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几块砖头垫在墙根，踩着它们攀上围墙，站在墙头上，两手紧握屋檐，用力向上一跃，就爬上了屋顶。这是我小时候常干的事，在我看来，屋顶之上，又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放学归来，我喜欢在屋顶上看风景。远处的麦田绿得出奇，绿皮火车呼啸而过，牛羊在小径上吃草，大人们在水田里插秧，枝头的鸟儿发出清脆的召唤，邻家院子里晾晒的衣物一览无余。我总是陶醉于这屋顶的风景，久久不肯离去。直到后来，围墙被爬得光秃秃的，母亲才会厉声呵斥：“再爬房顶就打断你的腿！”
        母亲虽然嘴上这样说，却也知道男孩子天生调皮，不会因此而收敛。于是，她又在房屋的山墙边放了梯子。
        宽敞平整的屋顶也是母亲的世界。秋天里收获了红薯，大的都打成了粉，做成了亮晶晶的手工粉条，小的就放在锅里煮一煮，再拿到屋顶晾晒。屋顶上这儿一片，那儿一片，成了红薯的世界。直到把它们晒得起了褶子，变了形，流失了水分，沉淀了甘甜，母亲才会搬了梯子，带着我爬上屋顶。屋顶的小红薯虽然躲过了猫狗的袭扰，却无法逃脱鸟儿的破坏。母亲总是笑着说：“鸟的嘴，干净着哩！”
        春夏秋冬，四季轮回，屋顶晒过麦子，晒过花生，晒过玉米，晒过高粱。母亲种什么，屋顶就晒什么，唯一不同的是，母亲爱唠叨，屋顶却沉默无言。
        夏日的夜晚，我们就把凉席带上屋顶，躺在宽敞的大平台上，吹着凉风，听哥哥姐姐们讲故事，看着夜幕数星星。屋顶上，总觉得夜空离我们很近很近，就像是一张无形的大网，网上挂满了星星，数着数着就花了眼，笑着笑着就困意连连。母亲是绝对不允许我们在屋顶上过夜的，她催促着父亲把我们撵下来，抽掉木梯，横在走廊上。不知为什么，当我在屋里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梦里总会有云梯，有屋顶，有无边无际的夜空，有不停闪烁的星星。
        后来，我上了初中，一个星期才能回家一次。每次回家，我都会迫不及待地攀上木梯，爬上屋顶。然而，在我眼里，屋顶似乎小了，村庄也小了，远处的麦田也小了。站在屋顶之上，我又开始渴望看到更多的村庄，渴望看到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以及远山之外更大的世界。
        母亲再也没有阻拦我爬上屋顶，她反而坚定地说：“站得高，才能看得远！”
        许多年后，我长大成人，远离了家乡，成了一名守疆卫土的战士。
        夜晚，站在高高的岗楼上，我手握钢枪，一种神圣和自豪感油然而生。晚风轻抚着安静的军营，遥望夜幕下的城市，灯火辉煌，马路上的霓虹灯宛如一条条长龙，目之所及皆为光影的世界。
        转身时，一轮圆月缓缓升起，我仿佛又看到了儿时的屋顶，目光里都是水一样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