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要想田地不被荒芜，最好的办法是种上庄稼。现在看来，还有另外一种方法——将其硬化。 父亲走后，母亲曾一度精神不振，在医院做了检查，看到结果有几个跟父亲相同的字眼，就觉得自己跟父亲一样，得了绝症。我跟妹妹好一阵解释、开导和安抚才打消了她的不安。 父亲走后，母亲不再操持农活，在家给我们做做家务，给我的盆景园浇浇水。可她总觉得我的盆景园没有种庄稼，却用砖头和水泥预制板做了台子放一盆盆的盆景，不接地气。于是在台子的空地上，这里开辟一小块、那里开辟一小块，种上了各种蔬菜。实在没办法，我只好腾出一块来，给她专门做菜地，集中种蔬菜。 妹妹几乎每年都把母亲接到身边玩上一段时间，时间一长彼此就开始吵架，吵完架把她送回来，第二年又来接。如此往复。 母亲也试着接纳了父亲生前一位好友的追求，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还是觉得不合适。彼此之间也就没有了太多的来往。 我和妹妹也多次想到要照顾她的精神需求，给她买了智能手机，教她玩微信、刷抖音打发时间。她却觉得抖音里有些不好听的话是针对她说的。我们跟她解释很多遍，她都不理解，自己跟自己生闷气。 几个月前，女邻居在家对面的皮蛋厂做会计，介绍母亲去给厂里的工人做饭，每个月给两三千块钱的报酬。母亲去试了工，感觉还吃得消，就一直坚持做到了现在。 母亲说：最开始不知道怎么做，也没有足够的信心把饭菜做好，怕工人们说闲话。后来，见工人们都是村里的熟人，笑脸相迎的，突然间感觉仿佛回到了父亲生前的某段时光：那时候农忙，家里请邻居、相好的帮忙赶工，父亲在地里跟帮忙的一起忙农活，母亲就在家里做饭。父亲他们回家吃饭，往桌上一坐，母亲就帮这个夹菜、帮那个舀汤，忙得不亦乐乎。饭菜被一扫而光的时候，就是母亲最开心的时候。 好几年来，母亲再也没有这样的表现机会。看到皮蛋厂熟悉的同村工人，母亲瞬间觉得她的机会又来了。 几个月来，母亲跟我们说的最多的是：今天买了什么菜，多少钱一斤，对比前几天涨了还是跌了；厂里工人们喜欢吃什么；今天做的菜被一扫而光……诸如此类，绝口不再提抖音里那些针对她的话。发了工资还时不时给孙女买点零食。 荒芜了几年的心，终于被撒满了绿色的种子…… 时至今日，门前的荆潜公路一次次加高、加宽，公路与房屋之间的安全距离越来越小，路面也早已高于房屋的正负零基数，甚至在公路中间做了隔离带。马路经济的时代已成过去，并被蒙上了厚厚一层灰尘…… 爬上房顶，踩着脊瓦远眺，一眼就看到了公路对面最早硬化的那块稻场，父亲曾经借用这块稻场晾晒过包括被荒芜的六分地在内的、所有水稻田里收获来的稻谷。晾晒干水分的稻谷售价要比没有晾晒的高上好几分钱。父亲总想着把每一年这高上的好几分钱给攒下来，用来硬化自家门前的稻场，这样就不用再借用，就不用晚上还守在别人家的稻场边。几年后，父亲终于硬化了自家门前的稻场。 硬化后没两年，父亲就走了。父亲走后，没有人愿意继续种植水稻，都将稻田租给了他人挖虾塘养小龙虾。即或是有个别种水稻的，也都是收割机前脚收，后脚就直接卖了湿谷。没有人看得上干湿之间那几分钱的差价，付出的劳力和耽误的时间都比这值钱。 两年前，小龙虾行情不断走低，赚不到钱的承租者纷纷不再投养虾苗，任其自生自灭。他们不得不一边出着租金，一边任其荒芜。在他们与村民的流转合同中，有一条：结束土地流转之前，必须将其还原，并保证基本粮田的功能。恢复功能暂且不说，仅是还原都难做到。俗话说，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虾吃泥巴。数年来，数以亿计的龙虾吃掉的泥巴怎么还得了原。他们出着租金，手握着田地的使用权，集体等待着某一个转折点的早日到来。 我知道：我的盆景园是对庄稼的荒芜，我的那六分地是对土地的荒芜，母亲的内心是对生活的荒芜。然而，在时代的变迁中，荒芜的不仅仅是庄稼、土地和生活，还有很多并不被我们所察觉…… 不惑之年的我也渐渐明白：有繁华，就有荒芜。条件一成熟，某些结构就会重组。（完） (通联：沙洋县文联)