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回来了。”“妈，我走了。”“妈，我过几天再回来看您！”这几句让我喊了几十年再平常不过的话，在今年5月10日的早晨，被一声撕心裂肺的“妈，您好走”所替代。 母亲走得很突然。今年春节，我和爱人考虑到她老人家年事已高和疫情的因素，想换个环境陪她过年（过去一直是我们回老家陪她过年），特意从乡里把她接到城里来住了几天，当时她精神还不错。春节后她嚷着要回老家，说城里住不惯，无奈我又把她送回了农村。邻居说母亲回去不久就感觉身体不舒服，食欲不振、呼吸不畅、夜里睡不好觉。我闻讯后立即和爱人带她到医院检查，结果发现她胸腔大量积水。医生根据抽水化验结果判断，母亲的病情十分严重，考虑到她已年届九旬，各种器官已近衰竭，无法进行手术，只能保守治疗。我们便商量，由爱人先回老家贴身照顾，我到周末就回去陪护。 5月9日这天，我在老家陪母亲。那天还来了几位朋友看望她，她很开心，上午在客厅坐了两个小时，后来我扶她回房间，中饭她只喝了点牛奶。下午我接到开会的通知，便收拾行李准备赶回荆门。临走前，我对着母亲的耳朵说要回单位上班，过几天再回来。她点点头，用微弱的声音说：“你去吧。”没想到这竟成了我和母亲的最后诀别。 第二天早上5点多钟，我手机铃声就响了。一看是爱人的来电，心里就有种不祥的预感，因为没有特殊情况，不会这么早打电话。果然电话那头媳妇哭着说：“妈走了，你快回来。”我脑子一片空白，拿了两件衣服就匆匆赶回老家。 回到家里，只见母亲已被按本地的习俗移到客厅的地上。我把脸紧贴着母亲冰冷的脸颊，忍不住失声痛哭：“妈，我回来晚了，您咋不等等我呀？” 母亲出身贫寒，幼年丧父，外婆改嫁后，她跟随本家叔叔生活。长大出嫁，生了我同母异父的兄长，后来丈夫暴病身亡。另嫁，又生下我。据村里人讲，母亲一直体弱多病，不能下田干活，只能在家做些家务，不过老天还是眷顾母亲的，两次婚姻，留下了两个“独苗”。 在我的记忆中，母亲一生未享过福。父亲性情暴烈，动辄发火，母亲因没文化，又不能下田干活，只能忍气吞声，逆来顺受。记得在我只有六七岁的时候，有一次父母吵架吵得很凶，母亲收拾东西带着我离家出走，可只走了几里地，母亲就在一块田里坐下来，把我紧紧揽入怀中嚎啕大哭，我也跟着哭了起来。当时不知道母亲为啥不走了，后来明白，母亲根本没地方去啊，她的娘家在数百里之外，这里举目无亲，有委屈向谁去诉？ 母亲十分疼爱我。据村里的老人们讲，我三四岁的时候得了一场大病，高烧昏迷不醒。那时医疗条件差，医生说怕是没救了，只能听天由命吧。母亲不相信，硬是抱着我几天几夜未合眼，后来听说有位老中医擅长治疑难杂症，母亲和父亲抱着一线希望，轮流背着我走了几十里路，终把我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母亲尽管十分疼爱我，但是对我的管教也十分严厉。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和小伙伴们一起偷了集体的花生吃，她待我回家后，二话不说，抄起一根棍子就追赶着我打。打得我哭她也哭，她一边哭一边说：“饿死也不能做贼，穷死莫要求人，你给我永远记着。”母亲的话我永远铭记于心。这是母亲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对我发这么大的火。 母亲一生善良厚道，乐善好施。在那艰难的岁月里，虽然我们家也很困难，但是只要左邻右舍有难处，母亲都倾力相助。记得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两个天门的小木匠在我们村子做木工活，没活干时就没有地方吃住，母亲就和父亲商量收留他们，一住就是半月。母亲这种宁可自己吃亏、受委屈，也要以诚待人、诚信做人的品德深深地影响了我。 母亲一生未读过书，但对读书十分重视。她希望我能成为读书人，以弥补她的缺憾。我读小学时交不起学费，她就把卖鸡蛋攒下的钱来给我缴学费。读高中时，我要到距家二十几里的镇上寄宿，每周六下午回来，周日下午再回校。每到周六下午我回家时，母亲要么在村口的池塘里洗衣服，要么就在我回家必经过的路边做针线活，那是母亲在等待着儿子我放学归来。 参加工作后，每到节假日，母亲也总是找理由在村口或路边等着我回来。有时我可能太忙没有回来或回来的迟，母亲心中的那种惆怅和失落的滋味定是无以言表。我每次从家里走时，母亲都是一直目送我的车子消失在她的视线之外才回去。有时我想，天下儿女欠的最多的就是父母的恩情，因为子女在父母的心中永远是唯一，他们养育我们几十年，而我们陪伴他们的时间却只能用天来计算。儿女们有时会抱怨父母的“抠门”和吝啬，可是没有父母的“苟且”生活，哪有子女们的诗和远方。是他们用勤劳的双手和坚韧的脊梁托起了下一代的梦想。有人说，父母的世界很小，小得只能容下他们的儿女；儿女的世界却很大，大到有时可以忽略自己的父母。这话虽然有失偏颇，却又不无道理。扪心自问，我们不是常常以工作忙、应酬多等堂而皇之的理由推托不能回家陪伴父母吗？ 母亲走了，她再也不会在我面前絮絮叨叨、嘘寒问暖了。母亲走了，那个把一生的爱和心血都无私地奉献给子女、家庭的人走了；母亲走了，那个手搭凉棚盼儿归，村口槐树下送儿远行的人走了；母亲走了，门后训子棍犹在，堂前再无唤儿声。 母亲走了，永远地走了。想想此生再也没有机会呼唤一声“妈”时，一股无名的失落和酸楚涌上心头，禁不住泪如泉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