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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楚之行

时间:2024-10-13 12:42     来源:荆门文学     作者:李洪峰    点击:

前言

        语言、饮食、农具、礼节等在交流、行走中融合。人在行中知,家在行中和。荆楚之行既是回娘家,也是在行走,在旅游,更是在放松。这样看来,娶个外地媳妇好处多多。

 

走高速

        因疫情,有三年没回妻子娘家了,好在今年放开,第一时间决定回娘家过春节。妻子的娘家处在荆楚大地的荆门,江汉平原之中。那里水沛鱼肥,一片原野沃土。

        定下时间后,早早准备礼品和路上吃的。说是礼品,结果到超市后,买的全是路上吃的,只提了一件劲酒,这个酒还是湖北所产,没有一样是四川特产。妻子说,娘家里“啥都有”。我说“那给爸拿条四川的烟吧”。她说“那是在害他。戒了”。

        决定开车前往,大年三十出发。百度地图导航显示:路程600多公里、时长8个多小时、过路费400多元。还好春节假期免过路费,节约一桶奶粉钱。

        提到荆门,一下想到李白那首诗《渡荆门送别》:“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不过,诗中的“荆门”不是今天的湖北省荆门市,而是湖北省宜昌市宜都境内西北长江南岸的荆门山。“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不仅是对天然地势的真实写法,又如一幅长卷山水图,秀美如画,且脍炙人口。身入其境,切切实实感受到了没有半点夸张。走G42沪蓉高速,刚好途经此地。只不过李白当年在长江乘小舟、走水路,我在半山腰的高速路上开小车、走陆路。时空虽跨千年,心境却亦未变。

        这段路程可用一个“多”字概括:山多,洞(隧道)多,桥多,坡又长又多,弯多,当然美景也多。直到过了宜昌段才一路平坦,一马平川,就进入了江汉平原。难怪李白会发出惊世感叹——“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

        从家出发,一路向东,出门就是一座山——铜锣山,经过铜锣山隧道,驶进邻水东槽,不到半小时,又是一座山——明月山,经过明月山隧道,就是重庆市垫江县。这两条隧道一个比一个长,都在5公里以上。

        从梁平到宜昌段,时速不能超过100码,凡是隧道限速80码。这段路隧道不但有单孔,有时来个十几公里的隧道群,接二连三的。在隧道里行驶,感觉像在穿越,有时在隧道这头是晴,那头就是雨。过了宜昌段,时速才能提起来,但最高120码。

         一路山山水水,一路坡坡沟沟,总算把我家与娘家连通起来,缩短路程,节省时间。虽没有古人山一程、水一程的坎坷与曲折,走马行舟的劳顿,但在短时间内借助现代化的汽车行驶600多公里,驾驶员那也是相当的辛苦,何况是一个年过半百之人。本想去重庆坐动车直达宜昌,再转火车至荆门,但这样转来转去的会把家人搞得都劳累,索性就辛苦我一人,慢慢开,也不转运行李,一车就拉走,真方便。

过奉节

        奉节,古称夔州,因三国时诸葛亮在白帝城托孤,为旌表其托孤寄命,临大节而不可夺的品质,唐贞观二十三年(公元649年),唐太宗赐名“奉节”。历来诸多文人墨客纷至沓来,如陈子昂、王维、李白、杜甫、白居易、刘禹锡、王十朋、陆游等,留下众多脍炙人口的诗篇。李白那首家喻户晓的《朝发白帝城》一诗就写于此。“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等绝美诗句让人刻骨铭心。“夔门一推开,诗从天上来”,奉节县被中华诗词学会授予“中华诗城”。历史上奉节被称为“控带二川,限隔五溪,据荆楚之上游,为巴蜀之喉吭”“西南四道之咽喉,吴楚万里之襟带”。所以无论古时还是今日,如果走陆路从四川去湖北,这里也是必经之地。当然,如今交通发达,故意绕道另当别论。

        过其路,观其景,也学古人诗兴大发,写小诗自娱自乐。“车行路上望橙园,错落层层似半环。坡顶枝头灯笼挂,往昔旧貌换新颜。”题为《高速路上过奉节脐橙园》。两年后再作,“车行路上望橙园,叠似梯田绕涧盘。金果玉枝眉宇过,青山绿水笑开颜”。题为《深秋高速路上过奉节脐橙园》。专为奉节,还写过《白帝城风光》:青水碧山来,廊桥白帝徊。瞿塘天下险,三峡一门开(一门,指夔门)。《三峡水电站有作》:三峡枢纽起,白帝望苍茫。筑梦蛟龙卧,福及世代煌。

        奉节以前属四川管辖,重庆直辖后划出。我们当年一起入伍到新疆塔城的四川新兵,除了邻水的,就是奉节的,都称老乡。尽管现在不属于四川,但川渝两地的人,从地缘上彼此之间从来没生分,还是这样认为。彼此一衣带水,山水相连,根脉不断。

        这次在奉节服务区,吃了午饭,特意照顾了下生意,没吃方便面,吃的服务区的自助餐。35元一份,8个菜,菜品丰盛,工作人员说“不够再打”。长途开车的确又饿又乏,我也不客气,吃了一盘又一盘,扣肉(梅菜扣肉,又叫烧白)吃了不少,还尽是瘦肉,还有炒花甲。儿子吃我碗里的鸡蛋卷就够了。女儿吃的自带的干拌面。妻子现场要的面条,顺便从我碗里夹了几块扣肉,说另加钱不。我说工作人员说了“35元一份,不够再打”,吃完走人,划算。我想,可能那天是大年三十吧。有一年一个朋友大年初一坐火车回家,在车上还吃了顿火车上送的免费餐。看来过节出远门还有这些好处。

看大河

        到了娘家,有一处必打卡之地,那就是“看大河”,当地人说的大河就是汉江。汉江流经钟祥市石牌镇,妻子的娘家就在江边。

        我一直纳闷,这条江叫汉江,为什么平原却叫江汉平原。汉江,又称汉水,长江最大的支流,发源于陕西省汉中市宁强县秦岭南麓,与长江、淮河、黄河并列,合称“江淮河汉”。在水方面,古人对“江”“淮”“河”“汉”这四个字是特指的。这条水流经陕西、湖北汇长江入东海。也许就是因为其源头在汉中,自汉中来的水,便取其名。江汉平原,位于湖北省中南部,西起宜昌枝江,东迄中国中部最大城市武汉,北抵钟祥,南与洞庭湖平原相连。因由长江与汉江冲积而得名,所以在这里两个字就交换了,而不叫汉江平原。

        这条江流经石牌镇时,江面很宽,目测有2.5公里。江堤宽大厚实,以前上面是土路,现在修成了水泥公路。“以前水流很大。”岳父说。国家实施南水北调工程,修建丹江口水库后,下游的水量就少了。现在有些地方就露出了河床,老百姓在上面种些农作物。只有江心还有水流。即便这样,也有几百米宽。

        在石牌镇境内,还修建了钟祥港。大年初一,我们为妻子的爷爷上完坟后,还专门去看了这个港口。

        从江堤上开车,一眼就看见那高高的龙门吊,很是壮观。走近了,车停好,想进入参观,可有人值班把守。小舅子眼尖懂事,手脚麻利,虽然他不抽烟,但随身带烟,赶忙给值守人员递支烟,并道声“新年好”,说几年没回来,想进去参观,看看家乡的发展。几句很在理的暖心话,让值守人员满脸笑容,怪不好意思了。他指了指旁边那条通道,说“那只能从这边进去”,并特意交代“进去不要抽烟”。

        走近码头中央,除了惊讶,就是感叹。我们迫不及待照相、摄影,摆各种姿势,毕竟都是第一次看现代化的码头,心情就像那江水,表面平静、心里翻滚。那几十米高的桥吊上写着“钟祥港”三个大字,很有气势!我慢慢靠近吊台外沿,不敢往下看,离江面很高,清清的江水浩浩荡荡,滚滚向前。人处在一个很大的环境里,就显得自己太小了。此时,就有这样的感觉。随便一个吊头,就有合抱之粗。这个港口,“开启了钟祥市利用汉江黄金水道通江达海、物流天下的新局面”。

        在江的两岸,一片碧绿,一望无涯,“真是太平了!”我激动地喊了出来。冬小麦长势良好,田野里生长着大片碧绿的白菜,整整齐齐,排列有序,像一队队列队的士兵,等待商人和来宾的检阅。远处,一辆大卡车开进田里,正在装白菜。“这里的农作物也可远航了。”我情不自禁地说。初次来这里,是我转业那年的夏天,坐火车又转汽车来的。从襄樊(现在的襄阳)下火车,坐汽车到钟祥,再转汽车到石牌,一路上就感到新奇。那笔直的公路两旁,站立着高大茂盛的杨树、水杉,像一排排礼宾从我身边晃过,迎我的到来,斑斓的阳光穿透林带,令人眼花缭乱而愉悦。车在平原行驶,人的心胸也像平原一样宽阔了。转眼16年有余,每每来一次,除了年岁的增长,头发变少变白,愉悦的心情亦若初遇。

        在冬天,水杉树上的喜鹊窝,处处可见,一览无余,如同枝丫上结的一个个硕大的花蕾,随时会绽放出绚丽的生命。一对一对的喜鹊,在大平原的天底下,喳喳地尽情欢歌,奏出乐章,无比响亮,没有什么障碍能阻挡。每次回去,我都会被这鸟儿的声音所感动,老远就能听见。这生灵是何等的精灵!她分明是在传递喜讯:我们回娘家了!

买锄头

        听说我们要回去,妻子的小幺(荆门话,意为小姑妈)叫我带两把锄头。那年岳母来我家,没事,去逛县城老街,看到农具店卖的锄头与她老家的略不同,长而细,她本地的短而扁,当时没有买,等回去以后劳作时,才想起这个锄头,感觉肯定要钻地些,于是打电话叫我们有时间回去时买两把。与其说想锄头,不如说是盼我们回去。

        临走前,我专门到老街去买了两把锄头。

        很多年没去过农具店了,店里各种农具都有,锄头都有好几样,宽的、窄的、长的、短的、圆的、方的,等等。我寻了半天,终于找到了没参加工作前在农村干农活时用的那种锄头,细长细长。农民有句俗话:土要挖得深,黄土变成金。若要想把土挖深,就需要这种锄头。岳父母家的,就像我们老家铲草那种扁平锄头,肯定挖土挖不深。老板看我千挑万选,说还有一种是不锈钢的,看要不要。指给我一看,表面上跟我要的那种相同,可细看,略不同,这种锄头上锄把时不需要卡子,直接穿进去,没有老式的长。我说不要,就要老式那种。老板娘给我装好两把锄头。我说,还有卡子哦,没有卡子,锄把就上不紧。她说,看不出来,你还懂行哟。我说这两把锄头不是我用,要走远路,走千山万水到湖北去。于是老板娘就滔滔不绝了,说那边的锄头不像我们这里,土挖得不深,那边的土质几乎是沙土。沙土板结后,也不好挖,所以岳母用上这种锄头后,妻子的小幺也想要。

买小吃

       儿子出生那年夏天,刚满三个月,我们全家回荆门了,为小舅子过40岁生日,那是我买车后第一次开车去,中途只休息了两次,一次在梁平服务区,一次在巴东服务区。

        在梁平只小憩了下,看到很漂亮的李子,虽小,黄得透亮,俗称垫江李,尝一下,口感不错,好吃,就买了几斤,在路上没吃完,吃拢(到)了娘家,给岳父母尝,也说好吃。这种水果,他们本地不产。

        在巴东休息时间稍长点,吃了个便饭,我们每人泡了一盒方便面。妻子看到巴东的玉米漂亮,便买了一个玉米棒,因要赶路,在车上边走边吃,说又香又糯。她买的是糯玉米。我说山区的玉米成熟时间长,半阴半阳的天气,气候变化大,与平原种的口感不一样,要粘些。岳父母家也种玉米,但全是黄色玉米,很有产量。煮玉米棒子没有四川的好吃。有一年回娘家,我带了些四川的糯玉米种子去湖北。岳父母种后,说长得太高了,经不起风吹,风一来一一趴地倒了,结的棒子还小,没有产量,后来就不再种了。我说这种玉米在四川几乎都是煮棒子来吃,以前在农村时当主食,打成粑,几乎家家户户都有。现在农村还有这个习惯,打“过年粑”,用的就是这种玉米,富含粘性。

        小时候,听老人讲,“玉米”一词与乾隆有关。说是当年乾隆下江南吃到苞谷,感觉胜过宫廷御宴,于是赐名为“玉米”。估计他老人家当时吃的就是这种糯玉米吧。这种玉米煮熟后,那颜色的确如玉色,晶莹剔透。

跑沙滩

        汉江的江沙,感觉又软又细,很温柔,不像老家的河沙粗糙。抓一把放在手上,绵绵的,软软的,轻轻的,风一吹就能飞走,不成颗粒状,纯粹就像沙粉。这可能就是大浪淘沙的结晶吧,或许只有大江大河里才有。曾经去看过黄河壶口瀑布,那咆哮的声音,震耳欲聋,河滩上也有沙,只可惜当时被黄河特有的声音所震撼,没来得及抓一把就匆匆离开。但脚踩上时,感觉像泥,还有点粘鞋。由此看来,这两条母亲河系上的产物,略有不同。

        在沙滩上跑步,迈多大的步子,多大的力气,都会被绵绵的沙子吸收,一步一滑。孩子们跑进沙滩,像进了乐园,那个跑啊,那个吼啊,那个叫啊,那个欢笑,都被这个广阔美丽的沙滩所感染。每一次回娘家,这个汉江的沙滩必打卡。站在沙滩,远望江水向东去,仿佛脚下的沙粒也动了,向往远方,而因属性停留于此,生根发枝,充实土地,肥沃原野。流动的水,停留的沙,跟我们人一样有流动有停留有驻足,才无限生动、活泼。

        听岳父说,以前没有露出这么大面积的沙滩,是国家实施南水北调工程,上游修建丹江口水库储水后,下游的水流量就小了,慢慢地就露出了河床。好在,现在国家实施引江济汉工程(从长江荆江河段引水至汉江高石碑镇兴隆河段的大型输水工程,属于南水北调中线一期汉江中下游治理工程之一),建成后可补汉江水量,到那时一望无垠的江水跟江汉平原一样丰满而望不到头。

        据公开报道,“用长江之水来填补汉江,缘于南水北调中线工程上马。‘引江济汉’工程旨在从长江干流中开挖一条人工运河向其第一大支流汉江‘补水’。按照规划,工程从长江荆州段龙洲垸引水至汉江潜江段高石碑,全长67.1公里,主要任务是满足汉江兴隆以下生态环境用水、河道外灌溉、供水及航运需水要求。”

        这一伟大的工程,放在以前想都不敢想。

走亲戚

        在春节回去,走亲戚这项活动是必不可少,而且必须面面俱到,家家不少。

        荆门的待客之道也别具一格,与我们老家略有不同。姑爷回娘家,是贵客,上桌是座上宾。以方桌正对门为例,必须坐正上方,如果有爷爷在,就坐爷爷右侧,反之就坐左侧。即使同桌的有长辈,都得按这个礼数,正上方就是爷爷和姑爷的。我第一次跟妻子回娘家很不适应,也感到纳闷。四川入席,长辈坐上方,父辈坐侧方,晚辈坐下方。去了多次,也就习惯了,入乡随俗嘛。在席桌上,所有人都要给姑爷倒酒,就连岳父母和妻子也要。这个习俗在我们那儿是没有的,反而越是晚辈的姑爷越是坐上桌。凡事种种,皆有来因。或许是他们想嫁出去的女儿不受男方的冷落甚或欺负,姑爷一来,如此高规格善待。在旧社会女人没有地位,嫁出的女人回娘家会感到特别的温暖,多少委屈也可倾诉,娘家人通过这种方式表示对姑爷的尊重,同时像是在告诉姑爷“你也得对我们的女儿好啊”。这个习俗延续至今。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还有就是吃的,有一道菜,也是贵客来了才有,叫“蒸格子”,类似于四川的粉蒸肉。不同的是,不是用碗装,而是用竹蒸笼。把肉事先腌制好后,沾上米粉。先在蒸笼里铺上一层蔬菜,然后在菜上面把肉有序地摆成一圈,中心放几块藕、土豆或红薯不论。这一点上不像四川的粉蒸肉做法,把肉和米粉糅合在一起。“蒸格子”蒸好后,直接把蒸笼端上桌,放在小炒盘子上。这道菜是客人事先吃了十几个小炒菜,喝好酒,吃饭时才上。无论是夏天,还是冬天,只要这道热气腾腾的菜随主人一声吼“让一下,来了哦”而端上,客人都会一阵欢呼,你请我请伸手夹菜。同时也告之:不再上菜了。吃光这道菜,主人会非常开心,表示厨艺得到了肯定和褒扬。这道菜像是一种仪式,随客而至,随气而起,随声而落,随手而光。
 

题外话

        在荆门,还有逛皇陵、玩彭墩、游漳河等等,就不一一详述了。本要行文,可行文自此突然出现悲情插曲,一切思绪就此凝结,被另一扇门打开。

别岳父

       行此文时万万没想到,岳父在我们回程半个月突然离世,让人无法接受。

        那天(2月15日)中午一点多,妻子打来电话说“爸不行了”。我心头一紧,说我来安排,马上回去。查看动车,时间不凑巧,决定再次开车回。虽然刚从湖北回来半个月,长途开车很辛苦,但在这件事上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回去,越快越好。身为子女,送终一程,天经地义。下午还没上班,履行书面请假来不及,我立即跟领导电话请假,领导很爽快地答应“先回去,回来再补手续”。

        妻子得到“爸不行了”的消息来自小舅子。小舅子一家人在湖南,今年春节我们两家带着小孩都回去了,热热闹闹的。

        岳父生前就有心脑血管病,做过两次“搭桥”手术。2008年心肌梗塞,抢救及时,挽回了生命。那次我们两家刚好回去,都在他身边,大年三十冒着风雪送荆门市第二人民医院(现称荆门市人民医院)抢救,总算从鬼门关把他拉了回来。而这次我们后人都没在身边,他就这样一个人走了,走得没有痛苦,很安详,留给生者的却是伤心欲绝。因为他还不到七十岁,正是享福的年龄。生命这种最珍贵的物质,对任何人来说就只有一次。

        十五年前那次抢救,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各个要素。那时小舅子就有了自己的小车,也是第一次开车回老家。在深更半夜去医院的路上,还下着小雪,没有任何车辆,我们畅通无阻。车上,舅母子一边跟自己在异地身为心脑血管医生的表哥电话咨询,一边又跟市二医电话联系急诊,争分夺秒。赶到医院,医生全部就位。当岳父躺在病床上,医生电击时,岳母突然情绪决堤,失声痛哭。为不影响医生抢救,我把岳母扶到一边安慰。慢慢地岳父苏醒过来了,说的第一句话是“没事的”。医生以最精良的医术,救回了岳父的生命。交代说,等身体康复后,要做“搭桥”手术。事后想来,那次要不是小舅子开了车回去,要不是舅母子冷静电话咨询和跟医院联系,采取一些紧急措施,分秒必争地与生命赛跑,也许那次岳父就走了。人间事,没有如果和也许,只有缘分和努力。

        岳父母年轻时一直在外做生意,走南闯北,去过湖南、北京、新疆,夫妻俩在外地相依为命,辛苦挣钱,年幼的孩子给老人带。直至孩子成家立业后,才慢慢放弃了生意,回家种田。他们历经背井离乡的各种无奈与艰难,相濡以沫,不仅只是法律层面上的夫妻,更是与对方形同一体,往往是病在对方,而痛在自己。

        在妻子得到第一次消息后不一会儿,小舅子又给她打来电话,说“爸已经走了”,前后相距时间不到半小时。这个电话,让人揪心的疼,妻子在单位就感到身体在抽搐。

        路上,妻子一直默不出声,我静静地抓好方向盘,一路向前。我和妻子赶回家,已是晚上9点多了。

        第一次认识岳父,是他们到新疆乌鲁木齐做生意。他们的生意刚好做到了我们部队大院里。一年冬天,在荆州工作的女儿请假来看他们。就这样,姻缘到了,我就认识了他的女儿,后来成了我的妻子。

       岳父年轻时,做过泥瓦工,带过不少徒弟,人缘好,为人厚道。方圆几里的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连镇上医生都知道他。妻子因伤心过度,出现抽搐,送到镇上卫生院诊疗。我跟医生说明原由后,没想到医生说,他认识岳父,经常来医院打针。岳父表面很健康,其实全身是病,糖尿病多年,经常往卫生院跑。那个医生说,他是个好人。

        出殡那天,送行的亲朋被小舅子感人至深、泣不成声的悼词打动了心,个个泪眼蒙蒙,低头沉默。主持人叫亲朋代表讲话,妻子的姑父推我讲。此情此景,我怎能推托,以四字一句,即兴做了《悼岳父》祭文:

        岳父大人,高氏作礼。生于甲午,故于癸卯。正月廿五,驾鹤西去。山河流泪,天地同悲。一生勤劳,广结善缘。方圆数里,无人不晓。

        上孝父母,下养子女。含辛茹苦,无怨无声。儿孙满堂,家庭和睦。低调做人,高调做事。不求索取,只为和宁。宁愿亏己,不烦他人。

        今日乡邻,亲朋好友,不辞辛劳,前来道别。磕头作揖,催人泪下。香火缭缭,送其上天。烛光点点,照亮前路。感谢友朋,寄托哀思。人生百年,终有一去。声声泪泪,天堂无病。化悲为力,继承遗志。

        哀乐低回,呜呼呜呼,感泣涕零,天地同悲!鞭炮齐鸣,噼哩啪啦,感泣涕零,天地同悲!

        岳父大人,高氏作礼,一路西行,走向极乐,一路西行,走向极乐!

        孝婿:李洪峰

        2023年2月17日

        岳父走后,妻子始终闷闷不乐。我知道这需要一个过程。小舅子料理完岳父后事,去银行查看岳父的存款时,他又一次伤心加自责。卡上的钱岳父几乎没动。年前,他刚给岳父打了几万,叫岳父有空一定去市上医院检查住院,而岳父总是说“不要紧,不要紧”。今年春节我们回去,又因时间短,没有强制带岳父到医院检查。其实岳父清楚自己的病情。一旦去医院检查,医生会叫他住院。住院需要人照顾,家里还有一个90多岁的老母亲咋办。岳父因糖尿病并发症,双腿浮肿,有伤口也难以愈合。去年冬天,第一波人“阳”了后,村里走了些老人,人家叫他去当管事,他二话不说。他也喜欢管事,考虑事情周到,懂礼数,农村习俗那一套,信手拈来。而此时,他也“阳”了,身体虚弱。我们后人总爱说,他被那套旧习俗绑架了。然而对于从小生活在村子里的人,骨子里始终就有“把人家的事当自己的事,而自己的事不当回事”来过日子,生活一辈子。在追求道德王冠的路上,他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也许这跟他名字中的“礼”字有关吧,懂礼、识礼,处处有礼数。

       一个好人就这样走了。

        他走后几日,在岳母家,每当夜深人静时,我脑海里总浮现他生前的音容笑貌。“洪峰啊,起来吃饭了。”他亲切温和的声音还在我耳边回荡。

        我为两个男人流过泪,一个是父亲,一个就是岳父。男人就是家里一座山,山崩塌了,怎能不激起江河泪水的波澜。

        在殡仪馆送别的最后一刻,我双膝跪地,大声恸哭,声音变调,至此我的眼泪终于出来了。而出殡前,我的哭声和眼泪都不知往哪儿搁,找不到出路,有时在心里,有时在嘴角边抽动。在亲朋好友面前,我强忍,只有一个信念:把岳父的后事办好。逝者不能复生。妻子因过度悲伤一时抽搐得不行,害怕出什么差错还送去了医院。而此时,在殡仪馆,我的哭声和眼泪似乎才找到了归宿,除了小舅子和殡仪馆的两名工作人员,再没别人看见。那是岳父的遗体被推进火炉那一刻。他是从4号炉升天的。自此,岳父就成了我永久的回忆。

       按照传统殡葬习俗,烧完头七,我和妻子带着沉重的心情返程。

       在返程的高速路上,刚好是全程的一半,突遇险情,车轮胎爆了,还好是左后轮。爆胎那瞬间,我冷静地牢牢抓紧方向盘,松油门,滑行,点刹车,让车速慢慢降下来,停在应急道,拿出三角架,支在车后150米左右距离,拨通“12122”报警救援电话。不到半小时,救援车赶到,两个小伙子麻利地换好备胎。我的天,钢圈(即轮毂)都破了。妻子一时不能理解,怎么这个时候爆胎呢,唯心地认为是因岳父走了一事。我顺着她的话说,这是爸在天堂提醒我们,路上要开慢点。妻子给小舅子打电话说爆胎了。他更是担心不尽,一路上电话不断,问走到哪儿了。我以不超过80码的速度在高速路上行驶了300多公里,安全到家已是晚上9点多了。小舅子跟我视频后,他心才放下。

        后记

        荆楚之行,愉快也好,伤悲也罢,都是我人生不可或缺的,也都将成为过往,住进书页里,如历史的长河静静流淌,有些人,有些事,注定会与我绑在一起,永不相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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