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小木箱，打点远去的岁月，里面珍藏的是一件光鲜的红毛衣。 我轻轻地拎起，轻轻地摸了摸，除了木香味以外，渗出来的就是一份厚重的温暖！四十几年的陈酿，久远的醇香。 我拿着它，重新折叠一次，放回原处，接着慢慢关上小木箱，锁上那把锁，细心回忆，沉思遥远，想起了我的同乡华姐。 华姐大我一岁，身材匀称，皮肤白皙细腻。我们住在同一条街上，她在街上供销社工作，每次我放假回家，就去找她玩，她在柜台内，我在柜台外，聊个不停。晚饭后还去街头的小河边走走。上学后，还有很多书信来往，相互间也没说过什么爱不爱的。 上世纪六十年代，农村都比较贫穷，农家温饱问题尚未解决，更谈不上讲究穿戴，笑破不笑补，一件衣服要补上多处的大小补丁。真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衣服颜色多是黑色和蓝色，有的还用尿素袋子改成衣服，虽然染成黑色，但袋子上原来的字还显目地出现在衣服上。可这样的衣服对一般人来说，也是奢望，因为尿素袋的质量好，不是生产队的干部是弄不到的。 我当时特别羡慕单位上的有些人穿毛线衣，他们把那鲜艳的毛线衣穿在身上，并不在上面加外套，特别惹眼。 大约是上初中那年吧，突然对姑娘们手里的毛衣针产生了兴趣。看着她们把一团团普通的毛线变成一件件漂亮的衣服、围巾、手套和帽子,心里就特别地羡慕。 那个时代的女孩大概都曾有过一个毛衣承载“爱情”的意思，但大多数女孩子是不敢想的，因为没钱买毛线，农村的女孩子更觉得那毛线是天价。 一天上午，天下雨了，如丝的细雨落下，将这个小街的冬天拉得更近一些，可是我的身上还是那么单薄，显得有些瑟瑟。 “天气这么冷，你怎么不穿毛衣呢？”华姐关心的眼神、阳光的微笑，一席春风般的话语，流进了我的心里。我低着头，心里说哪里是不穿毛衣？实际上是没有。我还在读书，母亲每月的工资只能维持我们基本生活，毛衣那就奢侈了。沉默中，华姐说：“我给你织一件。”这时，面对她的轻言细语，我感觉就像一朵美丽的鲜花，正光彩照人。 两个星期过去，毛衣织好了，是一件大红色的毛衣，她首先让我试穿一下，合不合身，好不好看，直到她心里满意为止。从此，我有了一件毛衣，这是我长大以来第一次拥有毛衣。 可是华姐却病倒了。我才发现，她那件才穿在身上的红毛衣却不见了，也显得那么单薄。在我的追问下，她笑着说：“在你身上了。”原来她把自己的新毛衣拆了，又添加了一些线，给我织了一件，而自己却感冒了。她怕我冻着了，抓紧给我织，时常是点着蜡烛织到凌晨一点。 我急忙要把我自己身上的毛衣脱下来给她：“那怎么可以，你自己也着凉了。”她阻止我说：“没事，没事！一点小小感冒算不了什么，我受得了的，过两天自然就好了，天气这么冷，你穿的衣服很少，你穿在身上我也暖和了。” 一席话，让我内心无比地感动，又无比幸福，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说：“那你怎么办？”“不要紧，我先穿一件绒衣，以后再来织一件。”她说的绒衣很便宜，几乎人人都有。谈何容易，她哪来钱再织件毛衣。 我上学后又给华姐去了几次信，我们写信都是一来一往的，一定是对方回了信后再寄信去。有一次，我连续收到她的两封信，并且在后来的一次信中说她年纪比我大，要我考虑好。我莫名其妙，只是简单地给她回了一封信。 后来的事让我所料不及！华姐被捕了，说她贪污了300元，判刑一年。我始终不相信华姐会贪污，去探望过她几次，但被她拒绝了，她不愿见我。 两年后，华姐回来了，那时我已经参加工作了。我去华姐家看她，她瘦了，但皮肤还是那样白，她看到我叫我弟弟，以前她叫我楚。她提出到外面走一走，到了外面她才告诉我说：“这都是余经理作怪，他企图占有我没得逞，在报复我，我当时亏空公款是50多元，不知道后来怎么会变成300元了，说不清道不明的，他们用了各种办法让我承认，我只得认了。刑满后我又多留了一年，我真的不想回到这个伤心的地方。听说余经理调走了，我才回来的。”我说：“那我们告他去！”华姐说：“有什么证据告呀，等待时机吧，总会有这天的。”她又问我：“有女朋友了吧？”我老实说：“有了。”华姐沉默了。 她接着递给我一张纸，我一看是我写的一首爱慕华姐的小诗。这还是在华姐出事之前我在家无聊时写的，并没想给到她，只是放在家里的桌子里面。我问：“这个怎么跑到你手里来了？”她说：“是你妈妈给我的，我现在还给你了。”我明白了，妈妈认不了几个字，看到有华姐的名字，就拿出给她，才有那次她写信说比我年纪大，要我考虑的事。我接过那张纸，很难为情地说：“闹着玩的。” 后来华姐结婚了，平反了，恢复了工作，我也离开了小街。临走前，华姐来和我告别说：“两年的狱中生活你知道我是怎么度过的吗？从冬天的酷冷走到春天的明媚，一路上有你的影子陪伴，我才没有倒下，谢谢你了！” 此后，我再也没见过华姐，但常想起她。 结婚以后，那件毛衣我再也没有穿过，便将它收藏在木箱里，作为一份永远的纪念。多年来，每当冬天过去，常要去翻晒一次，每当看到那件毛衣，我忍不住感动。 春复春，秋复秋，四十岁月如风而过，一件毛衣，就是一份温暖如春的真情；这份真情，时时闪现在我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