候,只要脑海中闪现“昔我往矣,杨柳依依”的古老诗句,我的眼前必然会出现这两条美丽的长堤,从脚下,一直绿到天涯。与这嫩绿相映衬的仍然是那一面帆,那面白帆,上面有一块青色的补丁,记录着岁月的风雨与航行的艰辛。而此刻正逢春天里的好光景,风的柔曼恰如婴儿粉红的嫩手,不经意地拂到脸上,有一种痒痒的、酥酥的感觉。这个季节正好解缆而下,乘风远举。从春天里启锚的任何一只船都会一帆风顺。我望着那一面缀着青色补丁的白帆,消失在大河的拐弯处,不知是融入了白云里,还是融入了菜花中。一颗12岁的少年心,如同初恋一样,被一条大江和一面白帆所牵动,这时,正好一抬头便看见了一只纸鸢,接着是另一只,又一只,无数只我想高挂云帆济沧海,我想扶摇直上九重天。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这条大江,在此之前,我只能通过观察流经家门前的水渠来想象大江的奔流。这条江在地理书上称汉江,是中国最大的一条江的最大的一条支流。这座汉水之滨的大镇,叫沙洋,离我的家乡只有30里,且有车道相通,我却至今不明白,我为什么直到12岁那年的春天,才敢于离家出走,到这座镇上来见识三层楼高的百货大楼。我迷失在人群里,穿过一条小街,再穿过另一条小街,最后我登上了那道江堤,看见了垂杨、纸鸢、油菜与青苗,和那一面补着青色补丁的白帆,看到了那一条奔流到海不复回的大江,不是黄河,也不是长江,是汉江。
    我的一生就这样被一条大河所牵引。对这条河的最初的一瞥,成为我对远方永远的追求与向往。在祖辈留下来的低矮、陈旧的屋檐下,我已经生活了12年,在没有被这条河所映照的天光水色洗亮浑噩的眼睛之前,我也许可以心满意足地呆在那方圆几十里的地方,勤劳、平安地度过我的一生。但一旦我看见了她,看见了那一面缀有青色补丁的白帆,这世界对我来说就已变得截然不同了。在一位12岁的乡村少年心里,一切都被河流赋予了新鲜的意义。在河的上游是什么地方?有什么样的城市和村庄?在河的下游,又是一番怎样的景象?我大着胆子,尾随在几个工人打扮的人身后,小心翼翼地混上了专门为过往汽车摆渡的渡船。我躲在甲板的隐蔽处,一次又一次地在这条江上来回,从此岸到彼岸,从彼岸到此岸。我甚至还登上了对岸的江堤,那是另一个县——天门县的土地,我们这个县盛产水稻而那个县盛产棉花。有谁比我更加骄傲和自豪?一个出走的少年竟然踏上了外县的土地,而村子里的人,即使是常常外出开会的支书,也仅仅到过几次本县的县城。汽车从渡船上一辆一辆爬上江堤,在平原上疾驰而去。人们告诉我,那满车的粮食都运到了省城武汉,这条河也正是在武汉汇入长江。那一天我发誓,下一回离家我要走得更远,到武汉三镇去闯荡人生,这会儿先暂且回家,补习好逃学耽误的功课。
    1980年我18岁,刚刚是个青年。那一年的秋天我以全县文科总分第一名的成绩,被北京的一所名牌大学录取。武汉已经不再是我的梦想,它只是我奔赴自己梦想的一个中转站。在那里我挤上142直快列车,抵达北京站时刚好听到钟楼里传出凌晨4点的钟声。多么明丽的北京的早晨啊!初秋的晨风是那样的沁人心脾,薄薄的寒意驱走了昼夜兼程的困倦。北方的太阳升起来,多么辉煌的城市的日出,被千万盏灯照亮的城市,此刻只被一盏悬在天空的灯照亮。生活突然对我展开了如此不同的新天地:那些自觉往垃圾箱里扔果皮的北京人是多么爱护自己的城市!那些主动给孕妇、年迈者和残疾人士让出座位的北京人是多么善良!北京,你还记得我吗?那个背着土气的花布铺盖卷、穿着布鞋走进你怀抱的乡下青年,在这座城市里成了诗人,学会了主动让座,不乱扔脏物。我深深知道,做到这两点,并终生不渝,就至少称得上是一个好人。很遗憾,那座城市没有河流,而我,需要驶向人生的下一个港口,我的背上,有一面小小的、同样补着青色补丁的白帆,跟我在汉江里第一次看见的那面白帆一样,写着风雨,也写着阳光。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汉江带给我的心灵的安慰。是汉江使我走向远方的,但我不幸生病休学了。就像一条准备远航的船,升帆不久就被迫返回了启航的港湾,我重新背着铺盖卷回到了汉江边。仍然要从那个叫沙洋的大镇出发,坐清晨的第一班客轮,到下游两百里外的一个叫仙桃的镇上寻访一位名医;仍然是独自一人,夜晚歇息在挤着20张铺,住宿费仅4毛钱的旅店里。回程的客轮应该在凌晨两点抵达,可是,从武汉驶来的那班客轮却迟迟没有靠岸,我将双脚浸入江水,以驱除袭来的睡意。我不能错过这一班船,唯一的一班船。我知道,无论我走得多远,我最终都会回到那条最初的河流上,重新升起人生的旗帜,那补丁越来越沉重的帆——船的翅膀、掠水而过的鸟的羽翼。
    在我一生中填写的无数的履历表中,籍贯——“湖北荆门”将一直是不可忽略的重要一栏。我十分喜欢李白的名诗《渡荆门送别》(尽管我知道,此“荆门”并非我的家乡荆门):“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这是多么深沉缱绻的眷念,又展示了怎样雄放豪迈的襟怀!25岁生日那天,我曾戏作一首自寿诗,结尾便是“二十五载青丝长,正宜散发弄扁舟”。如今我已近而立,但我不会忘记,汉江里那一面白帆。尽管碧空之下,孤帆远影,那上面的青色补丁仍然清晰可辨,只是愈行愈杳,消失在不知是白云中,还是菜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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