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时，我曾一度厌学，父母的劝诫与责骂都无济于事。那时正值麦收，父亲让我在读书和去外公家割麦两者之间做个选择。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自信地认为割麦这种简单任务，一看就会。
抵达外公家时，他正在磨那些积满灰尘、生满锈迹的旧镰刀。外公轻轻吹去灰尘，细致地逐一检查，随后娴熟地开始磨刀。磨刀声“霍霍”作响，铁锈随之纷纷剥落，空气中弥漫起一股金属的独特腥味。渐渐地，刀口恢复了光泽，变得锐利无比。外公一把接一把地磨，直到每一把镰刀都闪耀出寒光。
割麦的准备工作做完，外公早早睡下，我却被蚊子搅得难眠。好不容易入梦，次日天未亮就被外公叫醒去割麦。虽不情愿，我还是挣扎着起了床。屋外夜色如墨，凉风习习。我匆匆用凉水洗去困意，拿起镰刀，戴上草帽，跟着外公走向麦田。一路上，花果香都被青涩的麦香掩盖，那麦香仿佛在宣告着丰收的喜悦。我本以为自己起得很早，但到麦田时，已有乡亲在辛勤劳作。外公指定了一小块麦地给我，面对这一隅之地，我心想：这不就是小菜一碟？
“你读过书，割麦应该一看就会。”外公说完，弯腰左手环抱麦子，右手一挥镰刀，麦子应声而倒，动作行云流水。我试着模仿，却手法笨拙，镰刀总顺着光滑的麦秆上滑，几次险些割伤手，割出的麦茬也参差不齐。反观外公，镰刀在他手中犹如船长操舵，稳稳驶入麦浪深处。这让我倍感沮丧，甚至愤怒自己的无能。然而越是心急，手就越乱，加上被麦芒刺痛胳膊，痛苦难耐。有几次，我都想扔下镰刀逃走。
不知不觉间，天光大亮，太阳将大地烘烤得如同火炉。我身陷其中，汗水如泉涌出。汗水流入眼中，刺得我几乎睁不开眼，流过被麦芒割破的皮肤，犹如在伤口上撒盐，痛楚难当。我的双手不久便被磨出血泡，腰部也酸痛欲断，然而我的进度仍然落后。炎热、疼痛和郁闷交织在一起，令我狼狈不堪。远方的外公将这些尽收眼底，带着几分揶揄与嘲笑喊道：“受不了就回去读书吧。”但“不蒸馒头争口气”的老话此时在我脑海中回响。于是我重振精神，挥舞镰刀，奋力直追。
我逐渐口渴难耐，脑中一片空白，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割麦的动作。我已流不出汗，脸上只留下混着灰尘的黏稠汗痕。鼻孔被灰尘堵塞，每次都是吸入尘土，咳出黑痰。我抬头望去，麦田绵延不绝，仍望不到头。那一瞬间，我的自信在现实的残酷面前，如水中月、镜中花，瞬间破碎成空。我扔掉镰刀，瘫坐在麦堆上，仿佛一滩烂泥。
麦田上的天空蓝得纯粹，鸟儿轻盈掠过，鸣叫声清脆悦耳。远处的村落炊烟袅袅，偶尔传来狗吠鸡鸣。微风吹过，麦穗摇曳，发出“唰唰”的声响。麦垄间，一只蚂蚱趴在上面，张开翅膀“喳喳”地叫着，与周围环境共同演绎出一首清新自然的田园歌谣。然而，我已无心欣赏。我不愿半途而废，也不愿让父母觉得我吃不得苦，更不忍外公一人辛苦操劳。我竭尽全力挣扎着想要站起，但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手中的镰刀也颤抖不止。无奈之下，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外公将我未割完的麦地慢慢变成一片黄色地毯般的麦茬。此刻，我深切领悟了“粒粒皆辛苦”的真谛。
那晚，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与麦田的较量中，我承认自己一败涂地。学习的苦，与农耕相比又算什么？隔壁外公鼾声沉沉，我拉过被子紧捂双耳，在酸痛中昏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